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断了白公主的去路, 伏传就要约束她的妖法修为,将她幽囚在长秋宫中。
白公主不大信邪。妖族离开中原太久太久,人间根本找不到与妖族相关的记载, 连谢青鹤都不知道如何分辨、对付妖族,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伏传一直在未央宫中深居简出,他从哪里找到办法把自己降服
白公主甚至有个隐晦的期盼, 若是伏传闹个笑话,手段出了纰漏,她还可以假装被制伏了, 回到长秋宫再想办法脱身这一回是来得莽撞了。居然撞进了这伙人的陷阱。
“等一等”白公主突然反应过来,“他真的回来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云朝已经说过, 驯服白公主就是谢青鹤的命令。
谢青鹤对她下手,显然就是准备好要跟叶庆绪撕破脸正面为敌了。白公主震惊的是, 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底气他竟然真的有把握对付叶庆绪眼前这一个个人, 伏传、云朝、束寒云也都对谢青鹤深信不疑, 毫不迟疑地执行他的计划
“这段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白公主问道。
伏传思忖片刻, 答道“桑山。”
“桑山、桑山也不可能留下什么东西。”白公主有些动摇,却绝不肯认伏传为主, “要我做你妖奴绝不可能。你若有把握对付寒山那一位,我可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云朝冷笑一声,原本要嘲讽她一句,想起谢青鹤才骂过自己, 只好闭嘴不语。
伏传将分寸拿捏得死死的, 丝毫不让步“这自然是好。还请娘娘给两分诚意。”
白公主沉默片刻, 说“你要将我囚在长秋宫, 尽可以施为。”
无论如何,白公主绝不会主动教伏传禁锢自己的方法。这也是白公主对伏传乃至谢青鹤的试探如何伏传没办法禁锢自己,谢青鹤又凭什么说自己有办法对付叶庆绪
伏传双手捏诀,口中默念咒文,一股怪异的罡气冲着白公主侵袭而至。
白公主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及开口,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人形之中飞出一道巴掌大的白泽虚影直接落在伏传的手心,伏传直接握紧,那道虚影便消失不见。
白公主闭眼倒在御榻上,神色安详,仿佛睡熟。
“她会一直睡着。待会儿鹿女和羊女会来接她。”伏传向束寒云解释了一句。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前伏传就买通了常来常往的鹿女与羊女,否则,白公主突然在长秋宫不出来,就在龙城附近活动的妖族都会骚动。好在对付叶庆绪也不是个旷日持久的计划,只消杀个措手不及。
束寒云微微点头“好。那你如今”
就看见伏传弯腰对着御案上的那只小奶猫,很温柔恭敬地说“这就行动了么”
小奶猫点点头。伏传将手伸出,小奶猫很熟练地跳上他的胳膊,在他怀里趴好。伏传才匆忙向束寒云打招呼“陛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了。”
束寒云这才意识到那只小奶猫就是谢青鹤
他有无数句话想要和谢青鹤说,但,此时此刻,真的耽误不起。他只能眼也不瞬地盯着那只小奶猫,口中说道“快去吧。等你、们的好消息。”
计划很简单。
控制住白公主、不使妖族造乱之后,龙女携八方五行总十三件镇物,布置飞升大阵。
这里有一个重点,那就是在阵法开启的时候,必须保证叶庆绪在阵眼之中。谢青鹤自己不能去做诱饵,因为如果他与幽精、胎光三魂合一时,与阵眼离得太近,很可能会和叶庆绪一样被迫飞升。
伏传自告奋勇去做诱饵。
被谢青鹤一句话否决你躲了大半年,突然在他面前晃荡,他难道不知道是陷阱
那就只能派云朝涉险了。
其余众人,要么修为不够,要么份量不够。
唯独云朝来历成谜,生得无垢之躯,剑术超凡,修为惊人。由他出面勾引叶庆绪,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也有十二分的理由出现在叶庆绪面前
“主人信得过仆”云朝问道。
你敢去,我就敢信。谢青鹤回答。
云朝冲小奶猫屈膝俯首,道“必不相负。”
伏传点了香。
云朝第一个离开,赶赴寒山。
三炷香之后,龙女吞下十三件镇物,朝着谢青鹤指点的十三个地点之一飞去。
伏传再次点香。
一炷香。
两炷香。
三炷香。
香灰在炉中积攒,到伏传点到第二十一炷香时,脑海中响起谢青鹤的声音走了。
伏传默默地看着香头上隐晦的烟火,低声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我半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千里之外点香,看着香灰斑驳滑落,等着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
哪怕他想跟上去护持一臂之力,也被大师兄严厉禁止。
大师兄说,力不能及,莫要添乱。
真的就是“添乱”吗
当初面对叶庆绪,好像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吧也能过两招吧
爽灵大师兄从来都是这么严厉又蛮横,根本不听从任何意见。最重要的是,伏传面对他也实在是很怂,根本不敢挑战爽灵的智商和脾气真要不听话弄出任何破绽纰漏来,代价太大。
就只能等着。
云朝御剑而行,离开龙城之后,马上就暴露在苍天之下。
叶庆绪正在对着祖师殿的谢青鹤说垃圾话“八个月了。走时天寒地冻,如今又是初冬。外门弟子尚且时常来问候,想知道你恢复得如何,你那挚爱亲朋都去哪儿了”
“他们都围绕在爽灵的身边。”
“谁不喜欢聪明理智的人呢爽灵才是谢青鹤最珍贵的那一部分魂魄。”
“为了保护爽灵,他们明知道你在山上受苦,却谁都不肯来对你施救。你这里还有两道魂呢,胎光,幽精,二不重于一么你看看,”叶庆绪拿着谢青鹤的一只手,露出光秃秃的指尖,“原本多修长好看的一只手,变成了这样他们都不肯来探望你,想办法救你”
“整整八个月。不是八天,也不是八十天,八个月。”
“他们不是在想办法救你。他们早就放弃你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心爱,喜欢,为了你宁可牺牲自己,为了你可以甘心赴死你的小师弟不曾来救你,你那二师弟也不曾来救你。最好笑的就是陈一味么,叫他去龙城送信,他跟着信一起跑得无影无踪”
“天底下所有人都说敬仰你,爱慕你,为何就不曾有人来探望你呢”
不管叶庆绪叭叭叭地说什么,谢青鹤不为所动,充耳不闻。
自从他生出智慧开始梦中修行之后,幽精的本能就被严重克制,再不会动不动就“气”得要死。
叶庆绪压根儿就没想到“幽精生智”这回事,他以为谢青鹤是被折磨得温顺了,也或许是长生草的命元起了效果,总而言之,谢青鹤不会动辄气死,叶庆绪就觉得畅快了不少。
折磨起来更带劲儿了
爽灵长时间漂泊在外,叶庆绪总觉得不安。
然而,他无法去未央宫拿人,只能通过白公主和谢青鹤逼迫爽灵现身。
最让叶庆绪焦恼的是,不管他怎么折磨谢青鹤,躲在未央宫里的伏传都不为所动。他也不能真的毫无下限地疯狂折磨谢青鹤,万一突破了谢青鹤的底线,又把谢青鹤“气得要死”,他也没有第二棵长生草可用。
叶庆绪看着谢青鹤苍白冷峻的脸颊,长达八个月的折磨与幽囚,让谢青鹤削瘦了不少。
他原本轮廓分明的下巴变得尖锐,许久不曾打理过胡须,已留出三寸长。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眼神深沉毫无焦距,只剩下心不在焉。衬着苍白的脸色,隐隐约约有了一丝让叶庆绪熟悉的影子。
这让叶庆绪陡然失去了打击谢青鹤的兴趣。
“顺者凡,逆者仙。逆天之人,当真就十恶不赦吗”叶庆绪突然问。
不等谢青鹤回答,叶庆绪挥手洞开大门,飘然而去。
砰地一声,大门重新紧闭。
一直茫然无神的谢青鹤才恢复了正常状态,骂道“傻逼。”
云朝的出现吸引了叶庆绪的注意力,哪怕他也感觉到龙女现身,却没有着急去找龙女算账。
叶庆绪有瞬息千里之能,离开祖师殿之后,他直接就降临在云朝身前,问道“东西呢”
云朝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说“什么东西”
叶庆绪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重新打量云朝,皱眉道“你已得无垢之躯,为何不曾恢复前世记忆这当中”叶庆绪突然意识到什么,咒骂道,“轮回树”
“这也简单。”叶庆绪理清楚前因后果,伸手就要摸云朝的脑袋。
云朝倏地飞离三十尺,古剑出窍“滚”
“你忘了前事,本座不怪罪你。你本是九幽冥君的傀儡剑奴,九幽冥君被本座所杀,你也为本座所赦,重得身躯,在本座驾前修行千年之久,终得正果。”叶庆绪对云朝倒是好声好气,难得有一丝慈爱温柔的情绪,“此次下凡,你也是奉本座之命前来监看灭魔之事。不过被奸人所趁出了意外,才会让你丢了前世记忆。你来,本座把前世记忆都还给你。”
云朝的目的就是拖住叶庆绪,不让叶庆绪去骚扰正在布阵的龙女,并且要在约定好的时间内,把叶庆绪带到飞升阵法的阵眼之中去。
谢青鹤利用的就是云朝与叶庆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云朝也没有想到,他与叶庆绪的“关系”竟然是这样。
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主人好大的胆子如果叶庆绪没有撒谎,如果他真的是叶庆绪的人,顺势倒戈简直没有什么疑问。谢青鹤竟然敢赌他不倒戈
“我怎知你是不是生造一段记忆,强行塞入我的脑子里,将我迷惑”云朝故作警惕拖延时间。
叶庆绪居然就被问倒了“那倒也不是不可能。”
云朝“”这货挺自恋啊对自己的手段充满了骄傲。
叶庆绪很快又清醒过来“你既然不曾恢复记忆,不是来交东西,为何突然现身”他狐疑地盯着云朝,“他有什么计划他故意的调虎离山”
想起爽灵很可能趁机回寒山与幽精合魂,叶庆绪大吃一惊,转身就跑。
飞升大阵的阵眼就在寒山之上,爽灵此时绝不会冒险回寒江剑派。云朝也不着急,距离龙女布置好阵法还有一段时间,叶庆绪发现这并不是调虎离山的计谋,他必然还要回来。
因为,他好像在等什么东西。
云朝一边御剑朝着寒江剑派的方向飞,一边琢磨。我能给他带什么东西必然是主人身边的东西。可是,主人的皮囊就在山上,他不曾搜身逼问,反而要我给他找寻到底是什么呢
果然,很短暂的清静之后,叶庆绪又倏地出现了。
“你在往山上跑”叶庆绪发现云朝的位置发生了变化,离寒江剑派越来越近。
云朝二话不说,拔剑便刺。
叶庆绪的修为很大程度上受限于上官时宜的皮囊,无法全力施展。
他对付龙女用的是雷法,雷法对妖邪魔物堪称大杀器,龙族虽称为神兽,大概就是对凡物而言它是神,对仙人来说它是兽,根本经不起几道天雷轰杀。到对付伏传的时候,有谢青鹤做的法宝抵抗,雷法就基本上没有伤到伏传,若伏传法修更强一些,未必没有还手之力。
云朝本就是无垢之躯,叶庆绪认为他是自己人打起来也是手下留情,于是,就打了个有来有往。
叶庆绪完全没意识到云朝是在拖延时间,他一边应对云朝的疯狂攻击,一边还试图安抚这条炸毛的小狗狗“你先停手,本座慢慢与你解释。本座对你何曾有过敌意你别怕,本座不会伤了你。就数一二三,咱们一起停手上官云朝你再这样任性不敬,本座要责罚你了”
云朝不喜欢他哄狗的口吻。听话就揉一揉,不听话就要“责罚”。
相比起这位高高在上的“本座”,云朝觉得,主人才是他恍惚间朝着叶庆绪刺出一剑,心头巨震。主人才是什么主人才是主人不,不是的。
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以剑仆之份自居,称谢青鹤为主人,可是,主人不是主人。
主人是家人。
没有主人会对仆人有求必应,没有主人会认真关心仆人的心思想法,早在杏城之时,云朝就隐隐察觉到了他与谢青鹤之间的主仆身份不大对劲,直到今天叶庆绪杀了出来,高高在上地要求他恢复前世记忆继续做“狗”,云朝才真正分辨出哪里不同。
若谢青鹤真的将他视作奴仆,伏传又怎么会敬重他,称呼他为兄长伏传跟谢青鹤说话时,也堂而皇之称呼云朝为兄长,谢青鹤何时反驳过何时否认过他的身份、教训伏传不该这么称呼
云朝不想做“本座”的狗。
叶庆绪与他久战不下,心生焦恼,终于下了狠手,一道天雷轰了下来。
云朝躲闪不及被天雷灌顶,恐怖肆虐的雷炁自顶骨而下,走遍全身,居然直接从手心、脚心四个方向飞了出去。他非但没有感觉到被劫雷伤害的不适,反而有一种被冲刷过后无比纯净的精神焕发。
“无垢之躯。”云朝喃喃地抚摩自己的身体,难怪主人命我前来拖延。
他根本就不怕叶庆绪的雷法。
叶庆绪乘云而至,问道“还不曾想起前事么”
云朝脑子里嗡地一声,多出来的记忆争先恐后倾泻而出,将他整个脑子占满。
一切正如叶庆绪所说。他被九幽冥君做成傀儡之后,杀戮堕魔,浑浑噩噩无数年。不知何年何月,突然清醒过来,原来是被叶庆绪所救。叶庆绪飞升失败之后,一直居住在天上天,也就是凡间与上界之间的一个特殊区域云朝也跟着他在天上天修行度日。
那段日子很难过。
云朝曾经杀戮堕魔,做傀儡时更是被九幽冥君操控杀过无数无辜之人,这就是他的罪过。
叶庆绪对他的“爱护”就在于敦促他“赎罪”。云朝愿意赎罪,也可以忍受身体上的疲惫和劳累,但是,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他时时刻刻都被提醒自己过去多么地坏,如今应该如何卑微不争地改过,叶庆绪更是永远都挂着“你有罪但我宽赦你”的恩赏姿态。
曾经云朝对叶庆绪死心塌地,只恨不得把一切都献给叶庆绪,赎清前罪。
现在
他觉得这样不大对。
谢青鹤也熟知他的过去,知道他如何被九幽冥君操控,知道他如何堕魔杀戮。谢青鹤也觉得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活该被九幽冥君哄骗,活该成魔受苦。
但是,谢青鹤从来没有用前事怪罪他,要求他时时刻刻背负过去,去向天下苍生赎罪。
九幽冥君以爱慕做饵,将云朝制成傀儡。
叶庆绪则以罪悔做饵,同样将云朝制成了傀儡无形的傀儡。
云朝突然间就明白了,主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坦荡从容地把他派了出来,半点不担心他倒戈。
如果你对一个人坦荡真诚、毫无侵害之心,相处了整整二十年。
那么,你为什么要担心他临阵倒戈
云朝晃了晃还沉甸甸的脑袋,渐渐理清楚思绪,说“仆云朝拜见仙君。九转文澜印与大阴阳符都已到手,仆不敢携在身边,以秽物包裹之后沉至乌龙潭底,还请仙君携仆一段,即刻就能从乌龙潭里挖掘出来。”
叶庆绪半点没怀疑他的说辞,大喜过望“好必要为你记一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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