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在坠落。
在地底坠落。
这实在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但这发生了。
假如一个人想在雨夜的平京城中躲过严密的搜捕, 又不想连累其他人, 那钻进地底无疑是个好方法。
肩上被天阳剑刺出的伤口已经敷了一层无味的药粉,止住了鲜血, 也隔离了血腥味;龟息丹已然在她的经络中化开, 悄然收束了她作为修士的气息。
乃至作为活人的气息。
但这也仅仅是让追击的人少了大半而已。
地下世界一片漆黑。
紧绷的灵觉敏锐到了极致, 连地上风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谢蕴昭仰头“看”着上方, 屏息凝神
轰
这不是雷霆,而是剑光
天阳剑的光辉暴涨如怒,一剑刺下,险险从她耳边拂过
远远有人喊在这里贼人在这里
谢蕴昭不假思索,即刻遁去。土壤为她开道;地下世界里到处都是微小的生物、发达的根系, 甚至有不知道多少年前埋下的罪恶或无辜的尸骸。
天阳剑的光芒追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她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和灵觉感知, 辨认方位,一一分辨着
已经出了王家嫡系六房的范围
往南是谢家, 不如往西, 看能否出城
诸行有常, 万法无疆
忽然之间,一道暴喝降下随之而来的是大地震颤。
谢蕴昭眼前出现了一丝电光,转眼便是万千电光;无穷雷电将整个地下世界都变成了让人战栗的战场。
她嗅到了自己头发被烧焦的味道。电光在她眼前“噼啪”作响, 直像择人欲噬的毒蛇,下一刻就要直直戳穿她的眼球和整个头颅。
而谢蕴昭只是眯了眯眼。
来的是无我境的修士。不知道是平京城里哪家的修士,也赶来助阵。
不愧是“仙城”。
谢蕴昭手腕一翻, 握住武器;在雷霆汇聚即将吞没她的一刹那,她整个人仿佛出鞘的利刃,猛然冲了出去
“贼人在此”
比前半夜更猛烈的雨水陡然浇在她身上。天空中的黑云更加浓厚,闪电照彻云霄。
没有一刻迟疑,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谢蕴昭已然横起
长剑,朗声道“天阳一式,百邪避退”
明亮灼热如烈日的光芒爆裂散开
这一刹那,整个上西京都被照得宛若白昼,连中心的皇宫塔楼上镇守的士兵,都被照亮了一双朦胧的睡眼。
明亮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追来的无我境修士本能地以袖掩面,惊疑不定“天阳一式王玄”
白光之中,又亮起了另一道白光。那是王玄。
“不是我”年轻的将军嘶吼道,眼中的怒火燃烧更甚,还有三分惊疑不定,“你为何能用我的剑法”
谢蕴昭哈哈一笑。她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自然是王玄将军教我的”
“血口喷人”王玄怒吼。
天阳剑出,剑气如龙。
天阳剑对“天阳剑”,白光与白光碰撞,剑气与剑气交锋
然而
王玄的天阳剑却扑了个空。
谢蕴昭的剑尖早已刺向那不知名的无我修士
“竖子尔敢”
修士暴喝一声,却也面露轻蔑。他看出对面不过是个和光修士,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是无我境初阶的玄修修士,以一支笔为道法根基。这支笔名为“夺魄笔”,只需凭空写一个“死”字,便会发挥出恐怖的威力。
金丝木笔杆握在他手中,丰厚的狼毫凭空书写死
啪
一道横风被什么东西扫了过来
就像是平京城里的人家夏夜里打蚊子,抓起一把蒲扇,随意地一挥,就是这样一声啪。
但风雨当前,被拍出的自然不是蚊子。
而是修士堪堪写就的“死”字。
那是他自己的本命法器写出的符文,本该对准了敌人,现在却被重重拍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
谢蕴昭手里握着太阿剑。
但在她袖中,暗藏着的是五火七禽扇。
她离开宗门前,小川送她的羽蛇翎羽被系统“唤醒”,成为腾蛇金羽,并被五火七禽扇融合。
五火七禽扇每多融合一样部件,就会多出一种法术。
腾蛇之羽的功能是复制他人的道法,还能反弹一部分敌人的招式。
刚才谢蕴昭就是复制了王玄的“天阳一式”,争取到了敌人短暂的混乱。她的目标一直是这名无我
修士,因为对方的修为最高,只要打掉他,就能打掉敌人的气势。
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腾蛇之羽一出手,竟然连威力可怖的即死法术都反弹了回去。
“你呃呃啊啊啊”
无我修士仰面倒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脸,疯狂地摆动身体,痛苦不堪。
“啊啊啊啊王玄你竟说敌人是和光冤死我啊啊啊啊”
夺魄笔的威力着实不容小觑。不消片刻功夫,可怜的无我修士就死在了自己的攻击之下。
这场交锋不过刹那,转眼竟然就陨落了一名第四境的修士此事一出,四面暗中观望、考虑出手捞个功劳的人们,一时全都哑然,打了退堂鼓。
雨夜忽然变得极为安静,于是雨声就变得更加气势磅礴。
谢蕴昭就站在这气势磅礴的夜雨中。
她看向王玄,对那惊呆了的将军微微一笑“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要功劳却又爱惜性命。所以我才能堂皇地站在这里。我就喜欢世家这一点。王将军,想来你也很喜欢”
否则,你在维护什么王玄从她居高临下的态度中读懂了这一点。
一点莫名的羞愤在他心中燃烧,令他几乎要开口辩解。
然而语言是无力的,唯一能用的就是他手里的剑
和权势。
王玄冷冷道“休要小瞧我众玄甲听令”
随着一声令下,四面八方忽然冒出几十个鬼影般的人。他们一个个都身披玄甲,身上散发着修士的气息。
每一个竟然都是和光境。
密密麻麻的雨声里,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抽气声。那些暗中观战、想着谋取渔翁之利的人们忽然意识到,也许王玄这个野种背后的势力,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厚。
几十个和光境就是一些小的修仙门派,都没有这样的阔绰
谢蕴昭不笑了。
她平静地问“这就是你们多年来用凡人的性命制造出来的修士”
王玄面无表情,只一挥手“拿下”
没有军队中常见的呼喝,没有士气振奋的应答。
只有鬼魅般飘忽的身影,举起长刀、劈开风雨,直冲而来
就算是谢蕴昭,先挨了天阳剑一剑,又耗费灵力用出五火七禽扇,
现在还要面临几十个浑身煞气的和光修士,她说不定也会真的陨落于此。
但这生死相关的刹那,她的唇角却出现了一丝讥讽的微笑。
这不是一个该被注意到的表情,因为它太过微小,又隔了浓重的黑夜和凄厉的风雨。
可是,王玄心头的灵觉却还是猛然一跳。
轰
轰轰轰
这不是雷霆,就比雷霆更让人震惊。
刹那之间,平京城中竟然到处爆发了火光和炸响
被风雨淹没的夜晚,现在被尖叫淹没。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听到一声声的爆炸声,几乎以为天要塌了。
朱雀大道的方向,传来海浪般起伏的、急促的呼喊“将军平京到处都起火了有人埋了,敌袭,敌袭将军”
王玄身负镇守平京的重任,此时浑身都重重一颤,心神恍惚一瞬。
而就在这恍惚的一瞬,前面那道人影已然再次消失。那道气息朝西边远遁而去,更是嚣张地划出剑光,在城墙上砍了一剑。
竟然是逃出城了
“混账尔敢”王玄怒不可遏。他虽然出身不光彩,然而近十年来,他在平京中是人人敬畏的将军,是谢九郎信重的心腹,能够乘车出入皇城,佩刀走上皇帝所在的宫殿。
谁敢冒犯
居移气养移体,除了家中不知好歹的主母和弟弟,王玄早已习惯了被人高高捧起。
今夜却被一个无名修士,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
“将军”
朱雀大道跑来一个同样年轻的将领。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几乎将他淋得睁不开眼。
“将军,还请速速下令搜查全城,护佑平京安宁”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切道。
王玄紧紧咬着牙,手指将天阳剑的剑柄捏得死紧。他的目光扫过敌人消失的位置,又盯向前来报信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王横川,是他父亲的庶长子,也是他血缘上的亲弟弟。
“搜。”王玄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来。
他掏出一块花纹复杂的铜牌,扔到王横川怀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开启大阵,封城今夜到明日,禁止平京内外通行。即刻全面搜查城中居民,务必找出肆意妄为的敌人,还有
”
“到了明日,重点搜查那些本该在城中,却突然失踪的人”
王玄很快就会知道,平京城里那些看似恐怖的火焰和炸响,实际只是一些虚有其表的烟花。
这些烟花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贵,而且是特别贵。因为它们是按灵石来计价的。
这些是修仙界里常用的烟花,最大的特色是防水、环抱,烧一会儿自己会灭。
最大的缺点则是不大好看。
不好看的地方在于,当它们燃放时,场景就像火药爆炸一样,实在没有趣味。只有那些喜欢恶作剧的人才会在乾坤袋里囤上一大堆。
因而,平京城里不过是放了一场过分逼真的烟花,烧坏了几个棚顶,炸坏了几块地砖。其余的损失,也不过就是大家的心脏紧张得多跳了一会儿,说不得日后会少活几息。
这是王玄很快就会知道,并让他更加恼怒、引以为耻的事实。
而他不会知道的是,那些引燃了烟花、到处捣乱、“肆意妄为”的敌人
不是敌人,而是敌鸭和敌狗。
一鸭一狗第一次执行任务,十分虔诚,也十分认真。它们甚至偷了一套别人舞狮的装扮,由达达站在阿拉斯减头上,顶着过分大的狮子头;阿拉斯减充当舞狮的四条腿,并负责撒腿满城跑。
下雨那算什么。对熊孩子来说,就是要在雷霆大雨的夜晚里到处恶作剧,才叫刺激。
敌鸭和敌狗一看到上西京的白光,就自发行动起来,到处疯狂地撒烟花。
所过之处,尖叫四起,可谓所向披靡。
后来还有目击者主动为官府线索,绞尽脑汁地形容“官爷,我真看见了那就是一只驼背的狮子,跑得特别快,肯定是什么新型的妖兽”
这些事,要等到明天才会发生。
而此刻,敌鸭和敌狗还在到处奔跑,疯狂踩水,并和追捕他们的官兵斗智斗勇。
至于他们的人类好友
谢蕴昭已经出了城。
她的状况并不如表现的那么好。
她在短时间内几乎用光了所有灵力,只为制造出她是无我境的修士、杀人之后即刻远遁的假象。她之所以强行出城,也是为了做得更像一些。
但如果王玄不算太笨,就
一定会搜查平京城中谁离奇失踪,说不定还会封城。所以她得尽快回去。
平京城中是瓢泼大雨,平京城外也是风雨凄迷。
不过,云层中浓郁的水汽终究要被用光。雨势已经开始收敛声息,风也和缓不少。
谢蕴昭找了一处废弃的草棚,席地而坐,往口中塞了一把蕴灵灵丹。
闭目调息的同时,她也小心地放出神识,去窥探平京城,只不敢触碰城墙。
修士的神识是最敏锐也最准确的感知网络。他们借用神识来探查世界、感知天道,也用来炼丹和操纵法器。
而平京城的大阵就像一张严密的、笼在所有人头上的大网。一旦在城中外放神识,就会被拥有权限的修士捕捉和定位,轻易就能将她揪出来。
要知道,平京城里是有神游修士坐镇的,比如谢九。
谢蕴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登记也能使用灵力,也不知道刚才闹得那么大,谢九却还是没有出现。
但她不敢托大。
她的神识久违地扩散出去,谨慎地打量着平京城。
这一打量,却让她皱起了眉平京大阵的灵光改变了。她进城前曾观察过,平京城的大阵虽然主要控制平京,却隐隐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但现在,整个大阵却完全闭锁起来。
这只说明一点平京封城了。而且不仅仅是关上城门,更是用阵法切断了修士偷渡的可能。
“这可有点麻烦了。”谢蕴昭喃喃道。
“有麻烦的话,就来算命吧。”
一道懒洋洋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只听声音就让人感觉,这个人其实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被迫开口,所以才这么不情不愿、懒懒散散地说话。
谢蕴昭猛地握住剑柄,扭头看去。
此时已是下半夜。
痛痛快快下了一场雨后,风雨也停得痛痛快快,乃至转眼就云破月初。
空气里还漂浮着寒凉之意,又透润得过分;空中的下弦月散发着朦胧清辉,并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晰。
就在这风雨和月色交接的时刻,在一棵滴答着水珠的树下,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甚至,他还无声无息地摆出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面有笔墨纸砚,还靠着一面旗,写神机妙算,心诚则灵。
这摊主的主人则坐在躺椅上,毫无形象地瘫着,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卷着一册书,看得津津有味。
谢蕴昭揉揉眼,再揉揉眼。
“荀荀师兄”
荀自在终于稍稍移开一点目光,用一双半眯的、心不在焉的眼睛,纡尊降贵地瞧了她一眼。
“哦,这不是谢师妹么。”他懒洋洋得毫无波澜,“既然是熟人,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谢蕴昭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出现的荀师兄呵欠。好麻烦,我只想专心看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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