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 274 章 大争(86)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时局朝着所有人都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秦天子暴毙之后, 手握实权的王琥扶立大皇子继位,尊奉女儿皇后王氏为皇太后。因政见不合,王琥在宫宴上手刃丞相安平。皇太后王氏下诏, 请赋闲在家的前太仆鲁宣出任丞相之职。

    这时候青州正在试行中枢问政之策, 上官时宜也带着人去巡幸景宪一带,各处太平。

    王都却在此时再生波澜。

    王琥扶立外孙登上皇位之后, 整个王都实际上都掌握在王家之手。

    小天子还未进学,每天只知道在宫里玩泥巴。做了皇太后的王氏则沉迷享乐,与年轻英俊的乐伎打得火热。王琥的儿子,也就是王太后的兄弟王贇,常常出入宫闱, 肆意奸淫宫婢, 连前边两位天子遗留下来的太妃、太嫔们也不放过。

    王家手握禁军兵权,在王都横行霸道,王家姐弟祸乱宫闱,压根儿就没人管束得了。

    没有节制的权力释放出了王贇心中所有的暴力, 他最开始只是强辱后宫,渐渐地开始杀人取乐,夜御十女,死者七八。这种玩法谁都吃不消, 宫中女子人心惶惶。

    可是,面对屠刀,柔弱的妇人又能如何反抗呢

    有自作聪明的太妃仗着与小天子相识,求助王太后无果之后,转头去找小天子哭诉。

    小天子屁事不懂, 受了妃母蛊惑, 真跑去找王贇发狠话, 叫王贇不许欺负妃母。

    王贇是个浑人,实权在握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把外甥放在眼里。当着满场宫婢下奴的面,哐哐摔了小天子俩巴掌,直接把小天子打得口鼻出血,哇哇大哭。

    奴婢们皆敢怒不敢言,赶忙抱着小天子去找皇太后告状。

    王太后看见儿子满脸是血就吃了一惊,再听奴婢们哭诉,登时大怒,气冲冲地去找弟弟算账。

    太后赶到青玄宫时,王贇正拉着十多个宫妃、宫婢颠鸾倒凤,这其中就有先帝的妾妃,去找小天子来找告诫王贇的太妃芈氏。奴婢们抱着满脸是血的小天子离开后,芈氏被王贇欺负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

    王太后恨她连累儿子挨打,当场抽出侍卫佩带的长剑,将芈氏一剑穿心。

    芈氏死后,王太后兀自不解恨,将殿内所有宫婢都砍了个东倒西歪。

    最不巧的是,她常年娇养,手臂无力,拖着十来斤重的长剑砍人太累,以至于失了准头,把晃来晃去的王贇也砍了一剑王贇仓促后退,额上还是豁了个小口子,鲜血汩汩地流。

    这就出大事了。

    王贇捂着头负气离宫,王太后在遍布宫婢尸身的殿内无助大哭“阿父必不饶吾”

    那几个与太后相好的乐伎纷纷前来献策,请王太后即刻联络丞相鲁宣,先下手为强。

    王太后晕陶陶地下了懿旨,叫自己的婢女送去丞相府。

    哪晓得这婢女出宫直奔王家,把懿旨交给了正在发火的王琥。

    王琥生气归生气,无非是想着怎么敲打敲打女儿,还没有做好更进一步的准备。王氏这一道下给鲁宣的懿旨把他气坏了父有爱女之心,女无孝亲之义,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天晚上,王琥就带兵进宫,当着王氏太后的面,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天子溺死在水盆中。

    王氏哭嚎不止,试图去救被父亲死死摁在水盆里的儿子,挣断了胳膊也没能脱身。

    那一夜,王琥杀了妘使遗下的所有血脉,软禁了所有妘氏皇族。

    次日,王琥就坐在了天子御座之上,宣布自立。

    消息传出,天下

    已经不怎么震惊了。

    两年后。

    阎荭屈膝低头,安安静静地跪在庭前。

    被主人差遣到青州听用已经有大半年了,阎荭最初以为自己会在小郎君跟前效命,很意外的是,小郎君并不肯直接差遣,反而把他指给了隽小郎君。

    小郎君好歹年长几岁,隽小郎未免就太小了些

    不过,在隽小郎跟前听命几个月之后,阎荭已经收起了自己的轻视。

    门帘打起。

    伏传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对阎荭做了个手势,示意跟他去侧边陪殿。

    阎荭起身跟了过去,一直到进了陪殿殿门,使女将厚重的门帘放下,伏传才轻声说“昨夜议事熬了个通宵,我才服侍大兄歇下,劳你久候。”

    阎荭跟着放低声音“仆也才来片刻。”

    “请坐。”伏传招呼。

    谢青鹤和伏传也是各管一摊,二人也不好共用客厅,这处陪殿就是伏传待客的地方。

    阎荭来过十几回了,算得上熟悉。叙礼落座之后,阎荭没有废话,直接汇报“衢王死后,王琥又给恕王送了鸩酒。鲁宣私下和黎王联系,分化拉拢了禁军几个将军,打算暗杀王琥。”

    “皮裕呢说动了没有”伏传问道。

    王都接连动乱,王琥不断残害妘氏血裔,妘氏诸王也不肯坐以待毙,这边收买奴婢暗杀王琥父子,那边又勾结禁军将军相约大事。来来去去搞了几回,禁军内部洗牌两次,早已不是铁板一块。

    皮裕是燕城王旧部,凭着实力出头。何况,燕城王已死,王琥不必担心他心向旧主,遂作提拔。

    孰不知皮裕确实不会心向已死的旧主,他也不想跟着毫无前途的王琥混。

    “他只说目前局势还不明朗,待王琥与鲁宣、黎王再厮杀一场,才好商议开城投诚之事。”阎荭答道。

    伏传点头表示认可。

    “许宽主动投诚。”阎荭说。

    “他不是王贇的心腹么”伏传问。

    “王氏父子倒行逆施,全无信义,在王都已不得人心。叛王投诚之人比比皆是。不过,许宽主动请递投名状,一连点名好几个禁军将军,说要替新主杀之以除大敌,仆又怀疑他是在替王贇刺探消息。”阎荭说。

    “你想将计就计”伏传不禁笑了笑,“此事你可自专,不必再问我。”

    阎荭垂首领命“是。”

    伏传见阎荭不继续请示,也没有告辞的意思,不禁问道“你此来还有什么事么”

    阎荭起身施礼“没有。仆告辞。”

    “你是来见大兄的”伏传突然问。

    阎荭没有否认,转身施礼“仆明日再来拜见小郎君。”

    他明显有事要单独找谢青鹤,伏传也不能逼他吐露。考虑片刻,伏传问道“若很着急,我去请大兄起身。”

    阎荭连忙道“不敢打扰小郎君休息。”

    “那你明日再来吧。”伏传不再勉强,与他一起出门。

    阎荭离开不久,一条大黑狗就从院子里飞奔而出,围着伏传不住打转。伏传陪它玩了一会儿,大黑狗兴奋地想要汪汪,被伏传一把握住了狗嘴,低声告诫“大兄在休息,不能吠叫。”

    大黑狗便发出嘤嘤的撒娇声,又围着伏传不住转悠。

    伏传见它可怜,便带着它往开阔处走“别叫啊,我们走远些玩。”

    一人一狗步履轻快地跑进了花园,这时候天寒地冻,花木凋零,池塘结冰,满地积雪。伏传没有带大黑狗的玩具,顺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远远地扔了出去,大黑狗马上就汪汪汪追逐而去。

    没多久,大黑狗叼着玉佩跑了回来,伏传就撸一撸它,以示奖励。

    大黑狗很喜欢这个游戏,用狗头不住地蹭伏传拿着玉佩的手,直到伏传再次掷出玉佩。

    他俩边走边玩,越走越远。

    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玉山宫,伏传就想去找项斐喝茶说话。

    他将玉佩收起摸了摸大黑狗的头,大黑狗明白他的意图,很乖地跟他一起,沿着石子路往玉山宫的方向走。大黑狗不断前跑后绕,伏传难得独自出来散步,便低头逗大黑狗玩。

    “嗯”听见玉山宫斗剑的声音,伏传不禁抬起头,举目远望。

    宫墙假山层层叠叠地遮挡着视线,伏传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玉山宫里住着叔父陈秀的几个儿子,以及陈起的养子项斐,伏传也不好意思随随便便以耳力窥视。

    他带着大黑狗继续往前走,踏入宫门之后,恰好看见陈秋手持木剑,逼得项斐节节败退。

    “兄长好兴致。”伏传出声招呼。

    陈秋与项斐同时回头,陈秋反应快,趁势一剑劈在项斐左肩,噗一声闷响。

    木剑竟然劈断了。

    伏传笑眯眯地看着项斐,说“兄长学艺不精。”

    项斐勉强笑了笑,转身与陈秋叙礼道别,拿起挂在架上的衣裳,从演武台上一跃而下“隽弟怎么来了大黑,嘿”他弯下腰,伸手招呼大黑狗近前。

    大黑狗很亲昵地冲了上去,让项斐抱着撸胸口的毛毛,发出兴奋的喘息声。

    “陪大黑狗出来玩,不知不觉走过来了,就到兄长这里讨杯水喝。”伏传说。

    他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

    从头到尾,伏传就像是没有见到陈秋,将他视若无睹。项斐也见惯不怪。

    伏传打量项斐的待客厅,说“太素净了些。阿父阿母每逢年节都赏东西,你要收着舍不得摆也罢了,大兄给你的东西怎么也不见了”

    项斐不大愿意说,恰好使女来送饮食,他就岔开话题“听说柏州生乱,没事吧”

    伏传先给大黑狗喂水,说道“也是柳荃不走运。他追杀林白时,恰好撞见单父麾下的左率带着新兵在柏州附近学泅水,带着人直接杀了个回马枪,不到半天就推平了。大兄和姑父忙着给柳荃擦屁股,从恕州调了粮食过去安抚难民”

    伏传摇摇头,点评柳荃“脑子不好。”

    王都那边乱象纷陈,陈家治下也常有不正常的事情发生。比如刚刚发生的柏州之乱。

    柏州牧柳荃出身山阴著姓,迎娶陈氏女为妻,算起来是谢青鹤与伏传隔了房的堂姐夫。出身不差,当然就读过书,再有家族势力摆在身后,混个一州牧守也不稀奇。

    往日陈起忙着打仗,对地方民务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粮食要收上来。第二,安稳不生乱。

    这两年詹玄机坐镇青州主管天下民务,有权有人有时间,就给地方上了马嚼子,划了条条框框要求遵行。最重要的是,詹玄机很早就给了照会,青州会不定时地派监察到地方巡视。

    被柳荃追杀的林白,就是詹玄机派到柏州去的监察参事,可见柳荃多么地胆大包天。

    “从来财帛动人心。”项斐跟着叹气。

    陈家从地方只要两样东西,一是粮食,二是役夫。他对别的事都好说话,唯独粮食和役夫征不上来,不管是谁主持地方民务,他都会马上翻脸。没有人敢在这事上挑衅陈起的脾气。

    这两年沈俣在相州施行新农法,灌溉、施肥、新农具,多管齐下,第一年就增产四倍。

    这就使得相州在自用、课税之外,还有不少多余的粮食。若是陈起还在,这批粮食多半就收归私库了,可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不是盘剥百姓之人,课税之外,一概不碰。

    恰好有其他州县因天时歉收,牧守自掏腰包买粮交差,勾兑到沈俣头上。沈俣帮着相州与对方牵桥搭线,几次谈判之后,卖了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价钱。

    柳荃对此深为心动。

    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种粮食哪有种药材赚钱叫治下百姓全都改种药材,课税时就花钱去相州买粮,待隔两年药材收卖之后,再把买粮的钱兑回来,还能大赚一笔。

    然而,他的运气并不好。

    百姓才把药材种下去,这年天时不好,各处粮食都欠收,包括相州。

    柳荃马上意识到不好,到课税上交之时,相州很可能无粮可卖。他并不想丢了牧守的位置,干脆就给陈起写信卖惨,说柏州灾情严重,百姓生无可恋,今年只怕课税艰难能不能交财帛抵税

    战争时期,粮食才是硬通货。什么金银布匹都没粮食值钱。

    可是,现在不是暂时休战么

    这年月江湖路远,消息传递不便,柳荃在柏州干的种种事情,还真没有人暗中告密到青州。詹玄机凭着老狐狸的嗅觉隐隐察觉到不对,拍林白跑了一趟,已经知道他把耕地全都变成了药田。

    詹玄机与谢青鹤商量之后,决定按兵不动,暂时放柳荃一马。

    担心柏州百姓种一年药没有粮食吃,詹玄机还给柏州拨了一些粮食,给柳荃应急。

    让人万万想不到是,柳荃居然把青州拨给他赈灾的粮食,高价卖给当地百姓。

    这事简直超出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之外。谢青鹤经历过无数次灾荒,也对灾年时贪腐官吏的各种骚操作习以为常,类似于柳荃这么不怕死的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百姓活不下去就会生乱,柏州就像是四面着火的仓库,柳荃顾此失彼。

    詹玄机第二次派出林白,就是打算收集证据,要拿柳荃问罪了。

    柳荃居然脑残到追杀林白。

    好死不死撞上了单煦罡在野外拉练的新兵部队,直接就坑掉了全家。

    谢青鹤和詹玄机熬了一夜没睡,就是在想辙到处抠粮食,企图用粮食把柳荃弄得民心慌慌的柏州稳定下来,这一场闹剧把伏传的小金库都抄了个干干净净,一颗存粮都没有了。

    伏传将空荡荡的屋子扫了一眼,又问道“兄长很缺花用么”

    项斐才简单解释说“我父亲的卫士遗下孤儿寡母,这些年都是我母亲在照顾。今年天时不好,粮价飞涨,一时无法周济。叫隽弟见笑了。”

    伏传皱眉道“阵亡将士的抚恤是足额发放的吧为何是夫人一直照顾周济”

    项斐打了个磕巴。

    见伏传气势汹汹起身,似乎要去责问此事,项斐不得已说道“就他们都有些贪花爱色的毛病”

    伏传转过身来“嗯”

    “早年随着阿父打仗,个个都富得流油。相州老家有妻室供养父母、抚育子女,外边还养着些外室。”项斐说的这批人显然不是普通士兵,都是颇有身份的将官,才会有此特权,“出事之后,没生孩子的都打发了,生了孩子的我阿母看着于心不忍,就养了起来。”

    所以,这些事情还真没法儿去找谁诉苦求援。

    伏传听得哭笑不得,半晌才说“隔日我请舅父给兄长送些银钱来。”

    项斐不大好意思地问“若是方便,可否折换粮食”

    “晚了一日。昨夜就被大兄征调一空,一颗豆子都没有了。”伏传也有些惊心,“市面上已经这么缺粮了吗”

    项斐点点头“不好买了。”

    “不应该啊。”伏传带着大黑狗起身,“兄长,我有事先行一步。”

    项斐跟着起身“我送你吧。”

    伏传挥挥手“不必了。”已经带着大黑狗出了门。

    谢青鹤只觉得自己才睡下没多久,小师弟就在身边嗡嗡“大兄,大兄”

    睁开眼,硕大一个狗头杵在枕边。

    谢青鹤把狗头推开,顺手撸了一把,又嫌弃狗头上粘黏“去哪儿玩了。”

    “您得去望月宫一趟。”伏传递来毛巾给谢青鹤擦手,“姜夫人在青州大肆收购粮食。有多少她就收多少,收得粮价飞涨,她也不在乎花的都是我的钱”

    两句话说得谢青鹤瞌睡都醒了。昨天他才搬空了小师弟的粮库,姜夫人又搬他的财库

    最重要的是,姜夫人屯粮食干什么趁火打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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