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的冬日是从一场初雪开始的,从山头绵延数百里, 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但山中总有遮掩不住的翠绿, 道中上早课的弟子们昏昏欲睡, 偷偷御剑的弄潮儿惊落一树白雪。
对于需要冬眠的兽族来说,这样的日子如同钝刀子磨人,一不小心睡过头就得落个迟到早退。
南溟海三个月,龙岛上生活愈渐咸适的白璃。
简直要把乐不思蜀四个字刻在脸上。
越渺的传讯符发了一道又一道,终于叫醒这不务正业的翼族新王回来商讨正事。
他们二人就是在初雪天里回到天衍的。
慕墟伸手帮她理平被风吹乱了的衣襟,掀了唇角在白璃眼尾烙下一吻。他手中撑开一把看上去很像油纸伞的法器, 动作慢吞吞的, 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磨蹭。
“多大人了, 黏黏糊糊的。”白璃小声嘀咕,接过伞推着他走了。
不止慕墟需要去同宋山长商议正事。
她除却要委婉同风玺说明想做甩手掌柜这个诉求外,其实也有些小事要找三头乌商量商量。
赤火崖边保留着冬日里唯一的火热。
这崖上的主人三头乌也热情极了,绕在白璃跟前, 你一句我一句魔音穿脑:
“老大,这个是我做的,好不好看?”
“可别提了,太丑!”
“老大不在麻将都不香了。”
“只有你一个这样。”
白璃: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自带etc的。
她从空间取出一支小罐子捧在手里, 罐子里两枚龙鳞。那是慕墟从前作为一只巴掌大的小蛇, 受伤时脱落的。
黑沉沉的鳞片同雪白的羽毛一字排开。
白璃撑着下巴一边点检材料,一边静静听三个脑袋自己杠自己。
“我先前同姓宋的说,就该在天衍风风光光办一场结契大典。”
“明明是我同桑老头提议的!”
“你们那都不重要。越大佬都同意了,老大你惊喜吗?”
嗯?
结什么大典??
白璃眼角抽了抽, 一字一顿说:“惊喜!可不能太惊喜了。”
回来之前,慕墟很有仪式感,在归墟办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婚礼。但没想到,天衍山里的长辈们也很有仪式感,一致认为他们需要一个盛大的结契大典。
白璃对幻境中的诡异大典心有余悸。忽然又想,按照三头乌这种完全藏不住事的性格,指不定戒指还没捏出来,整个天衍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噫——
溜了溜了。
三头乌眼瞧着她拿出备好的材料,火炉都烧起来了,就差临门一脚却要改道去金宸那里打造这什么指环!
他们整只乌跟火烧尾羽似的,上蹿下跳拦着不让走。
还非常鸡贼地开始套话。
白璃缓缓打出一个叹号。
果然,营造小惊喜这种事还是找老老实实的金宸更靠谱。
她抱着材料迅速溜了。
但这只乌一直狗狗祟祟跟在她身后,三个脑袋难得一致的委屈。
那什么结契大典一定要办,还要大办特办!
*
由于这只乌假传消息,三个脑袋舌灿莲花,上蹿下跳带动一众人信以为真。
结契大典竟这样有条不紊操办起来。
或许大家还想给这一对小夫妻一点惊喜。
当事人白璃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原幼当时手里的瓜子都笑得掉了一地。
雪花从银杏树上簌簌落下,金黄小扇在院内铺了一层。
白璃撑着下巴,闲闲拨弄腕骨上那一串慕墟送的红珊瑚。
讲真,她都快有大典PTSD了。
白璃倚在镂花窗格前,伸手搂住窗外人的脖颈,凑在慕墟耳边笑眯眯道:“不如……我们溜了吧?”
慕墟低头一怔,只见传讯的纸鹤从葱白指尖一晃而过。
那一串深红从腕骨间滑落。
他忽地想,她其实很适合这样艳丽的颜色,巢穴中的布置或许该换一种颜色。
待众人齐聚天一峰,宝象庄严的大殿前聚着苏凰这几个小辈,正主却不见人影。祭礼周鼎前铺着正红纱幔,那底下似乎遮着什么东西,鼓起一小团。
妙音嗅了嗅气息,大感不妙,冲上去小心翼翼掀开一角。果不其然,那下头赫然是现了原型的好友白鸽。
白鸽:“……咕?”
妙音:“咱们不是商量好的,你就老老实实在殿下身边,现在殿下人呢?”
白鸽:“咕咕咕。”
“???”妙音懵了,“有话好好说,你可劲儿叫唤做什么?”
“可、可这就是殿下嘱咐我的话呀。”
满场寂静。
越渺顺平尾巴尖上炸起的绒毛,目光一下子落在三头乌身上。
三头乌:不敢动不敢动.jpg
大长老按着那把不相称的羽扇,点了几下额头。这位雀灵族的大家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在云翼的劝慰下,勉强给任性妄为的小崽子留了个体面。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前来观礼的众人各执己见,左右得不出个意见。
原幼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把早从落逃的新娘子那儿听得嘱托这件事说出来,举手弱弱道:“虽、虽然大典被鸽了,但我以为现如今百废俱兴又有瑞雪丰年的好兆头,怎么都是值得庆贺的。索性换个形式,咱们上上下下好好聚一回。”
叶萝大惊:“小原,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好听了?嗯……还文绉绉的。”
原幼:“……”
文绉绉就对了!这种假大空场面话,她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别扭。
越渺哼笑:“鬼灵精的小丫头。”
也不知道是在念谁。
于是在桑舟拍板下,这场被鸽了的结契大典,就地改为迎客四方的流水席。
原本这个结契大典只邀了亲近的朋友同修,按照白璃的说法,自从天衍毕业大家天南地北总凑不到一起,这一回左右也是寻个由头团聚。
形式嘛——
真不打紧。
入了夜隔壁山头的烟花一簇簇绽放,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逍遥峰上却安静得很,白璃拉着慕墟坐在屋檐上,窝在他怀里看烟花。看了一会儿又说,干看着没滋味,吃吃喝喝才有双倍的快乐。
赶巧,银杏树下从前翁下的桃花灵酒。
慕墟总是乐意纵着她的,当即点了两个傀儡纸人挖出酒坛,一只敲开泥封,一只沽酒分盏。
安排得明明白白。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白璃呷了一口甜酒,撑着下巴不无感慨,“今天这烟花比起展羽节那会儿,精致漂亮了好多。”
慕墟把着酒盏也不喝,淡声说:“没有你准备的好看。”
你这就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白璃腹诽过,唇角却不可抑制弯起大大的弧。
白璃凑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你,我们凤凰都会跳舞的。”
他养的这只小凤凰酒量奇差,这么三五杯下肚或许早就醉了。在灵酒催化下,她所有动作都变得大胆坦率起来。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边,尾音上挑,活似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慕墟唔了声,挑眉:“那种求偶的舞?”
他眼底促狭之意实在太明显了。
白璃怔怔地盯慕墟一会儿,竟又生出些迟钝的羞怯。伸手捂住他的嘴,恼道:“……住口。”
“这个惊喜我很喜欢。”慕墟闷声轻笑,低头在她掌心贴了贴。
他叩在白璃腕骨间的手悄然松了,玉笛横在手中,亲自为这一支舞配上奏乐。
折腰,旋转,展翼……
每一个节点都配合默契。
这一支舞跳下来,白璃酒醒了一多半。
提着裙摆绕了一个圈,她仰头后知后觉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了音修的本事活儿?”
那一支玉笛在他指间绕了几圈,月色与玉色间,这只龙当真成了第三种绝色。白璃抻平裙角,又弯了一下唇。
慕墟足尖一掠,从屋檐上稳稳落在她跟前。
“这东西还要学?”他语气平平无奇,或许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白璃:可以,这很天才。
天天欠揍的人才。
白璃哼唧两声,凑前去拉着他的手,挠了挠掌心叫这只龙摊开。
相融的灵气场温暖如春,银杏树上藏好的一只雪团悄然融化。银白灵光裹着耗费心血打造的宝贝,正正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慕墟垂眼瞧去,那是一对打造手法粗糙的指环,凝聚着一环比月华还要温柔的银色。指环内壁上,还刻着几道认不清的线条。
一个“L”和一个“X”。
“给我的?”
白璃点点头,眨了眼偏要卖个关子。
一手放一个,朝他晃了晃拳头,弯唇问道:“猜猜看,怎么个归属。”
慕墟嗤了声,眉梢一挑瞧上去颇为不屑。
取了刻有‘X’的那一只套上白璃无名指,在她下巴边挠了挠,轻笑:“帮我戴上?”
白璃怔怔的,握着戒指的手指都忍不住开始抖。好容易把指环套上,追着又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一双眼含笑,眉梢眼角好似融化的冰原。
慕墟拉过她的手,掌心相抵,两个人的无名指正正相对。
一大一小。
他抬了抬下巴,“差多了。”
……对哦。
分不清字母,但看大小就知道了。
白璃也搞不清楚这波忽如其来的降智,究竟是桃花酒的锅,还是男朋友的锅。
或许这就是恋爱带来的烦恼叭。
她想。
流光从树梢坠落,他们十指紧扣,一大一小两只戒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白璃把自己拱进他怀里,脸颊蹭在心口上去听心跳。
一下,两下。
忽然特别安心。
慕墟手指捏了捏她的后颈肉,指腹时不时摩挲两下。
痒酥酥的。
白璃按住他的手,“干嘛?”
“嗯。”慕墟喉骨一滚,闷笑着抱了她向美人榻上滚。
白璃懵了一瞬。
等等,这忽如其来的高速是怎么开起来的?
……
夜半三更,慕墟拢过白璃濡湿的鬓发,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去做的。
特别想做的。
或许,渡个蜜月吧?
“在那个时空里,新婚夫妻都会结伴去各个地方游历。”白璃抓着他的手掌把玩,懒洋洋捏过一个个指节。“而且这种婚后游历还该叫上一声蜜月旅行。”
“嗯……蜜月嘛,一生一次。总要走远一点,去见一见不同的景色才有纪念意义。”
这个修真界景色倒不错。
但总是见惯了的风景,衬不出个特殊来。
慕墟若有所思,手掌搭在她肩头有一搭没一搭顺过,哄着人睡下又披了外袍点起灯。
翌日。
熹微天光从镂花户牖间向鲛纱床幔跋涉,一点点占据整个屋子。
白璃睡意朦胧,鼻音重了些:“嗯?”
“走,带你去那什么蜜月旅行。”
慕墟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穿戴整齐扶稳,最后从衣架上拿过大氅系好。他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握着份标准详实的玉简。
白璃茫然间揉了下眼眶,这只龙的行动力怎么这么强?
慕墟的蜜月旅行计划,第一站选在玄水部落。
玄水部落是一片纵横千里的水域,但和归墟这种孤悬在南溟海上的孤岛不同,更像水中聚集起来的城镇。
白璃顺着接引人的指引走上小船,眺目望去非常有威尼斯水城的味道。
小舟驶出码头前,慕墟先摆了手,意思叫这碍眼的第三人赶紧走。
引路的玄龟青年:我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
值得惊奇,食人花这种陆上花种,居然能在多水的部落彻底扎根。
食人花占了一大片陆地,见了她齐齐瑟瑟发抖,抖动频率竟然一模一样。
花瓣都变得蔫哒哒的。
白璃:?怎么回事,难道我一个人有你们一群食人花可怕吗?嗯??
而且玄水部落的老族长居然是罪恶城中那个玄龟青年。
虽这玄水一族人人敬称一句老族长,但人家真的充其量只是一位成熟的青年人,委实看不出老态。白璃啧啧称奇,多往那边瞧了两三眼。
慕墟指腹在她后颈肉摩挲,语气不明:“那么好看?”
白璃一点也不怕他,半真半假捧读道:“那当然没有慕先生好看啦。”
慕先生嗤了一声,当即关上小厨大门,扣了颜狗学生一天份的零嘴。
……活像个独/裁专断的霸王。
白·美食毁灭者·璃叹气:那也只好原谅他啦。
毕竟做点心这种技术活儿,家里只有一只龙会搞。
在慕墟闷头吃味以及食人花一整族怨声载道下,他们两人只在这玄水部落停留了短短三日。
在下一站去哪里这个问题上,白璃激情发言:“南诏!去南诏国!听说阿萝她们那儿遍地都是国宝!”
或许人就是这样欲壑难填。
撸过大号熊猫崽,进一步就想rua一下年幼的熊猫团子。
慕墟皱眉。
听上去不像个好地方。
白璃正在兴头上丝毫未察,直往醋海里浇上一瓢新油:“说不定,还能瞧见小浣熊或者小熊猫!”
如果还有小浣熊洗棉花糖这种保留项目,那就更妙了!
慕墟啧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一群憨直的食铁兽有什么好看的?混色扁毛有龙的鳞片好摸吗?
白璃蹭过去,捉住他一尾袖袍晃了晃。
她软着声:“去不去嘛?”
慕墟不轻不重哼了声。
白璃也不说话了,时不时嘤嘤两声。
假模假样去抹没半点泪花的眼角,只从指缝间偷偷瞟他。
“……”
慕墟按了按眉心,妥协认下:“去,就去你说的那个南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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