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见过大世面的凤凰,白璃觉得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她不仅变回了一小颗蛋, 还是一颗被人捏在手心里的蛋质。
万幸该交代的都用传讯符发出去的, 总不会误事。
白璃:苟住, 不能慌。
虽然局限于小小一颗蛋里,但她发现自己的感知变得尤为敏感。
耳侧山风呼啸,空气中残存有混沌不明的规则。灵识虽被蛋壳无情阻隔,但白璃仍能感受到那双扒拉蛋壳的手,指腹间带着一点粗糙感,约莫是一位剑道独绝的修士。
这种感觉就像玩游戏时, 基础面板忽然翻了个几十倍。
除了被不知名绑匪俘虏, 一切都很好。
白璃想了一会儿, 三十六计稳为上策。
敌不动我不动,稳住!
慕墟摩挲过壳上灵纹,按照道理成年前的拟态最多变回幼生期的样子,像他的小鸟这样直接变成了未孵化的蛋, 实属罕见。
同样,她原本早该醒了,难不成……睡着了?慕墟眯起眼,曲指放轻力道敲了两下。
“……”
白璃稳不住了, 忍不住嘀咕:“这人好没道理。难不成敲敲看, 听一下就知道能不能煮来吃了?”世风日下,兽心不古,说好幼崽都是兽族的珍宝那就是屁话!
慕墟侧耳去听,幼鸟轻啼和健康的心跳混合在一起, 汇成一种温热的脉动。那是他幼年最想要从捡来的幼崽蛋里听到的,过了几千年亦不算晚。
他之前特地往雀灵部落探查过。血沼中守护翼族传承之地的风玺,乃上一任凤王手下得力干将,而真正的孔雀族长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者。凤王带着王后以神魂封印大阵,绞杀冥魔之时,他的小鸟还只是一颗刚刚生下来的蛋。
就像眼前这样。
想必是战乱中底下人接应不当,竟让凤族的小公主几经辗转,从空间裂隙中掉到罪恶城边的海域,奄奄一息却叫他捡了回去。
这冥冥中的因果倒也有点意思。
慕墟眉尾微弯,眉眼一下子清润起来。
虽然这捧蛋的人极其恶劣又上手敲了两下,但薄薄一层蛋壳外却落下熟悉的吐息。
白璃脑子里紧绷的弦一松,下意识松口气。
还好,现在是落在熟人龙手里的蛋质。
反哺给她的灵气很足,水和火交融成最独特的灵气场,带着一点属于他特有的安抚味道。
莫名的,白璃脑海中梦中见到过天资独绝的冷面小龙,和别扭爱吃醋的大龙形象一点点重合。
难道——
他千年前捡到的那颗不是孔雀蛋,而是凤凰蛋?
白璃躺在蛋壳里一时恍然,说也能说过去。但……真要这样,她岂不是当即老了个几千岁?
一下子从水灵灵的幼崽,变成了一只几千岁的老鸟?这他娘的怎么稳住!没等白璃思考完人生,外面那只龙仿佛发现新玩具一样,敲敲打打上了瘾。
白璃被这声音搞得一个头两个大,顺着敲打声,去啄他没完没了乱来的手指。不一会儿,蛋壳迎来一阵咔嚓声。
“……!”
噫,剧本还可以这么写的!
光芒从缝隙间洒下,微腥的风擦过羽翼。
白璃乘胜追击,一举挣脱囹圄。
慕墟扫了眼,掌心斗大的蛋里孵出一只雪白的幼鸟。她脑袋上还顶着一小块蛋壳,小小一团,瞧上去稚嫩极了。
白璃:“敲蛋好玩吗?”
诚然,兴师问罪讲究三个字“快、准、狠”,要第一时间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这才能无理也气壮。她琢磨着时机,刚从蛋壳围剿中脱困,张口就来。
但意外的是——
原本又快又准又狠的问罪,变成了一声属于小鸟崽崽的细弱轻啼。
“啾——!”
绵长的尾音甚至在风中抖了几圈。
白璃:“……”
淦!这忽如其来的尴尬气氛是怎么回事。
捧着啾啾叫的幼鸟,慕墟仿佛一点都没有体悟到小鸟本人的困局,挑了眉:“阿璃在说什么?”
白璃:怎么回事,从蛋里出来连话都不会说了?这个剧本要不要搞得这么真实!
慕墟忍了忍,手指按在眉心,没让闷笑泄露根本不存在语言障碍这个事实。刚刚破壳的小凤凰原来是这个样子,一只手就足以包圆,捧在掌心好似一团毛绒绒的雪球。
小小的,又轻得很,揣在怀里哪里都可以带去。
雪团子把小脑袋藏在翅膀里,整只啾格外自闭。
唯独新生的尾羽隐隐现出流金,慕墟忍住想要去拨弄的手,只是轻轻顺过捺心口被风吹乱的绒毛。
他的小鸟当然是最漂亮的。
慕墟想。
趁着没人注意他把那几瓣蛋壳悄悄一卷,藏到珍宝库最高一层,同法阵中盈盈玫瑰遥遥相对。
白璃自闭够了,重新燃起斗志爬起来。却感觉到这一双翅膀基本使不上力,跟假翅膀似的。
于是,小心翼翼在他手掌心踩了踩,换作朴素的步行。她并不十分掌握鸟类语言,胡乱喊了两声:“我不知道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怎么办?”
语气有些急,但话一出口依然是细弱的啾啾声。
分了心出去想要试试灵识沟通,却导致脚底一时没踩准,差点没摔成一张鸟饼。白璃扑棱着翅膀好容易稳住身形,怎料山崖间沉厚的灵气偏要同她作对。
整只鸟瞬间翻倒了个,毛绒绒一团向后跌去。
白璃:?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风从羽毛边擦过,失重感接踵而至。白璃挣扎着扬起翅膀,意图自救。但……幼鸟显然不是一生下来就会飞的。
慕墟眼疾手快,手掌稳稳地将小鸟捞了回来。避免她声讨未捷,先把自己摔成一摊鸟饼。
这一通惊险又刺激的‘奇遇’搞下来。
她整只鸟都懵了,彻底失去理想瘫倒在他掌心之上。只露出毛绒绒的肚皮,原本威风凛凛的翎羽都耸拉着,瞧上去形如两三根呆毛。
慕墟目光毛绒雪团肚皮上停了停,眼底掠过促狭。
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咳了声:“别急,慢慢来。”
白璃头顶昂扬的翎羽都耸拉下来,整只啾委顿极了。她又啾了两声,尝试用鸟语最后诈一遍:“真的听不懂吗?”
慕墟不说话也没动作,薄唇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眉梢眼角满是笑意。但那一双湛蓝如海的眼底残存着几分困惑,整只龙又看上去茫然极了。
白璃:我怀疑他在驴我,但是我又莫得证据QAQ
慕墟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晶石递去掌心,眼瞧着他的小鸟用翅膀捧着那颗品质极佳的火灵晶,小脑袋砸在火红火红的灵晶上。
“……啾。”
白璃:罢了。
我们做鸟的心宽体胖,从不和狡诈大龙计较。
*
约莫两三个时辰后,在秘境中滞留的庭道非四人组终于出现在山崖之上。
他们当即分下任务,苏凰和庭道非先往世俗界里的大唐国奔去,毕竟苏氏的求救符都递到被逐出宗族的‘弃女’手上来了,恐有大事耽搁不得。原幼和叶萝留下来接应师兄弟们,顺便联络上小师姐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原、叶二人先头任务办得漂亮,但用玉简同长老们通过气后,满山崖都找不着白璃踪迹。
原幼盯上了崖上逗鸟的慕墟,同叶萝咬耳朵。
但叶萝最为整个天字班里最混日子的弟子,又是从小听着恶龙传说长大的崽。整个人既有那种学渣天生不敢面对先生的怂劲儿,又有一点心慌意乱。
当即想要拆伙。
原幼不干。
想他慕长老那是谁,那是整个天衍山里最惹不得的一条龙!于是,强行扯着她一道,口称两个人一起能壮胆。
“慕长老,您、您有瞧见我们小师姐吗?”瞧,她都吓得说起敬语了。
“未曾。”慕墟扫过两人,语气平淡,“或许同桑舟一道,先行回天衍了。”
白璃:……?
我本人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白璃从他指节间探出小脑袋,想要给小姐妹证明这只龙纯属胡诌。
慕墟看上去严肃极了,手底下动作却不停。旋腕不着痕迹围住掌心小小一团毛啾,轻轻松松给她按了回去。
“还有什么问题?”
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长眉一压,瞧上去就很凶。
“没、没问题。”原幼还没来得及说话,向来怕龙的叶萝先呐呐应了两声。揪着小原脚底一抹油,溜了。
白璃从指缝间只瞅见两个落荒而逃的背景,连起来就一个大写的‘从心’。
淦!
你俩这也太怂了!
慕墟眼底一暗,不着痕迹挪了下手掌,恰到好处挡住她看向别人的目光。
作为一只被迫寄宿在袖管里的幼鸟,人小胆气却不小。
白璃恶从胆边生,当即在他rua自个儿脑袋的手掌心不轻不重啄了一口。
“我们凤凰脑袋是那么好rua的吗?”
慕墟扬了眉,闷声笑起来。心说,手感是挺不错的。
他整只龙恶劣极了,一点不顾小鸟的抗议,指腹从白绒绒的肚皮rua上小脑袋,甚至拨弄了两下凤凰尾羽。
白璃倒没察觉叫龙偷吃了豆腐,只觉头顶的羽毛都被这只龙揉秃了。
这种不知节制的行为简直不要太恶劣!
照这个势头下去,过不上几天,她就该成修真界唯一一只秃毛凤凰,再无颜面见江东父老。抖了抖脑袋,她气不过又冲上去啄了两口。
整只啾超凶的,甚至还冲他吼:“啾!”拿开你的龙爪子!
“乖一点,别闹。”
慕墟听上去一点也不气,甚至尾音还带着些许笑意。沿着背脊上的羽毛向下顺,他指腹聚集着一点灵气,闻上去像传说中的龙气。
白璃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晕龙,没一会儿就在这甜枣攻势下忘乎所以,晕晕乎乎打起瞌睡。
她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半梦半醒间就听慕墟低声说:“上次阿璃说,任凭我摸回来。怎么,这下说话不算数了?”
上次?
哪个上次?
他这个摸字说得好色情哦。
白璃啄了下羽毛,偏头抖开他作怪的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一定是你记错了。”
慕墟:“前几日那秘境中的甬道前,有一只凤凰对我上下其手,龙身都叫她摸了个遍。阿璃说说,这只小鸟可不可恶?”
他这口吻,像在谴责穿好衣服就翻脸不认人的渣女。
白璃嘀嘀咕咕,小声骂了两句“恶龙先告状”。旋即想起上一回立下的‘毒誓’,瞌睡一下子吓醒了,连手感极佳的龙须须都不香了。
嘶——
不行,这个得装傻。她脑袋一靠,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瞌睡虫。
慕墟却不准,半哄半迫叫她抬起头。白璃挣扎了一通,最后无可奈何坐起来平视那双深沉的海。他双指在背脊上一顿,低下头嗯哼两声:“敢说不敢认?”
这可真算是被人逮住了命运的后颈脖子。
白璃讪讪一笑,继续啾言啾语:“怎、怎么会呢?我上回可什么也没说,肯定是你听错了。”她在这只龙跟前一向是无理也气壮的,斩钉截铁说,“没错,就是你听错了!”
慕墟哦了声,修长的手指心安理得在毛绒绒的肚皮上流连。对付不认账的小鸟,凶名在外的龙收点利息半点不为过。
原幼没问出个结果,捏着那枚传讯符总觉得心里没个底,徘徊在周围没敢先走。
“咦,这附近怎么有鸟崽崽在叫?”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交流一下子吸引了原幼的注意力,皱了皱鼻子转过去,问缩在后头的叶萝,“你听到了吗?”
叶萝正在参悟白璃派下来的任务纸条,迷迷糊糊摇了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两句。只瞧凶神恶煞的大龙长老朝着山崖下走了,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定了神,语气欢快:“当然没有啦。嗨呀,这又不是什么仙灵之地,哪是孕育鸟崽崽的好地方。”
……
慕墟布履稳健,照着之前在秘境中说好的,向崖底发现舍利子的法阵探去。
白璃没琢磨出个道理,当即便用灵识探问:“刚才拦着我做什么?”
原幼的火,叶萝的符,就连看上去只会卖萌的滚儿真打起来也是一份助力。多一重准备,多一分胜算,怎么都不亏的。
慕墟单手强横地劈开粘稠的黑雾,一双眼含着笑:“只怕阿璃叫人捉住了小尾巴,日后羞得不肯见人。”
“这有什么好羞的?”她本人再清清白白不过,哪来的小尾巴能被人捉住的。
慕墟:“孱弱幼鸟的样子,怎么能给长大了的朋友看见。”
白璃从扒开袖口仰头去瞧他,那目光狐疑得很,仿佛在说“真是这样?”
慕墟气定神闲点了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点在她的翎羽上。
白璃被这样的态度说服了。仔细一想,虽然是一个育幼巢里孵出来的鸟,但怎么说大家都长大了。再让原幼她们撞见自己这副小鸟崽子的样儿,委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的。
这就好比,你发现原本成熟稳重的小姐妹,私底下竟还是个光着屁股蛋子的小屁孩。
白璃:嘶——
不行,太他娘尴尬了!
白璃想通关窍也不闹了,她在法阵一途上向来比不上大龙先生。索性在他袖子里找到最舒适的角度窝好,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但袖子小窝的主人却不想就这么放过,抖了抖袖尾,这就要去向窝里的小鸟讨个甜头。
他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拆什么珍贵的礼物。慕墟好整以暇,说:“我既替你保全了面子,这回该怎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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