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正院里,清芙听夫人的安排出去跑一趟,不久又回来,隔着珠帘向内屋回话:“回夫人的话,世子爷本来打算出府见人,正好侯爷从宫中回来,两人碰在内院门口,又都去了外书房谈正事,估摸着一时半会出不来。”
她说完听见里屋夫人哦了一声,仔细再听姨太太问道:“敢情外甥回来后,还没见到姐夫的面。”然后是夫人懒懒的声音:“你姐夫昨夜在宫中当值,下午申正出门,那会子意儿他们还没回来。”
她没再听下去,轻手轻脚出来,来回跑路口有些渴想到厢房里喝杯茶水润噪子,恰好去得不巧,府里两个婆子围着孙婆婆打转,姐姐长姐姐短,一脸谄媚让人看着腻歪。
清芙咳一声,提起桌上暖套里的缠枝青花南瓜肚小圆茶壶倒下一杯温茶,端到手上慢慢品着。
那两个婆子会意,向孙婆婆告辞,约有空了再来找她。
好不容易人都走了屋里清静下来,孙婆婆也叹气:“给我也倒一杯来,这半天尽和她们费口舌,全是些没用的。”
清芙偏头微笑:“还不是婆婆你能干,换作别人可没这么抢手。”顺手递过茶盅,孙婆婆也接了。
“你个小蹄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能抢手到哪里,还不是都冲着咱们世子爷。他一来,府里上下的人都惦记上了。”孙婆婆喝过一口茶,又不屑道:“也不看看自个的女儿都是什么货色,也敢个个找到我头上来,求着让放到世子爷身边。这要是成了事,倘有个一儿半女,以后怎么也会有姨娘如夫人的名份。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也怪不得她们起心思。”
清芙摩挲白瓷茶盅上细碎的小花纹,问道:“放谁到前院,婆婆心里可有数。”
孙婆婆摆手道:“哪里,谁都不知晓世子爷能赶在年前回来,夫人也是毫无准备,这会子兵荒马乱的,也顾不上给他房里放人。过几天吧,等过了大姑娘的生辰再说这事。”
“不过……”她盯着清芙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倒是笑了:“姑娘若是能到世子爷身边,满府里谁还能及得上你伶俐有眼色,得宠是早晚的事。”
清芙听扯到自己身上,脸儿微红,啐了一口:“跟你说正经事,婆婆就知道打趣我。”说完,她放下茶盅出去。
恰好,傅氏准备告辞回宁安侯府,镇宁侯夫人又命清芙送妹妹一程。
“外面冷,你陪我坐到车里。”傅氏喊清芙上车,眼睛若有若无盯着婢女微红的面颊,问道:“你可知道,外甥的腿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就瘸了呢?”
清芙晓得姨太太在夫人面前撒娇卖憨,实则心思比织布机上线头还要多,偏偏夫人极为袒护这个同母胞妹,听不得别人说一句宁安侯夫人的不是之处。
她若是得罪这位主,以后让在夫人面前胡沁几句,那侯府正院大丫头的差事也不必做了。
故清芙很小心说话:“回姨太太的话,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半年前北边来信,夫人看过信之后闷在房里哭了两天。再别的,没听她和侯爷说起。”
傅氏似是不满意清芙的答话,又觉得姐姐身边的大丫头能说到这份上已经很出格了。她微叹一声,扶着发髻道:“我说呢,姐姐必不会有事瞒着我,肯定是老侯爷那边不让声张。”
清芙攥着手里的帕子一声也不吭。
马车驶出内院,傅氏又在二门上换过车。目送着姨太太坐车离开府里,清芙惊觉一身凉意。她刚才在车里出了汗,这会子下车被风一吹,不由打个寒战,“阿嚏!”
镇宁侯负手从外院走来,伟岸的身形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腰间紫金绶随着他的步履晃晃悠悠。
他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接连打喷嚏,不由皱眉道:“病了就回屋养着去,别上来服侍,免得把病气过给夫人。”
“是”,清芙不敢辩解,她晓得侯爷爱重夫人,凡事以夫人为先,这会儿解释自己没生病倒叫他心不痛快,还不如顺着话头说是。反正夫人身边暂时离不了她,大不了养几日再回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镇宁侯走出几步又想起来什么,问她道:“姨妹走了?”
见清芙点头,他站在二门上眉头紧锁,后来竟折返回外院并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宁安侯府请妹夫过来一趟,让他速来,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他商议。”
清芙惊讶,侯爷能一脚踏进到内院又回到前书房真是不多见,看来真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她回去说给夫人,镇宁侯夫人也惊讶,不过并没有深究,只吩咐清芙:“你再替我跑一趟,兰儿前天头疼怕见着风不敢出门,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你把桌上的药给她送过去,就说是沈家姨母特意为她配的药。还有,你再跑一趟拢月阁,把外屋坑上那块料子和那一匣子首饰送过去。”
有那么片刻清芙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素性机灵,笑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莫家太太和姑娘头上的珠花簪子的确看着寒酸,怕是戴出去不好看。夫人给的可都是好东西,别人求都求不来。”
镇宁侯夫人靠在软枕上,似是很疲惫,摆手道:“还是那莫家姑娘说的对,一个破落户孤儿寡母的,我没必要和她们一般见识。两件东西不值什么,你送去就是了。”
清芙细嚼她话里的意思,心里大概有个数,自然是带着人先到大姑娘那边,亲自服侍大姑娘服过药午睡下,她才出来坐着车去拢月阁。
身后两个三等小丫头讨好她,“还是姐姐最得夫人看重,夫人有什么事都离不开姐姐你。”
清芙挥着帕子叹气,“不过是跑腿的活,一趟也是跑,两趟也是跑。府里正经的各处都去过了,不差再多跑一趟。”
什么叫正经地方,什么叫多跑一趟?
能在侯府正院站住脚的个个都是人精子,别看她们年岁小,揣摩主子的心意可一个赛一个,清芙晌午一句闲言,不到傍晚各院子的丫头婆子都知晓了。
晚饭时顾婆婆领着人在正厅摆饭,以她的年岁和阅历一眼瞧出府里的风向不对劲,大面上看不出来,很细微处比如说上菜的小丫头涂着红艳艳的指甲盖端汤碗。
顾婆婆伸手拦住她,冷声问:“怎么一回事,在主子面前服侍这么不尽心。去,把指甲洗干净再上来。若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小丫头撇了撇嘴,委屈得掉眼泪。
佩枝听见动静两步赶来,急忙偷偷扯一下顾婆婆的后衣襟,抢在前头从腰里解下一个荷包抓出一把雪片糖,塞到小丫头的手心里,柔声哄她:“这孩子还小没见过识面,不晓得咱们顾婆婆刀子嘴豆腐心。她嘴硬心软,私底下最疼你们这么大一帮毛孩子。去吧,拿着糖回屋吃去,赶明儿把指甲洗干净再上来服侍。”
小丫头抹了把泪,鼻子红通通的,对佩枝说声好,扭头出了屋子,也不向顾婆婆认错。
顾婆婆火爆脾气,见到这种没规没矩的小丫头忍不住又想管,撸起袖子正想出去训斥,被佩枝一把拉住在她耳边悄声说:“顾婆婆呆在淳化斋里是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外祖母是厨房那边的大管事婆子。”
佩枝想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明摆着有人存心想整拢月阁的人。她们算准顾婆婆的爆脾气,扔出来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背后又站着厨房一溜的管事婆子。
今天这事若是由着顾婆婆的性子处罚小丫头,明面上谁都挑不出错,可明天呢?
佩枝断定,以后拢月阁别想吃一回安生饭,厨房整人的招数多得数不清,单凭她和顾婆婆可是应付不来。
她有些无奈,派自己来拢月阁当差落到最后恐怕两头都不讨好。
尽心尽力服侍好莫姑娘,夫人那边不乐意。可若是偷奸耍滑任别人欺到莫家姑娘头上,别说以后人家当不当世子夫人,只看眼前顾婆婆和世子爷可是饶不了她。
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佩枝在门口理理头绪,定下心神,这才打帘子进去,微笑道:“莫太太、大姑娘,该用饭了。”
屋里柳氏母女说着私房话,当娘的人不大赞成莫青青当面顶撞镇宁侯夫人,她那种性子遇软则软,碰到硬更软,见到莫青青那么和镇宁侯夫人说话,怕得不行,半下午心神不宁。
“青儿,你遇事软着点,咱们刚来京城,这又是镇宁侯府。侯夫人什么身份,将来要做你婆婆的人,你那样说话真是不应该。”柳氏苦口婆心劝女儿。
莫青青满不在乎,“娘,正因为咱们刚来,又是在侯府里,更不应该示软怕事。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正好佩枝进屋,两人停下话头,莫青青问佩枝:“我明儿想出府一趟,不知可不可行。”
佩枝点头,笑说:“想问姑娘去哪里,我好叫前院那边安排车。”
“城里哪个医馆最好,先带我过去。”莫青青还惦记着柳氏的病,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为娘亲先治好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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