第268章 第 268 章 大争(80)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与上官时宜对天谴的来处仅是作了推测, 没有人能肯定一定正确。

    不过,自从谢青鹤离开正殿之后,缵缵那边就显得非常消停, 整夜无事。

    次日, 谢青鹤与伏传往正殿请安,上官时宜照例不要他们紧跟着, 吩咐各行其是。

    二人刚刚回到偏殿, 沈俣就找上门来。谢青鹤才哭笑不得地记起,幽精给爽灵挖了个坑为了鼓励军户生养, 幽精大包大揽,说要给三胎往上的军户发补贴,事差给沈俣, 又叫沈俣找爽灵想辙。

    谢青鹤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好在沈俣也没有逼他出粮食的想法。

    小郎君在相州、青州都只顾着造纸制药, 从未听说他占地耕田,逼也没用。

    “听闻小郎君在相州扶养孤儿,授业记工,仆愿闻其详。”沈俣是来取经的。

    军户一直以来都由将军府统管, 既不服从州府征调,也不会给州府交任何税费,遇见军户和民户起了纠纷, 将军府多半还要赶来护短拉偏架,州府对军户没几分好感。

    幽精随口差遣, 就让州府荷包大出血, 包揽了军户的生育补贴, 沈俣当然也不痛快。

    但, 家主的命令必须执行。如今还在战时, 一切以军事为重,民户给军户填坑也是没商量的事。何况,军户都是陈家的嫡系中坚,青州这一代的民户新降不久,连二等民都算不上,充其量是末等民,就比奴籍好那么一点点。远近亲疏,也得权衡考量。

    沈俣带着底下人把前期工作扒拉一看,发现这差事真办下来了,州府只出不进,亏得太惨。

    谢青鹤明白沈俣的意思,效法相州只是托词,沈俣未必对他在相州培养孤儿的细节感兴趣,他单纯就是搞进出平衡要州府给军户养孩子,可以,但是,军户得把孩子拨来做工。

    谢青鹤在相州只是小打小闹,一来年纪小,二来陈起尚在,他的手也不好伸太长。

    现在上官时宜到位,谢青鹤可以随意施展拳脚,不再抛费精力在应对父子猜忌上。恰好沈俣送上门来,可谓正中下怀。他含笑道“我是有些想法,若得英姿先生相助,可为天下蓄养英才。”

    沈俣只是想把州府花在军户子弟身上的钱用记工的方式赚回来,没想真的效法相州。

    不等他托词婉拒,谢青鹤已经吩咐道“去请许章先生。”

    在相州,负责扶养教育孤儿的都是田文。来了青州之后,这位先生无所事事,已经纳了第二房美妾,闲得浑身起虱子。正好人尽其用。

    在等待田文的时候,谢青鹤也没闲着,向沈俣说了相州慈幼院的情况。

    这个时代大体上仍旧是门阀世家的天下,人们深信虎父无犬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圣人后裔必然是大师大家,寒门农舍岂能生出贵子谢青鹤在青州收养孤儿授以经世之学,而不是让这批孤儿卖身为奴从事贱役,实在让沈俣非常意外。

    “杨奚在外边么”谢青鹤又吩咐外边,“叫他把这几日抄的书拿两本进来。”

    谢青鹤的三个伴读里,杨奚的字写得最好,平时谢青鹤也喜欢拿他抄的书送人。这段日子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过得比较混乱,柜子里的书籍也收得七七八八了,只好找杨奚拿现抄的。

    没多会儿,杨奚就敲门进来。

    陈起在年前曾命令三军戴孝,杨奚穿得很素净,衣料却是上好的霜缎。

    沈俣心中暗想,这年轻人很受宠么这霜缎是霜州送来的年礼,整个青州也没有几匹。凭杨奚的身份肯定得不到,必然是小郎君所赐。再看杨奚生得卓尔不群,丰神俊朗,好一派高士风度。

    “这是才抄的句读,前些日子抄的书韵。”杨奚比陈丛还大几岁,在谢青鹤跟前倒像是后进的小学生,乖乖地来交功课。

    谢青鹤点点头,随口问道“昨天听素姑说,身上发热,吃药早睡了,今日看着还好”

    “吃了几杯冷酒,肠胃难受。睡一觉就好了。些微小恙,惊动了小郎君,实在惭愧。”杨奚嘴里客气着,情绪却很稳定,眼底还有一丝温柔,显然是对谢青鹤的关心非常高兴。

    “我与隽弟都略懂些岐黄之术,真难受了不要撑着,进来讨药吃。”谢青鹤说。

    伏传也跟着点头,说“若是不好惊动大兄,来找我罢。”

    杨奚又客气几句,因谢青鹤正在待客,他便含笑施礼,退了出去。

    不等谢青鹤吩咐,伏传就把那两本书送到沈俣面前,谢青鹤介绍说“这是我抄录的旧时经典。相州收养的孩子们不少,书本总不够用,叫杨奚他们几个多抄了几本”

    谢青鹤录的都是后世千锤百炼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训诂经典,沈俣翻了一页就停不下来了。

    沈俣阅读的速度非常快,当他一页一页翻完两本书之后,又开始观察针线装订起来的纸张。一本书拿在手里,可比沉重的竹简方便多了。白纸黑字的阅读体验也远比竹简刀笔舒适明晰。

    “以此传家,课徒训子,万世可期。”沈俣感慨道。

    谢青鹤摇头道“传世之宝。”

    沈俣怔忪一瞬,起身作揖“不及小郎君公心正大。”

    谢青鹤合手还礼,请他落座,说道“先生高看我了。若我家人丁兴旺,个个聪慧贤良,这些书本留在家门之中,八成不肯外传。可是,谁又能保证家中子弟皆是俊才英姿先生家中兄弟几人”

    沈俣居然有点茫然“离家日久,族内婚嫁所知不多,三服之内,或有二十,三十吧”

    谢青鹤又问“贤者几人”

    沈俣显然也是个狂人,指点族内兄弟毫不客气“贤者二三人,余者碌碌,不足挂齿。”

    “若以此传家,蓄得英才不过二三。以此传世,则天下英才尽入我门。”谢青鹤抚掌笑道,“先生说我公心正大,不敢当。正是私心求才若渴,才费尽心思扶养孤儿,悉心教养。大家高门子弟未必贤良,寒门小户子弟也未必愚笨不堪,旷野之中,遍地珍材。”

    沈俣原本打着“量入为出尽量保本”的小算盘,硬生生被谢青鹤拉进了“为天下蓄养英才”的光辉宏大伟愿之中,一时间竟有些心潮澎湃,为自己有幸共襄盛举,与有荣焉。

    唠了半天,田文也跺脚擦掌地钻了进来,进门就向使女要暖炉,囫囵叙礼之后,将精巧的莲花铜炉捂在暖筒里一脚踩着一个,方才舒舒服服地问“小郎君唤我何事”

    “沈长史想在青州也设立一个像是慈幼院的地方,只是不抚养孤儿,用来安置军户子弟。”谢青鹤直接把接待沈俣的重任移交给了田文,“许章先生跟沈长史细说一说。”

    他直接退出谈话,显然是对沈俣的不尊重。

    沈俣和田文都有些意外,谢青鹤已经站了起来,说“我有些东西得稍作整理之后,再给英姿先生过目。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客套了。许章先生,英姿先生,先聊着。隽弟,你陪两位先生。”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沈俣和田文都只能客气地点头。

    伏传则挪到谢青鹤的位置坐下,用稚嫩的身躯,老成的笑容,诚恳待客“先生们,请。”

    谢青鹤说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很少夸大其词。田文就不一样了,他看上去很老实,就喜欢吹牛逼,相州慈幼院的孩子都是他在教养照顾,笨蛋都能被他吹成神童,何况也不都是那么笨。他在相州花钱大手大脚,窟窿都是常朝在给他填,沈俣问到具体花销,他就在胡说八道

    眼见沈俣眼神越来越狐疑,伏传也有点控不住局面了,只好说“我请舅父来说吧。”

    于是,常朝也被请到了偏殿议事。

    常朝在西楼扮演的角色和沈俣略有相似,都是负责具体经营掏钱的苦逼倒霉鬼。几方刚刚寒暄完毕,坐下来才说两句话,常朝就和沈俣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沈俣也搞明白了,庶务问田文,经济问常朝,这两人各管一摊,不能互换。

    集齐田文、常朝之后,沈俣终于把相州慈幼院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让他非常震惊的是,小郎君设立在相州的慈幼院绝不是给一碗饭、教两个字那么简单,每个孩子在进入慈幼院的同时就被评估分流培养,将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八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沈俣不知道的是,谢青鹤照抄了寒江剑派培养外门弟子的方案,数千年总结出来的一整套经验,保证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价值哪可能浪费慈幼院投资的任何一粒米

    说得差不多了,伏传就尽到主人的本份,送来饮食酒水,招待贵客。

    田文和沈俣都是留名史册的大文豪,他俩说得兴起,趁酒赋诗,伏传就让杨奚进来抄录。常朝的人生轨迹与历史上早已不同,此时名不见经传,也不怎么爱出风头,只顾着喝酒捧哏打拍子。

    “常九阳长得好看,胳膊粗,能打架。”田文与常朝共事三两年,混得很熟,“也能赋诗。”

    常朝端着酒碗摇头“不会,我不会。你哄我要钱的时候,才这么捧我。”

    沈俣在酒席上也不如平时那么古板正经,见田文和常朝拉扯,他吩咐使女“拿骰子来。”使女将骰子呈上,沈俣拿出面前的空碗,丁零当啷将几枚骰子扔进去,“胜者当饮,败者罚诗。”

    沈俣胸有成竹。

    沈俣是黎族后裔,懂得五谷玄术,他就不是普通人。

    田文嘿嘿一笑。

    田文则是常年混迹市井,天天赌钱喝酒,据说精通千术,手段非凡。

    常朝含笑不语。

    常朝出身底层奴籍,能混到文武双全、名留青史的狠人,哪可能不懂点坑蒙拐骗的事儿

    伏传默默地叹了口气。

    行吧,看你们仨谁道行高,谁是真正的赌狗。

    这都下午了吧缵缵那边一直安安稳稳地没什么动静

    大师兄的心修功夫委实强悍无匹。伏传由衷感慨。

    屋内。

    谢青鹤把这些年抄录的农书重新整理了一遍,暂时不能用的内容都拆了出来,另立一册。

    农作物的进化需要时间,哪怕谢青鹤知道后世的良种长出来是什么结果,他也没办法穿越岁月,将如今还古早细弱的农种变成后世的良种。但是,农人千百年来总结出的种植经验、匠人汇聚千百年智慧一步步改造的农具,却可以通过“知识”来到古早的现在。

    这个时代的人倾尽全力也吃不饱穿不暖,谢青鹤很早就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是他不能着急。

    师父来了,天下将定,时机已至。

    谢青鹤将纸张整理好,熟练地用针线装订起来,用手抚平。

    传世之书,岂能仅握一姓之手是时候将济世之术竭力推行、放诸四野了。

    谢青鹤把剩下的书稿放入书匣装好,携带农书出门,刚刚踏入客厅,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沈俣挥舞着拳头,怒气冲冲地撵着田文满屋子跑,田文一会儿抱住常朝,一会儿抱住伏传,不住地逃。常朝面前还有个大碗,手里拢着骰子叮啷往碗里一扔,骰子停下来,就是六个六。

    伏传无奈地捂着额头,已经放弃了控制局面。

    谁说三个大文豪在一起饮宴吃酒就会刷拉拉地出名篇佳作他们也会出千耍赖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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