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个五百万

    07

    “小程总!倪小姐!”

    熟悉的惊呼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视。

    大堂经理擦着汗催促着医生,道:“快快快,快帮倪小姐看看有没有烫伤腿。”

    程归璨冷嗤一声:“皮糙肉厚,滚油都烫不伤她。”

    表情讽刺又阴沉,仿佛刚刚叫着找医生的不是他。

    大堂经理一愣,小心翼翼看了眼程归璨的脸色,小腿打了个摆子,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倪一一一个余光都没有给他,对经理道:“我没有事,不用麻烦了。”

    大堂经理咽了口口水,左右为难。

    倪一一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可却是拿着瑞德俱乐部成员卡的顶层套房贵客。

    程归璨就不要说了,成阳集团的总裁,说是总裁,可谁都知道成阳占股最多就是他,董事长早已经被架空了,整个云市最不能得罪的人。

    现在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大堂经理艰难道:“还是看看吧,您的腿如果烫伤了,现在不处理可能会留疤。”

    倪一一闻言迟疑地看了眼自己只是有些刺疼的小腿,看向身后提着医疗箱,显然是紧急拉来的年轻医生,道:“麻烦您了,医生。”

    “不麻烦。”年轻医生轻轻一笑,蹲下来道:“为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程归璨插在口袋的手抽了出来,抱胸嗤笑一声。

    倪一一听到他的嘲笑声,眸光都不颤一下,只当程归璨不存在。

    程归璨冷冷扯起嘴角,抱胸站在一边,也没给她一个眼神。

    两人泾渭分明,却又剑拔弩张,长了眼的都知道他们肯定认识,却没人敢多说一个字打破此时的氛围。

    ——直到穿着一身西装的青年小跑过来。

    “程总。”钱朝在程归璨两步外停下,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底,迟疑了一瞬,还是道:“轮到您致辞了。”

    程归璨微微颔首,在倪一一身边坐下。

    倪一一一顿,蓦地转头看向他。

    程归璨却只是抽出西裤口袋里的手帕,慢条斯理地将裤子和皮鞋擦干净。

    钱朝此时才看到程归璨裤子和鞋子出了问题,连忙道:“我给您带了替换的衣服,现在离致辞还有十分钟,需不需要先去换一套。”

    跟了程归璨六年,钱朝对自己的老板十分了解,他虽然并没有洁癖,却不能忍受一丝异味。

    平时秘书室因为这一点,连淡香香水都不敢喷,何况此时散发着浓重味道的麻辣烫汤汁。

    因为这一提醒,程归璨从容擦鞋的动作一僵。

    他将手帕随意往怕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淡声迁怒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钱朝一愣,他不是每次外出都会在车里给程总带一套备用衣服吗?

    可是看到程归璨平静至极的脸色,他识趣地没有问出来。

    直觉告诉他,程总今天很不一样。

    至于导致这不一样的根源。

    钱朝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向沙发上坐着的女孩看去。

    倪一一恰好此时抬眸,对上全身上下都写着“我是精英”的钱朝,轻挑眉梢,点了点头。

    钱朝一愣,连忙颔首回礼。

    此时一声冷哼从上方响起,钱朝连忙收回视线,一边打电话让司机送衣服过来,一边跨步跟上了大步流星的程总的步伐。

    程归璨离开没多久,倪一一的腿也看好了。

    听医生嘱咐了下注意事项之后,就自己回了房间。

    躺在柔软的大床里,倪一一看着天花板发呆。

    实在是没想到,今天会以这么平淡、狗血又有点狼狈的模样遇到程归璨。

    在出国之后,或者说在收了程归璨他妈给她的五百万离开程归璨之后,她就无数次幻想过和程归璨相遇的场景,随后的七年,她一直不愿意回国,除了家庭的原因,也因为程归璨。

    这时候见到了,她却出奇的平静。

    因为程归璨看似变了很多,可她却还能一眼看出,他还是那个程归璨。

    也因为,他从来没变,可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她,两人的距离仿佛拉近实则更远。

    也用事实证明,她做的决定没有错。

    她和程归璨,从来都不合适。

    倪一一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一片黑暗与呼吸艰难之中,她低声喃喃:程归璨啊……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浮起青光。

    烟青色的天际,在鳞次栉比的高楼边缘晕染,一点点驱逐晦暗,亮起橙光。

    倪一一就这么坐在床上,毫无焦距地视线往落地窗外游移。

    等黄橙橙的溏心蛋黄从方正的楼顶冒出头,她才恍然回神。

    去餐厅吃饭吧,突然想吃溏心蛋了。

    倪一一进了浴室才发现自己昨天竟然没有卸妆也没有洗漱就睡了。

    对着镜子感叹一声果然度假就会颓废,然后利索的卸了妆洗了澡。

    洗完出来,吹干了头发换好了衣服,也不过才七点出头。

    餐厅在65层,倪一一下去时,餐厅基本上没几个人。

    她在中餐区点了个米粉,然后吩咐厨师帮忙煎个溏心蛋,就随意找了张靠窗的椅子。

    窗外的天空早已经褪去青灰色,至于明亮的橙光和一片看不见头的淡白。

    她支着下颚,思绪一点点飘远。

    没想到云市还有南方的粉呀。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吃时就惊为天人,那是程归璨带她去的小店,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扁扁滑溜的份,还有这么醇鲜又爽辣的味道。

    七年前离开时,云市最高的楼也不过三十多层,现在五十层以上的大楼在中心区随处可见,连一百多层的楼也不算高耸,真是时过境迁。

    之前云市的天,似乎没有这么蓝,不是说空气污染吗?

    怎么看着好像比之前晴朗干净许多呀,难道是治理得当?

    伦敦也是如此,虽然灰蒙蒙的,倒是比历史里的灰暗要轻松许多。

    倪一一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小姐,您的米粉,加溏心蛋。”

    倪一一回神,抬头见到一张带笑的脸。

    她思索一瞬,颔首道:“您好。”

    姜炀弯着眼,皮肤白皙,嘴角还有个小梨窝。

    他笑道:“我叫姜炀,不是江洋大盗那个姜洋,是生姜的姜,汤的三点水变火的炀。”

    “您好。”倪一一再次问好:“姜医生。”

    “你呢。”姜炀下巴点了点她对面的位置:“不介意吧?”

    “请坐。”倪一一笑道:“倪一一,单人旁的倪,一二三的一。”

    姜炀端着餐盘坐下,笑着解释:“刚刚服务生端着你的早餐往这边走,我看到是你,正好复诊,就顺手端过来了,你的名字很好听,一一。”

    倪一一拿筷子的手一顿,突然想起与程归璨第二次见面时。

    程归璨的朋友,金淮问她的名字,她也是这么说。

    金淮笑着客套说好听,只有程归璨嗤笑一声,懒洋洋道:一二三四五,随便是几你都能说好听。

    那时,她难得没有和程归璨吵嘴。

    因为她知道,她的名字就如陈归璨所说。

    一二三四五,没有任何意义,随便是几都可以。

    倪一一嘴角牵起笑,颔首道:“谢谢。”

    姜炀看出她眼底的疏离,笑意不变,问:“你的腿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谢谢关心。”倪一一道:“已经没什么事了,那汤不算烫,也没有太多溅到我腿上,就是红了一点儿而已。”

    “这样就好。”姜炀笑着说:“不过这几天还是记得按时擦药。”

    “好的。”倪一一弯眸:“谢谢。”

    “不用谢。”姜炀笑道:“医生的职责。”

    倪一一对他笑笑,垂眸安静吃早餐。

    吃完东西之后,倪一一起身道:“我吃完了,您慢用。”

    姜炀擦了擦嘴,冲她挥手:“慢走,再见。”

    走出餐厅,倪一一直接回了房间,坐在沙发上却觉得无事可做。

    恰好此时手机铃声响起,这个时间找她一般只有赵相宜,她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一一呀。”

    一听声音,倪一一就想挂断电话。

    可她还是忍住了,道:“姑姑。”

    “哎。”倪国红看着另一边沙发坐着的张榕和倪国强,小声道:“昨天姑姑给你打电话,你都没听到,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倪一一抿起唇,起身走到窗边:“静音了。”

    “是这样的。”倪国红清了清嗓子,说:“你呀,昨天和你爸妈闹得也太不愉快了,不过这件事他们确实也做得不对,姑姑也不好插手说什么,只是有件事你还是要着急了。”

    倪一一以为倪国红打电话过来就是当说客,没想到她竟然说不插手。

    “您说。”倪一一淡淡道:“什么事。”

    “是这样子的。”倪国红在倪国强夫妇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姑姑昨天也和你说了这件事,你现在可得好好考虑了,恰好姑姑有个认识的阿姨,她家的儿子条件很不错,硕士毕业,现在在成阳集团的分公司工作,才工作三四年,年薪就有二十万了,听说过个一两年就能升个小管理,到时候工资又能涨,这种条件可是很多姑娘抢着要的,可得抓紧了,要不你说个时间,我让你们见见。”

    倪一一在她开这个话茬时,就垂下了眸子,听她说完,她道:“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就不麻烦您费心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打算结婚,你是要丢尽我们老倪家的脸吗!”

    倪国红开的免提,倪国强和张榕听他这么一说,坐不住了,霍的就抢过手机站起来了。

    “你姑姑介绍的这个男的可是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人家家里有房有车,自己也有二十万一年,到时候你们结婚……”不等倪一一说话,倪国强就开始数落,他是绝对不信倪一一真的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的,他自认没缺她一口吃穿把她养大,她凭什么和他断绝父女关系,就算是打官司也没有人能这么判!

    只是他没料到,他话还没说完,倪一一就挂断了电话!

    孽障!畜生!白眼狼!

    倪国强气得脸皮涨红,手里拿着倪国红的手机往地上一砸。

    倪国红惊得连忙捡起地上的手机,张榕也吓了一跳,抱怨道:“你发什么神经!”

    “你生的好女儿!”倪国强气得喘粗气:“竟然敢挂我电话!”

    “挂你的电话算什么。”张榕站到一半又坐了下去,道:“昨天都说不认我们这做父母的了,挂电话难道奇怪?”

    “还不都是因为你!”张榕无所谓又不屑的态度将倪国强气得手指都是抖的,他道:“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出去跳舞到处玩,怎么会把她教成这副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模样!”

    “我?”张榕指着自己,瞪大眼后又嗤笑一声:“是,我教的,我跳舞出去玩怎么了,我好歹上班挣钱吧?你呢?你自己说说倪一一生下来之后,二十多年你上了几天班,不是嫌这个工资低就是嫌那个太累,一天到晚在家除了在家打牌还做了什么?”

    “你说我不教,你自己怎么不教?”

    “我是没教她,但她小时候都是她奶奶带着,是我妈带着!你妈带过她一天吗?你好意思说我?”

    “呵。”张榕冷笑一声:“是啊,你妈带着,你妈一天到晚带着她去麻将馆,倪一一摔的头破血流,她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还是人家麻将馆老板看她可怜帮她止血上药,你也好意思说你妈带她。”

    “我妈再怎么样也带了她几年!”倪国强道:“你又做了什么,你妈做了什么!”

    “我怎么……”

    “爸!妈!”

    一直坐在一边当隐形人的倪阳麒霍的起身。

    他痛苦道:“别说了!”

    “姐不希望你们再打扰她,就别去打扰她了,你们伤她伤得还不够吗?”

    “我们伤她?”

    倪国强和张榕瞬间转移了战火,将炮火转到了倪阳麒身上。

    倪一一对这些一无所知,挂断电话之后,她哼着歌进了衣帽间,换好衣服就面带笑容地出了门,想到倪国强气急败坏的脸,她心情就格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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