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第 381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吩咐说暂时不动仙棺法阵, 寒江剑派上下一体遵循,上官时宜也不曾质疑大徒弟的命令。

    经商量之后,上官时宜暂时留在桑山养伤,大本营其余弟子们即刻结束搜寻计划, 分批返回寒江剑派。分布在天下水域待命的各地弟子也先后接到了回山命令。

    自家弟子好解决, 一封调令就带回家了。

    不少前来助阵的同道友人跟着外驻天下水域, 风餐露宿大半年, 总得好好给人交代。

    门内商讨之后, 由伏传出面向同道师友亲笔具函一一解释赔罪,再由外门长老、执事等精英门人亲自携带礼单登门拜访致歉。

    朝廷那边兴师动众也折腾了大半年, 耗费资饷不菲,李南风主动分忧去解决朝廷方便交涉, 谢青鹤与伏传也都没异议。多年来, 龙鳞卫就在李南风的掌控下,近日朝廷在玄女庙一事上也多方支援,两边的关系远不是昔日可比。束寒云仍旧把自己当寒江剑派二弟子,朝廷就不是外人。

    唯独上官时宜对此深为不满。

    他坚持赠予周皇室一件祈福延祚的法器,绝不肯让朝廷吃亏。

    不管束寒云怎么尽力配合, 在上官时宜心目中, 他的二弟子早已死了, 活着的只有皇帝。

    唯一能对付上官时宜的“谢青鹤”尚在鬼府没回来,伏传、李南风都劝不动师父,刚懂事没多久的谢青鹤没兴趣也没能力去找师父缓颊说情。众人的态度让他知道自己和束寒云曾经有过一段往事,但是, 他短暂人生中唯一喜欢的人只有伏传, 不止远隔千里的束寒云, 他连师父、师弟们都很冷淡。

    “近日为何总是郁郁寡欢”谢青鹤抱着一束梅花进门, 左右寻找插瓶。

    正在窗前饮茶的伏传被惊动,连忙起身迎接“大师兄。”大本营的住处不怎么讲究,压根儿就没有花瓶盆栽这类装饰,伏传只好把盛水的银瓶找了出来,与谢青鹤一起把梅枝插上。

    看着枝上将开未开的红梅,伏传不禁好奇“桑山何时有了梅花树”

    “桑山自然没有。”谢青鹤御剑飞出去八百里,在附近的雪原中摘了几支适合插瓶的梅花,刻意带回来讨好小师弟,“我见你总是心情不好,想必是四野莽莽满目蛮枝太不可爱。已经是冬天了,也没有别的花我喜欢梅花,好看。你若喜欢水仙,我再去给你找。”

    伏传把银瓶梅花挪到窗前,翻来覆去调整角度,说“我喜欢。就这个吧。”

    谢青鹤在他身边坐下,茶桌上的茶已经冷透,可见伏传明着是喝茶歇息,其实又在发呆。

    如今不再着急发掘仙棺、营救飞升的谢青鹤,燕不切、时钦都腾出手来,陈一味也回了寒江剑派坐镇,门内事务有人分担,伏传再不如从前那么忙碌。谢青鹤发现,小师弟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他将手摸了摸冷透的茶杯。

    伏传连忙将残茶泼去,重新炊水沏茶“大师兄,请。”

    小师弟没有与我倾诉分享的意思。这让谢青鹤很失望,但,他心里也很清楚,他不是小师弟心目中的“大师兄”。不管伏传对他如何温柔耐心,如何予求予取,也只是透着他在看另一个谢青鹤。

    “照文师妹的说法,我很快就会回来了。”谢青鹤啜了一口茶,试图安慰。

    伏传嗯了一声,留心着他的茶杯,随时准备服侍。

    谢青鹤将茶饮尽,垂首起身“我先走了。你在此地脱不开身,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去外边给你弄。再有,常去师父那边走走,陪他说说话。”

    上官时宜从来就是不爱被打搅的性子,谢青鹤让伏传去陪师父说话,是暗示他有难以排遣的忧愁烦恼,找不到“大师兄”倾诉,也可以去找师父说一说。

    伏传根本没听出来这层意思。在他的心目中,大师兄哪会这么委婉委屈

    “大师兄还有什么事么”伏传很意外地起身,“我如今闲得无聊,若大师兄有事忙碌,我愿效劳。”

    谢青鹤原本有些伤心,被他一句话戳得惊喜无比“你是在留我么”

    “啊”伏传全然不在状态中,茫然地解释,“我不是拦着大师兄办事,我是陪着大师兄打个下手也行,不是,我陪着大师兄会耽误事么”以前不也经常辅佐行事么

    谢青鹤已经坐了回去,捧起他的茶碗“那再聊一会儿。”

    弄得伏传满头雾水,只得先陪坐把茶续上。谢青鹤又要吃茶果,伏传便开了柜子去拿渍梅和咸酥饼。谢青鹤也不说要去办什么事,就拉着伏传闲扯,偶尔说说修行上的事。

    厮混到午后,拉拉杂杂吃了一顿茶泡饭,谢青鹤就躺在伏传的榻上要午休。

    伏传住处收拾得干净舒适,坐榻歪着休息也很惬意,想着谢青鹤一贯喜欢临窗休息,他也没有拉着谢青鹤去卧室睡觉。铺好寝具之后,谢青鹤歪了下来,拉住伏传的袖子“你不歇么”

    “我把污水端出去。”伏传的想法单纯得多,他从来也没觉得此大师兄非彼大师兄。

    谢青鹤要他陪着午休,他就陪着午休。谢青鹤想做些其他的事情,他也早有准备。只是他自己心情不大好,也不可能对不大懂事的大师兄主动要求什么。

    把屋内稍微收拾了一遍,伏传便解下外袍,挨着谢青鹤在榻上躺下。

    上一回谢青鹤还爱不释手地将他搂在怀里挨挨蹭蹭,这回就很让伏传意外,谢青鹤躺在他的身边,距离他不远不近,没有马上就凑上来搂抱的意思。

    真的就是要午休伏传不明所以,便翻身面向谢青鹤,想看他的脸色。

    谢青鹤睁着眼,没有半分睡意。

    “怎么啦”伏传终于意识到大师兄情绪不对,“为何不开心呢”

    谢青鹤不说话。

    但是,伏传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倔强的委屈。

    若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从前的大师兄脸上,伏传简直无法想象。

    可这一位大师兄,是伏传从懵懂时一点点“养大”,一点点“教导”懂事的“白纸”。哪怕他成长得飞快,在伏传的心目中,他依然是个不大懂事的“小宝宝”。几个月前,这位大师兄还在观星台咔嚓咔嚓啃了一把棋子

    “是不是我哪里疏忽了”伏传马上反省自己,有些找不到重点,“我不是故意的。大师兄,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告诉我哪里不起,我马上就改。肯定是我的错,大师兄不会随便发作我。”

    “没有发作你。”谢青鹤否认道。

    “嗯。”伏传主动搂住他的胳膊,将侧脸挨了上去,“大师兄教教我。”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教我,我没什么可教给你的。”谢青鹤声音低微,“你再等一等。等我回来了,就不必这么忧愁烦恼,镇日难过。”

    这是谢青鹤第二次提及“等我回来了”,伏传心念一动“大师兄,为何故事重提”

    “你从前对我也是这样么”谢青鹤突然问。

    伏传不解“哪样”

    “有事便放在心底,一声不吭,自己消解。”谢青鹤问。

    伏传被他问得一愣,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与谢青鹤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任何事情他都敢去找谢青鹤“问”一遍,但,很多事情他也确实不会跟谢青鹤直说,宁可自己默默隐忍。

    就如同他和谢青鹤赤诚相对许多年,那也不可能两人一起上茅房,彼此对着放臭气。

    哪怕是道侣至爱之间,也要留存一些私密和体面。

    谢青鹤继续问道“在观星台时,你夜里不睡觉,坐在榻上发呆,你说是不足一提的小事,说出来怕被我笑话,不是不肯对我说,而是不肯对大师兄说,不肯对任何人说。如今又坐在这里发呆这又是不肯对大师兄说,不肯对任何人说的不值一提的小事么”

    这番话切中要害。

    伏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表情略显艰难。

    谢青鹤见他这样就有些慌了,犹豫片刻之后,拿手抹了抹他的脸“我不问。我不该问。”见伏传眼底带着晶莹的湿润,他心中越发难受,“我不是逼迫你。我只是”

    谢青鹤叹了口气,带着些歉疚赔罪的意味,低声解释说“小师弟,幽精爽灵都有同样的记忆,我原本是不该有情智的那一部分。等那个我回来了,我就不在了。他们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或是不能与他们相比也想尽力使你开心。”

    “我只是想为你分忧,如今话赶话多问了一句,让你如此难为,倒是弄得本末倒置。”谢青鹤用手抚摩他的脸颊额头,低声安抚,“你别难过。只要你开心,别的都不重要。”

    伏传被他几句话说得哽咽了一声,摇头否认道“我说过,大师兄就是大师兄,没有这个大师兄那个大师兄”他抱着谢青鹤的胳膊擦去眼泪,真正触动了情肠,难以自抑,“正因为是大师兄,我才不敢说也不敢问”

    谢青鹤分得清楚他的情绪真假,皱眉道“你,究竟为何烦恼”

    伏传挨在他怀里沉默许久,方才问道“大师兄就不觉得文师妹带回来的消息很奇怪么为何不许我接近仙棺”

    “有危险”这是谢青鹤下意识的反应。

    “便只有我接近仙棺有危险么”伏传又问。

    不仅有文澜澜带话回来,还有谢青鹤留在幽冥花上的字句,两边的说辞都很一致,不准伏传接近仙棺。如果所有人接近仙棺都有危险,以谢青鹤的周全谨慎,绝不会单单点名伏传。

    谢青鹤考虑片刻,安慰他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天塌下来,也有大师兄替你顶着。”

    “若我就是将桑山仙人打落云端的恶”

    伏传一句话没说完,谢青鹤竖起食指捂住了他的嘴。

    “若你与仙棺旧日有仇,也已经轮回成人入世赎罪。退一万步说,你是谢青鹤的道侣,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再有多少前事,前有宗门,后有师兄,轮不到你来操心烦恼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想的都是没谱的事。”谢青鹤哄道。

    两人正在榻上絮絮叨叨说私房话,门外有弟子来禀报“掌门大师兄,伏小师兄,天子来访。”

    谢青鹤和伏传都很意外。

    天子来访

    皇帝怎么会突然到访桑山压根儿就没收到消息啊。

    论情论理,于公于私,世俗天子亲自来访,谢青鹤总要出面接待。伏传连忙起身服侍他换好衣裳,与谢青鹤一起出门,问道“天子驻跸何处”

    “弟子来时已经到了大本营,说是要先去拜望老真人。”门下弟子答道。

    谢青鹤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伏传同时叫了声“糟糕”,二人也不曾互相确认询问,默契十足地双双腾身而起,直接朝着上官时宜的住处飞掠而去。

    中堂已经是一片狼藉。

    满地龙鳞卫兵卒的尸体,姚岁倒扑在门廊之前,门窗碎了一地。

    眼见着上官时宜的轻雪枪顺着屋墙劈开了大半座堂屋,伏传指间的慕鹤枪倏地飞出,人便随着呼啸而至。上官时宜的枪法就是怒战八方的大杀器,伏传又杀进了战圈,两把枪同时横扫,整个中庭根本就盛不住这可怖的战力,砖瓦屋舍就像是纸糊的玩意儿,瞬间就被轰了个粉碎。

    谢青鹤不紧不慢地守在外围,额间飞出一道剑光,两道剑光,三道剑光整整八十一道剑光,遮天蔽日般笼罩着整个战场,引而不发,伸缩吐锋。

    屋舍彻底坍塌之后,四道身影飞了出来。

    鲜于鱼、上官时宜,谢青鹤不认识的中年人,伏传。

    三打一,原本不该有悬念。

    然而,谢青鹤不认识的中年人非常能打,居然能单手接住上官时宜的强袭,指尖水纹波动,划开一道奇异的空间,险些把鲜于鱼扔了进去千钧一发之际,伏传将慕鹤枪掷了出去,鲜于鱼一把抓住,伏传又牵动真元将慕鹤枪强行收回,顺便把鲜于鱼带回身边。

    谢青鹤没有看见己方落败的可能,便安然自若地从旁掠阵,以防对方逃脱。

    这已经是上官时宜第二次遇袭了,这人肯定与此前重伤师父的人同伙。想起这伙人谋害恩师还企图构陷小师弟,谢青鹤就不打算放过他们。

    掠阵时,谢青鹤还有心思低头看了倒在地上的姚岁一眼,给他丢了一瓶药“自己吃。”

    姚岁伤得不轻,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倒出药丸吃了一颗,撤到安全地点窝着休养。

    谢青鹤继续观战。

    渐渐地,谢青鹤从战圈中读出了几分暧昧。

    众所周知,众对单的战斗有极限。空间只有那么大,万人一拥而上也只有最内围的战士才能得到出刀的机会,外边的人只能打酱油等着递补。修士作战也是如此。

    如上官时宜、伏传这样使枪的修士,非常擅长一对多,万军从中斩级百千不在话下。

    但是,要他们联手去对手一个敌人,反而很别扭,施展不开。这时候就需要战场默契,互为主次,谁的机会最好,谁便主攻,其余人等负责补位、补刀,打辅助。

    这场战斗自然是以上官时宜为主,伏传修为比鲜于鱼高了不止一筹,应该是伏传打下手。

    然而,现场并非如此。

    上官时宜一直都在带着鲜于鱼围攻对手,伏传一直被冷落在战场边沿。

    凭伏传的战力,要强行杀进去不难,但肯定会破坏上官时宜和鲜于鱼的攻势。那就不是打配合了,而是一团混战。非但不能提升战力,一个不小心还可能上演自己人干自己人的惨剧。

    被排挤了看上去也不是。

    好像是师父不想让小师弟与对方动手

    谢青鹤突然反应过来。那个他从没见过的中年人真的是周朝天子束寒云伏蔚因为他是伏传的生父,所以,上官时宜不让伏传对他动手。这是避免伏传落下弑父的骂名

    就在此时,那中年人已经体力不支,上官时宜伺机一枪挑下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中年人凌空倒转几个腾挪,依然没能避开上官时宜轰然洞出的枪痕,本该血肉成泥的瞬间,他浑身上下就像是水纹波动,一阵阵颤抖,哗啦一声,落下几层血雾。

    再飞出去时,已经变成了一道年轻潇洒的身影,凌空啪地甩出了一道蟒鞭,只取伏传咽喉。

    伏传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竟有一丝恍惚。

    所幸恍惚归恍惚,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慕鹤枪倏地刺出,绞住了抽来的蟒鞭,略微僵持之下,蟒鞭似是腐朽无力,很快就被慕鹤枪寸断于地上。

    那人哼了一声,飞身要逃。

    谢青鹤的剑气等了多时,天罗地网般落下。

    “师哥”那人冲着谢青鹤喊,“你杀了我一次,还要杀我第二次么”

    字字泣血,声声带泪。

    漫天剑气已经倏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确认他死透了之后,纷纷飞回谢青鹤的额头,雌伏不动。

    眼见上官时宜与伏传眼神都很奇怪,谢青鹤默默地看了地上的死人一眼,说“他二师弟”说着又认真看了一眼,“命不与神合。”

    上官时宜“”

    伏传见他一无所知,便解释说“二师兄的魂魄在龙城。”

    “那这是伏蔚的魂魄当时便不曾杀灭么”谢青鹤全然不解,凑近了那具属于束寒云的尸身看了好几眼,“他是与燕师叔他们一起复活的原来二师弟修为如此之高”

    这句话问到了重点。

    上官时宜摇头道“他死时岂有这等修为。只怕另有蹊跷。”

    谢青鹤注意到,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小师弟身上。难道师父认为,这件事的蹊跷落在了小师弟身上可是,师父的态度又不像是在猜忌怀疑小师弟。小师弟也没有任何不安不满。

    他们俩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呢谢青鹤想不通,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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