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被人说出一千万买东西, 如果不是三流偶像剧, 就是骗子。白露看看身边这位对她明显没意思的霸总,再想想自己小白花的脸, 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一点。
她笑了一声, 看向来人,原来是一个靠在灯笼街牌坊上抽烟的老头。他瘦小得像只纸糊的骷髅,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但里边的眼珠却非常明亮,透着一股白露不能分辨的光。
白露心里先是涌起一阵诡异感, 随后才注意到,老人手里的烟不是市场上常见的烟, 而是个弯曲的烟斗, 里边烧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阵阵青烟从那边飘来,味道还挺好闻的, 和一般的呛人烟味不一样。
“老人家。”白露笑了,“你真的要花一千万买我手里这个图案?这可是商业街,做生意的,我也缺钱得很, 你这么一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老人也笑了,刚好有个中年兔妖路过,一双兔耳朵支棱棱的,分外夺目。他一边推着拖车往前,一边跟老人打招呼。
“安春叔, 晒太阳呢?”
“哎。”老人应了一句,从牌坊上懒洋洋地直起身体,一边吸烟一边走了过来,目光依旧停留在白露身上,神色和蔼了不少。“我叫安春,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是只鹌鹑妖,像我这么大年级的鹌鹑妖可不多见,天上地下就这一只。”
他说着,话语顿了顿,等待白露理解里边暗含的意思。
在妖族,越是活得久的妖怪,越是自恃身份,越慎重搞下三滥手段。因为活得久等于名声大,名气大的人,自然爱惜面子。
白露看过原著,她明白,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女大学生,聪明但是没有社会经验,只是装糊涂。“原来是安春老爷爷,你好。”
安春见她一脸天真无邪,再看看她的年纪,心里明白了,叹了口气,继续摊开了说:“小姑娘,你放心,我在妖界也算有几两面子,不会骗你的。我的店就在旁边,你既然来了灯笼街,不如到我店里坐坐?”
白露不觉心中一动。
她千里迢迢来A市,到了穆静怡家里还没坐沙发一下,就往灯笼街,当然不会是为了带于泽来灯笼街威胁他。她做决定来灯笼街的时候,还没有于泽什么事呢。
她是,来这里打听消息的。
这老头或许是个突破口。
白露略一沉吟,然后抬头看向了于泽。
于泽被那湿漉漉的目光看得心头腾地一跳,一股怜惜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到了心尖,就成了满满的保护欲。一句“别怕”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幸亏到了嘴边,他猛地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天真无邪女学生,她一手打败的敌人还少吗?刚才还在威胁他,现在就要求助?怎么可能?
她只是想借助他的反应,塑造一个涉世未深、毫无主见的形象,好糊弄眼前这位鹌鹑妖而已。
可即便心里想得明白,于泽还是忍不住答应了合谋。
“别担心。”他点头,“走吧,不会有事的。有我在。”
白露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鹌鹑妖。
安春意义不明地笑了一笑,转身将两人带到旁边的一家店里。店面装修非常古朴,比电视剧里面拍戏的还要低调奢华些,门口挂了个招牌。
博古斋。
看样子,像是卖古玩的。
进了店面,果然有很多架子,上边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可惜白露一概不认的,也不肯再去什么“内室详谈”,只在原地站着不动。
“安老板。”她换了个称呼,语气也客气了三分。“看来你是真的出得起一千万的,刚才是我没眼色了。只是,我不明白,我这个图案,真的这么值钱?”
她说着,将右手掌心摊开。
上边,那个金色的图案,又在缓缓流转。
安春再老练深沉,见到这个图案,也不禁神色一动。他看着图案,又看看白露,似乎在评估着白露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图案什么来历,还是故意在他面前露财,引诱他图谋不轨?
犹豫再三,安春控制着自己将目光移开,抬手请两人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他吸了两口烟,在那袅袅的青烟里沉思了半分钟,才问:“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白露不隐瞒:“我姓白。”
“白?”安春又沉吟着问,“白小姐,你家祖上,有人姓虞么?”
虞?还是于?白露心头一跳,脸上笑了:“于?哪个于?我这位哥哥倒是姓于。”
安春竟然知道于泽的身份,瞥了一眼说:“不是于泽少爷这个于,是虞渊的虞。上古传说中,太阳落下之处的虞,有吗?”
虞渊吗?这还挺巧,看来这老妖怪确实知道不少事。但是,白露一时不耐烦起来。
她从来都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前世十八年画画,十年应付代码,今生搞阵法,都是学术相关的事。套话和弯弯绕绕,她会,但她不喜欢。
干脆也就抛下了。
她往圈椅上一靠,右手玩着左手手腕上的细银镯,神色淡淡地开口:“老爷子,咱们不如开门见山吧,我今天坐了一天飞机,早上还生了一顿气,实在没有心思跟你玩了。明白跟你说,我不知道,我十岁母亲就去世了,从小不是寄住在亲戚家,就是住校,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你说的事,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除非是法术应家那样流传千年的世家,否则,不可能流传下什么消息了。”
安春亲眼看着小姑娘进来时娇娇怯怯、温温柔柔的,往椅子上一靠,却仿佛换了个双胞胎姐妹坐上去似的,完全变了个人。
慵懒、疏冷,仿佛一个光华流传,敌人一入便收拾殆尽,一滴血都不会留下的上古阵法。
人族讲学识地位,妖族只讲血脉,尤其在安春这样的老妖怪看来。唯有上古尊荣的血脉,才会给个小姑娘带来这样疏冷华贵的气质。
他一时不敢托大,心里思索着要怎么回答。
白露却以为他在研究她话里的破绽,便又说:“你在街上第一句话,便说‘灵犀派’。据我所知,这个门派已经覆灭两千年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是玄学大学的学生,玄学史和阵法学史,我拿的满分。”
至此,安春彻底相信,先叹了口气,然后才起身拱了个手——这群老妖怪,就算在都市生活了百年,也还是改不掉十几万年累计下来的习惯。
“白小姐,你别见怪,我不是故意怀疑你。只是这灵犀派……你这阵法……”
白露已经做足了耿直人设,这下说谎起来,顺溜又令人相信:“我从我妈妈的遗物里找出个东西,不小心将手掌贴在上边,这符号就在上边了。其实,这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安老板,你不如跟我直接说清楚,我虽然是玄学大学的学生,但是现代社会跟两千年前的社会可不一样。现在没有门派要守,没有谁要行侠仗义,这种强大的阵法,远远没有钱对我来说重要。”
于泽闻言,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心底一片佩服。
这小姑娘,还真是敢。她自己就是开阵法公司的,有个上古阵法,就是拥有一项世界顶尖的技术,只要能转化为产品,还不得赚翻了?她居然敢随便拿出来打听消息,说什么没有钱重要!
而鹌鹑妖还真就信了。
他知道,现代社会什么都讲钱,维护正义有玄学局,普通人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生活,就是钱。她方才说了,自己父母去世了——不管人还是妖,总不会咒父母死的,说明她讲的是实话。
一个女学生,父母双亡,唯一依靠的,可不就是钱么?
他心中念头飞转,表面上却纹丝不动,连在豪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于泽都看不出端倪。但白露却知道,或许是因为媚魔之血的缘故,她对他人的表情,察觉得远远比常人细微。
“安老板。”白露不慌不忙,又抛下一句话。“我相信你这黑底金字的招牌在这里,不会做坑蒙拐骗的事,既然你要出一千万,不如告诉我,我手里这个图案,凭什么值一千万?你要花一千万买个临摹的图案?”
“临摹?”安春摇头,“当然不是。”
他下了决心,干脆说出来:“白小姐,你手中这个图案,名叫灵犀阵,是上古非常强大的阵法之一。所以,它价值千万。”
“上古阵法?”白露却笑了,“安老板,你大概不知道,我就是玄学大学阵法系的学生。你跟我说,这是个阵法?”
阵法,是必须有依托的,大多数都布置在地上。只有符咒,才能附着在人身上。她的意思是,这东西既然印在她手心上,就不会是阵法,安春这老头子骗她。
可安春却摇头了:“白小姐,要不是它能留在掌心上,怎么值千万?灵犀阵的名字,取自诗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意思是,这阵法必须放在人的左手上,左手掌心的经脉直通心脏。当阵法主人有任何念头,都能在最短时间内穿到掌心,让阵法变成自己想要的功能功能。”
白露登时睁大了眼睛。
原来,灵犀阵竟然是这样的吗?
当时她受虞渊的指令,用媚魔之血激活护校大阵的核心驱动部分,随后这个图案就印在了她的掌心上。她想让图案冒出来,图案就会冒出来。可具体有什么用,虞渊却没有明说。
他只说,这个阵法会让她沟通玄学大学的护校大阵,帮她把体内的媚魔之血力量传到护校大阵中,清洗转化,然后变成寻常的灵力,回到她的身体里。
白露也一直以为,这只是个连通符咒而已。
原来,这竟然是个阵法?功能还如此高深,竟然能心随念转,直接变化出她想要的阵法?
“不过,灵犀阵的作用,随着使用者的能力而变化。”安春继续说,“因为这是个随着使用者心念而变化的阵法。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阵法,要什么功能,只会跟它说‘我想变出钱来’,是没用的。使用者必须告诉灵犀阵,他需要什么阵法。”
也就是说,如果灵犀阵落在文盲手里,除了当个时不时露出来的纹身之外,没有别的用处。如果是落在虞渊这种对阵法无所不知的人手里,就是逆天神器,想变出什么阵法,就能变出什么阵法?
“这可真是件宝贝了……”白露不觉抓进右手,喃喃着,她目光一时迷茫,又一秒恢复,望向安春。“既然灵犀阵这么厉害,怎么会留在我家?我家……总之往上三代,都是穷苦人。”
这话问倒安春了,他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白露闻言便笑了:“安老板,你在牌坊下晒晒太阳,忽然看到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绝代阵法出现了。这奇遇,都够拍电视剧了,换做别人,早就激动得手脚颤抖了,你的反应,倒是很镇定嘛。”
安春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激赏之色。
小姑娘年纪不大,观察入微也心细如发,还不慌不忙,无所畏惧。难得,真的难得。
“因为我在妖族里,修的是卜卦。”安春慢吞吞地吸着烟,咬着烟嘴,声音也含糊起来。“我一辈子不给人算吉凶,只会算什么时候、谁会带什么好东西进入灯笼街的范围。我再计算那东西的价格,在牌坊下等着出价格。仅此而已,白小姐,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白露柔婉一笑,抬手顺了一下长发,左手手腕上的银镯丁零当啷作响。“安老板,我说笑呢。不瞒你说,我来的灯笼街,也是来打听这东西的来历的。我总觉得,既然是祖宗传下来的,说不定是个好东西呢。现在,承蒙你慧眼,果然是个好东西。不过,我听说,上古时候,一件宝贝,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的。安老板,你有没有跟灵犀阵相关的故事讲给我听?”
安春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心机重的很,不好骗。他开口说一千万,本来是想用财帛动人心,没想到,反而叫小姑娘明白了东西的价值。
现在,她说什么都不会卖了。
一想到这里,安春的神色就冷淡了几分。“我怕白小姐出不起价格。”
“哈哈~”白露笑了,从随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面上,说:“安老板,将来,我送你一个阵法?”
安春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朝桌上一扫,差点跳起来:“你——你是——”
“我叫白露。”女孩淡淡地笑着,“白露未晞那个白露。”
安春倒吸一口凉气:“你就是玄学岛上名声鹊起那个白露!”
“对,就是我。不过,我未晞阵法虽然闯出了点名堂,应该还落不进安春老板的眼吧?”白露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吃惊成这样?”
安春脸上的神色不加掩饰,连于泽都能看出,他情绪几次变化。最后,安春坐了下来,吸了口烟,才说:“白小姐,咱们都是生意人,做个交换吧。我告诉你灵犀阵的事,你也告诉我一件事。”
白露一口答应下来:“好。”
于泽眉间神色一动,差点出声阻止,安春也不禁问:“你不怕我问你你公司的核心技术?”
“我公司的核心技术,早已公布出来了,就是阵法拆分激活技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白露满脸无所谓,“安老板,你想问的,难道就是这个?那我给你个网址,上边有详细的操作说明书。”
“我算是阴沟里翻船了,你这小姑娘什么来头?别不是来克我的。”安春嘀咕着抱怨,然后才说:“我想问的就是这个阵法拆分激活技术,白小姐,你从哪里学来的?”
难道,在从前还真的有人弄出个这个技术?可阵法如果能拆分激活,必定是阵法发展历史上的大事,怎么阵法学史上一笔记录都没有?不可能。
白露暗自思索,说:“这是我在一个朋友的提示下研究出来的,我必须说,阵法拆分激活技术,我得到他很大的帮助。但你要问他是谁,我不能说,我可以卖商品产品,但是我不卖朋友。”
“朋友……朋友?”安春蓦地站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过了快十分钟,他才回到白露身边,追问着:“那你的朋友是男是女,你总能说了吧?”
白露软硬不吃,反弹问题:“男的怎么样?女的又怎么样?”
可安春竟然没有听到她这句话,他一问出问题,又开始自言自语:“不对,不对,如果是男的,你不可能记得什么‘朋友’!”
老头的神色蓦地一变,一双枯爪似的手蓦地抓住了白露的肩膀。“她……”
“安老板!”于泽神色骤然冰冷,也伸出手。
可那手被白露不轻不慢地挡住了。
她没有看于泽,只是盯着安春,目光里恰到好处的不安:“女的……又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安春抓着她肩膀的手探出,试图刺探她身体里的力量。白露心中一动,若有似无地放出一丝媚魔之血的力量。
非常少,不会比一只蝼蚁需要的空气更多。
可这力量一装上安春的妖力,安春的神色就像是见鬼似的,老人蜡黄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恐惧布满了他的脸。
“她……她竟然还活着!”
她?白露疑惑:“谁?”
安春蓦地转头看着她,目光如电,逼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女子?白露睁大了眼,但拒绝回答,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的反应,和承认差不多,落在安春眼中,老人浑浊的眼里登时浮现一阵绝望和恐惧。
他抓住白露的肩膀,低而厉声说:“白小姐,你不想死,不想疯,就不要跟她继续接触!她借给你的力量,以后也不要再用!这礼物,就是一把罂/粟,你一上/瘾,就会要了你的命!”
他还知道什么?白露继续睁大眼睛:“怎么……怎么会?很有用啊……”
“因为这是被诅咒的力量!是媚魔之血!”安春咬着牙低声说,“哪个女人沾上媚魔之血,能有好下场?”
他话里的意思,是媚魔之血除了由母亲传给女儿这样的生育传递之外,还能给予他人?
白露眉间的神色认真起来:“媚魔之血?诅咒?这是怎么回事?”
安春的神色一下就变了,亏得他脸色蜡黄,否则脸上的红晕根本遮不住。
媚魔之血这种床笫之间的力量,他一个老头子,怎么跟年轻小姑娘解释?难道要说,这是一种会让你不断跟男人上/床的力量?最后在力量的影响下,你只会变成个淫/娃荡/妇?
支吾了一下,安春只能说:“这是一种会迷乱心智的力量,你用了之后,会让男人对你沉迷。而你,也会沉迷在用自己的身体掌控、命令男人的权力之中。最后,你必得名声尽毁,一世被世人唾骂,世上不会有人真心爱你,他们只会爱你的肉/体。”
“它不会真的达成你的理想,只会让你失去一切能力,让你只能依靠自己的肉/体。”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连于泽都听得懂——使用媚魔之力,你会变成一个除了跟男人上/床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欲/望生物。
于泽和安春的脸色微微红了起来,一时在年轻而美丽的女性面前手脚无措。他们没有发现,白露的目光沉了下去,像一把缓慢出鞘的冰雪之剑。
“原来是这样。”她慢慢地说,“安老板,你怎么会知道呢?”
安春脸上的红色一瞬间被悲伤和苦涩吞噬,他仰起头叹了口气,才说:“因为我妻子,就是个被给予了一丝媚魔之血的女凡人。”
“然后呢?”白露追问。
安春低下头,目光黯然:“她被媚魔之血控制了一段时间,但她不是媚魔之血的本体,所以我能解开。但是解开之后……”
白露瞬间坐直了,等着他的话。
“她无法面对自己深爱我,却又跟无数男人有染的现实,选择了自杀。”
白露心中一阵刺痛,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明白了外婆和母亲早早疯掉,去世的原因。
“安老板。”于泽的声音响起,“你对媚魔之血和灵犀阵,都非常了解,媚魔之血,跟白露手中的灵犀阵,有什么关系?”
安春转头看着这个一直沉默的男子,目光里也露出赞许。“你发现了?”
“没错,有关系。我妻子就是被灵犀阵的主人,给予的媚魔之血!我与灵犀阵的主人,生生世世,仇恨似海,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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