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白露离开的目光里, 饱含了羡慕。
才大一新生，就能得到田教授亲自指点。
跟着离开的时候，白露的心情也不住兴奋，可走进办公室, 她就发现了不对。
田教授并不是真的要给她改文档。
其实想一想就能明白，改文档又不是改试卷, 评个对错打个分就行了，光是看完就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别说修改了。田教授单独叫她进来, 是有事要对她说的。
可进了办公室, 田教授一直坐在椅子上, 也不翻开她的打印文档, 只是手指在上面抚摸着。
神色凝重，许久都没有说话。
是不好开口吗？白露思忖着。是田教授觉得难以开口吗？
就算田教授说她资历太浅, 专业知识才刚起步, 不适合参加护校大阵的修补工作, 她也认了。她确实只是个大一新生, 除了思路, 连聚灵阵这个名词都需要虞渊提醒才知道。
白露等了快五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教授，您有什么话就只说吧, 我不是受不起的人。”
她声音一惯娇柔软糯，不凶的时候，总是叫人一听就心生怜惜。
田教授微微一叹, 终于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话：“女生想要搞科研，会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
就算是自己最尊敬的教授，说出这句话来，白露也不禁皱眉，声音都冷了三分。“知识还能辨别男女吗？”
田教授没有针对这个问题，他望向某处，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又说：“我在玄学大学，教了41年书，年轻的时候，我遇到过好几个天赋很高的学生。无一例外，都是女生。我喜欢人才，给予优待，但那时候我还不是个糟老头子，所以……”
白露神色一动。
她能想象那时候的情形，跟她现在遇到的，该是一模一样吧？
跟异性老师走得近一点，就被传说女学生勾/引男教授。拿不出科研成果，说女学生没用，扶不上墙的阿斗；拿出科研成果，又会被说从教授手里拿来的，就算千方百计证明这是自己想出来的，也不会有人信，谣言会散布出去，澄清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谣言散播的力度。
而时间不停，怀疑不止，就算这次能澄清，还会有下一次。每次怀疑都是对心理素质的一次摧残，抗得过一次，那么两次呢？三次四次无数次呢？
田教授的声音里满是痛惜，重复道：“女生搞科研，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风言风语，众口铄金，毁誉加身。这一点，你这段时间应该能感觉得到。白露，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
她才在科研之路上刚开始迈步，就已经被传出种种不堪的言论，每一次获得成就，都被怀疑是用肉/体换来的，是别人的。她的外表又是如此地出众，以后遭到的质疑和诋毁，只会更多、更难听，更令人无法接受。
“但，那又怎么样？”白露好笑，“教授，您看我像是在意那些话的人吗？”
田教授没有回答。
现在不在意，不过是年少轻狂，诋毁也才刚开始。往后十年，二十年，她将每一天都活在别人的质疑里。
夸她的时候，说她是美女学者，说她能力好、外形佳，一口一个女神。骂她的时候，又会说她科研能力不行外表来凑，顶着职称和头衔不干事，光知道营销美女人设。
诸多苛责，太多诱/惑。能坚持住一时，能坚守得了一世吗？
如果培养了三五年，最后学生却选择了放弃，那培养起来，有什么意义？
“因为担心，就要放弃我么？或者说，劝我放弃？”白露难得对他露出凌厉之色，“教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清楚自己是什么人。风言风语又怎么样？我只选择我愿意的，只做我想做的，别人怎么说，与我何干？教授，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不可能有谁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赞美，没有任何质疑的声音？这人是人民币化身，还是财神？”
这是什么比喻！田教授忍不住笑斥道：“小丫头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您心里清楚。”白露耸耸肩，“总之，我只能说，我相信自己可以对流言蜚语无所畏惧，教授，你相信我么？”
一句说完，她还真担心以田教授耿直的个性，马上又补上一句：“教授，这段时间以来，您设置了好几个任务，也看到了这段时间我对流言蜚语的应对。我以为，这个考核期足够了，我的天赋、心志、品性，您都已经了解。会把我叫来说这些话，说明您是非常看重我的。那么，您真的要临阵脱逃吗？”
“因为未来还没确定的事，就掐断现在的希望？”白露语气越来越激动，不由得上前一步，双手砰的一下撑在桌面上。“教授，您这是因噎废食！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态度，会毁了阵法学的未来！”
田教授的神色猛地一震。
他年少的时候就被夸赞天赋惊人，后来就读于玄学大学之后，得到恩师的器重，从大一开始重点培养。恩师带了他十年，从大一、研究生、博士，再留校任教，评上教授。一直到他能独当一面地培养学生，成为阵法系的领路人，恩师才安然辞世。
恩师临死前，一直握着他的手，最后一句话还在牵挂某个没有研究透的远古大阵。田教授明白，恩师是将阵法学教育的火把，传到他的手里了。
可四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垂垂老矣，手中的火把，却始终没有传下去。
顾虑太多，畏首畏尾。
难道他要拿着火把到地下去吗？他有什么脸面面对恩师？
“唉……”田教授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是吧？这样都打动不了他？白露眼中不可抑制地露出失望之色，为什么？她的能力，没有得到认可吗？
那么，她是不是主动开口比较好？免得丢脸？
“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在护校大阵的修复工作组里，也不能独立负责某个模块。”
果然是这样吗？白露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便便听田教授的声音响起。
“不过，你跟在我身边，作为助理传达上下，提供新点子，还是可以的。你现在要学的，是思路。”
“啊！”白露喜出望外，激动地叫起来，“教授，您这是答应我加入了？”
“既然决定用你的思路，不让你入组，和剽窃成果有什么区别？”田教授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随即板起脸。“不过，我的工作组里，没有混子，你不要有任何蒙混过关的想法。”
“我不会的。”白露神色郑重地保证。“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田教授摇头，苍老但依旧明亮地看着她，缓缓地摇着头。“白露，你知道有天赋的人和天才之间是什么吗？”
还有这种说法吗？白露茫然地摇头，她第一次听说。
“有天赋的人，被极限限制。而天才，推动极限。”
白露瞬间心神一震。
她明白了。
人的能力和认知都有极限，就像一块前进之路上的巨石。一般人跑了很久，也接近不了极限这块巨石。有天赋的人，努力跑到巨石前面，就已经很厉害了。
只有天才，才有能力推着巨石往前走，天才要想不负名声，也必须得推着巨石往前跑。
所以说，普通人被极限限制，而天才推动极限。
人类的知识边界，就是被各个学科的天才一点点推动边界，才从昏暗蒙昧，见火则怕的远古时期，走到上天入地的现代社会，科技与玄学两生花开。
“我懂了。”白露郑重地点头，换了句话，再度保证：“我会极尽所能地对抗极限。”
田教授这才满意地点头：“很好。你的思路非常好，但接下来的事，以你现在的阵法学知识，还做不到。我会和虞渊先生一同，带领其他教授，完善你的思路，拿出真正的计划。今天开始，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就要作为我的助理，为我找文献、资料，整理文档，收发通知。”
“我明白了。”白露点头。
田教授又交代了几句，白露一一记下，才从办公室离开。
一出门，就看到穆静怡等四人在走廊里。一见她出来，穆静怡便跑过来，兴奋地问：“露露，田教授给了你秘籍吗？”
看了再多的论文，他们也只是大一的孩子，平均年龄18岁。看到白露跟着田教授离开，理所应当地觉得是要给好东西了。但什么是好东西，他们却不知道。
阵法系从远古留下，仙侠文的剧情走到这一步，就是掌门传授秘籍心法了。
白露被他们的形容逗笑了，摇摇头说：“哪有什么秘籍？就算有，我现在也看不懂啊，我只是比你们鬼主意多点，但我们的知识量，是一样的。”
“喂喂，马上就要打仗了，别说这种丧气的话，你可是我们的领队。”方文赟开玩笑，“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们都靠你带着飞呢。”
“就是，就是！”冯梦琪与他一同开玩笑。
这话虽然是玩笑，但白露刚刚听了田教授的话，却不由得心中一动。
天才、领路人，责任深重。田教授在领着她往前，她也要好好带领队员，对队员负责才行。
他们是如此相信他。
白露暗下决心，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走吧，去吃饭，路上跟你们详细说。”
“哎，好。”四人跟在她身边，继续嘻嘻哈哈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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