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顾宪之进到屋里，莫青蕊犹自站在檐下，一颗芳心不知飞到何处，双目放空似是神魂神离。
顾意之几步也走上台阶，和莫青蕊看个正对，心说长得还不算差，可他的大嫂不能这么傻吧。
他嗤一记，也进屋去了。
莫夫人猜到顾宪之会来，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才是用早饭的点，人已经进屋。
亏得好早有准备，一早起来守在二房，没白来。
顾宪之进屋后，挨个对号，莫夫人他前世也见过一面有些许印象。柳氏当时已经病得不行了，不过大模样不会变，此时正好端端坐在桌前，面色虽说带着病气，比他印象中那副面孔要好上百倍。
“哪位是莫通的夫人？顾宪之这厢有礼。”场面上的话他要走一遍。
莫通正是莫千户的本名，听有人提起先夫的名讳，柳氏泪如雨下，已经哽咽着声说不出来话，只是点头，手里紧紧攥着女儿。
屋里窄小，又拥了半屋子丫头婆子闲人一大帮，顾宪之站在那里几乎占满了所有的空地，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顾意之只好贴着门框。
饶是这样，顾宪之撩袍跪下，一个响头磕下去，青砖硬地上咚一声。
莫夫人目瞪口呆唬了一大跳，回过神后，摆手示意下人们都出去。
顾世子一进门磕头真是出乎她的意料，那可是镇宁侯府的世子。
柳氏今天连连受到惊吓，只是在哭，哭她丈夫死得早，哭自己这么多年艰难熬过来，也哭终于熬出头。哪怕现在闭眼死了，也有人会替她照顾女儿。
莫青青边安抚柳氏，也要讲些场面上的话：“顾世子不必如此。”
顾宪之置若罔闻，起来后又跪下再磕一个头，再起来他才说话：“夫人能受得住，莫通救过祖父和我两条人命，第一个头是祖父命我替他磕的，第二个才是我要行的大礼。”
莫夫人全程没敢插话，连她也不知道那死鬼小叔子原来救过老侯爷和小世子，怪不是顾家非要用婚约偿还。
“先夫并没有说过。”柳氏也呆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傻话，他丈夫为救老侯爷而死在蒙外，怎么会回来告诉她救人的事？
只着抬着泪眼看顾宪之，她认定这个人是她们娘儿俩后半辈子的依靠。
莫青青拿眼角去看顾宪之，她小时候跟着傅氏常去镇宁侯府走动，对那边府里再熟悉不过。顾宪之没有一丁点长得像镇宁侯夫妇，反倒是顾家老二顾意之自幼肖父，五官七窍和镇宁侯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宪之转头，与莫青青眼神对上，活了两世，他第一次见她，比他预想中要美。
按他原来的设想，即使丑成莫通那样，他也会对她一生礼待。她倒会长，相貌全随了美娘亲，找不出一点莫通的影子，就是不知道脾气随了谁。
顾宪子一双眸子掠过，莫青青别过头不和他对视，傅氏的外甥有什么好看的。
她梗着脖子，只露出鬓角一缕碎发，耳垂上米粒大的滴坠微微晃动。
顾宪之前一世只回过一次京城，呆够足足一年见识上京的繁华盛景，他再是不识货，也能看出莫青青戴的耳坠有多么廉价。
以前镇宁侯府扫地的小丫头戴的也比她这个好上十倍。
镇宁侯府，是夫人有意苛待莫通的遗孀孤女罢？
他没用母亲这个词，实在是从小到大身边只有祖父，父亲母亲对他来说只一个空洞的称呼。
只有二弟，从五岁起每天来斡难河边陪他，开春从上京城出发，秋末又从蒙外开拔，年年如此。
顾意之伸长脖子去看莫青青，屋里光线昏暗，莫青青站在窗口背着光，他看了好几次没看清，只是觉得大哥目光过于专注。
小少年自以为发现了大哥的秘密，忍着笑咳一声。
“意之，你来，也磕个头。”顾宪之招呼弟弟。
顾意之没觉得意外，大哥叫磕没二话，谁叫莫千户救过祖父和大哥的命。不过，救祖父那回大伙全知道，什么时候救下大哥，顾意之还是第一次听说。
莫夫人眼看着顾家兄弟磕头，心里直啧啧，顾家真是重情义，换成别家，谁还会让袭爵位的嫡子放低姿态。
她目光微闪，小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顾家二公子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在京里定过亲了吗？
她想起女儿，刚想打发人喊回来，一扭头莫青蕊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默默站在墙角。
“顾世子，我是青青的大伯娘，这是我女儿青蕊，她和青青一起长大，两姐妹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莫夫人撒谎不带脸红，手里拉着莫青蕊把她推到屋子正中。
顾宪之眼皮不抬，只说：“劳烦夫人带令媛回避片刻，我有正事要和岳母商议。”
莫青蕊本来一脸娇羞，心里万般盘算，猛听到顾宪之要撵她们走，下意识说道：“顾世子你说你的，我和娘亲不插话就是了。”
顾宪之几乎没和女人打过交道，按他的脾性根本不想搭理她们母女两个。
顾意之要为大哥圆场，“二姑娘先请回罢，我大哥说话不喜欢身边有杂人。”
这是明着赶人了，莫青蕊咬唇颇为不甘心。莫夫人晓得贵公子的脾气，她更清楚自个的丈夫是怎么坐上指挥使的位子，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死去的小叔。
不过，时间过去太长远，他们渐渐忘记这份渊源，只觉得是莫达才干过人，顾家推荐他担任要职是理所应当的事。
顾宪之的到来几乎将他们打回原形，顾家真正只认柳氏母女两个，别人全是附带沾上光。
“走吧。”莫夫人拉走女儿。
两人回到大房，莫青蕊眼泪刷的流下来，“娘。”她十分委屈。
都打少女怀春时过来，从顾宪之刚露面，莫夫人心里泛酸水，那样出色的人配了青青真是可惜，若是她家青蕊……
她心里这么，可不在女儿面前露出半分，只斥道：“你也是越来越没谱，早上带你去做做样子，不一小会儿你差点和青青闹出来，要是像往常那样我不拦着，岂不是让顾世子知道咱们对青青不大好。”
“让他知道更好。”莫青蕊顶嘴，“正好可以看清楚莫大是个什么样的人，配不配得上他。”
莫夫人恨铁不成钢，拍一下女儿：“你呀，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个情况。顾世子就差掐着你爹爹的脖子要军粮，只有三天时间，筹不齐军粮，你爹便是死罪难逃，咱们一家子都逃不过去。”
莫青蕊坐在镜前，左捻一朵珠花，右拿一块胭脂，比比划划半天，听了莫夫人一河车的话，最后站起来问道：“娘，你看我美吗？”
莫夫人愣了，这孩子想干嘛？
“娘，你说是青青美，还是我更美。”莫青蕊双眼发亮，揪住问个不停。
当娘的心里，当然是自个的女儿最出色。
“你问这个干什么？”莫夫人问道。
莫青蕊眼眸中亮着火花，偏头一笑明艳惊人，“娘，顾世子娶谁还不一定，你先不用着急，说不定他做了爹爹的女婿，还会继续逼爹爹要军粮？”
说的是有理，可是不合情理。
虽然只见过一面，莫夫人却能看得出来，顾宪之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认定有婚约的人是莫青青，不会随随便便更改主意。
何况刚才，人家根本没拿正眼看青蕊一下。
他若瞧了，莫夫人心思也会活动。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认。
“娘，”莫青蕊可劲儿在撒娇。
俗语说的好，色胆包天，女子但若瞧上个人也会势在必得。
莫青蕊一眼瞧上顾宪之，别说在平泉，整个老哈河卫都没有和他比肩的人。早知道青青的夫婿长得那么好看，气质又出众，她该是早点做打算。
不过，现在也不迟。
“娘，你让人去找屠百户。不是我要抢她的夫君，这事说不定是莫大自己不想嫁。”莫青蕊长这大，头一回思绪如此清晰，她只奔着一个目的——顾宪之。
莫夫人不吭声，她明白女儿想干什么。
她仍在犹豫，其实夺青青婚事的打算以前也有过。
她记得当时两个孩子都八岁，青青还小性子又鲁莽，爱和青蕊斗气打赌，因为一匹马吵红了脸，最后是自己提议比赛骑马，谁先到马儿归谁。
她让人在青青的马掌上做了手脚，不如所料那孩子骑到一半时从受惊的马上摔下来，头先着地，几乎没命。
谁都以为青青活不过来，莫夫人都暗自筹谋怎么和镇宁侯张口说再续姻缘的话。可不知怎么的，这事让老侯爷知道了，派人直接来平泉，说青青若有不妥，谁和她比试骑马陪葬谁。还说莫达若是不忍，他亲自过来送两个小女孩上路，黄泉路上做个伴。
吓得莫达烧香拜菩萨，日日祷告，只求青青能康复。
莫青蕊兴致勃勃，她连怎么为屠英和莫青青搭桥都想好了，说了半天看莫夫人没有反应，伸手又摇她，“娘，你当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莫夫人一脸茫然，“这事不成，你死了这条心罢。”
“为什么？”莫青蕊仍不死心。
“不为什么。”莫夫人瞬间变成严母，站起来训斥女儿：“都是我和你爹爹太宠着你，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毫无羞耻，见到一个男人忘了自己是谁。这些日子你不必出门，给我好好呆在屋子里。等哪天想通了再放你出来。”
“娘”，莫青蕊喃喃低语，不敢置信这些话从自己娘亲嘴里说出来。
莫夫人心一横，她现在管不好女儿，将来必要招大祸害。
顾老侯爷的名头太响亮，圣上是天，他连天都放不在眼里，自己夫妇只不过是一介小官，还是赖顾家的帮助坐稳位子。再不识相些，老侯爷出手能掐死他们。
前几年，是京城镇宁侯府给他们假像，让莫夫人觉得苛待柳氏母女也没有什么，说不定正合侯夫人的心意。
此时，假像破灭，侯府是侯府，老侯爷是老侯爷，完全不是一码事。
“把门锁好，没有我发话不许任何人进出，姑娘要闹由着她闹。”莫夫人下令，屋里屋外的丫头们不明所以，都只答应知道了。
屋里还传来女儿嘤嘤的哭声，莫夫人叹口气，但愿她能明白当娘的人也是真正为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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