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谢青鹤标注的炼魔窟还有近一日路程, 往武兴城则是略偏向西北的另一条路。
龙女在雪地里呼呼大睡,伏传也不想把她吵醒、让她把小木屋放出来休息。谢青鹤不在身边,伏传很容易就过上了另一种随便将就的生活, 不说每天都要热水泡脚、铺床高卧, 他连吃饭睡觉都未必能保证每天正常。
伏传在雪地上铺上披风, 翻身躺了上去,将装着阿寿的兜兜放在身边。
四野静谧无声。
龙女在打鼾。
阿寿的身体微微起伏,呼吸轻得似要消失。
伏传不禁想起千里之外的师门。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师兄在忙什么呢分别时说得语焉不详,也没交代过我为何要离开那么久,为什么非得分头行事
分头行事, 就是为了抢时间吧
这让伏传生起了一丝焦虑。恨不得把龙女吵起来, 马上去炼魔窟。
想到这里,伏传霍地坐起来。
龙女累了,龙女要睡觉。我没有累,我不必睡觉啊。
伏传收起刚铺下不久的披风,调整好身上几个包袱的位置,把呼呼大睡的龙女背起来。
龙女倏地惊醒“啊”
有驯书连接彼此的感知, 伏传说话之前先给了一缕安抚的情绪,被惊动的龙女马上安静下来。伏传把她背好,说“你睡吧。我背着你走。赶时间呢。”
龙女被谢青鹤伤得极重, 正经没休养两天, 连续赶路两天一夜已经到了极限。
伏传能感觉到她心内很可爱的挣扎, 既想要好好睡觉,又不敢让主人劳累。不禁笑道“没关系的, 你睡。我知道你很累。这么重的伤, 本来就该卧床个月。让你陪我出门真的很为难你。”
龙女还想说什么, 伏传尽量把安抚的情绪传递给她“睡吧。到了地方叫你。”
身体的疲惫终究击溃了龙女的礼数,她想了想,说“那我变成巴掌大。”不等伏传反应,龙女已经倏地变成一条只有三寸长的小龙形状,顺着伏传的肩膀往下一蹦,跳进了装着阿寿的兜兜里。
伏传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能变这么大不早说”
龙女已经钻进了阿寿的怀里,把阿寿当作兽皮毯子,开始呼呼大睡。
伏传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兜兜的盖布掩上,炼作指环的慕鹤枪化作一道云影,带着他朝着炼魔窟的方向低空飞去。
天还没亮,伏传已经找到了谢青鹤标注的炼魔窟所在。
据谢青鹤所说,二十三年前,这地方应该是申家族人聚居之地。伏传一路走来,许多屋子年久失修已经塌了,地里也没有耕种的痕迹,盛极一时的申家不知道搬迁去了哪里,祠堂都已残败。
中间应该是供养抚育族中孤老的屋子,建筑都有焚烧过的痕迹,四野清净无比。
所谓清净,是指没有任何游魂野鬼存在。
伏传马上意识到,这地方已经被清理过了。很可能就是寒江剑派的手笔。
当初谢青鹤从盘谷山庄直接往密林隐居,这地方大概率是上官时宜或是束寒云吩咐善后。只是焚烧炼魔窟的并非天火,而是凡火。所以谢青鹤认为牵扯不清,要伏传重新来清理一次。
“醒醒。”伏传伸出一根手指,去戳蜷缩在阿寿怀里打呼的龙女脑袋,“干活了。”
龙女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顺着兜兜下地,很快化作人形。
“你有天火吧”伏传问。
龙女摸了摸自己下颌还未痊愈的伤口,点点头“嗯。”
“给我一点。”
“给不了。”龙女指着自己的伤口,“控制不好。要烧谁我来喷。”
伏传只好给她划了一个范围“这一块都要烧掉。以前是个炼魔窟你知道什么是炼魔窟吗就是封魔谷现世之后,魔尊们用来制造魔气的地方。”
龙女想了想,说“不就是你们人族的洞天福地吗”
伏传刚想反驳,仔细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洞天福地是天生的啊”
龙女摇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怎么会厚此薄彼,那么恰好就这个地方灵气充沛,那个地方福泽深厚天海也是我出壳之后采集四海灵气才慢慢变得灵秀。主人,你为什么要把这里烧了”
“这里会生出魔气。”伏传意识到龙女这番话不大妙,“你知道什么是魔吗”
“磨气不好吗”龙女也很懵。
“魔气为什么好”
“你们人类修士不入磨,怎么破境呢”龙女反问。
“等等,你等一等。我要捋一捋。”伏传脑子有点乱,先镇定片刻,“你的意思是,修士想要破境,由凡入圣,步步登天,就要先入魔”
龙女觉得伏传有点傻“对啊。不入磨怎么破境我退鳞换皮还得先把旧的磨下来呢”
“你是在天海出生的你出生就没见过父母你也没见过上古时候的中原吧”伏传问。见龙女点头,他又问道“在此之前你都没见过修士,你怎么知道修士破境要入魔”
“我”龙女弱弱地说,“就是知道啊。长大了就知道了。”
伏传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疑惑。
龙女的说法,与他跟着谢青鹤到入魔世界修行得到的好处,本质上是吻合的。
脱出入魔世界之后,可以得到解脱魔念的澄澈魂力,用以加固拓宽玄池,对修行大有裨益。若以上官时宜大开脑洞的方式去修行,入魔修行得到的助益会更多。
可龙女说炼魔窟就是洞天福地,这就让伏传万分不解了。这俩还能扯得上关系
伏传低下头,看见指间的慕鹤枪。
枪上挂着谢青鹤给的阴阳鱼挂坠,缩小之后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了,但它就在那里。
洞天福地,炼魔窟。
一正一邪。
譬如阴阳二极。这世间既然有洞天福地,自然就该有炼魔窟。
伏传暂时搁下此事,对龙女说“先烧了吧。”
不管龙女了什么情报,执行大师兄的命令总要放在第一位。其余可以再说。
“好吧。反正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了。”龙女鼓起腮帮子,呼地喷出一股月白色的火焰。
伏传在世间从未见过这等火焰,只觉得一股极其浓烈的炙气呼啸而过,面前所有建筑化为乌有,铺在地上的积雪连水汽都没升起,直接就消失了。这火根本无法停留,因为所有东西都无法充作“燃料”让它持续燃烧,火焰过处,一片虚无。
眼见那股可怕的蓝火马上就要越过伏传划定的圈子,还要继续往前,龙女赶忙跑出去把火吞了。
“多了一点点。”龙女咽下天火之后,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向伏传解释。
以她的本事,可以完美控火,让天火烧掉范围内的一切,恰好熄灭。
如果她没有被谢青鹤打伤的话。
伏传把地图拿出来,把申家祠的标记地点画了个圈,说“先去城南。你到兜兜里睡觉吧。”
已经有了第一次,龙女也不客气,再次化作三寸小龙,麻溜地钻进兜兜,钻进阿寿怀抱里。伏传还在四处查看,熟睡的龙女已经开始打呼了。
“这么点点东西,鼾声这么大。”伏传把盖布拢紧一些,不想引人瞩目。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离开申家祠故地,将近武兴城,渐渐能看见村庄农人。
冬天冻土积雪,很少有人侍弄庄稼,何况此时还在正月里,正是家家户户走亲戚躲懒的时候。
伏传一路走来见了不少提着工具出门的农人,看他们手上拿的、车上推的,应该是趁着冬天接小活儿挣外财的手艺人。
伏传感慨于百姓勤恳,正是百代教化之功。
武兴城这地方他很熟。做伏草娘的那一世,皇都就在武兴城,他在此住了半辈子。
那一世谢青鹤基本上就搞搞辅助,撑死了去皇城给小皇帝讲讲课,并不管事。伏草娘则辛辛苦苦当了几十年丞相,主理天下大事。
最开始伏传认为奸臣贪官比较难对付,真正执政之后,发现最难解决的其实是百姓教化。
两个字,麻木。
世世代代都贫穷,世世代代都卑贱。
浑浑噩噩地出生,浑浑噩噩地长大,浑浑噩噩地死去。父母亲族没有见识,不懂得道理,没有任何上进的想法和希望,有一口饭就吃,没那口饭就饿着,打小学的就是摸鱼砍柴,到死也只会摸鱼砍柴,不说想法,连多余的欲望都没有没见过,不知道,不明白。
放了青苗,吃掉。发了良种,吃掉。亲授手艺,不会。命令改行,不敢。
不听话,杀头
对面也只会闷不吭声地跪下磕头,连“大人饶命”四个字,都要别人喊了才傻乎乎地跟着喊。
伏传在朝堂上和权臣污吏斗得风生水起从没带怕的,面对底层百姓却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挫败感。
他当然知道那也不怪百姓麻木数千年来底层都看不到希望,上进又有何用从小贱民努力变成老爷们捏起来更刺激好玩的大贱民么
所以,今天伏传能看见在冬天早早起床盘活挣钱的农人们,心里就特别地高兴。
没有人应该浑浑噩噩地活着,浑浑噩噩地死去。人就像是地里的苗,有土,有水,有一缕春风,就会顽强地长出来,结出果实。如果苗长不出来,那必然是土不好,水不够,霜雪太严酷。
不过,伏传并没有开心太久。
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他就发现情况有点诡异路上的农人,好像都不大高兴。
这么寒冷的天气,还没出正月,正该走亲戚躲懒的时候,还得辛苦盘活挣钱,不高兴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一个人不高兴也罢,两个人不高兴也好,哪可能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人都不高兴
伏传心中奇怪,此时也无暇他顾。大师兄有差遣下来,其余事情都要后退一步。他琢磨着把剩下两个炼魔窟都烧干净了,再来看看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往城南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伏传才发现这里有大片石灰岩,到处都是石灰池。
谢青鹤标注的炼魔窟就在一处废弃的石灰池附近,四周竖了牌子,告诫不许入内。
不过,就在炼魔窟不到三丈之外,就有新的石灰池凿开,由工人正在烧石灰。让伏传觉得诡异的是,这里烧石灰的工人也都个个沉着脸,仿佛生无可恋。
“老丈有礼。”伏传不得不上前打招呼,“敢问老丈”
哪晓得被他叫住的老工缓缓搅了搅池子,仿佛没听见他说话,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伏传侧头看了一眼,其他开采灰石、烧石灰的工人,也都与这老工人一样,做事缓慢安静,面上隐带忧愁安静偌大的石灰池工坊,光伏传看见的工人就有七八个,居然没有任何人说话
伏传将老工人拦在原地,指尖在他额上一点。
那老者脸色陡变,沾着石灰烧起燎泡又有冻疮的双手捂住太阳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伏传还得在包袱里掏了掏,找到一枚谢青鹤写好的玉符,直接在那老者额前晃了晃,真元噗地印出,符法虚影萦身,愣是把玉符用出了法印的功效。那老者三魂稳固,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等伏传说话,这老者就一副气炸了的样子,转身就往外跑。
“请留步。”伏传拦在他面前,“老丈”
那老头儿暴跳如雷,呼地摔开伏传拦在身前的胳膊“没空”
伏传也不好真的仗着功夫好就拦住他,只好让了一步,那老头儿气冲冲地跑出去,脚下打滑,啪唧摔地上。不等伏传去扶,他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瘸一拐速度飞快地继续往外跑。
伏传也没办法,只好拎着安神玉符,继续去找另一个慢吞吞干活的工人。
这个工人年纪略小些,约摸三十出头,两只手上也都是冻疮和烧石灰不慎沾上的燎泡,伏传心想,若是靠这个营生的工人,大略不会这么不熟练吧一个把手烧坏,二个也把手烧坏
他用玉符在工人额上晃了晃,那工人也捂住太阳穴镇静了片刻,慢慢恢复过来。
“这位大哥有礼。”伏传打招呼。
这人倒是没有转身就跑,定睛望着伏传的模样打扮,带了些惊惧迟疑地问“尊驾可是侠少盟少侠”
伏传和侠少盟关系不错。侠少盟的前一任盟主是白如意,继任盟主则是沔城苏家的三公子苏文载,也就是紫竹山庄女弟子花清的丈夫。如晏少英、颜宝儿等人,全都凑热闹加入了侠少盟。
这是个非常松散的联盟,江湖白道适龄小弟子都会加入,结伴行走江湖混个脸熟。
伏传身份特殊,当然不可能加入侠少盟。但是,他跟侠少盟许多人关系都还不错。
只是眼前这人提及侠少盟隐带忌惮,伏传也不肯节外生枝,摇头否认“不是。这位大哥,我看你似是中了邪术,此前可有遇见什么奇特的事情身上带了外人送你的东西吗”
“小哥是外地人吧”这人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
伏传本来以为他接下来就要慢慢说事情了,哪晓得人家并不打算说“多谢小哥援手。在下家中还有琐事亟需打理,先告辞了。”居然也打算转身就跑。
“你可是顾忌施术害你之人”伏传看明白了,“是侠少盟的人”
那人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我能保护你。你只管放心答话。”伏传将慕鹤枪从指间解出,倏地化作一杆握在手中,除了枪缨变成一串同心结略为搞笑,枪尖的寒锋倒是森森骇人,“说吧,谁害了你们是强迫你们在这里烧石灰么我看大哥也不怎么懂得烧石灰的手艺。”
“唉,这事说来也是,家门不幸。”那人苦笑连连,还是摇头,“不好说。”
“与家中有涉”伏传心念一动。
郇城有妖族作祟,害的就是家门之外的“外人”,反倒是杏城闹起来的种种,祸起萧墙之内,坏的都是人心。两城闹出来的麻烦事,郇城闹的是妖,杏城闹的实际上是魔。
想起武兴城原本就有杀人碎尸的异事还未收拾,伏传就忍不住怀疑,难道又有魔事
是鬼道堕魔还是妖道堕魔
那人显然顾虑重重,很不愿意对伏传说内情。碍于伏传救了他,他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跑。
伏传把龙女从兜兜里戳醒,放在手心,说“你看。”
龙女和虚弱之下就随便变换物种的阿寿不一样,她变成巴掌大也是龙形。龙有四足,有龙须龙角,连爪子都和普通动物不一样,五爪锋锐,苍冷优雅。哪怕她只有三寸长,依然威仪万千。
“龙、龙、龙”那人吓懵了,呆了片刻才猛地跪地膜拜“小的拜见龙王老爷”
“你把那边封住的石灰池烧了。”伏传给龙女派活儿。
龙女见他炫耀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化作人形,直接保持着三寸龙身游到半空中,对准废弃的石灰池,呼地喷出一道天火。伏传恰好将跪地磕头的男子扶了起来,让他抬头看见龙女喷火的样子。
龙影虽小,天火如注。
月白色的天火呼啸而过,整个废弃的石灰池顿时烧成白地,什么都没留下。
最争气的是,这回龙女控火非常精准,天火烧掉了石灰池,瞬间消失。并不需要龙女再飞出去把剩下的天火吞回去那就略显没牌面了。
此时龙女只需要嚣张跋扈地游回伏传手心里,骄傲地抬起她的两根龙须,鄙视着凡人。
“回去吧。”伏传把工具龙放回兜兜里,覆上盖布。
“你如今能相信我的本事了吧”伏传问。寒江剑派的名头在民间还不如龙女好使,他要说自己是寒江剑派弟子,这人只怕听都没听说过。
现在这人已经完全没了顾虑。走街串巷的骗子玩个把戏,倒是能弄出龙形虚影。但是,哪家骗子能一口火就把城南闹鬼的石灰池喷没了实实在在的烧成了白地,不服不行。
“还请老爷做主”那人噗地跪在地上,“替小的老父老母报仇”
“大哥请起。你只管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我,道理在你身上,我自然替你做主。”伏传刚下山就干替人说和讲理的事情,稀奇古怪的事也见得多了。看似受害人,却也未必都占着理。
“这事要落在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二弟身上”
据此人所说,他叫郭迎,是家中老大,还有个弟弟叫郭冶,行二。另有姐妹三个,都已经出嫁。父母在堂,兄弟两个也没分家,一直侍奉父母住在武兴城西街上。
郭父年轻时在一家南北商行当伙计,因聪明勤快,得了掌柜青眼,学了些算账的本事,也略微认得几个字。后来掌柜在行里受了排挤,搬家去了南边,郭父也不得已换了份工,给一间相熟的药铺当账房差事清闲,钱就没几个了。
郭家过得不很富裕,郭迎很小就去当学徒,有郭父教识字算账,他又是打小就在商号干活,算是东家的自己人,年深日久,自然是越过越好。东家为了笼络他,将放良的丫鬟给他做了老婆,也提拔他做了个小小的管事。
家里郭父、郭迎都在挣钱,压力就没那么大了,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郭迎身为长兄,自然要为父母分忧,主动和郭父商量,给弟弟郭冶在商号谋份差事,再取一房老婆。父兄商量这事完全不必和当事人商量,直接办就行了。哪晓得郭冶在这时候爆发了。
“他只说小人给他谋的差事辛苦又卑贱,不能出人头地。又问小人是不是故意拿他做垫脚,放在商号里做支应。最不开心的是家中父母给他说的亲事说弟妇颜色不好,膀粗腰圆,责问我为何不等他进了商号,也从东家家里求个放良的丫鬟做妻室,是不是担心他也得了东家的丫鬟,会夺了小人的差事”郭迎说得满脸无奈。
郭迎说得比较客气,伏传历世长久,哪会听不懂他隐藏起来的未尽之语
郭冶若是有本事,完全不必等着父兄安排差事。显然是没什么本事,才要看父兄情面为生。东家的青睐又哪是那么容易得来的郭迎从小在主家做学徒,情分不一般,才会得到东家信任。郭冶并没有这段辛苦就不可能得到这份信任。
至于说东家放良出来的丫鬟,一来不可能那么恰好就有丫鬟要出来,二来也未必都如意。
郭冶嫌弃父兄说的老婆不好看,显然郭迎的老婆颇有姿色。颇有姿色的丫鬟被放良嫁人这里面很多事都不好说,只有夫妻才知道。
“小人父亲很是震怒,二弟又吵闹不休,母亲便拿扫帚打了二弟的头,又命小人拿下二弟,要施用家法。”郭迎神色黯然,夹杂着几分难以理解,“那时候二弟便挣扎得厉害,绝不肯跪下认错。小人便和父亲一起,将他按在地上,让母亲打了他几下。”
伏传心想,这顽劣不听教的孩子,既然不肯领受家法,就该放手让他滚出家门,再不管他。
哪晓得郭迎竟然哭了起来,哽咽道“没过几日,小人的父母便被杀害,尸身切成几十块,拼成人形,一并躺在床上。”
这与伏传所知的杀人分尸之事对上了。他很吃惊,据他所知,杀人分尸之事并不频繁。若是这人大开杀戒,动辄杀人分尸,只怕早就上达天听就算寒江剑派不知道,龙城皇帝处早就该知道了。
郭迎继续说道“小人原也不知为何这等惨事临门,直到两个月前,小人那六岁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剑,对准小人的面,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1”
“六岁稚子”伏传再次确认细节。
郭迎点头,眼中含泪“小人那儿子只读过一本蒙书,这话若是无人教他,必然不会说。”
“孔氏大儒所言,孔大儒也以此获罪伏诛。”伏传摇头,“此后呢”
“小人便听见一个声音在耳中响起,嗡嗡就似钟鸣,那声音说,念你也受父母钳制折磨,对待幼子还算温厚,饶你一命,好好给儿子挣钱去吧”郭迎说起来还有几分后怕的表情,嘴唇颤抖,非常紧张,“小人便每天浑浑噩噩地来这里烧石灰,每天得十个钱,天黑才下工。”
郭迎本身就比较聪明,能算账认字,又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刻骨铭心,种种细节都没忘记。
“这些日子,小人每天来此上工,商号的差事也丢了。父母丧事还没办完,家中小儿更是无法无天,整天对小人喝骂指挥。”郭迎用烧得乱糟糟的双手抹了抹泪水,“倒像是小人做了儿子,他才是爹”
伏传想了想,问道“你能认定令尊令堂是令弟所杀”
郭迎将头仰起,依旧止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憋了半晌,才哽咽着说“小人那二弟亲口承认,那日就是他登门用剑对着父母,说了那句父之于子子之于母的话,家父家母便被利剑分尸,死于非命。也是他把剑和咒语教给了小儿的儿子,命小儿来做法害了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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