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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没有任何用处。
我以为我早就知晓了,但那个时候为什么我还是哭了呢,沉重的刀身对于身体素质远不及当初的泉镜花来说,负担过大了,但当他握紧刀柄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愤怒的业火让身体超越了年龄的限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自嘲一笑,大概是,我还愚蠢的认为一切泥沼已被我尽数丢弃,我仍能厚颜无耻的装作孩子而苟活。
蓝色的眼珠暗沉下去,所有的光都湮灭其中,只余留一线刀光。
真是愚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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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梦魇再次造访泉镜花的梦境,他置身于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之中,美丽的小姐,留着狰狞疤痕的男人,衣冠楚楚的青年,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被轻盈的一盏银光滑过要害,接着便是血液流失的莫大痛苦和喃喃的咒骂。
很多人的视线中甚至都没有出现那抹紫色的浮游生物般的少年,但泉镜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如何的调查,又怎么擦肩而过,滑出刀刃,收刀,离开。
杀人偿命!杀了你!恶魔!怪物!这样的你怎么还有资格活下去!
如此的骂声已经令人麻木了啊。
然后便是......
妇人美丽柔软的面庞和男人的笑容一并化作寒冰:“镜花,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他很清楚,他们不可能再原谅他们的儿子了。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罪无可赦的杀人犯。
可为什么,他又再一次见到了他们呢?
镜花像任何刚起床的孩子一样,缓缓的凝固在了刚起床的姿势。
这是一处并不富裕的家庭,四个孩子本是睡在同一张通铺,因为镜花这次差点带走他性命的落水引发高烧,他才被隔离开来,为免过了病气而单独睡在这狭小的只有三叠的房间内。
自然,隔音也约等于无。
他听见年幼的妹妹在母亲的怀中渐渐低下的抽噎声,他最大的兄长帮忙背柴火出去的告别声——乡下的孩子大多是没有自由的赖床的权利的,父亲的嘱咐声,獾、雀等小型动物的攀爬跳跃的声音......
这是梦吗?
若是梦那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大笑出声,像任何一个爱撒娇的孩子一样,抱怨着竹筐的扎手,兄长的耍赖。
但镜花确认这一切都是切实存在的。
对于这具只有五岁的脆弱的身体,镜花感知的到任何的触感,发烧了也会头痛,喝下了白粥胃确实舒服了起来,甚至——甚至他还拥有五岁前的记忆。
一个幼稚的、天真的,平日有些羞涩沉默,但被夸奖了会露出小小的笑容的孩子。
像极了以前的镜花。
但“镜花”的日子要更穷窭一些,不过他有很多的兄弟姐妹,最大的哥哥“和泉”自称是长男,总是一副老大的样子,不过确实很可靠,只比镜花大两岁,就已经可以很好的帮助父母亲完成工作了。
小一点的哥哥“水月”和镜花同岁,不仅同岁,且只比他大上两分钟,他们几乎是先后就从胎中孕育而出,一个调皮爱玩,一个稍微安静懂事一些,这次镜花不小心落入小溪差点淹死,也是因为被哥哥偷偷拉出来玩,结果不小心失足的缘故。
还有妹妹,才出生一年的妹妹,镜花在她出生前就很期待她的降生了,而在妹妹出生之后也是尽可能的对她好,仿佛借此满足自己当“哥哥”的愿望,在妹妹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追着她叫哥哥。连雪这个名字都是他起的。
等等不一而足的记忆,琐碎而丰富,一次和水月的口角,雪不想吃饭时的小动作,爸爸哼的无名的曲子。
没有切切实实的五年,没有任何人可以编篡出这样的记忆,连同那些啼笑皆非的记忆,孩子的稚语。
和泉,水月,雪,爸爸,妈妈。
他很清楚自己从前没有过兄弟姐妹,但自己和幼时几乎无异的面貌,和即使有所偏差,也一眼便可以认定的属于父母亲的颜容和那份温柔。
这是惩罚吗?
那我是谁?
夺取了原本属于“泉镜花”幸福的罪人?
这是我杀的第三十六个人吗?
我做了什么?
我、我又要毁掉什么了吗?
“镜花!镜花!”有声音打破了镜花几乎魔障般心中的自问。
身着暗色麻衣,灰蓝色羽织的少年担忧的看着他,他跪伏在地上,伸手想探向镜花的额头,“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自从成为杀手后,很少有这种当脚步声与气息都逼近后仍无知无觉的时刻了,镜花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仰,探向枕垫下——那里永远都放着一把短刀以备仇家的突袭,他一摸,在怔然的发觉这里早就不是自己的房间后,又极快的探向自己的胸膛上。不过,那里挂着的老式手机也早已不在身上了。
消失了。
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异能终于不再会出现的带来的喜悦多些,还是失去母亲的遗物带来的悲伤多些。
镜花于是又愣在原地。
而那双属于幼童的,还尚未附上茧子的手,便附上了额头,镜花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面容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脸上专注而担忧的神情。
“镜花......”
“我没事!”逼近的气息让曾经的暗杀者无所适从,他所有被训练出来的沉着都重新回归一个五岁孩子的急促与茫然不安,属于“镜花”的记忆与身体告知着他们往日的亲密无间,但属于“港黑”的镜花却害怕的切断了问话,他总觉得接受水月的关心就像是得之什么不属于他的美好的东西。
他怕他把那些东西弄脏。
“可是......”水月的面容天真,带着熟稔的有点笑意的问话,“那镜花为什么哭了呢?”
“是偷吃了云片糕,还是做了噩梦啦?”
“可别是因为一个人睡害怕了?”
那是极浅的泪痕,五岁的孩子的身体还未练就将泪水埋入腹腔,再摒除人类的七情六欲提起屠刀的能力,于是泪水便控制不住的一滴滴的顺着脸颊滑落,而这早已止去的泪,只是像秋雨后的花瓣悄悄的濡湿了眼角罢了。
水月有点不好意思在镜花面前维持担忧的表情,便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盘腿坐在镜花面前:"怎么,你哭过了我还不知道?"
“小胆小鬼?你打雷的时候悄悄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还不能出去走,我过来陪你聊聊天总行吧?”
镜花只是沉默的听着,这和他们原来的相处方式也很接近,总是水月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镜花微笑着听哥哥讲,偶尔会回上一两句,让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哥别高兴到什么事要做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这样,做亲密无间的双生子,从白天到黄昏,从春季到冬天,五年的岁月。
僵直的骨头似乎都要在一句句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下溃败,镜花努力的抵押着几乎涌到喉管的调笑话语,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他绷紧每一分肌肉,才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很狼狈。
借此掩饰自己早已软成一片水的心脏,和酸胀的眼窝。
他确实也是个很好的哥哥,尽管他只比镜花大两分钟,尽管他在某些方面幼稚的不得了。水月看着不发一言的镜花,什么也没有说,抱住了他。
半响,他才说:“镜花,水一定很冷吧。你很难受吧。”
顷刻,记忆中闪过爆炸的邮轮,幽深而冰凉的大海和湍急的小溪,和无法遏制呛入的液体。
镜花有点分不清是他还是原本的身体在哭泣了。
他颤抖着,还是没忍住泪水。
到底还是小孩子,水月也才从差点害死了最亲密的弟弟的惶恐中脱身,原先故作兄长的玩笑派头下那些愧疚又开始搅动着他的内心,他低声说:“对不起,镜花。”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没有提出要带你去看冬青花就好了,那么、你也不会落水了。”
“是哥哥、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不是个称、称职的哥哥。”
水月说着也哭了,他生疏的模仿着母亲安慰哭泣的雪的样子,轻轻拍打着镜花的后背,不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估计连自己的泪都止不住。
“对不起。我做出了这样的事,镜花不原谅我、也是、也是应该的。”
“......”
镜花直觉自己如果原谅他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哪怕那也许会彻底的消融掉他赖以生存的冷酷与决然,不过,他还是僵硬的、缓慢的回抱住了水月。
他拍打后背的动作比水月的还要生疏,僵硬的像第一次触摸温热的人类的躯体:“我们,下次在一起去看冬青花吧。”
哪怕只是短暂的舍弃掉曾经融入骨血的命运与业障。
只有一瞬间也好,镜花祈祷着,神明啊,请原谅我所犯下的罪孽吧,让我可以问心无愧的拥抱与我血脉心灵相融的兄弟吧。
他抱紧了水月,像每一个身处黑暗的人一样,患得患失的抱紧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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