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空间（下）

    陆袖在这个世界待了整整六年了。这个世界算不上长,但也足够让她适应这里的生活。

    失去了那些特殊的技能，让陆袖越来越像个平凡人，她开始理解向南的追求和梦想。

    其实人各有志，不必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力争上游,像向南那样安于现状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有人享受权利带来的快感,就自然会有人喜欢平凡生活带来的安逸,只要不去刻意伤害别人，那选择哪一种都很好。

    陆袖自己的日子也愈发舒心了。

    相比于一开始的空房子,陆袖的房间里多了许多东西。什么小桌子、小椅子啦，什么床榻被褥啦，她还围出了一个小院子，在里面种了花。第三年的时候,外面蹿来一只狸花，奶里奶气的,陆袖收养了那只猫,一喂就喂了三年。

    第七年起，陆袖在院子外面又开出一块地,种一些自己喜欢的菜。她不种田、不耕作,这片山头野兽也很少,基本也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好在陆袖也不怎么消耗，偶尔编织一些草席或雕刻一些木雕,连夜到城镇上卖，换来的钱正好能够基本的饮食。如果再想吃些肉食，可以去小溪里捕鱼，过得倒也不错。

    也是从第七年起，陆袖开始和山下的住户熟悉了起来。

    因为年少时的种种惨痛经历，陆袖其实并不那么擅长与人交往。她往往是以自己的强大而超越规则,使得她不必融入社会。但当她来到这里之后，渐渐的，倒也能与周边的邻居谈上几句话了。

    每个农户都有些自己的小秘密，谁家的儿媳妇又偷藏了几文钱啦，谁家的地里收成更好啦，但与生存者的凶残比起来，这些打着小算盘的小农户们也显得可爱多了。

    陆袖偶尔也会采摘点山货和农户换点米面粮油的，顺便还教了两个小男孩学武，一来二去，也和几户人家你来我往地交流了起来。只不过一般都是陆袖下山来找他们，对方上山去是有些困难的。

    因为不是现代世界，所以没有太多的娱乐生活，陆袖也乐得清闲。她经常到镇上的书局闲逛，不过书的价格是极其贵的，陆袖既想看书又想省钱，干脆就干起了抄书的工作。

    陆袖的字娟秀又整齐，正适合抄录些诗集，这份不起眼的工作倒也能持续下去。因为她要的钱不多，抄录速度又快，每个半月还能从书局借一批书，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

    到了第十五年，陆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虽然体质点数确实是比普通人高，但到底已经是中年人的身躯了，她的脸看上去成熟了一些，身体也不如年轻的时候那么麻利了。

    陆袖慢慢地就不怎么做很吃力的体力活了，而是开开心心抄书、雕刻木雕换钱，这笔收入很稳定，生活质量也不错。木雕耗时长，从性价比上来说，并没有抄书赚得多，但陆袖沉迷于研究机关数术，因此一直保留了做木雕的爱好。

    尽管已经渐渐熟悉了人群，但陆袖还是没打算从山上搬到城镇里，在心底里，陆袖总是不大喜欢群居。这算是她的一种心理障碍，这并不健康，但陆袖也不想挑战自己，而是打算慢慢来。

    第二十年，陆袖已经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了。在这一年新年的时候，她养的猫老死了。她将它埋葬在了小木屋旁边的大梨树下，希望它在喵星能够快活。

    也是那一年，陆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离开这个山村。

    她的腿脚不如之前麻利了，偶尔也会得些小病，一个人住在山上开始有些麻烦了。

    从下山到进村，再到城镇，要换牛车又要携带交换的货物，一折腾就是一天，往返要需要两三天，赶上下雨时间还长。对于已经四十岁的陆袖来说，这确实不大方便。

    很奇怪，到了这个年纪，陆袖反而开始对外界的一切产生渴望了。她想去其他地方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的山河。

    她不再对群居生活感到畏惧，也不再像猫咪一样有强烈的领地意识，村口那些小孩子再打闹着从她面前跑过的时候，她也不再觉得对方吵闹了。她像是真的中年人一样，心态平和了许多。

    陆袖想，也许是因为从前在灵纹空间做任务的时候，金钱总是很充裕，能力也碾压众人，再加上生存者之间的竞争多为恶性，所以她也很少交流，所以她才会这样讨厌人群。

    那会儿她和秦观一起做任务，偶尔也会在一个山间隐居个年，在小丑副本的是，也体会过短期内快速变老的生活，但像这样一个人，以普通的身份独活，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普通的身份，普通的技能，普通的寿命，陆袖在这里体会了红尘的悲欢离合。即便是最普通的山村，也可能有几段山盟海誓的悲情故事，她看了二十年，心里也愈发平静了。

    她已经攒了几百两银子，这二十年来，陆袖有一次挖到了一窝山参，买了不少钱，她存款中四分之三的银子都来源于卖山参。剩余便是抄书、木雕赚的钱了。陆袖并不贪心，也没有一门心思做生意，而是用大量的时间和创作，她还给书局写了两部话本呢

    现在，她打算带着银子到外面看看。

    陆袖没有盲目地在一个地方定居，而是跟着商队漂泊了两三年后，才在王都定了居。王都的房子可不便宜，但陆袖选择的地段是外城，算不上贵，二百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小院落。

    王都每天都很热闹，但陆袖已经不会再觉得烦躁了，她甚至开始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客商和上京赶考的举子都很有趣。她就这样隐居于闹市，倒也过得安然。

    至于工作，仍然是那些普通的工作，抄书、卖木雕。她的手艺愈发熟练了，她的木雕总能卖上好价钱，不过陆袖并没有受聘于任何一家商铺，仍然是每个月做那么几件就停手。

    她的生活颇为惬意，如果有闲钱的话，还会去破庙里给野孩子们送点馒头之类的。

    等到第三十年，陆袖自觉地减少了抄书和雕刻的工作量，日子也悠闲起来。

    第四十年，陆袖有些眼花了。书看的少了，反倒更喜欢侍弄花草。

    她拿出了两百两，资助了几个勤奋刻苦的书生，又拿了一百两，在稍微远些的乡下买了几间联排的房子和两亩地，让破庙的孩子们住进去。

    她手里也就还有五十两防身了，这是她的养老钱和棺材本，如果她有一天猝死了，资助的那位书生会发现她的尸体，并拿出一部分银子埋葬她。

    她偶尔会想起灵纹空间的生活和琐事，那些过往对错，如今想来都已如云烟一般，那些情绪也不再激荡，恨意和爱意都消减了下去。

    即便是云麓或者李芙风，陆袖再想起他们的时候也不再觉得非常憎恶，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她早就不再活在仇恨里了。那些人曾经对不起她，但她不会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更不会让这些事情主宰自己的情绪。

    仇报了，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对于陆袖来说根本无所谓，她也不关心。那只是两个遥远的陌生人罢了。

    等到第四十五年，陆袖在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时候，发现自己想起秦观的频率大大增加了。

    可能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怀旧，陆袖也不例外。她时常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不过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了。

    她的心态已经很老成了，不会再像是年轻时候那样喜欢谈什么轰轰烈烈的恋爱，她所怀念的，反而是和秦观在小丑副本里的一些日子，虽然结局不怎么好，但一起看过的雪景是真的很美。

    到了第五十年，陆袖已经不怎么思考了。无论是秦观还是过去的生活，都已经离她很远了，她很喜欢老年的生活，只需要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就好了。

    她想，如果再见到秦观，她可能已经很平静了。

    对于过往，她感到快乐，对于未来，她仍旧满怀期待，无论身边是否有恋人。她的内心世界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充实过。

    第六十年，陆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大幅下降了。现在就算行走都有些吃力，更别说买菜和做饭了。她早年资助的穷孩子们都很难过，轮番来伺候她，资助过的读书人里还有一个做了京官的，非要给她请个厨娘，再请几个丫头才放心。

    陆袖也都乐呵呵地接受了。

    她刚进入须弥空间的时候，本来打算待上一段时间就出去，主要是为了了解向南的心愿。但当她真的独自走完了一生，她却特别感谢向南，感谢对方让她知道生命的可贵，让她知道普通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很精彩，让她知道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应该如何扩充。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命不多了，有时候她会想回到灵纹空间去，但有时候又觉得没必要。

    第六十九年，陆袖正躺在床榻上睡午觉，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暖洋洋的。她闭着眼睛假寐，睡不着，歇会儿也是好的。

    这几年，她的身体不大好，脑袋也发蒙，时常浑浑噩噩的，精神头大不如前。

    她记得当初进入这里的时候，系统提箱她寿命只有六十九年，如今显然已经走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不过她也不打算回灵纹空间了。

    幼时的生活使她看淡了功名利禄，与秦观的相处使她看淡了情爱，须弥空间又让她放下了仇恨与执着，如今的几年，她连生死也看得很淡了。

    死去与否对她来说没有很大的区别，会否有来世也无妨。在须弥空间的这一世，她不作恶，又按照心意行善事，老来善因善果，已是没有任何遗憾了。生死之事，皆有天命，不必执着。

    恍惚间，她听到有个人叫她“陆袖。”

    那声音好耳熟，但又听不大真切了。

    “陆袖。”那声音又喊了一遍。

    陆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下了床，她几乎全是本能地活动，完全没意识到一个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活动不该这么迅速。

    她来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道爷。那人身穿道袍，手里拿着一个拂尘，远远地望着她，只是笑。

    见她出来，道爷便笑道“陆袖，吾徒。”

    陆袖感觉脑子“嗡”的一声，混沌了几年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起来。

    “归，归，归。”灵谷子连着说了三个“归”字，随后一挥拂尘，一道金光钻入陆袖的脑海。

    最初对灵谷子的愧疚，在山上吃得苦，坚持了几十年的机关数术、后来行善积德做的善事善果一切的一切又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是啊，最初的愿望就是能回去修行。只是后来，陆袖已经不再奢望这些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修习机关术，并且按照灵谷子教的好好做人，多帮助其他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善事。

    她原以为此生做人无憾，只是有些愧对师父，可没想到灵谷子其实一直在跟着她，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她。他一直在暗地里监督着陆袖的言行，当陆袖贪心不足的时候，他就会偷偷用仙术演化成现世的挫折教育她，一来二去，陆袖便走的越来越正派了，以前的那些心结也慢慢都打开了。

    陆袖看着那些画面，突然间热泪盈眶灵谷子一直在等她，等着她放下这些执着，修满功德，再随他回去修行

    她原地跪了下来，给师父磕了三个头。

    灵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随手抛出了一朵莲花，那莲花在地上越转越大，足可以容纳下两个人。

    灵谷子站了进去，又朝着陆袖招了招手。

    陆袖站起身来，跟着站上了那朵莲花。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原地。

    陆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离开的那间屋子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已然安静的逝去了。而她跟随灵谷子一起离开的魂灵则年轻异常，又恢复到了二十出头的样子，且容貌比从前更加秀丽圣洁。

    很快，孩子们就发现这位善良的老人已经去世了。这个消息一出，不仅是陆袖曾经资助过的孩子，就连邻居都纷纷惋惜，说这样的一个大善人就这么去了，实在可惜。

    不过陆袖这具身体死的时候非常安详，伤心的孩子们便互相安慰说是喜丧，为她举办了葬礼。

    陆袖并不看到这些场景，她已然同灵谷子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能把陆姐的挂给彻底打开了我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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