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虞渊的消息是自动消失的？

    她恨不恨他？

    两个问题一连起来, 白露心中就是突的一跳。

    现在已经是网络时代了，人有记忆，网络也有记忆，怎么会有人的消息自动消失呢？最直接的, 既然时间没有过去很久，服务器没有崩溃, 管理员也没有删帖，为什么关于虞渊的消息会自动消失？

    难道……

    白露心中有个奇葩到荒唐的想法。

    难道，虞渊的消失, 不是自愿的？难道, 他的消失, 和媚魔之血、符灵的形成有关？

    白露抬起头, 宋渊，不, 应该说是符灵, 还在低头看着她, 眼中的神色暗沉沉的。

    像是一泓深海里的暗流, 分明有种某种情绪, 但是太黑了，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里边是什么。可莫名的, 白露感觉到里边有一种感情。

    后悔。

    符灵在后悔。

    说不上为什么，但他就是在后悔。

    是觉得他会不断被世界清零，所以不该在她生命里划下痕迹吗？

    白露的心在往下沉, 脸上却露出了狡黠的笑：“这个嘛……恨不恨，就看你老不老实了——哎，你给我讲个故事呗？”

    讲故事？

    符灵想过很多种说辞来描述自己的情况，或许沉重，或许悲愤。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会是一个故事。

    对啊，那么遥远的事，和眼前相比，不就是个故事吗？人怎么能被故事锁住？又或者，故事总是会有个好结局的，不是吗？

    符灵思索了片刻措辞，起了个头：“据说佛教有三毒，名曰贪嗔痴。这个故事，就是三毒之一的‘贪’。从前……”

    话才起了个开头，忽然临近他们的落地玻璃上传来哗啦的一声响。

    白露不由得转头看去，眉头不由得暗皱起来。

    外边起风了。

    他们站在华夏美院的招待酒店里，刚开完验收交接仪式的时候，外边还是朗朗好夜色，城市里难得月光铺了一路，穆静怡等几个全都赏月拍照去了。怎么才一会儿，外边就起风了？

    风声还极大，一下子将乌云卷来，把窗外的月光给遮住了。地上不明原因地出现了落叶，被狂风卷着扑在酒店大堂高大的落地玻璃上。

    莫名地，有种警告感。

    可符灵视若无睹，继续往下说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过风声，温温和和地穿进白露的耳中。

    “……有一对师兄妹。”

    开了头，后边就顺了很多。符灵顿了顿，流畅地说了下去。

    “他们拜在一个渊源非常古老的修仙门派下，怀着各自的力量。师兄是个病秧子，他觉得自己既然看不完天下美景，甚至一生一世都不可能离开门派。那么，他要学光天下的心法武功，看完天下的典籍。师妹呢，则希望自己成为门派的掌门，然后再称霸修仙界，成为天下的女霸主。”

    这两位的理想，还真是跟一般小说设定的不一样。白露吐槽着，一般小说，不是男主要称霸天下成为龙傲天，女主只想要人宠吗？

    符灵仿佛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含笑看了她一眼：“立下这两个想法的时候，他们才十岁，正是勉强懂事又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年纪。想法幼稚点，与众不同了点，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是痴想。”

    “师兄天生病弱，他根本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他的一生一世只有二十年那么长。就算是修仙心法，也不能阻止他逐渐滑向死亡的脚步。可偏偏，他真的喜欢上了看书，门派有天下最大的藏书阁，还有寄希望于门派的威名，许多即将断绝传承的门派，将本门秘籍、藏书都托付给了他们。门派的藏书越来越多，他的生命，却越来越短。”

    “师妹呢，还想称霸天下，但她发现，学法术真的太难了，她天资有限，就算放在修仙最顺利的时代，她也只能修炼到金丹期而已。更何况，他们出生时，就已经是末法时代了。”

    末法时代……白露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中飞快地推算着。

    上学期的阵法学史，这学期的玄学史，她都听得非常认真。历史书上说，人族修炼法术的起始点，是某位天生命格特殊的生灵——他是仙妖混血，但又胎死腹中被救起，以死魂之身修炼。为了真正修成大道，他选择在六界大战之中隐藏身份于人间，寻找传说中的真龙天子、救世之主，辅佐他建立不世之功。

    他自称幽明子，在辅佐真龙天子的时候，对在六界纷争中手无寸铁、只能引颈待戮的凡人产生了恻隐之心，所以，修改了自己修炼的心法，使心法更适合人类修炼。他在凡间收的弟子，也就成为了第一代凡人修士。

    后来真龙天子结束乱世，封幽明子为国师，幽明派成立，就是凡人修仙纪元的开始。到最后灵气流散，最后一代幽明子留下灵气会重新出现的预言，被天雷劈死，是凡人修仙纪元的暂停点。

    从暂停点到现在，刚好2000年。而符灵说过，他一个人过了两千年。

    所谓末法时代，是后世史学提出的概念，指凡人修仙界第一次普遍承认灵气衰竭，到凡人修仙暂停点中间的五百年。

    所以，符灵就是在这五百年的时间里的某个点，出生、学艺的？

    符灵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神色，只是继续往下说。

    “末法时代，修炼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师妹努力了又努力，也不过筑基而已。什么称霸天下，天下人已经不学法术，改学武功了。武林高手也不畏惧她的法术，甚至能重伤她。”

    白露可以想象那种情形，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肯定很绝望。”

    “对。”符灵点头，“醉心读书，却生命有限，渴望称霸天下却力量微薄。所有人都笑他们是蠢货，是痴心妄想，他们自己也绝望了。可绝望只是伤心，并不能叫他们放弃。然后，他们决定开启门派中最秘密的禁术。”

    “禁术？”白露心中咯噔一下，一般涉及到什么门派禁术，小说里都会引起很不好的结果。“就没有什么长老之类的阻止他们吗？”

    符灵笑了：“哪有什么长老？没有灵气了，都死光了，哪还有长老？整个门派就剩下他们两个，他们只知道那是禁术，不可以打开。但是，人啊，总是很贪心的。他们觉得，反正不会有更坏的结果出现了，于是，两人以商量，就把禁术解开了。”

    太大胆了。白露皱紧眉头：“禁术……是什么？当时怎么样？”

    他不会是被那禁术给打了，所以被做成了没有血肉的符灵吧？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禁术解了就解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声音，问他们像不像实现愿望。”

    白露瞬间警觉：“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话音刚落，耳边便轰隆一声，炸了个惊雷。

    白露不禁浑身一颤，往落地窗外看去，瞬间心头提紧。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沉沉一片乌云，闪电不时闪现在其中，雷声阵阵。风比刚才更强烈，一阵一阵地卷着地上的石头、尘土、树叶，敲打着玻璃。

    而符灵浑然不觉，继续说着，声音都还是淡淡的。

    “对方说，是解开禁术的报答，可以帮他们实现愿望。”

    “‘你们想要什么？’那声音问。师兄先开口说：‘我想要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师妹则说：‘我想不用修炼，就有绝世的力量，我希望天生具有让人无法抗拒我的力量。’”

    什么？！白露瞬间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

    符灵却按住她，给故事说了结局：“那声音笑了一下，帮他们实现了愿望。”

    所以，白家的祖先就是那个师妹？所谓不用修炼就有的、绝世的、天生具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就是媚魔血脉？

    这么说来，确实不错。媚魔血脉确实强大无比，而且天生具有，不需要修炼，也确实，叫人无法拒绝。一代一代，不知道多少男人都沉溺在媚魔血脉的身体上。

    “但是……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白露喃喃，“力量强大的反面，也同样强大。”

    你看，这一代一代，身怀媚魔血脉的白家女子，都是什么命运？什么下场？

    一个个全都是小黄雯女主角！

    还有他……白露深深地吸了口气，配合符灵的演出。“后来呢？虞渊为什么会自动消失？□□不死的代价？”

    “对。”符灵点头，“这次醒来，我学到了一个新词，更适合——自动清零。”

    不管符灵曾经在世上留下什么痕迹，时间一到，自动清零……吗？

    白露看看窗外的狂风，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梦琪，你们在哪？”

    “啊，露露，你打来得正好，我们也想给你打电话呢。风这么大，你在哪？”冯梦琪先关心她一顿，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们回到酒店了，你放心，我们没事。你在哪？我有认识的人在华夏美院附近，你方便打车吗？我让他去接你回来？”

    阵法工程已经完成，其他员工都回去了，他们也从华夏美院宿舍里搬出来，就住在这家酒店里。

    他们回来了就好，外边指不定就有一场雷暴，别受伤了。白露松了口气，一秒之后，心又提了起来。

    梦琪只说到她，没有提到宋渊。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白露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说，“宋渊也在。”

    “宋渊……”冯梦琪似乎想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谁。“哦，对了，他这次也过来，你看我都忘了。他能把你送回来吗？”

    可是，他们白天才见过，不是吗？这就忘了？

    白露眉头紧紧皱起，又问：“我没问题的。对了，梦琪，你还记得虞渊吗？西昆仑阵法研究所那个专家，虞渊。”

    “啊？”冯梦琪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露露，这是谁？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西昆仑阵法研究所的人了？”

    白露捏紧了手机，没有说话，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冯梦琪是不会骗她的，可明明他们去年一整个冬天都跟虞渊在一起研究阵法，明明这学期冯梦琪将宋渊带到她身边时，还说他长得跟虞渊很像。也分明是冯梦琪，猜测她被虞渊伤了心，拿宋渊当替身疗伤。

    结果，现在，连冯梦琪都忘记了吗？

    泪意涌上眼眶，白露需要很努力地吸气，才阻止它掉下来。

    “傻瓜。”宋渊抓住她的手，按断了电话，抬起手，用大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意，然后摸摸她的发。

    “没事，我还在这里，你还可以哭出来。我赞同你摆脱媚魔之血的影响，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惧怕男女之间的肉/体和引诱关系，就强迫自己成为一个钢铁人。哭和难过，并不只是女性的权利，而是人的正常反应。男人遇到伤心事，也可以哭的嘛，所以你哭一哭，没关系的。”

    “我知道。”白露呜咽着，自己抬手抹了一把泪，呜咽着：“可是，我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嘛——你离开了，会记得我吗？”

    “会啊。”符灵柔声回答，声音里带着笑。“只是身份和存在被定期清零，我的记忆又不会被清零，我可是记得非常多的东西，要是被记忆被清零了，那损失就太大了。”

    好像这并不比被清零快乐。

    身份和存在被一再清零，可是与人相处的记忆却还是留在他的记忆里。他记得所有的事，可这世上，并没有一个人记得曾与他笑过、哭过。

    就像冯梦琪他们，上学期无数次感谢他。

    “虞老师又给我们投喂奶茶和蛋糕了，真好呜呜呜。”

    可是现在，他们连谁是虞渊都不记得了。

    而他还记得队伍里每个人的奶茶口味。

    白露一瞬间喘不过气来，好在那只是一瞬间，她忍住了，然后瞬间反应了过来——不对，如果他的存在真的会被世界清零，为什么她还记得一切？

    不只是上学期的阵法学专家虞渊，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去年夏天，他在老房子里蓦地冒出来，吓她一跳的情形。

    所以，她是不同的吗？她会是解开问题的关键吗？

    白露不由得抓住他的手：“你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符灵的表情，好像特别怕听到这个问题，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是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要看你。”

    解开问题的关键，果然在她身上！

    白露的手用力，抓得更紧了：“我要怎么做？”

    符灵却只是摇头：“顺其自然吧，总而言之，一句话：坚持自己，不要害怕。手镯，记得一直戴着，知道吗？”

    白露下意识地摸向手上纤细小巧的镯子，点了点头。不安和失措又笼罩了她的心头，就要离别了，她应该说些什么？

    她怕她一开口，说的就是不舍得。

    “还有……”符灵似乎也思考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白露，不要起贪念。”

    贪念？

    “你一定要记得，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什么是可以不劳而获的。”

    “这世间是非常公平的，一切得失，都是等价的。只是许多时候，被得到的美满诱/惑，觉得付出的是小小代价。”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白露心头乱成一片，一时没有吃透，但是她用力点头：“你放心，我懂的。”

    “你懂的就好。”符灵点头，眼中的笑终于明显起来。“那么，我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了。”

    没有多余的话要说的意思是……

    “放心啦！”符灵的声音一下子轻松起来，从苦大仇深的往事叙说人，变回来原来的吊儿郎当、天塌下来能一只手撑住的样子。“我不会嗖的一下就不见的，那你还不得哭死？还记得上次我是怎么走的吗？”

    一提起这个，白露就来气：“你把我骗了，跟你喝酒，然后我醉倒了，你一声不吭就走了！”

    “怎么能说一声不吭呢？”符灵比她还理直气壮，“我可是留下了亲手做的醒酒汤，还把你抱回去睡觉了。天地良心，哪找这么贴心的男人？”

    “王婆卖瓜。”白露吐槽着，转头看看窗外，眼底还是一片忧愁。

    外边的狂风没有停止，雷声也还一阵一阵的。天知道这符灵犯了什么规定，估计是不能说出从前的事，现在天地法则非常想给他一个雷，把他劈成奥尔良烤鸡。

    “放心，吓唬人而已，我有经验。有你跟我在一起，雷不会劈下来的。”符灵满不在乎地抛下一句话，拉起她的手，直接就往楼上走。

    路过前台的时候，还对惊恐地看着门外电闪雷鸣的前台说：“你好，3111号房要红酒牛排，请尽快送到。”

    前台眼睛都睁大了，大概想不通在这种天气，怎么还有人满怀浪漫绮思，想要烛光晚餐和红酒。

    符灵却已经忽略了她，牵着白露的手就上楼去了。

    没多久，红酒和牛排送到了。

    “做好，我刚学了醒酒，看我的。”符灵一副跃跃欲试的显摆意思，给她来了一整套完美的服务，最后，将酒杯放在她手边。

    “试试？”

    白露拿起酒杯，眼睛再一次看着窗外。

    她的房间有个大露台，同样宽大的落地窗。因为在31楼，那乌云和闪电，就好像在面前似的，一阵一阵的扑向玻璃。一次又一次，闪电的光将室内映得犹如白昼。

    “是不是比上次的烟花好看？”符灵自夸着，“只有我能给的天象级烟花，小小姐，还满意吗？”

    满意？白露翻着白眼吐槽：“下次来电正常点的烟花，你家小小姐这会儿心脏病都快犯了。”

    “多来几次就习惯了，闪电你看看热闹就行了，又不会劈你。”符灵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还主动跟她碰了一下。“干杯。”

    这时候干杯，果然活得久的人就是不一样吗？电闪雷鸣和未知吉凶的前路摆在那里，他竟然当成没事，好像跟她解释过了，她不怪了，世上就没有可怕的事一样。

    算了算了，她还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白露被他的情绪感染，也仰头喝了一口。

    红酒年份不老，但她的酒量就那么一丁点，一口下去，脸上便出现了红晕。

    酒壮怂人胆，还酒后吐真言，古人诚不我欺。白露借着醉意，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哎，当时是什么感受？”

    “什么什么感受？”

    “就是那个声音说，实现你的愿望，然后你变成符灵了——是什么感受？”

    “哦。”符灵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听她说可以实现愿望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就是狂喜。懂吗？就是穷光蛋一下子成为世界首富继承人的感觉。但是，眼睛一睁一闭，自己就成了个符灵，飘飘荡荡，没有血肉了，就很懵逼。”

    “哈哈哈！”白露故意大笑起来，“你还会懵逼啊？”

    “可不是吗？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仙了，可仔细一看，不对啊，我还是什么都不会啊！”符灵叉了一块牛排喂她，“可不得懵逼吗？”

    她赌懵逼这个词，也是符灵这次醒来才学会的。白露食不知味地吃下了牛排，又问：“那这么多年来了，你有没有恨过命运？一般来说，被命运玩弄，都会大骂贼老天，然后说一句‘我要逆天成魔’！”

    “太中二了吧？”符灵充满了嫌弃，然后温柔了眉眼。“结果既然是咎由自取，我也算是实现了愿望，有什么好怨的？怨恨没有什么用，比起怨恨，我更希望知道，在这个命运下，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嗯……”白露喃喃地应了一句，酒力上涌，她的脑子开始不清楚了。但她还记得抓住符灵的手，叮嘱着：“被担心，这次不一样了，我不会输，也不会……让你输的！”

    符灵好像应了一句什么？但她睡着了，没有听见，再醒来，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两个残留的高脚杯，暗示着这房间曾经有过一个人。

    “哎……”白露按着太阳穴，差点落泪。

    就在这瞬间，客房的电话响了。

    “白小姐，有一位夏老先生，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读者“布丁”,灌溉营养液+12020-03-08 17:1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