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胡钟钟所说, 她解决了修法问题之后,想要享受人间繁华,恰好认识了落魄的高生。
高生性情贪婪、妄自尊大, 脾气作派是人憎鬼厌,架不住卖相相当不错, 一身皮子白白净净,生得浓眉大眼,身材也很高挑, 站在人群中就如鹤立鸡群, 胡钟钟对他一见钟情, 便圈养了这个男人。
此后高生倚仗着胡钟钟的玄妙手段, 各种收拾挤兑从前“仇家”, 攒得万贯家财, 在郇城之中横行一方, 胡钟钟甚至还替他娶到了州府家的千金做妻室。
胡钟钟八丈高的恶煞说起凡俗诸事,嘴里都是无所谓“我为何要与俗人一般见识他们在我心中不过蝼蚁。高郎喜欢就带回家宠一宠,高郎不喜欢就远远地抛去。我与高郎也不能做长久夫妻,他想要一房正经老婆生几个孩子,我就替他挑个成色好的呗。”
总而言之, 先前次次闹到寒江剑派,是胡钟钟想要骗寒江剑派的修法。这两年她跟高生在郇城横行霸道闹出种种事故, 寒江剑派却毫无风闻, 那就是因为胡钟钟不想再惹人注意。
这说辞让伏传觉得怪怪的。转念一想,胡钟钟供述的种种操作,哪一件不是怪怪的
光是胡钟钟说, 她故意放出风声引来寒江剑派调查, 前后六次放倒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 还能次次都把这事掩护得严严实实,这就让伏传觉得十二分的不可思议。
须知道寒江剑派外门弟子人数有限,精英弟子总共也只有三十六名。这些人哪怕不是同期,也都在外门供职,前后分派任务,哪可能互相不通风声闻翀与梁爽刚回来没两年,庄静和齐群山又要去郇城,外门内部难道不会交流就这么各自为政各行其是
胡钟钟说她是妖,妖就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但,十二名外门精英,就全军覆没了
寒江剑派就这么好糊弄
偏偏谢青鹤也没什么表示,只管让胡钟钟往下说。
胡钟钟不解“仙长还要我说什么”
“说说丁屠户是怎么死的。”谢青鹤说。
胡钟钟想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丁屠户是谁,说“他是被打死的呀。衙门那官儿捉了他去问案,苦主与他的说法对不上,那官儿就叫打板子,首告与被告一起打,总有一个熬不住。苦主不收监,挨了板子就回去找大夫吃汤药,丁屠户过堂之后捂在牢里,没熬住就死了。”
谢青鹤记下她的说法,又问“你替高生调运施法捉弄百姓,念你牲畜出身、未受教化,此不罪你。不过,施法掳人妻妾,使子女意外身故,遭人贩子拐卖这是有心作恶吧”
胡钟钟顿时急了“你说过饶我不死岂能食言”
“你擅习我派功法之事,我可以做主饶你不死。你在郇城兴风作浪、荼毒百姓,谁有那么大的体面饶你不死”说话间,谢青鹤召回了钉在八丈恶煞身上的寒江剑环。
剑环飞回来之前,锋刃绕着胡钟钟的咽喉杀了一圈,嗖地飞回谢青鹤指间,雌伏不动。
漫天血海在刹那间消失无踪,连带着处在阴阳交界处的逍遥天宫也瞬间崩塌。刚刚还在与谢青鹤示好谈判的胡钟钟死得轻易无比,眼见谢青鹤突然翻脸,伏传都有些猝不及防的错愕。
谢青鹤念诀封闭阴界。
一瞬间,山河变换。
几人重新回到了高家大宅,这里正是大宅后方的花园,往前一步就是蓄着死水的莲池。
恶煞被谢青鹤杀灭之后,胡钟钟形神俱灭,云朝毫不担心胡钟钟的狐身还能作妖,正上下打量。他感觉到伏传的目光,抬头问道“小主人也想要这条狐狸的皮子吗”
伏传连忙摇头“我不要。”
高生还在昏迷中。谢青鹤近前看了他一眼,说“唤醒他。”
云朝对火红色的狐狸皮非常中意,正爱不释手地检查着,得了谢青鹤的吩咐才打断了他的憧憬,忙将狐尸塞进小包里挂在腰间,俯身蹲在满脸是血、双目紧闭的高生面前,手在高生耳侧轻巧数下。
高生似从噩梦中惊醒,倏地睁眼“啊”
他叫了一声,似有回声。
高家大宅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惊叫声,有男有女,有惊有悲。
“这是被胡钟钟迷惑的人都醒来了。”伏传想起进门时遇见那几个坐在前楼绣花说笑的美婢,这样的可怜人在高家大宅不知道还有多少,“一朝梦醒,只怕很难面对被妖法所迷惑的过去。”
“你与云朝去安抚一二。不要弄出人命来。”谢青鹤吩咐。
伏传问道“可以插手么”
“山下镇子多的是田地,这里活不下去了,别处也能活。”谢青鹤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你拿着分寸。该死的也不必强求。”
伏传就明白了,寒江剑派可以全力施救,但只救想活却走投无路之人。
“是。”伏传听着四面八方的惊惶哭声,与云朝粗略商量了两句,各自分头救人。
苏醒过来坐在地上的高生已经吓傻了,抖抖索索地看着谢青鹤“你你钟钟呢你把钟钟怎么样了你别过来我不是邪祟,我是人,我是人你看我有影子”
“那狐狸说,你哄她回家,告诉她若不待在家中就会被人剥皮”
“放屁是她,是她哄了我她说她是天狐下凡,前来找我报恩。前世我是昆仑山的猎户,捉到了下凡玩耍的她,见她生得可爱,不忍残杀,就把她放回了山林。她苦修多年,马上就要位列仙班、修成正果,只因我这份恩情未能偿还,心有挂碍,才刻意下凡来找我报恩。”
不必谢青鹤逼问,高生情急之下就哇哇哇全撂了。
谢青鹤哦了一声,问道“她既然是天狐出身,为了报恩,给你万贯家财也罢,给你聘娶高官千金也罢,怎么还敢为了你害人呢难道她就不怕受天谴么”
高生眼珠子骨碌碌转,飞快地说“这其实,她也不曾害过什么人吧旁人做得生意,我就做不得生意吗不过是我的生意好一些,就算害人了吗”
“做生意自然不算害人。把旁人妻妾迷惑之后,诓骗到私宅中淫乐,做法使人子嗣身故、走散,叫人断子绝孙不读书的草民也知道这是有干天和的恶行坏事,高童生也读过圣贤书,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么”谢青鹤问。
高生一推四五六“那都是她的主意,我岂能尽知”
这句话喊出来之后,高生突然涕泗横流,上前要抱谢青鹤的大腿“道长,仙人大老爷她会法术啊手往竹子上一摸,那竹子就成了黄金我岂敢违逆她她摸我一下,我岂不成了金人这两年小生日日担心夜夜害怕,只得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谢青鹤往后退了一步,高生扑了个空,也不敢再往他身上爬。
“我只问你一件事。”谢青鹤说。
高生抹了抹刚憋出来的眼泪“小生知无不言。”
“你有了万贯家财,有了千金家室,为何没有谋个出身”谢青鹤问。
高生被问得一愣,说“胡钟钟不许。她说,龙城之中高人辈出,法术在郇城中可保万无一失,若是去了龙城,只怕被稀奇古怪的高人看出端倪,反倒祸害了身家性命。”
口供就出现矛盾了。
胡钟钟连寒江剑派都不害怕,连着六次设计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她会害怕龙城的“高人”
这世上哪还有高人比寒江剑派更厉害、更惹不起
高生还要缠着谢青鹤求饶,谢青鹤已经没有心思与他纠缠,垂手一指,池塘中的死水凝成绳索,将高生缠了个结结实实,高生欲要挣扎呼喊,水带又飞入高生的口鼻,将他呼吸封堵。
水带绳索拉着高生栽入水池之中,高生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漂浮在水中,渐渐窒息。
谢青鹤在池边的筑石栏杆坐下,把胡钟钟和高生的说辞都整理了一遍,想要拿出记载了胡钟钟所习不传之秘的玉简,找了一遍才想起刚才顺手递给伏传了。
缚苍龙,是束寒云初入寒江剑派习练的鞭法。
梁爽,曾是外门最有权势的执事之一,八年前随李南风去了龙城。
以此看来,很容易会猜测胡钟钟的供词全都是在撒谎,她的各种胡说八道全都是为了掩饰她与龙城、与束寒云的关系。她的修法得自束寒云,她在郇城的种种麻烦马脚,早在十八年前,就是由束寒云授意当时主管外门的执事弟子修改记录、着意遮掩。
然而,只有一件事说不通。
如果胡钟钟真与束寒云是一伙的,她为什么害怕被龙城注意束寒云就在伏蔚的皮囊里做着圣天子,只要一道圣旨,胡钟钟都不必使什么法术,高生直接就能扶摇直上、衣锦还乡。
“这么多年了。”
谢青鹤指腹轻轻摩挲着指间剑环,嘲笑道“对付我就只有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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