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长歌山庄事宜属下已整理成册,请宫主阅览。”
长歌山庄这些时日发生了不少事,到君拂歌手里的消息足有厚厚一沓。君拂歌一页页翻,眉头越攒越紧。
那夜他被鬼门四散人偷袭,后又遭一批武功诡异之人追杀重伤,也是在那个时候,安陵辞代替他,在君拂歌的身体里苏醒。
而他苏醒的时间,比安陵辞晚了月余。
就在这月余之中,长歌山庄经历了鬼门暗杀、浔阳挑衅还有莲褚衣的绑架挟持,竟都是那安陵辞出面,不仅救了小萄和姜晴,甚至接手了浔阳剑庄的大半生意,站在长歌山庄的角度来说,安陵辞帮长歌山庄做了不少事。
君拂歌一时心情复杂。
“宫主,属下方才看见了七绝宫的联络暗号,想是宫中护法见宫主久不回宫,派出了鹞子查探。”
七绝宫风萧莲影四大护法,他只见其二,还有一个仍在七绝宫闭关。
江湖传闻,护法萧翡最为残暴凶悍,曾有人亲见他一掌开出旁人脑花而面不改色,好在此人醉心武学,倒是不怎么出来为祸江湖。
另一个不知姓名,江湖代称影子,传闻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一人灭泉山派满门而一夜成名。君拂歌不知十二刀,只以为安陵辞派出杀他和小萄的就是此人。
如今他不在七绝宫,宫中却有人敢暗地打探他的行踪,看来这七绝宫中人也并非全无二心。
以安陵辞的能耐,不可能没有察觉,却好似放任不管。
要么,是已然知晓了叛徒是谁,要么……
叛徒,不止一个。
“宫主若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属下有一计。”
七绝宫四护法之一的莲褚衣,心思手段狠辣诡谲,精擅易容之术。以前只听传闻,如今亲眼所见这等奇淫巧技,竟觉得颇为实用。
莲褚衣也不知将几种药水混在一起,搅成白色膏状,细细涂抹于君拂歌面上。细软的刷子拂过,带出凉意,扫过耳垂之时,君拂歌忍不住轻轻一颤。
莲褚衣执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描摹。
不过片刻,铜镜中俊逸风流的眉眼便成苍老之态,肤上褐斑点点皮肉下垂。
好一张鹤骨鸡肤。
·
南方的夜风不似北方刮骨凛冽,却透着浸骨的湿寒,尤其在晨昏交替之时。
此时天际最后的一点光亮也被地平线吞没,朦胧夜幕笼罩街巷,只余斑鸠咕咕轻啼。
街角一棵歪脖子树朝天折出深影,此时那曲折树干之上似乎还摇摇晃晃挂了什么,若是有人再走近些怕是会被吓破了胆。
那是一个人,再说得准确一些,那是童萌。
脑部的急速充血让童萌有些不适,却还要顾着不让裙摆垂落得太过难堪。眼前的人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窘态,丝毫不担心她会大声惊叫惹来旁人。
“几日不见,姑娘还是有趣得令人瞩目。”
被倒吊着的童萌翻不出白眼,只道:“不好意思,我们熟吗?”
“姑娘这么说我便要伤心了,我们不是已经见过两回了么?”那少年冲着童萌眨了眨眼,“似我这般俊的采花贼,可不多见。”
少年说完,等着童萌的反应,然那张脸上除了充血泛红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神色。
既没有惊惶害怕,也没有羞愤厌恶,仿佛他之前只是说了一句平凡得如家常便饭般的话。
这反应,倒是新鲜。
少年勾唇一笑,捧起童萌垂落的长发于鼻下轻嗅,目露陶醉。童萌眼角一抽,忍不住提醒:“小哥哥,我三天没洗头了。”
童萌看到那少年嘴角的笑意一僵。
“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是么?”童萌遗憾道,“可惹恼了我哥哥,对你更没有好处。”
少年眉尖一蹙:“你哥哥?”
话音未落,那少年脸色骤变,忙腾身后翻。带着杀意的劲风袭过,他方才所立之地竟插了一枚玉簪,玉簪未碎却入地三寸。
出手之人内力霸道且对内力的掌控尤为精妙。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少年顿时不再犹豫,几个纵跃如游鱼入海,唐昇卢飞甚至来不及拔剑,那人已消失在视野之中。
不愧是做夜行采花的行当,这一身轻功世间少有,难怪官府中人屡屡抓不住他。
熟悉的身影自夜色中缓缓而来,仿佛将一夜星辉披于身上,便是倒着看,也不减一丝风华。
“才让你离开这么片刻便出了事,看来日后是要将妹妹时时刻刻都栓在身边。”
“哥哥若是愿意,小萄就是哥哥的玉佩荷包扇坠子。”童萌瞥了眼地上那枚玉簪,“只要哥哥不将小萄丢出去,小萄定然是在哥哥身边的。”
童萌涨红着脸乖巧道:“哥哥能不能先将我放下来?”
安陵辞轻呵了一声,君拂歌这个妹妹花言巧语的本事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是个惯会装腔作势的。
也不知如何同那嫉恶如仇,板正端肃的君拂歌投在一个娘胎肚子里。
安陵辞没动,只淡淡扬眉道:“妹妹素来是一口一个哥哥唤得亲,不想对旁人也是如此。方才我听你唤那人什么,小哥哥?不知我长歌山庄何时又多了个亲戚?”
或许是今日的夜风特别凉,连出口的话也能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哥哥,我那是缓兵之计呀。那时我还没瞧见哥哥来了,骤然碰到歹人心里实在慌张,只想着着多拖延些时间好发出姬羽令向哥哥求救。”童萌又是委屈又是感动,“哪想到哥哥这么快就来了,哥哥来了,小萄就什么都不怕了!”
果然是花言巧语。
安陵辞扯了扯嘴角,指尖一弹割断了童萌脚上长绳,童萌头朝地坠下,被安陵辞一把抓住后领,如提倒栽葱一般给提正了。
本来就被吊得脑勺充血的童萌被这一落一提折腾得险些吐出来,一头砸在哥哥手臂:“哥哥,我晕。”
缓了片刻的童萌扬起头:“哥哥背我回去吧。”
呵,倒是很会顺杆爬。
安陵辞看着那双水汪大眼,蓦然勾唇一笑。
童萌只觉腰间被猛地一提,整个人就被哥哥扛到了肩上。
扛到了肩上……是扛,扛!!!
再次脑充血的童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就这么被安陵辞一路扛回了客栈。直到双脚再次落到地面,才觉胃里的翻滚缓了缓。
差点就吐哥哥背上了。
童萌幽怨地看了安陵辞一眼,见他要走,忙扯住了他的袖子。
“哥哥,我今日出去,是为了去取一样东西。”童萌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她安放得很好,即便被那采花贼倒吊过来,盒子也没有遗失。
安陵辞的步子一顿。
童萌绕到安陵辞面前,将盒子递了出去:“今日是哥哥生辰,小萄给哥哥备了生辰礼。”
“只愿哥哥平安康泰,如意吉祥。”
客栈大堂已不剩什么人,掌柜的拨弄珠盘的声音尤为清脆响亮。堂中留了几盏烛火,照到楼梯这侧正介于明亮与昏暗之间,橙色的光晕投在脸上,映得那笑仿若初升的朝阳,只瞧着便觉心口微暖。
安陵辞的眸色微深,缓缓道:“是什么?”
童萌催促:“哥哥打开看看。”
盒子不足半掌大小,形如八宝盒,上有葡萄缠枝雕花。童萌特意选的,还让首饰铺的店家在里头铺了素娟,就是为了凸显盒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尾戒。
不同于一般的玉戒扳指,这是童萌按照哥哥尾指的尺寸特意让店家用紫晶打造的,算不得名贵。且整个尾戒没有半点多余的坠饰,唯有波浪形的缠绕条纹让那深紫看起来如同流淌的暗河一般。
不知为什么,童萌觉得这种颜色最衬哥哥。乍一看朴实无华,细瞧却深沉魅惑,锋芒暗藏。
童萌瞧了眼哥哥神色,小声道:“哥哥喜欢吗?”
安陵辞沉默,既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那眼里的墨色看得童萌有些忐忑。
半晌,安陵辞才略略抬眉:“不帮我戴上?”
童萌愣了愣,忙取出尾戒,拉了哥哥的手。
……怎么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童萌微囧,这种要戴结婚戒指的即时感是怎么回事?
胡思乱想什么,这是哥哥!是你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童萌缓缓吸了口气,将尾戒戴到了哥哥的尾指之上。修长指间一抹暗紫,不松不紧正正好。
安陵辞盯着童萌垂下的脑袋,嘴角的弧度渐渐扬起。
“哥哥,那采花贼该怎么办?”
童萌抬头时,安陵辞嘴角的弧度已消失不见。
“官府抓不住他,如今已发布了江湖悬赏,他的一颗人头,可值白银千两。”
童萌听得眸中一亮:“那江湖人士定然纷纷响应,哥哥,我们也去抓他吗?”
左右现在也没有杨向南的消息,抓了那采花贼为江湖除害也好。只是不知,那贼子是否还会继续在黎城逗留。
安陵辞眸中一暗,伸手挑起童萌的一缕长发在指间轻揉。
“他跑不了。”
尾指上的那抹深紫微微一闪,暗光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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