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直帮扶过来的朋友, 白露不能说谎。
“我没有证据证明, 因为我妈妈去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但我也不会跟夏家做DNA鉴定。”她神色郑重地声明着。“我不想做夏家的女儿, 同时, 我也相信,我不是夏家的女儿。”
穆静怡不由得和温青云对望一眼,她们一时不能明白, 什么叫“相信自己不是夏家的女儿”?
“我对夏家,没有感觉。”白露将心底的判断说出来, “我一直相信,感情和血亲是很微妙的东西和力量, 是能感觉的。我心里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是没有期盼和憎恨的,可是对夏家, 我没有期待和憎恨,只有冷漠和厌恶。”
厌恶和憎恨是两种完全相反的两种感情,憎恨呢,一定是从爱里诞生的, 是来自爱的不得、背叛、践踏,所以才会由明转暗。但是厌恶呢,则是嫌弃的升级版。
如果比喻来说,憎恨大概是自家养了三年的猫忽然给你一口,你看着它那满脸“辣鸡,再战啊”的样子暴跳如雷, 痛心疾首。而厌恶呢?大约是看到街边一条赖皮生疮的老鼠,看到就想躲,别说什么认亲了,远远地看一眼都觉得犯恶心。
这就是区别。
“总之,我有十足的把握,我跟夏家没有关系,尽管没有证据。同时,我也相信,夏景深的事已经让夏家明白,对我来硬的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一定会用怀柔政策。”
白露将手中的牛奶喝光,露出个明媚的笑:“还有五六天才开学,我们不如临时改签,回家一趟?看看父母也是好的。”
尽管明白她从来报喜不报忧,但是她如此从容镇定,小伙伴们也松懈了下来。这一趟他们本来要回玄学岛再看看的,但白露一提,他们就想起已经半年多没有看到父母了,心中的想念油然而生。
“去吧。”白露催促。“我听说现在政策变了,安检之后、起飞前半小时,都可以改签。”
温青云先忍不住,歉疚地起身去改签了,有她带头,方文赟也去了。穆静怡起身的时候有些犹豫,目光不住地看着白露,忽然,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把抓住了白露的手。
“露露,你跟我回家吧!就去住两天,我爸妈都很想见你的!我妈说没有别的感谢你,想做一顿板栗红烧肉给你吃。”
她说别的也就罢了,一说到她/妈妈,白露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于女士是想感谢她帮了穆静怡,对付于家。这份感谢要是不表示出来,他们会一辈子歉疚在心里,会一辈子觉得自己的女儿对不起她,要求女儿在她面前柔顺服从。
那不是她的初中。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拉了穆静怡一把,不是想她以后活成个柔顺卑微的人,而是希望她柔中带刚,有一根笔直不折的脊骨。
念头在心里转了两圈,白露便答应了下来:“行,我跟你去——听说你们市,有个很有名的玄学商店街?”
“对呀,叫灯笼街。”穆静怡以为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说服白露,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她欢喜得要跳起来,一把挽住白露的手臂,开始说了。“据说是很久以前就有的……”
白露静静地听着,回头对冯梦琪摆摆手,算是告别了。
她跟穆静怡改了签,直接飞A市。
A市大名鼎鼎,四环以内的房价贵得离谱,好在四环之外的房子便宜。穆静怡家住在一个比较老的小区里,为了节约用地,房子差点建到60层,光是坐电梯就要坐好久。
“我妈可把我埋怨坏了,说我临时做决定,早市都散了,哪还有好的五花肉?还好她从同事家顺了一条过来。我跟你说,我妈做的板栗红烧肉可好吃了……”
穆静怡一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一边拉着白露的手不放,来带一间房子面前。
“嘘……”穆静怡抓着钥匙,“我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小心地关上,拉着白露在玄关换鞋,准备进厨房去给于女士一个大大的拥抱。没想到一转过玄关,整个人都愣住了。
客厅里,她父母面沉如水地跟五个人面对面着。
那五人中三个穿着西装,样子像是保镖,还有两个中年的一男一女。女的穿着布料精致的手工旗袍,脖子上一串圆润莹亮的珍珠项链,右手上一个戒指,铂金托上,硕大的翡翠戒面,绿莹莹的仿佛一汪翠色被裹着。
那男的身上没有珠翠,但手腕上一块腕表,价格不下百万。更重要的是,他的长相和于女士有几分相似。
只是于女士脸上已经显出风霜之色,他却保养得宜。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家因为于涵的事情,上门兴师问罪了呗!
只是没想到,竟然正对着穆静怡和白露回来。
于二先生看了过道上站着的两个女孩一眼,冷淡地出声:“这就是你女儿?”
于女士站起来,拉着穆静怡的手,低声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来,静怡,叫……”
“于二先生。”穆静怡截断母亲的话,用同样冷淡的声音叫了一句。“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于女士登时一愣,她印象中,女儿一直是温柔可爱的,面对长辈的时候,总是带着点不自觉的自卑和胆怯。这次,是怎么回事?态度如此强硬?
她心慌女儿吃亏,不由得要出声解释,就在这时,一双微冷的手抓住了她。
跟在女儿身边那个美丽又娇柔的女孩,安静地对她摇摇头,那双眼睛看过来,仿佛能说话似的。
让她解决。
可是……于女士更慌乱了。
让她来,去安慰你的丈夫。那双眼睛继续说,随后,那微凉的手放开了她。
于女士一瞬间没了主意。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年纪大了,虽然常年在生活的折磨下还保留着豪门那一点优雅,但是出于对家族的天然恐惧,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下意识地照着白露说的去做,回到沙发上,抓住了丈夫的手。
现场没有人看着他们,于二和于二太太的目光都落在穆静怡身上,尤其是于二太太,那目光仿佛一把淬毒的剑,恨不得当场把穆静怡捅个三刀六洞,直接送上西天。
“好,很好啊。”于二太太站起来,咬着牙笑着,勉强端着她的优雅。“穆静怡是吧?你真是个好!”
对着那怨毒无比的目光,穆静怡心中不觉害怕,但是一想到于涵对她做的,于家对母亲做的,他们如今的态度,她心中便涌起一股怒气。
一般这种时候,白露会怎么回复?
她下意识地也笑了一下,点头说:“我是穆静怡,不过,我没有你儿子的好。一个大男人,名校毕业,学有所成,不想靠自己的本事争家产就算了,算计到弱女子头上,想窃取商业机密。于二太太,当年于家允许你进门,是要你给于家教出这种道德败坏的儿子吗?都是于家的儿子,于泽表哥一表人才,要实力有实力,要外表有外表,要手腕有手腕。你儿子呢?于涵怎么只会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只想着偷东西?是不是你恨于家先让二舅娶了二舅妈,所以故意教坏了于家的儿子?”
哇哦~白露在后边看着,几乎鼓掌起来。
真是句句切中要害。
于泽的母亲,是“二舅妈”,眼前这位,是“于二太太”。
于泽人中龙凤,于涵阶下之囚。
于二太太当即气得脸色煞白,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几乎晕过去,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表哥?你……”
她骂不出声,太气了,说话就喘不过气,干脆动手起来,扬起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静怡!”于女士夫妇吓了一跳,急忙扑过去将穆静怡护在怀里,白露也上前一步,准备出手。
可就在于二太太手扬起的同时,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的手腕抓住,一扣一甩,于二太太惊呼一声,摔在沙发上。
于二大吃一惊,忙伸手去扶,夫妻俩一同抬头怒瞪动手的人。
竟是个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边的保镖,脸上还戴着墨镜。
于二瞬间暴怒:“你不想干了?!”
保镖轻轻地笑了一下,将墨镜摘下,于二夫妇瞬间僵住——那保镖,竟然是于泽!
他们是瞎了吗?于泽戴了个墨镜跟在身边,他们竟然不知道?
“你……你竟敢……”于二试图摆起父亲的权威,可惜,于泽根本不吃这套。
“先生和太太内疚过度,在登门道歉的时候失礼了,相关道歉事宜,我会继续的,你们把他俩送回酒店去。A市附近风光秀丽,据说有个非常不错的疗养院,你们安排一下,送先生太太过去疗养一段时间。”
A市附近确实有个疗养院,是建在一个山上的,据说原来是个穷凶极恶的妖族罪犯建的秘密基地。后来案子破了,狐妖族觉得这地方不错,毁去怪可惜的,便承包了下来,做成了疗养院。
很特殊的疗养院,进去之后,几乎与世隔绝。
但那还是个疗养院,不是精神病院,山光水色都堪称秀丽。
就是有点难离开,交了多久的钱,就得呆多久。
于二夫妇登时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敢!”
于泽微微一笑,也没说敢不敢,只是对保镖挥挥手。
那两个铁塔壮汉登时一声不吭地上前,一人一个,直接将于二夫妇推搡着离开了。连声音都堵了起来,保证不吵不闹不扰民。
门关上,于泽将西装外套脱下,随手将墨镜折好塞在衬衫的口袋上,颇有几分不羁的样子,烂漫随性,真在家似的,好像刚刚把亲爹和后妈丢出去的人不是他。
“姑姑,姑父,我是你们的大外甥于泽。”于泽甜甜地叫着,目光在客厅里来回了一圈,落在穆静怡和白露身上。“这就是静怡妹妹吗?还是第一次见,我是你于泽哥。”
于女士夫妇抱着穆静怡,犹且惊魂未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二十分钟前,于女士和丈夫还一个在检查炖锅里的五花肉,一个准备把买来的小黄鱼椒盐了,好叫女儿和客人一进门就能吃点零嘴。十五分钟前,门铃响了,二十年不见的二哥领着队伍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
问罪还没问完,穆静怡又回来了,带了人不说,还顶了二嫂。再然后,这个号称大外甥的男人一口气把人给送走了,还笑吟吟地认亲?
于女士夫妇不由得看向怀中的女儿。
这半年来,穆静怡挣的钱越来越多,家里的矛盾都有她处理的痕迹,夫妇俩习惯地征询她的意见了。可这会儿,穆静怡也没了主意。
她知道“于泽”是于家大少爷,是他个白露联手,把于涵的阴谋挫败了,但是,她没见过于泽,不敢随便认。
尴尬的安静里,还是白露走上前,对于泽伸出手:“于大少?幸会,我是白露。”
于泽从善如流地下了台阶,与她握手:“白小姐?幸会,神往已久,终于见面了。”
两人一触即放地握了手,就相当于承认了于泽的身份,穆静怡拍拍父母的手臂,从他们怀里挣脱出来,走到于泽身边。她呛于二太太完全处于一时激愤,见不得有人欺负父母。但是现在气氛安定下来,她本性里的羞怯便露了脸。
“那个……”穆静怡走上前,不知道怎么开口,试探地叫道:“大表哥?”
“不,是三表哥。你大舅那里还有两个表哥,你也可以叫我于泽哥、泽哥、于泽表哥,都随你。”
于泽的声音里有股特别的冷清,如果在里边再加一点冷意,那便如刀出鞘,说不出的威严森冷。可如果在这份冷清里加点暖意,那效果直入心脾,诚意铺天盖地,仿佛他把心掏出来似的。
一句话说出来,穆静怡就对这位表哥有了好感,她征询地望了一眼白露,得到颔首,便低头叫道:“于泽哥,我叫穆静怡。”
“我知道。”于泽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暖意,还掺杂了一丝愧疚。“对不起,于涵的事我事先没有察觉,差点让他欺负你们,真的对不起。幸好有白小姐在,你们才没有吃亏。不过做错就是做错,我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说着将一个信封取出来,放在茶几上。
“姑姑,虽然爷爷放话说要赶你出家门,但法律上并没有解除亲属关系这个选项,所以,即便你的户口迁出了,还是奶奶的女儿。奶奶有自己的个人遗产,在她去世后,按照遗产继承的相关法律,配偶和子女享有平等的继承权,所以奶奶的遗产一分为四,这是属于你的四分之一。考虑到您不适合离开A市,也不适合在爷爷还在世时再跟于家有冲突,我已经做主,将资产清洗了一遍,折成等价的资金,入股了苏家的产业。以后,你们只要分红就行了。”
A市虽然不是帝都,但数百年的繁华都市,有非常多的豪门巨族在这里定居。其中苏家就是狐妖族中最顶级的世家九尾狐族,曾一度担任妖界之主近两千年,后来妖族现世,苏家将妖族封建式统治大打散,融入现代都市中,辞去妖界之主的名号,安安分分地做了起生意。
成了妖族最强大的商业世家,投资苏家的产业,稳赚不赔。
于泽想得周到。
“如果您在置业、投资、资金管理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络这位先生。他是个资产管理师,能给你们最好的建议,如果他敢让你们赔钱……”于泽露出个玩笑的表情。“我就让他赔给你们。”
一番话说得穆家三口没了主意,于女士下意识地问:“这……多少钱啊?”
于泽沉吟一秒:“一年的分红应该在1000~1500万左右。”
一个数字把得穆静怡和于女士夫妇目瞪口呆。
他们一直为了生活奔波,完全没有理财概念,否则也不会为了让穆静怡能考上好大学,连大学学费都拿去补习。现在忽然有了巨额遗产,连分红都上千万?
三人一下子失去了声音。
白露觉得,他们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这不是外人能在场的,哪怕是她也不行。她当机立断:“于先生,你也是第一次来A市吗?天气还早,饭菜也没有做好,我还有点事情跟你谈,不如咱们去灯笼街走一遭?”
于泽依旧从善如流,点了点头,与白露一同离开了。
白露不忘叮嘱:“静怡,帮我放一下箱子,等下把你家地址发到我微信,我好打车回来。”
穆静怡呆呆地应了声“哎”,没有从一/夜之间变成年入千万的轰击里醒过来。还是于女士对钱没太多概念,先回过神,追到玄关叫道:“别玩太久,早点回来——于泽也一起回来吃饭!今晚做红烧肉!”
“哎。”于泽应了一声,语调里依旧带着温暖。
可是一进电梯,两人周身的气息,就同时冷了下来。
不是仇敌的冷,而是相似的,防备的疏冷和礼貌。
他们默契地不提于家和穆家的事,说好了去灯笼街,就真的下楼就打车去了灯笼街。
路上一句话没有说,仿佛对方是个空气。直到下了车,看到灯笼街的招牌牌坊,白露的神色才动了一下。
她先看了一眼牌坊上笔力虬劲的“灯笼街”三个字,又看了一眼于泽放在衬衫口袋里,露出大半个头的墨镜。
于泽不隐瞒:“嗯,就是在这里买的。”
这不是普通的墨镜,上边带了点狐妖族的迷惑术,戴上之后能让人记不住脸,只有安检通关的设备能认出来。这易容墨镜的购买地,就是A市灯笼街。
这是个非常古老的集市,据说在上一次灵气潮汐时就有了,后来因为灵气退潮,大地灵气衰竭,妖族想办法把自己和一点灵气封在某个空间里。等这一次灵气潮汐开启,大地上重新出现了灵气,妖族才重新出现在常世里,灯笼街也才随着出现。
这一消失,一出现,就是两千年的时光,灯笼街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上一次灵气时代里的做法和贸易方式,有非常多古老的店铺。里边的某些小东西,连玄学局的巡察们都会买。
也据说,这里是打听消息最方便的地方。
于泽很好奇,这位叫白露的小姐,来就来了,特意邀请他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白露就像能看出他的心思似的,直白地应着。“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转身仰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
于泽不是会法术的人,但是这一瞬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一瞬间,他明白了,背后的冷汗差点就下来了——
灯笼街因为贩卖的东西都是跟玄学相关,而且店家90%都是妖族,所以,灯笼街范围内的城市防护大阵戒备等级是最低的。只要不发生流血事件,不管是打架还是试用商品,玄学局根本不管!
她故意把他带来灯笼街,是要用法术对付他?
“别担心。”白露的声音散漫,像她的外表似的,温和、柔弱、无害。“我只是想试试手上的某个东西而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点。”
她说着,将右手掌心张开,少女白皙柔嫩的掌心上,一个复杂的金色/图案正在缓缓转动着。那图案一层套一层,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总之,不是他能抵抗的。
这小姑娘,也太护短了吧,穆静怡只是她的伙伴、她的舍友而已,值得做这么大的动静吗?
失策,小看她了。于泽微微叹了口气,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以我去世的母亲发誓,我对穆家没有恶意,相反,我会好好对他们。因为我很清楚,老头子将姑姑赶出去,心里非常后悔,但老人家拉不下脸面。就算为了讨好老头子,我也会对穆家照顾周全的。”
“这样,你相信了吗?”
白露不置可否,只是一笑:“于大少真是一片好心,对不住,我能力微弱,刚才的花架子吓唬你而已,没什么作用的。”
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拆台。
“小姑娘,灵犀派失传近两千年的灵犀阵,你说这是花架子?那不如,卖给我?我出一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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