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一六

小说:第七封印 作者:小黑小花
    言峰纲吉通过以往的深刻经历充分理解了,他与另一个自己完全不同。

    他选择通向仇恨的道路。

    他(我)决定原谅自身遭受的一切苦难。

    他招揽地狱的业火填充虚无的内心。

    他(我)使用空无的躯壳给予无需回报的仁爱。

    正是因为这样的人格构成,他们人生中最为吊诡之处也从这里引申而出了。

    如果他渴望自身彻底的灭绝,他(我)会拼命维持住生的可能。

    而当他终于找到活着的理由,他(我)又开始祈求死作为终结。

    每一次选择都互相驳斥的他们,会走到想要彻底毁灭对方的地步是真的毫不为怪。

    言峰纲吉既唾弃又可怜另一个自己。

    因为他(善)的自我以他(恶)的存在为基准,却只是为了反对他而生,这样的人格构成又何尝有自由选择的余地。

    温柔的微笑,亲和的眼神,善良的举止,所做出的一切选择,全都是为了与作为此世之恶的他划开界限,建立出与他完全相反的外在表象。

    吉尔伽美什:“所以知晓这些的你,放纵自己沉浸于更深邃的恶之中吗。”

    金发红瞳的王者仰躺在沙发上旁听他的自我剥析,手中摇动红酒杯,随性的动作里透着天性里带来的艳丽奢华。

    言峰纲吉:“是这样吗?”

    他坐在王者对面的座椅上,眼神追逐英雄王的指尖,鼻尖嗅到香甜的气息,虽然他未曾喝下酒水,却还是被气氛染上微醺醉意,

    “或许确实如此,我越是沉沦进对暴力血腥的追求里,他也会因此变得更加善良正直健全。”

    这样想来,他竟然对另一个自己抱有着可笑的善意吗?

    吉尔伽美什突然止住动作,凝视手中被灯光渲染出层次的暗红色液体,然而王者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追逐享乐的轻浮浪子,反而如远古的哲思者一般透着深沉的气质。

    然后英雄王仰头将红酒一口饮尽,

    “过来我身边,纲吉。”

    向着他招手的吉尔伽美什的眼瞳里好似落进了星光的碎片,在他看来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他却不想听从对方的指示,说到底他并没有听从王者命令的义务,

    “有什么事就在那边说吧,随便让我靠近,小心不知何时就被撕咬下手臂了。”

    吉尔伽美什发出了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将食欲和其他欲望混杂了吗,对于自己野兽般的本能反应毫不避讳啊。”

    言峰纲吉:“这不是我们的约定吗,坦诚相对,绝不做伪饰,绝不说妄言。”

    吉尔伽美什:“本王确实很中意你这一点。”

    英雄王调笑的脸上带着让他厌恶的傲然睥睨,就好像他的所有心思都被看在眼里却又觉得不值一提。

    对于自身恶意被小看这一点,他有些说不上是感到恼怒还是欣喜。

    虽然无论哪一种都会被指引向永不止歇的杀意。

    言峰纲吉:“我也是,非常满意于你那随意挑拨恶兽的无畏勇气。”

    吉尔伽美什:“笨蛋,我可是所有英雄的王,区区一名懵懂幼兽的本能,伸出爪子也伤不到本王的身体。”

    傲然的语气里又带着不羁的亲昵之意,透露出王者此刻愉快的心情,而一旦英雄王兴致上来了,总是会说出些看似奇怪却值得深思的话语。

    “纲吉啊,你认为你的另一人格通过拒绝你而产生,这推论确实正确,但是这不能证明他不会受到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影响。”

    他明白吉尔伽美什的意思,他的另一个自我选择了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但是在路途上所遇到的风景,行走在道路上的方式,确实只能由他(善)自身决定。

    言峰纲吉:“那又能如何,即便他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反对此世之恶(我)的基本原则。”

    宛如带着镣铐的求道之途,追寻着永远够不到的虚幻影子,永远无法休息,直到死为止都不可能放弃。

    这样想来,他们在折磨自己方面都堪称是天赋异禀,就仿佛将对世间的全部不足和怨恨都倾注到了另一个自我身上。

    吉尔伽美什:“蠢货!规则是由谁来制定?谁同意了必须去遵守那愚蠢的信条?又有谁限定了那规矩绝不可破! ”

    王者突然被激起了怒火,倨傲的抱着手臂站起身,蓬勃怒气仿佛席卷而来的飓风,几乎要化作有形的沉重气场,

    “除了本王定下的法度,这世上没有绝不可违背之事! ”

    英雄王又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因为他无法理解的理由爆发怒火,不过与总是想避免冲突的他(善)不同,他不避讳任何与吉尔伽美什相对抗的机会。

    而且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泛起了极度强烈的想要肆意宣泄的极端恶意。

    言峰纲吉:“无论怎样宣扬至高无上的权威,你也不得不承认你的能力有限度。”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中伤王者的痛处,

    “难道不是吗?伟大如你也无法挽回挚友死亡的命运,因为天之锁从一开始就被创造它的神明设下了限制。”

    如果言语能够化作武器,他一定将其深深刺入了吉尔伽美什的心脏。

    整个空间被英雄王的杀意填满,那双让他不断沉沦的赤红眼瞳也被暴涨的杀意填上狰狞凶戾的阴影。

    吉尔伽美什:“你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重罪,纲吉。”

    因为怒到了极致,王者反而收敛起外露的张扬情绪,将其化为深沉的判决词。

    言峰纲吉:“要杀了我吗?可以哦,我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怎么,觉得他想要活着的目标与他挑衅英雄王的意图相冲突吗?

    怎么可能。

    他渴望存活的前提是他要将吉尔伽美什高傲的自我打压下去,所以这是他们必然会走到的相杀之局。

    毕竟他是会尽情伤害心爱之物的恶兽,所以被排斥,被厌弃,被憎恶才是他理应得到的立场。

    他也会欣然接受这样的终局。

    一定。

    连指尖也开始颤抖的喜悦与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兴奋充斥他的身心。

    还有几不可闻的,属于另一个自我的轻声叹息。

    吉尔伽美什:“够了,本王已经腻了。”

    什么?

    他因这突兀反转的态度产生了荒谬之感,王者的情绪在他眼中原本如同炽热的火焰一般富有生机,此刻却透着死灰的气息,这让他不可遏制的产生了不满。

    言峰纲吉:“连这种程度的冒犯都能原谅,你还是我认识的吉尔伽美什吗?”

    他满心不甘的追加攻势,然而王者却好似已经对他全然不感兴趣了。

    英雄王用眼角轻蔑着他的模样,

    “哼,本王真要是挥动裁决之刃才是顺了你这生性扭曲的杂修的意,王的尊严不可冒犯,但是究竟如何惩戒愚昧狂妄之徒还是由本王自身决定。”

    吉尔伽美什说着从眼角眉梢透露出隐晦又深沉的恶意,

    “比起果决的惩罚,等待判罚的过程更能让你感到痛苦吧。”

    他终于明白吉尔伽美什的意思,也因为这理解感受到了恐惧。

    说到底他能够自由行走在外也是通过英雄王的帮助,所以他也能被轻而易举的再一次打入无间的黑暗地狱。

    但是若要因此而求饶则是绝不可能,虽然他自认不具备多少尊严,但是绝不能向吉尔伽美什低头的认知仿佛是早已被刻印到了心底的最根本的执着。

    言峰纲吉:“真是毫无道理的自尊心。”

    也因为这样的心理让他无法逃避,仿佛面临死刑的囚犯睁大眼睛看向头顶的侧刀,他看着英雄王走到他身前。

    吉尔伽美什:“纲吉,抱着本王何时会彻底厌倦你的疑问,在那片无人能触及的世界里不断思考吧,这就是本王赐予你的惩罚。”

    王者用堪称怜惜的动作抚摸他的脸庞,就好似英雄王真的在可怜他一样。

    “还有一件事,你刚才质疑本王的能力了吧,既然如此,我决定接受你的挑战,本王总有一天会让你打破那自认不可违背的原则。”

    言峰纲吉:“我会拭目以待。”

    这是他回归心灵孔隙之前唯一能够说出的抗议之言。

    “还是太早了吗?”

    于坠落心灵黑洞的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属于王者的低声自语。

    再一次回到此世之恶泛滥成灾的黑泥空间里,眼前是永恒不变的暗红色天空。

    就仿佛他的人生只有这幅场景是唯一的真实,外面缤纷多彩的人类世界是他做的一场虚幻之梦。

    说实话,他对于自身被幽闭的情况并不在意,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又无法彻底否认外界的客观存在,因为他此刻还活着的事实。

    有一条垂落到奈落之底到蜘蛛丝,是源自吉尔伽美什的帮助。

    若是没有他们此刻仍在不断延续的契约作为他的存在证明,他一定会在回到这里的瞬间被他(善)销毁掉意识。

    所谓的惩罚就是这么回事吧。

    来自英雄王的帮助不知何时会被收回,他不知何时会再次遗忘掉一切。

    这样无尽等待死亡(希望)降临的过程,比真正去面临下一瞬即将清空一切的死更让他感到痛苦。

    他应该将这种惩罚方式称作驯化吗?

    突然觉得这形容无比贴切,毕竟自甘堕落的野兽就是他选择的生活方式。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去服从所谓的“主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让他只想去尽情撕咬啃食“主人”的咽喉。

    除此之外,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他不能够触及吉尔伽美什的状态。

    明明英雄王是他选择的祭品(欲求),却只能放任另一个自己不断远离。

    这种因匮乏而产生的不甘之情,或许只有他(善)因为自己(恶)而不得不冷待远坂凛能够相提并论吧。

    当言峰纲吉想到这里,他的心底又一次被荒谬绝伦的情绪所充斥,因为这又是一个可笑又可憎的颠倒因果。

    远坂凛同样是出自他的选择,之后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的倾注偏爱(憎恨)的对象而相对不那么重视了。

    这转变也是因为他不断崩溃的经历,遗失掉全部属于他(情感)的记忆,只能通过他(理性)建立的僵硬乏味的记录引导出对他人的印象。

    所谓的喜爱上的过往也像是写在纸面上的无趣报告。

    仿佛守护财宝的恶龙,根本不知道藏在箱子里的宝物是什么模样,具备了怎样的价值。

    然而这样古怪的状态反而让他(善)能够放心靠近那个自尊心极高的小女孩,以为不会被此世之恶干扰的获得正常平静的生活。

    真是让他感到可怜的软弱心思。

    即便他选择了由仇恨主导的怪物之路。

    而他(善)掩盖住无爱的内心假装自己是正常的人类。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异类,无法理解这一点的他(我)总有一天会背叛想要作为普通人而活的理想。

    言峰纲吉坐在此世之恶汇聚成的漩涡里静默沉思着,觉得他的人生就是一场荒诞不经的虚妄。

    即便总是嘲笑他的另一人格,也是出于可憎的自怜自哀之情。

    认为他(善)依附他(恶)而生,然而会将另一人格也当成是自己,总是认真思考他们的关系与未来的也只有他而已。

    外面那个伪善的存在希望他不存在才好。

    这也算是一种平衡吗?

    无论如何都会产生的分歧构成了他们存在的基本原点,而这样的他们又如何能反抗这自出生以来就被设定好了的规则。

    不可能的。

    以为能够打破他们的均衡机制,不过是吉尔伽美什的自大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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