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山。
谢青鹤已经把方圆几百里都翻了一遍, 树下的泥,水边的苔,无一放过。
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为什么会没有怎么会找不到哪里出了差错难道真的就因为失去了皮囊、无法与天地万物发生关系, 就迟钝到无法找到那件很重要却又不知其形其质的“证物”吗一定需要皮囊吗
现在谢青鹤没办法弄到皮囊。
一来桑山范围内鸟兽绝迹,二来小动物的皮囊根本盛不住他的元魂, 三来容易暴露形迹。
谢青鹤一直偷偷在桑山探察,一旦有了皮囊, 生出动静, 马上就会被叶庆绪发觉。若非要弄到皮囊再去找那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证物”,则是破釜沉舟的一场豪赌。
赌赢了未必能得到想要的奖励,赌输了则必然万劫不复。
谢青鹤不是赌徒。
他也不喜欢这么毫无把握、毫无计划的方案。
他决定继续找。一边找, 一边思考。到底哪里不对
寒山, 祖师殿。
谢青鹤醒来时, 发现右手指尖扎满了布条,看上去非常搞笑。
就像是山下爱俏的小丫头用凤仙花染指甲,每根手指都涂了花汁子, 用布条细细地缠起来,睡上一夜再摘下来, 指甲就会变得红艳艳的。
想当然,不会有人给谢青鹤的手指上染凤仙花汁。
谢青鹤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再轻轻地在右手缠着布条的周围按了按。他马上就感觉到了隐晦又炙热的痛苦,从甲床深沉地蔓延开,连带着第一指节都不得安宁。
有人拔了我的指甲。
谢青鹤马上拆掉了伤处覆盖的布条, 检视伤情。
右手中间三片指甲都被拔掉了, 伤处已经止血结痂, 变成三个丑丑的血窟窿。因拔得不大客气, 食指倒勾着裂开了一道三分长的口子, 那一处的血肉便分成了两半,各自结痂生长,越发地显得丑。
很显然是没有认真上药。否则,这处伤不会长得这么奇怪。
谢青鹤想从随身空间掏药,重新给自己收拾伤处,突然发现随身空间失去了感应。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玄池硬邦邦不再是如风如气的状态,虽然玄池正常的时候他也用不了多少真元,现在玄池已经彻底不对劲了,那显然就连从前“灵光一现”“时灵时不灵”的状态也没了。
谢青鹤将失去意识前的一切重新复盘了一遍,意识到自己被叶庆绪耍得很惨。
他也在同时理清楚前后因果,意识到不管他是否提议去祖师殿问先人,叶庆绪既然得到了上官时宜的皮囊,以此对付他就没有存下多少疑议。除非他能当机立断,抢先一步让叶庆绪“走火入魔”。
然而,以幽精的本事,他根本就没办法让叶庆绪“走火入魔”。
今天的下场毫无意外之处。
如今被叶庆绪冠以走火入魔的污名,软禁在祖师殿中,又失去了真元,还被拔了几枚指甲,谢青鹤的想法也没多少丧气难过,他想的反而是幸亏是把宗门上下都蒙在鼓里。
寒江剑派修行断层非常厉害,谢青鹤、上官时宜、伏传在第一梯队,余下陈一味等人全都不足一提。其余连内门都进不来的外门弟子们,说是精英、长老、执事,对付山下的普通人一个顶十,遇上门内顶尖高手根本就不够打。
现在叶庆绪把伤害死死捂在了祖师殿里,没有在宗门内部闹出纷争,这就减少了大批伤亡。
谢青鹤并不指望门下弟子察觉到他的处境前来搭救,面对叶庆绪这样的强敌,他只希望弟子们全都“懵然不知”如常生活。
至于说,他自己的处境
谢青鹤把自己刚刚拆下来的绷带又裹了回去,绝境之中反而多了几分刚强。
就算爽灵不来救我,我还不能自救吗都是谢青鹤,谁比谁差了
嗯,有点累,先躺一会吧。
谢青鹤用完好的左手理了理被子,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手指头很疼啊,要养一养才行
他真元被封身上还带着护山大阵重压遗留的伤患,躺回去没多久就昏沉沉地睡着了。与护山大阵带来的伤势相比,手指甲被拔掉的些许小伤确实不值一提。
睡下不久,谢青鹤嘴角就有鲜血缓缓淌出。
残留在他体内的长生草命元一闪而逝,梦中呕血的谢青鹤逐渐安稳下来。
一向无梦的谢青鹤沉入了黑甜梦乡,他坐在清风徐徐的小院里,看见长生草转身要走,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今日不给我做饭了吗我要吃面”
长生草转过身来,嘿嘿一笑“大师兄,我回家去啦。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呀。”
谢青鹤觉得怪怪的,又不好意思叫他别回家。人都要回家,怎么好阻拦呢
长生草转身离开,走路一蹦一跳,好像特别开心。
“嗯,回家呀。”谢青鹤若有所思,“回家当然很开心。”
梦境之外。
祖师殿憩室中。
谢青鹤沉沉睡在被褥之间,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鲜血。
与此同时,他额间属于长生草的那道银光闪烁的命元逐渐干涸,终于消失殆尽。
未央宫。
时逢初一,大朝会。
束寒云在玉门殿熬到快中午才散朝下来,太极殿又被前来开小会的阁臣占满。
他先更衣喝茶吃了点心,跟朝臣们聊到半下午,手里事情处理完了,天都快黑了。皇后的宫人又来送袜子,束寒云从不进后宫,初一十五照例给皇后宫中放赏,今天也没有例外。
掌灯时,宫人来报,说偏殿的五爷求见。
束寒云刚吃了一口乳饼又放下,连忙说“快请进来。”
往日云朝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伏传,这回伏传是独自来的,手里还提着食盒,见面先施礼问候,把食盒摆了出来,说道“我给陛下炖了一盅鹿筋养髓汤,对筋骨有好处。”
宫中有御厨御膳侍奉,伏传完全不必这么殷勤照顾。住进未央宫之后,二人说是同住太极殿,其实正殿偏殿相距有一段距离,皇帝身边更是围满了宫监宫婢,根本轮不到伏传来照顾饮食起居。
伏传是从昨天开始给束寒云送汤水,在昨天之前,恰好就是他得知谢青鹤被拔了指甲的那日。
束寒云明知道伏传的想法,也只能轻轻叹息。
“陛下吃得未免太敷衍搪塞。”伏传把汤盅揭开,勺子递给束寒云,看了那块咬了一口的乳饼就忍不住谏言,“中午接待朝臣只进了点心,晚上又吃点心”
束寒云舀了两口鹿筋汤喝,赞美道“倒也不腥。”
伏传很恭敬地侍立旁侧,捧着手巾,见束寒云放下勺子就上前服侍擦嘴。
“你不必如此。想必师父、大师兄也不曾受过这份殷勤。”束寒云无奈地拉了伏传一把,让他在自己的御榻上坐下,“朕知道你想看什么。不好看。他未必乐意让你看见。何必徒然焦虑心痛”
伏传原本已经坐下了,闻言又固执地站了起来,低头不语。
“这两日他都在睡觉。没人去打扰他。”束寒云透露。
哪晓得这说辞也不让伏传宽心,问道“那也没有人服侍他饮食养伤么”
束寒云拈起吃了一口的乳饼,配着伏传端来的鹿筋汤,一口饼一口汤慢慢地吃了起来。
他说了没人去打扰谢青鹤,那自然就没有人去把谢青鹤吵醒了喂水喂食。
具体的细节,束寒云不忍心讲。
被封掉真元之后,谢青鹤的恢复力变得与常人无异,他又取不出随身空间里的药物。
内伤捂在体内无法痊愈,被拔掉指甲的手指也恢复得不好,开始流水流脓。谢青鹤醒来想给自己收拾伤处,憩室里除了一点茶水,别无他物。他拍门找人想要索取药物,门窗紧锁,无人回答。
就不说有没有真元,谢青鹤毕竟长得一身好筋骨,锤烂门窗跑出去也不在话下。
不过,他考虑再三,没有砸窗逃跑。
叶庆绪不让他与宗门诸弟子接触,他若是跑出去遇到任何人,这时候都护不住对方。
何况,跑出去也就是找人要点伤药,把手指头处理一遍。在叶庆绪的淫威统治之下,他还能做什么不成所以,谢青鹤很安静地待在祖师殿,没有试图逃跑。
“陛下。”伏传隐带哀求。
束寒云默默啃了大半个饼,被伏传低声下气的姿态求得不耐烦“你看了又能如何”
伏传见他动怒,毕竟感情不深,也不好再强求,便躬身赔罪“陛下息怒。”也不肯即刻离开。
束寒云潦草地吃完一个饼,倒是把伏传端来的那碗汤吃了个干干净净,再次道谢“谢你牵挂。若是不妨碍,可否将方子给了膳房以后日常进献也不敢再劳动小师弟。”
伏传便答应把方子写出来,亲自服侍束寒云漱了口,又蹲身给束寒云按摩双腿。
束寒云忍不住说“你死了这条心吧。当初在龙门池,你杀了白公主三个女儿,她绝不可能与你和睦相处。若是非要拉着她去看蜃景,不给你看也罢了,只怕她要趁机害你。”
“嗯。”伏传答应一声,不再纠缠此事,专心致志给束寒云按腿。
束寒云怒道“我说了,你死了这条心不必来讨好我,回去”
伏传也不抬头,反问道“就没有这件事,我就不能给陛下揉揉腿了么陛下为何总觉得人对你好就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束寒云被他问得一愣,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
伏传给束寒云揉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他修为深厚,哪怕按揉时动用了真元,半个时辰下来也面不红气不喘,神色如常。倒是束寒云被按得浑身酥软,血脉顺畅,从脚底到头顶都热了起来。
伏传洗了手喝了杯茶,与束寒云道了声晚安,便转身离去。
束寒云将热面巾覆盖在脸上,呼吸着湿润的热气,冷不丁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在身边浅笑“上官云朝不让我见那小子,是要替他主子守着主母,你这又是为什么呢我要他,你要你的大师兄,岂不是皆大欢喜我真的弄不懂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不等束寒云说话,脸上的热毛巾已经被揭开,白公主宜嗔宜喜的姣好面容近在眼前。
“滚开”束寒云厌恶地将她挥开。
白公主带着浅笑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森可怕,她狠狠一把捏住束寒云的下巴,禁锢住他。
束寒云蜷缩在伏蔚的皮囊之中,完全不是白公主的对手。然而,他与白公主对峙的目光,非但没有示弱,反而带着几分狠厉嚣张。白公主久久看着他,俄而一笑,更加疯狂地控制住他的身体头脸,低头咬住他的嘴唇,舌头凶蛮地顶了进去,肆无忌惮地与他亲吻。
束寒云挣了许久都没能挣开,压着齿关狠狠咬她舌头,尝到了鲜血的味道,白公主也没抽身。
两人唇齿间口涎鲜血将彼此下巴都沾满,白公主亲够了,方才志得意满地松开了束寒云。
束寒云先爆了一句粗,又忍不住骂道“疯婆子”
白公主受伤的舌头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她舔了舔沾血的嘴唇,凑近束寒云身边,在他早已毫无知觉的身体暗示了一下,遗憾地说“可惜,你早就没用了。”
束寒云猛地推开她“滚开些”
白公主稳如泰山,惬意地坐在他身边,搂住他的脖颈,抚摸他的侧脸“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寒山那是你的强敌,不是我的强敌。我要的是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你若再不能决断”
白公主看着他憔悴却依旧俊美的侧脸,伸出舌头舔了舔“我要重新找合适的合作对象了。”
“你还能找谁”束寒云问。
白公主轻笑一声,恢复了人前的端庄娴静,淡淡地说“还能有谁”
“你是说山上那个披着皮的东西你我都知道他就是险些用劫雷劈死麒麟的天上执罚之神,龙女险些死在他的手里,如今还气若游丝在我小师弟身边养伤。你去找他合作莫不是白泽不算妖族你是要送上门遭雷劈”束寒云冷笑道。
白公主笑道“我说的是,伏继圣也不听你的话,我为何非要通过你来谈这件事呢你说,如果我给他看了谢青鹤手指流脓不得医药的惨状,他会不会伤心得马上就答应我的要求呢”
束寒云冷硬地说“自然不会答应。”
白公主看着他发狠的脸,不禁露出一丝欢喜“我可真喜欢你恶狠狠的样儿。”她又手贱地去撩束寒云的下巴,“其实,你这脊骨也不是治不好。若你能站起来,我也不是必要他”
束寒云啪地打开了她的手。
白公主看着发红的手背,冷笑一声,反手一巴掌抽在束寒云脸上。
见束寒云嘴角破裂淌出一丝鲜血,白公主用手指沾了他的血,放在唇间舔了舔,凑近了他低声说道“我直说了吧,你做了二十年皇帝,气运与社稷勾连,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可你这么油盐不进,恰好又遇见了这事。”
白公主白皙的小手在束寒云被打得红肿发热的脸颊上轻轻撩拨“说不得他真的更好得手。”
“他是你这幅皮囊的私生子,同样身负社稷气运,又熟知知宝洞法本。何况,他还是真的很心爱寒山上那个被人拔了指甲的倒霉鬼。我不过要他妻室的名分,要他元阳交媾,又不是要他一辈子与我相亲相爱永不分离为了他的大师兄,说不得,他就答应了呢”
束寒云冷冰冰地偏过头去,说“我劝你三思而行。不说小师弟绝不会答应你的无理要求,此事若被云朝知晓,你就要马上逃亡三千里。哼,若是再被大师兄得知此事,整个妖族都要为你的痴心妄想陪葬。”
“好硬的嘴,好嚣张的气焰。”
白公主忍不住给他鼓掌,啪啪两声,更似嘲讽。
“不说上官云朝,更不说全盛时期的谢青鹤。就是刚才跑来给你送汤按腿的小子,我也打不过。不过,皇帝陛下,战力高低真那么重要的话,你们又为何非要找我妖族合谋共事”白公主反问。
与白公主合谋,与妖族合作,这是爽灵通过云朝给的指示,束寒云并非自作主张。
束寒云至今没有想明白要和妖族合作的原因。类似于“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妖族的战力在叶庆绪跟前不值一提,可是,谁在叶庆绪跟前不是宛如微尘呢
上官时宜悄无声息就被夺舍,伏传被追杀得疯狂逃窜,谢青鹤分魂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情况下,妖族的某些特殊能力,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你要与我合谋,要借我妖族的力量,却半点筹码都不肯给,半分利益都不肯让。”白公主凑近束寒云俊美的额间舔了舔,就像是在享受某件被献上的玩物“陛下,这世上有这等好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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