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墟僵了一瞬。
舔了舔刚刚冒头的尖牙,他平生头一回为自己过于敏锐的反应懊恼。
刚才那只是他觉得危险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能够感受到这汤水中有一股温和的灵力,可以很好的修复受伤的皮肉。但几千年来,从没有人敢靠他这么近,更别说用手捧着他的原型。
看她的样子,一定是生气了。
慕墟甩了甩尾巴,烦躁地啧了声。
为什么要考虑她有没有生气?
这个女人的讨厌或者……喜欢同他有什么关系。
她分明弱小得不值一提。
慕墟垂下尾巴,懒洋洋地在水底扫了扫。
等伤愈他自会奉上归墟灵宝,全了这段因果。
尾巴在水面上带起一个个涟漪圈。
慕墟终于说服了自己。
这只是一场意外。
因为意外中那一点微末的善意,就迫不及待放下戒备,甚至交托真心?
太蠢了。
白璃缓缓地弯了弯唇。
你看看这只小蛇,它不但不知悔改,还他喵引以为傲??
所以这是宣战吗?
哈,这一定是宣战!
就像收留一只流浪的猫猫,它站在梳妆台上伸出毛绒绒的小肉掌,把你新集齐的限量版口红一支支推下去。
还歪着头看你的反应。
岂可修!
她那一双漂亮的琉璃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白璃现在只想找个绳子把这不听话的小蛇绑起来。
必须绑起来!
就这么想着,指尖忽地冒出一缕灵光。
下一秒。
灵光化作小指宽的银锻,把正靠在盆边晃尾巴的小黑蛇结结实实绑住了。
白璃:“……哇哦。”
慕墟:“?”
白璃瞧瞧手指,又瞧瞧气人小蛇。
简直大快人心!
她拂过银锻牌洗蛇袋,嘀嘀咕咕:“你说说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洗澡会要蛇命吗?
可是气人归气人。
洗澡和疗伤还是要继续的。
就像你哪能和不听话的猫猫生一辈子的气呢?
那太不划算了。
“这个药一般人我都不会给的。”
太疼了。
划开手掌取血,这事搁在现代她能哭好久呢。
“不识好歹的小蛇。”白璃说着食指在小蛇脑袋点了点,像抱怨,又像邀功。
慕墟心口处那片最柔软的鳞片微微发烫,原本想要划开银锻的尾巴只是扬了扬。
……就让让她好了。
雌性本来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他想。
白璃叹了口气。
如果告诉昨天的她,明天她会无聊到和一只不通人言的小蛇聊天,那肯定是没人信的。
她试了试水温,比刚才凉了一些。
它泡了一会儿还这么生龙活虎,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白璃手上力度很轻很轻,生怕给它造成二次伤害。温水中柔和的药力一点点治愈受损的皮肉。
慕墟一开始惬意地眯起眼,但情况很快就变了。
她的手指温柔的拂过每一寸受损的鳞片,轻易带起一片热浪。那是一种能够融化龙鳞的烫,像极了南诏国巫女施下的恶毒诅咒。
他整只龙都要烧起来了!
那一瞬间,慕墟觉得这药汤比喀特火山深处的岩浆还要烫。
白璃一直注意着它的变化,小蛇开始慢慢地浑身发烫,远远超过正常的温度。
就像是要被热水蒸熟了一样。
白璃心头一凛:“所以,你们小蛇是真的不能泡热水吗?”
慕墟:其实也不是。
她会不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头天就把宠物养死的饲养员??
……这太耻辱了。
白璃试着掐了一个诀,嘴里胡乱念叨着:“降温,降温。快给我降温。古他那,降温!”
慕墟:“……”古他那是谁?
灵光闪烁在指尖,等她在睁眼时,小蛇全身都覆上了浅浅一层冰霜。
缠在它身上的银锻早就不见了。
它的鳞片在阳光底下透着股黑沉如渊的冷,如今覆上一层浅蓝色的冰霜更是相得益彰。遥遥望去,就像一个小型冰雕艺术品。
还怪好看的。
白璃敲了敲额头,赶忙捧起热水往它身上浇。
慕墟于是实打实体验了一遭何为冰火两重天。
如果换一只真正的幼崽来,恐怕真的会交待在这里。
她将来一定带不好崽崽。
慕墟此刻浑身都动不了,盯着她的侧脸悠悠想:
不知道谁会把娶这只孔雀回家,但可以肯定,他未来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好容易洗完澡,白璃把它从水盆里捞出来,稳稳放在垫好的纱布团上。她仔细瞧了瞧,它的鳞片之间还有小团的焦黑腐肉,但一大团渗血的情况已经缓解了。
好赖这种治疗方法是有效的。
白璃吁了口气,抱起木盆去盥洗室善后。路过银纹水镜,她后知后觉想起,都没看过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子。
她把木盆放下,简单梳理了一番,做好心理准备才又站回水镜前。
……总不能穿一回还变丑了吧?
白璃抬眼一看。
水镜中这张脸同她有八分相似。
只是——
白璃勾起一缕垂在肩上的发丝,她原本的头发是黑的,而不是现在这种皎然如雪的银发。
兽族嘛,总有些古古怪怪区别于人类的特征。
很正常。
不过,她现在是一只白羽孔雀,原型长个什么样儿啊?
白璃想了想,提着裙摆转了圈。
无事发生。
慕墟轻嗤,傻里傻气的小孔雀。
果然,电视剧里那种转个圈就能变回原型,是毫无科学依据的!白璃撩开垂在耳边的鬓发,不肯承认刚才犯傻的那个人是自己。
手指带过发丝,耳垂上缀着的四角琉璃灯发出叮咚脆响。
等等,琉璃灯?
白璃皱起眉,伸手对着镜子细细描摹。
这确是一盏四角琉璃小灯,每一面都有细密的、好似雏凤展翅的纹路。
——同她从小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一模一样。
白璃想摘下来仔细瞧瞧,出乎意料地没摘动。她又试着用力拽了拽,依然摘不下来。
仿佛这东西是从耳骨里长出来的,天生与她血脉相连。
太古怪了。
白璃眉头紧锁,重新坐回矮几前。
慕墟主动凑上去,在她手指间嗅了嗅。
他在那个法器上感受到了重渊剑的气息。
那小灯瞧不出品阶,好似寻常凡物。用破妄之法再探,就能发现其上萦绕着厚重的灵气,织成一张细密的护身网。
慕墟粗粗瞧过,这阵法颇为霸道,合体境以下想要夺宝,恐怕都得当场命丧黄泉。
小小的雀灵部落竟有如此深厚的底蕴?
慕墟一凛,攀上白璃的手背,一路爬到她肩头的位置。
白璃:?难道它想和我玩一会儿?
她索性没有动,任由小蛇慢慢往上爬。
只见这小黑蛇以闪电般的速度仰头咬了一口耳垂……上的琉璃灯。
白璃只觉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人在她心口上咬了一口。
生理上的那种咬。
难道说这个灯和她心脏相连?
白璃赶忙把捣乱的小蛇拨开,这个致命点也太致命了!
轻轻提起不听话的小宠物,白璃试图同它讲道理:“这个灯不能给你玩,乖一点。”
有人意图靠近本命法器都发现不了。
他没有看错,这只孔雀果然是天真得有些蠢钝。慕墟心下嗤了声,甩着尾巴绕着她的腕骨爬走了。
白璃仿佛在一条小蛇脸上读出了深深地鄙夷。
……太恶劣了呀!
“喂,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白璃眼疾手快,捉住小蛇的尾巴尖,偏不准他跑。
对于龙来说尾巴上的鳞片最为敏感。
慕墟几乎有些恼怒,支起身子转头衔住她的手指,用牙齿狠狠地磨了磨。
白璃吓了大一跳,但它咬得并不痛,只是微微有些痒。
半晌,慕墟松开了牙。
小小教训,得让她记住龙的尾巴不能碰!
白璃抬起手瞧了瞧。
不知道是不是它收了力道的缘故,指腹间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红印,皮都没有破。
她弯了弯眉,放肆地rua了一通小蛇。
末了,噫声道:“牙都没长齐的小可怜。”
慕·小可怜·墟:“……”
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白璃rua完蛇把它安置在一旁,从墙边搜刮出一个收拣杂物的大木盒。
现在,嗯,还需要给这位新入住的小朋友搭一个窝。
白璃从前有一位朋友,从事野生蛇类研究和保护工作的。她告诉白璃,可以从蛇的外形与鳞片判断是公的还是母的。
而现在她养的这只,应该是公的。
她从盒子里拿出几团颜色不一的布料,先把和小蛇眼睛一样的湛蓝色放好,又拿起一旁的粉红云锻,恶趣味的晃了晃:“那这个怎么样,喜不喜欢?”
慕墟忍无可忍,尾巴一勾把那团辣眼睛的粉色藏在自己身下。
白璃笑眯眯哦了声:“原来是喜欢这个。哎呀呀,不要抢,我这里还有。”
慕墟:“……”
慕墟挑衅般扬起尾巴:没关系,全部划烂就没有了。
“噫,你好凶哦。”
等用完用小屋里剩下的材料,简易但不简单的小窝就搭好了。
为了方便照顾,她把这个小窝放在离垂纱拔步床相连的木案上。
夜已经深了。
白璃打了个呵欠,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跌宕起伏的。
着实有些损耗精力。
她趿拉着木屐洗了个迅速的战斗澡,出来时随意穿了件类似齐襦的裙衫。白得发光手臂大咧咧的裸露在外,漂亮的锁骨上缀着没擦干的水珠。
——甚至可以轻易瞧见胸前大好春光。
慕墟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挪开目光。
她、她简直不知羞!
白璃却无从得知他的想法,打了个响指熄灭屋中明亮的宫灯。
拉了拉云被,懒洋洋道:
“晚安,小蛇。”
她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温柔得像窗外漫延而来的月华。
几盏茶时间,床上的女人呼吸变得均匀沉稳。
慕墟从小窝里爬上垂纱拔步床,就那样趴在白璃下巴边,红信子在她耳边扫了扫。
这个东西绝非俗物。
只要吞下去。
炼化这个小小的法器,他的伤就能瞬间恢复七成。
慕墟目光掠过她葱白的指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甩尾引来月华之力划了一道阵法,金色的灵光榨取元丹里仅剩的本源之力,在半空形成一个繁复的咒印。
如果白天那位林先生在这里一定会惊呼出声。
这是上古玲珑阵!
这自洪荒时期就消失的精妙阵法,不仅能够隐匿法器真正的等阶,而且可以阻绝所有大乘期以下的窥探。
法阵结成的一瞬,慕墟几乎失力地瘫倒在绵软的云被上。
这是报酬。
他是一只恩怨分明的龙,慕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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