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一众在这水帘洞中歇停几日,直至柳源同金宸齐齐发来传讯符, 仍未能破解这秘境中的机要。
满脑子加戏的原幼被她派出去接应赶来的师弟师妹, 叶萝靠在滚儿身上呼呼大睡。
白璃在那焦黑石壁前站了一会儿, 啧了两声,像是估量着要从哪一处出手。半晌,拔开刀鞘直直要往指腹间划去。
化神境修士之身,已不是寻常刀兵能伤得的。
但这柄玄铁匕首,却是慕墟亲自用掉下来的龙鳞炼化的。刀刃薄如蝉翼,绑在袖子里拿取便宜, 即便到了禁灵之地亦足以保她有一战之力。
忽地, 被人阻了动作。
白璃仰头一瞧, 慕墟叩住她的手腕,薄唇紧抿直直压成一条线。
这只龙便是生闷气,也好看得很。
白璃弯眉,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 “我有分寸的。”
她素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那据说载有龙族秘辛的书,若当真就在这秘境之中,必定不会跑出中心灵域。且白璃隐隐有所感觉,解救翼族的法子就在这里头。
如今只差临门一脚, 又怎么肯轻易放弃?
慕墟搭下眼帘, 闷声:“会疼。”
“那——”白璃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得阿墟吹一吹。”
或许交了男朋友总能无师自通学会撒娇技能。
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流转,尾音上扬,好似算准了他拿她毫无办法。
慕墟沉着脸, 闷不做声摊开她的手掌,以血为引汇成一道复杂的法纹。
赤红色的灵纹化作小小的龙,甩尾在她手腕边蹭了蹭。像从前他还是一只小蛇那样,尾巴绕上手腕,在腕骨间找好位置一点点隐没了。
白璃捉来他渗出血珠的指节,轻轻吻了一下。
慕墟手指微曲,怔了一下。
片刻之后——
“小师姐,我该怎么做?”庭道非唇上惨无血色,此刻由苏凰搀着,手中长剑嗡鸣倒有几分平常的坚毅。
白璃眉眼低敛,匕首划开指腹,“试着将本源灵气打在石壁上。”
赤金色血珠相融同那缕缕黑色灵气相融,水镜之上陡然有一股诡异的吸引力。
甚至替她二人护法的慕墟都来不及有所反应,长臂一伸,只捉住了一尾长袖。
白璃足尖一掠,下意识向后倒,却被灵气漩涡裹挟着直朝镜中世界陷去。索性不再挣扎,转了头朝慕墟眨眨眼,指节点在太阳穴上。
樱唇翕合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慕墟倒提重渊剑,捉住那一尾衣袖的手指摩挲两下。眉心紧蹙,因她刚刚说的是,“咱们灵府里交流。”
……
“我没事,这里——”白璃打下几道手诀,一边灵识扫过水筑成的灵域,一边联系慕墟:“看上去挺安全的。”
“胡闹。”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一点怒气。
白璃:“……”这话我没法接。
脚下流淌着潺潺溪流,溪水之上生着祝余之流灭绝千年的灵草。溪流尽头近在咫尺,又好似远隔天涯。白璃便知时间与空间,在这个不知名的灵域中无足轻重。
凤翎弓握在掌中,火凤腾空居高临下扫过长流。
这个地方的主人,境界定然比她高上不少。只这么初初一窥,竟察觉不出任何异样。白璃抱臂沉思了一会儿,迅快地将眼前景象同慕墟说了一遭。
随之而来,还有一道剧烈的心音:‘上等的场外援助,傻子才不用。’
慕墟手掌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嗓音之中多了一点笑意:“往东南方向走,一盏茶内寻不见就呆在原地不要动,等着我。”
灵府中的交流果真奇怪得很,好似所有潜藏在水流下的情绪都变得清晰。
白璃眨了眨眼,陡然生出几分促狭之意,说:“当先生的怎么,能对学生没信心。”
慕墟挑了眉:“这样不听话的学生,搁在世俗界是要被打手板的。”
白璃面无表情:“这天被你聊死了。主人决定挂断通话,如有要事,请在滴声后留言。”
“滴——”
慕墟那头忽地没了声音,只剩下清晰的呼吸。白璃都要以为这片区域是不是能够阻隔灵府沟通,却听到一阵绵长的闷笑。
“……”
那只龙你笑得好大声。白璃摆了个鬼脸,握着长弓向他指引的方向走。
慕墟却忽地出声:“告诉主人,有人想她了。”
白璃心口软成一团:“她也一样。”
*
水域东南方向有一座枯骨堆。其间气息全无血沼之上的平和刚正,阴风嚎啕,连最平和中正的水灵气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腐朽腥气。
那形状仿佛一位神祇的王座,由万千血肉供奉起来的神。
白璃只觉胃里一阵酸水上涌,合了眼,强撑着书成一个“探”字。
这堆尸骨中有庭道非一脉的魔人,有翼族幼崽,有炼虚境以上的人修大能,甚至……还有龙族骸骨。
火流金汇成的灵凤自上一掠而过,白璃便知这其中最新鲜的骸骨,死亡时间至多不超过三日
但无一例外,神魂尽消。
且修士的骸骨本该晶莹如玉,这里的却尽皆灰白如朽,好似被虫蠹汲去了所有的生机灵气。
灵气击破无形的结界,白璃瞧见了那团唯一生机勃勃的光。
光团中果真有一本书。
那本书看上去平平无奇,封面泛黄,页脚饱经沧桑早已腐朽风化,甚至还有被虫蠹糟蹋的痕迹。总的来说,比教习长老用来垫桌脚的占星本还要破。
白璃皱了眉,旋腕捧来细瞧,难道这些修士神魂便是用来滋养这破书?
“不是我瞎说,滋养半天还是这么个风一吹就完蛋的破烂模样,纯粹烂泥扶不上墙。”她的吐槽一时没注意说出了口。
掌中书卷隐隐动了动,似乎在辩驳自己绝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白璃眼波一转,挑眉:“反正一点神器至宝的牌面都没有,翻都翻不动,辣鸡!”
陡然风云变幻。
掌心一时银光大炽!
白璃抬眼再瞧去。
那封皮之上赫然现出一个烂俗文名。正是她曾经看过,却没有翻阅完的原著小说!
白璃:“……”
不是我瞎说,怎么你们这种阵灵、器灵,越是牛掰越不经炸,总有种一点就燃的暴脾气。
不过,送上门的剧透,不看白不看。
书页上的字斑驳风化,只留下零星关键词,尽皆蒙在一层迷雾里瞧不真切。白璃皱眉思索,半刻当机立断以指代笔,悬在半空中写下一个“现”字。
赤色灵光扫开迷雾,板正墨字一一显露。开局和记忆中残存的字句完全一致,只是到中州天衍一卷后只剩下空白,没有一个字。
难道说这是因为蝴蝶翅膀,捣乱了原本的走向?
白璃半知不解,掠过中间林林总总大小事件,直接往最后几页翻去。
书页之上写着一排排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名。
女主角苏凰所在苏氏一族,乃世俗界大唐国王族,据说这一脉王族祖上曾是真凤托生。
族系绵延千年,后辈子孙于修行一道颇有慧根,多有大能出世。只是近年来,世俗界灵气逐渐枯竭,才隐隐有衰颓之势。
竟是这样吗?
如此算来,苏师妹还真是同族后人,几日前那几句话倒不算她胡沁。
就是这个辈分变得有点混乱。
白璃感受了一会儿原幼被涨辈分时的慌乱,长吁一口气,准备向下看。
忽地,耳骨边的小灯开始隐隐发烫,仿佛一个提醒。
眼前蓦然浮起水壁上一池鲜血,她一下子察觉到不对劲。几乎能汇成小河的分量,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但这世上早就没有旁的凤凰了。
白璃眼前晃过苏凰苍白的脸,以及每次大伙儿说起家乡、论起长辈时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恍惚间又想起风玺不准她露出真身的警告。
寻不到正宗的凤凰血肉,绵延寿数。
对于走上歪路的修士来说,世俗界沾染一点血脉的蝼蚁便是最好的选择。人人都知积少成多,若炼化上一人不够,那就千千万万个,聚集在一起总会有成事的一天。
白璃抬手按了按眉心,她现在脑子里乱得很。强自摒却杂念,顺着竖排字迹继续往下看。
书中记载着男主角,则是神兽与魔人共同孕育的后裔,称得一句神魔之血。洪荒之时,并非人修主导这片大陆。各系神兽与魔族各据一方,虽偶有摩擦,但整体上还算井水不犯河水。
白璃从传承记忆里扒拉了一通。
原来那时候,向庭师弟这样的混血儿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只消在成年之际通过觉醒法阵,选择父母任意一方道统,此后潜心修炼便是。
直至某一日,那无主深渊,忽然生出一种叫冥魔的怪物。
这种怪物盘踞于深渊之地,血液内丹均可污染修士经脉丹田,致使大道断绝,生不如死。
这冥魔虽称一句魔,到底不是魔族后裔。其身上亦有兽族特点,诸如凝聚元丹,以血脉高低号令部族。
真算起来两方都觉得冤枉,几番摩擦之下,竟引起了那一场修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神魔大战。修真史上只说战争有多残酷,却没有记录着大战如何消失。现今小辈只知,至此之后再无冥魔这种东西。
魔族从此之后销声匿迹,留下的混血儿天地不容,便成了阴沟里的耗子人人喊打。
指节轻移,白璃一一阅览过。人物表上正反阵营划分得犹为清楚,天衍书院中教习长老一众,连同越渺师父、宋山长都是助纣……不对,助她为虐,欺压主角的大小反派。
白璃啼笑皆非:我这个炮灰女配还挺有牌面。
书页最末记载着一位大名鼎鼎的反派boss,泛黄的纸卷上一笔一划写着她最熟悉的名字——
慕墟。
白璃灵台一震,这剧情委实荒谬了些。
初到异世之时,她只想安生渡过死亡大劫,走一步算一步。
没想过以恶毒女配的身份混成了主角的师姐,更没想过——当时她随手捡到的小蛇,竟是这书里武力值最高的反派大佬??
神思恍惚之余,她还记得掏出个蒲团铺好,盘膝坐下来,慢慢捋顺这其中关窍。
细细算来,她的龙是大名鼎鼎的反派,自己是头号恶毒女配,师长是隐藏boss。
或许这该叫……全员恶人?
“恶人?”
这一道声音低沉,鼎鼎有名的恶龙先生似乎对这个词颇为感兴趣。
白璃有点恼,“都说了不要偷听我在想什么!”
慕墟哦了声,非暴力不合作。
她不说话了,绕着骨堆扫了一圈。指腹间没注意渗出血珠,从手背间淌下。王座边那一支权杖陡然化成了一支墨笔,只这一线转化,镶刻在笔头的银色宝石失去力量重归于黯淡。
白璃挑了眉,还带改剧情,这么牛皮的?她催动灵气使了两下,任凭规则之力如何灌注,这支笔都写不出任何一个字。
笔毫点在书册上,囫囵写下一道龙语,原本满满一厚本书忽地变成了薄如蝉翼的一页纸。莹白灵光在书脉中流转,这倒有点契合传说中一页书的模样。
这纸上字迹寥寥,像是记录关键节点,又仿佛有意删改原本的“剧情”走向。
纸上第一行写着:
“雀灵部,大乘境神雷,屠龙。”
只这寥寥几个字,便能窥得一线那被人为操纵过的、血淋淋的“剧情”。白璃脑中“嗡”地一声,只觉有几分头晕目眩。
怪不得——
怪不得林翡那一伙人千里迢迢奔赴雀灵部,恐怕击杀桑舟长老,断了天衍接洽兽族诸部倒是其次,重头戏还落在她的龙身上。
灵笔还漂浮在半空。
白璃盯着那支笔瞧了半晌,果断用灵气团团包裹,收进玉盒,以指代笔挥就封印阵纹。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沓叶萝闲时所画封印符,结结实实裹满一圈。
这种奇奇怪怪的法器,就该上交国家……不对,上交长老。
说不定还能依葫芦画瓢炼个更好的。
水域中很安静。
白璃眼前灵光一闪,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匆匆扫向最后一行。
果不其然,淡淡的墨迹在书页上拉成一道线。那上头未写完的词句,赫然是“受困幻阵,返祖血脉倒冲,遂……”
纸上姓名早随规则之力消逝而风化殆尽,但一段是针对谁去的,不言而喻。
“阿璃?……白璃,回答我。”
半晌得不到回应,灵府中慕墟的声音有些焦躁,他几乎不曾这样一板一眼唤她全名的。
白璃捧着那页纸,恍惚间喃喃:“我从前可能想错了,原来阿墟真是大名鼎鼎的恶龙先生。”
慕墟沉了眉:“怎么了?”
她的声音自灵府中传来,明明是一句笑意满满的调侃,尾音却带着一点惶惶不安的慌。
慕墟骈指召出剑阵,阵中重渊寒光大炽。
嗡嗡轻鸣一阵直接脱了他的手掌向石壁冲去,先行没入水镜中的小世界。
……
乱流从指节间升起,白璃掌心用了几分力,强自抚平页脚。
人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如今她既能窥破这所谓天机,自也能强逆“结局”。
再者,她从来不是书中那一位会众叛亲离的炮灰女配。有师长好友,有翘首盼她归来的族人,还有……一只属于她的龙。
白璃眉目间凝着寒霜,此时此刻道心却格外坚定。
她扬唇笑了一下,嗓音渐渐柔和了去:“但捡到这一只恶龙,绝对是她所有不幸里最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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