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芙蓉唱了个小曲儿, 又舞了段扇子,难度不高, 但那股子气质叫人迷醉, 当下就有人掏出银子往台上扔。
这是场子里的规矩, 进门儿交一回钱, 进内院交一回钱, 想和姑娘单独出去那还得再掏钱。看姑娘演得好, 想捧场,那就往台上扔东西。这些直接扔台上的东西,有七分能直接进姑娘的口袋里,这也是客人们愿意这么扔的愿意之一。
秦画景听得那噼里啪啦的脆响,就知道是银子、镯子、扳指掉落到台上的声音, 那声音吵得怪响的,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李芙蓉有个外号叫芙蓉仙子,这也算是她的艺名, 是捧她的客人们起的。她眼睛里就像有钩子, 柔媚异常,可偏偏人又有些冷淡, 不是什么客人都愿意见。若是不喜欢的客人, 即便见了也不过是给唱个曲儿就罢了,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可越是这样, 捧她的人就越多,什么冰肌傲骨不幸流落风尘之类的,说得有模有样的。
秦画景和她是老相识了, 十几岁上逛花楼的时候就遇上过,当时几个狐朋狗友架着,他也凑热闹写过几首词给她唱。李芙蓉声音勾魂,人又美,这几首曲子还真就给她□□了。
不过秦画景其实对她声音的甜美不是那么满意,只是其他美人太过无趣,相比之下,倒是衬托得李芙蓉还算清澈。
秦画景见台上的李芙蓉一直看着他,他便礼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感不感兴趣是一回事,尊不尊重人是另一回事儿。
等李芙蓉下了台,秦画景又开始迷瞪起来。
那写莺莺燕燕的歌声听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看了一个女子和他离得很近,他手中正拿着一把刀,抵着那女子的心口。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声,不知为何,他顿时心中一阵绞痛,手里的刀也不知何时被他抛了出去。
“你很烫……”她说,她笑着,她扣紧了他的脖子。
秦画景只觉得那女人的唇非常柔软,他突然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怎么都看不清……画面也愈发模糊了……
正在这时,一个婉转低回的声音到将他从昏沉中叫醒了。
“平地起高楼呀,芬芳坠满地,看官各位,听我唱段曲呀。小女子,披轻纱出闺阁呀,抱琵琶,弹弦,细数迎缘情……”
这是无锡景的调子,词儿填的一般,但秦画景却觉得那声音实在是特别。唱曲之人的声音里明明没有刻意甜腻,可他就是觉得那声音勾人勾到了骨子里。清冷之中,还有这那么一股子媚,不是故意的,却叫人欲罢不能。
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只见台上幕布缓缓拉起,一位水红罗裙的女子,在珠帘隐隐约约露出面容来。
原也有几位客人对她的声音感兴趣,但一看那帘子后面的相貌,就顿时索然无味了。来迎缘楼还不就是为了瞧美人,又不是真听曲儿,有了李芙蓉做铺垫,她的脸实在平平无奇。
她生得没有李灵儿那样美,五官有些寡淡,穿得也并不妖艳或者华贵,可秦画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那样无甚表情的禁欲模样好生勾人。
那女子的声线似乎和梦里那句“你好烫”融合起来了,当真将他“烫”得一激灵!
秦画景连忙伸手叫刘猛子过来,问道:“这是谁?”
“这是我们楼里新来的陆红衣姑娘,您别看长得一般,但是唱起曲子来还是不错的。”刘猛子似乎也对这位捧不红的体质十分在意,当即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我们陈妈本来也叫她在后头练了,奈何这位姑奶奶根本扶不上墙。长得不出彩就算了,教她舞蹈也教不会,给她漂亮衣服也穿不出个样子,就是唱曲儿还挺是那么回事儿,但您说咱们这风月之地,又不是戏楼,有个什么用啊!”
“唱得不错。”秦画景一边儿笑一边瞧了刘猛子一眼。
刘猛子那是在楼里待了十几年的人了,有眼力见儿,赶紧凑到切近说道:“二爷,您是不是瞧上了?可别怪我多嘴,这位姑娘虽然是完璧之身,但现在便宜着呢,陈妈都愁她接不上活儿。您要想要梳拢她,可就趁现在!”
秦画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扔给刘猛子,笑骂道:“你个真是猴儿精!拿走拿走,这妮子我要了,你们可不准再给她安排别人。”
刘猛子一看那银票的数儿,当即就笑开了花儿:“哎哟我的爷诶,八百两银子别说包,您把她买了都够!我这就和陈妈说去!”
陆红衣是上来的垫场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唱的曲子也短,秦画景和刘猛子说话这会子功夫,她已经唱到最后一番了。
这样的姑娘是不值钱的,甚至出上几十两就能带走,秦画景这可是下了血本了。
秦画景越瞧她越觉得有趣,他突然懂了什么叫作一见钟情,那些过往读过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就像跑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轮番闪过,那些他从前不屑一顾的烂俗故事,竟然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这着实叫人迷糊。
一上头,他干脆把手里那足金的大扳指给摘了下来,朝着台上扔了过去。他的准头十足,那大戒指“啪”地一下掉在了台上。
陆红衣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礼貌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秦画景只觉得一个炮竹在他胸中最软的地方炸开了,将他的心给炸了个稀巴烂!
其他几桌子人都是有钱人家,基本都是秦画景的老相识,看他出手这么阔绰,当即调侃起来:“行啊秦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吧?”
“要么说秦老板是开戏楼的呢,就是喜欢这好嗓子。”
“可不是嘛……”
正说着,一个方脸的中年人一边笑一边凑了过来,说道:“哎哟喂我的哥哥诶,难得见你扔一回东西!您放心,这妞儿就是您的了,我们给您面子,可不敢再碰她。”
说话的是典当行的少东家杨三宝,平日里和秦画景有几分交情,说话也比别人随意些。他大手一挥,冲周围人说道:“各位爷们儿瞧我杨三宝的面子,说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杨家在京城乃至北国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人会不给面子,这会儿都起哄喊起好来。
秦画景笑着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没个正行!”
看他话里没拒绝,杨三宝就懂了。他笑呵呵地应承了,同他勾肩搭背地喝了起来。
秦画景和杨三宝一直喝到这场表演结束才分别,他们俩本来就是发小,自然熟络得很。要不是因为秦画景进场的时候不声不响,杨三宝早就和他坐一起了。
不过别看杨三宝挺能嚷嚷,但其实家里老爷子管的也严,虽说不限制出来玩闹,但晚上必须回去。杨三宝不敢闹太晚,喝完就回去了。
而秦画景则在刘猛子的带领下,去了欢喜阁。
欢喜阁就是姑娘们的住处了。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若真个是给了足够的银子,或者来了有钱有势的人硬要娶走,老鸨子也不会拦着。
其实一般像花魁芙蓉这种名气大了的,反倒不容易被人霸占,一是关系网复杂一般人动不得,二是几位恩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互相叫着劲儿呢,但谁也不想撕破脸,就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倒是陆红衣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反倒容易被轻贱。
陆红衣的屋子算不上大,也就是一般姑娘的屋子,秦画景一推门就进去了。
屋子分内外两间,中间是轻纱帘子挡着,里面是姑娘的床榻,外面是桌子。
秦画景见她远远地坐在床上,也不莽撞,只是坐在外间的桌子上,摇着扇子,轻轻地开口唱了一段:“趁良辰恭喜你玉生香,你快快桌前去见见他,速速到挑帘去会会他。你去看看他,见见他,会会他,认认他,因为衣冠风流不像他。好好前去相见他,你刻刻时时念着他,不要相逢埋怨他。倘然你么言语之中得罪了他,五遁俱全不见个他,你从此万难寻觅他。”
他这一开口就是十几个“他”字,声音温柔又俏皮。这一段原本是《珍珠塔》中妆台报喜的一段,又有个小名叫《七十二个他》,每一句最后那个“他”字最为勾人。但秦画景将原本的词儿给改了,让他这么一唱,反而带出几分男子的调笑之意。
陆红衣虽然坐在帘后,但因为距离很近,也能瞧得出那人身姿挺拔,十指修长,将手中折扇转得一笔好风流。
老实说,她一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要是遇上秦画景这种好相与的,倒不算太凄凉。芳龄过了,兴许还能有几个钱,有个小院子过活。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从床前站起来,边走边唱道:“因何台前丢金轮,因何台下掷千金,因何今朝到花楼,因何半夜入我门,因何改扮不良人,因何落拓唱道情,因何和曲来勾魂……”
陆红衣回的这一段也是《珍珠塔》中的一段,小名《十八因何》,调是那个调,词却也同秦画景一般,已经改成了应景的词儿了。
只是她还没唱到后面,秦画景已先他一步挑起了纱帘,她一愣,曲子也断了。
陆红衣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嘴角勾起的笑和眯起的眼睛,只觉得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刚才想的那些日后好聚好散的复杂想法便尽数抛之脑后了。
她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脸也烧得愈发地红了,可他们明明不曾见过,也不曾说过话呀?
作者有话要说: 陆袖: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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