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幸福被毁坏的时候连风也会一同哭泣。
尽管已经堆砌起了足三尺厚,雪仍然裒敛无厌用身躯吞噬着目光可及的所有生物,黄昏之刻分明已过,乌云却厚厚的罩住了天空与弦月,透不出一丝光亮来,穿过松柏而来的风仿若孤魂野鬼的萧萧哀吟,不详的预感在水月的心头久久的盘亘不下。
“水月?”已经十二岁的镜花背着空着的竹筐——还尚有些没卖出去的柴的那份正背在水月的背上,看向站立在前方不动的水月,有些担忧的问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的心中一紧,某些现在回想已经极为久远的记忆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水月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他好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哑哑的发出几个音节,扭头看向错开他半步远的镜花,面色苍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风声。”
“简直......就像是在呻.吟、不尖叫一样。风好像在说好疼、不要靠近。”
镜花喉咙一紧,水月有着特别的天赋,他总是能从风中感受到风所传递信息,他在父亲因为风寒去世是也只是说“风都在哭泣”,却从来没用过“尖叫”这个词汇。
他几乎下意识的把空筐一扔,往山上冲去:“水月,你不要跟过来!顺着原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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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忘了,就算他回去了了又能做什么呢?
他愣在原地,从遮挡的门框边瞥见地狱的一角——交叠的尸体,渗出的血色把木质的地板染成深黑色,他最小的妹妹雪正在被什么类人型的生物扯下胳膊啃咬,他们的神色凝固在死前极致的恐惧、痛苦,四肢与身体都扭曲错折成一团。砍柴用的斧头被丢弃在地上,深红的颜色早已渗透了斧柄。
风雪声终于稍轻。
他才发觉这样的生物有足足两只,他们争抢着分食着他所珍视的家人。
风也在愤怒,他将话语推搡着挤入泉镜花的耳膜。
“这是我的食物!滚开!”
“喂,其中那个最大的可是我杀的,混蛋!”
“嗤,那女人还没这小孩难缠呢,这小鬼一下就抓着斧头冲过来,不过马上就变成了好几块肉块哈哈哈!”
他所珍视的,已经决定了要守护一辈子的家人,被当做食物,被低下的讨论、争抢分食着。
不过风也向恐怖的猎食者们传来了食物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稀血!”
恶鬼们把视线转向了单薄的少年,他们的相貌极为狰狞,一只额上竟长有三只眼睛,而另一只则是浑身青白,手上一片紫黑,而被他们视线所紧紧攥住的少年,只是垂首而立,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形看起来瘦弱不堪,像是被恐惧夺取了精神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了。
这简直是最棒的猎物啊。
三眼的恶鬼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出房子,张开的大嘴都快滴下涎水。
而比恶鬼动作更快一步的是少年的身形,他冲向前从地上拾起斧头,几乎是发泄尽全身的力量,劈砍向恶鬼的头颅。
明明身体素质远不及当初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光,对镜花来说负担过大的斧头却轻而易举的在愤怒的业火的驱使下挥砍,幽蓝色的眼眸中是熊熊燃烧的嗔怒,因为火焰燃烧的太过猛烈反而给人一种平静的错觉。
几乎是一瞬,恶鬼的头颅就倒飞出去。
在一瞬间的发愣后,他不可置信的大喊:“我我居然被砍了脖子,被这种小鬼?”
“不过这种刀可是杀不死我的啊!”已经失去了头的身体居然依然能够行动,拳头挥动带来阵阵罡风,直直的挥砍在刀刃上,被划出的伤口在极短的时间内竟然尽数恢复。
妈妈、和泉、雪。
所有的光一并湮灭在蓝色的眸子中,一切的时间轴好像收束回拨到原来的镜花的父母刚死去的时刻,港口黑手党所授予的镜花本以为早已尽数忘记的知识在他握起刀的一瞬间好似无师自通的再次归拢,真是讽刺啊,原来痛苦的想远离的记忆,变成了支持他活下去的东西。
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也不杀人了,再也不要拿起刀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将这一切毁灭?!
为什么啊?!
镜花的身体本来应该早已经不起这样疯狂的消耗体力,但是如果不拿起刀的话就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水月了。
如果头颅斩断了还能动,就斩断大腿,如果胳膊斩断了还能再生,就从中间把他劈成两半。
实在不行,就切成一片片的肉片,焚烧成灰烬、粉末。
要知道,红叶老师可是一手掌管了整个港黑刑讯部的人,跟在他身边的镜花即使没有亲身接触过,理论知识也是很齐全的。
只要把意识都摧毁了就没事了吧。
比声音传来更快的是心脏忽然的一紧,把断成两截的身体踢远,镜花的身体未经思考便将斧头脱手扔出——糟了,忘了还有一只鬼!
镜花猛然回头,用冬青花与藤蔓所编成的发绳在剧烈打斗间断裂,暗色的偏长的发乱糟糟的搭在肩头,他神色一冷,便看到水月一边跑向他一边用剩余的柴火、石头之类的东西砸向追来的紫手鬼,他是跑不过鬼的,而那柄斧头就恰恰好的迎上紫手鬼的脸面,为水月争取了一点时间——感谢那双生子之间莫测的感应,那一斧才能在危之又危的境地救了水月一命。
水月明显也看到了屋内地狱一般的景色,不、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早的在风的哀嚎中就以隐隐约约的猜想到了他可能会面对的东西,他眼里含着泪,抓过镜花的手腕将一把用来割开山间杂草的近人小臂长的砍刀塞入镜花的手中。
“我还怕你没有东西来保护自己,特地送过来呢。”水月摸了摸鼻子,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是没用,泪水一颗颗夺出眼眶,“看来反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虽然水月比他大,但镜花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到他回来,自然是急怒交加,少有表情的脸第一次冷成一块冰。
“风说你在悲伤,在愤怒。”水月的身上有不少细小的刮痕,左手的手臂更是被划开了一条不是很深却十分狭长的伤口,他轻声对镜花说,“我是哥哥呀,要保护镜花的。”
又来了,风到底给水月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值得他把自己的生命至于危险的境地也要回来吗?
水月也看到了这些生物的奇异而不讲道理的恢复力,他知道如果不彻底毁灭他们肯定还会再生,而如果不让让他们保持暂时无法行动的状态,他们即使是逃跑也跑不了多远,况且自己......
水月看了一眼现在已经逐渐站起来的紫手鬼,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按住镜花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加快了语速:“听我说镜花,要小心,风告诉我,他的手上有毒,不要受伤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雪终于停下了。漫天的乌云终于散开,幽幽的半弦月轮已经远远的垂挂在天的边角,就像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已死的女人,正在寻找着死人。
越是优秀的杀手,与敌人的距离便会越近,但对于鬼来说,常人的一击必杀造成不了什么伤害,镜花也只好狼狈的闪躲,抽刀抵挡紫手鬼的攻击,让那尖锐的指甲不要攻击到自己的身体,幸好上天赋予了他毒素,就没有让它的身体素质和三眼鬼一样优秀,他的力气甚至只比普通成年男人大一些。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于年仅十二力量还未完全发育起来的镜花来说也不算什么好消息。
无伤杀鬼直至鬼失去意识,这简直太过困难,而对于人类而言,毒素只要在体内运转几个循环,便会四肢发凉,脏器衰竭。
趁着镜花与紫手鬼僵持不下之间,为了防止三眼鬼再搞什么偷袭,水月便趁着三眼鬼尚未恢复意识,将他断成好几截的身体分别用麻绳捆在树上。
水月颤抖着手指,把每截身体都绑牢。要快点,要趁着我还能发挥作用,能帮上镜花一点是一点吧。
人类的身体终究是有极限的,尽管精神仍处于盛怒的亢奋状态,但高强度的拼刀,让年幼的手臂违背着主人的意识颤抖起来。
一秒四刀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最高速度,还有五秒,我最多还能撑五秒,镜花估算着自己的生存时间,甚至还有闲心露出一个微笑。
五秒加上这个怪物杀了我的时间,够水月逃走了。
他刀锋不停:“水月,快逃!”
五秒。四秒。
倒数着自己死亡时间的感觉也不坏呢,我啊,救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这算不算是,就连这样的我都拥有了诞生、活过的意义呢。
手臂颤抖着垂下,再也无法抬起,镜花没有闭上眼睛,在他死去前,他也要将仇人的面庞深深地记在心里,在他下地狱的时候连带上他。
但他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事物,挡在在紫色的硬度可以媲美刀锋的指甲面前的是水月的笑魇。
而比指甲带起的罡风更先一步来临的是黎明。
漫长的黑夜退居一侧,而黎明的光跋涉过漫长的寰宇终于从这片向阳的山坡上撒下清辉。
而恶鬼就在黎明温柔的光的扶弄下,被毫不留情的碾碎成齑粉,进而完全消散不见。
无一例外。
骤然松弛的神经还未从神经元处整理出疲惫、深刻的憎恶、愤怒的业火之外的情绪,镜花的怀里就骤然摔入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水月。”镜花心脏跳的快要跳出胸腔,刚想要责备水月的行为将他扶起来,手却颤抖的使不上力。
不仅是高强度战斗所遗留的,更是因为水月脸上交错缠绕了半张面庞的紫色的毒素。
水月微微一笑,温柔一如往昔:“我是哥哥,要保护镜花啊。”
在终于到来的黎明之中,在镜花的怀中,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他的双生兄长。
体温趋于冰凉。
风的谎言欺骗了泉家最后一个颤抖着抱住了兄长尸体痛哭的孩子。
明明黎明已经到来,他却已经一无所有。
除了......
“握紧我的刀,杀尽天下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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