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望仙楼地处京城繁华地,毗邻着上京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每日往来权贵无数,从店家到小二郎全部练就一副火眼金睛,根据客人的言谈举止而不是身上的绫罗绸缎辨识底细,时间一长看人一看一个准。如若哪个不小心看走了眼,踩着铁板阴沟里翻船,那只有从望仙楼卷铺盖走人的下场。
是以,阿武骑着马先赶到望仙楼时,跑堂的小二殷情迎上来,点头哈腰:“小哥,你是要散座,还是雅间?”
“雅间,越清静越好。”阿武环看望仙楼的地形,眼睛扫过几个来回,已经把这里的前后门、厨房、库房的大致位置摸清楚。他跟着世子爷出来,万事都要替他想在前面。
阿武才刚从翰难河那种边陲小镇回到京城,浑身气息与上京繁华地格格不入,一身衣服虽不打眼,骑的那匹马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也是底下的小将军孝敬世子爷,爷子世又转送给他。
单凭一匹千金难求的马,小二已经能断定来者非富既贵,就是京城以前没见这么一个小长随,也不是哪家新兴起的权贵进京。
他伸长脖子张望,不一会儿顾宪之骑着马来到望仙楼前,马上的人清冷俊美,气势咄咄,光看一眼已经让人胆战心惊。
单凭来人下马后走出两步,店小二已经断定这位主肯是镇宁侯府那位不小心弄伤腿的世子。顾宪之本人远在斡难河,却在京城有不小的名气,甫一回到京城又瘸着腿,更是把名气又扬了扬弄得世人皆知。
店小二想看清这位少年杀将的真面目,哪知他走向跟在后面的马车前,抬手扶出一位俏丽多姿的小美人。
有女眷在场,晓得高门大户里的忌讳,店小二没敢再抬头,恭恭敬敬把人迎上楼安置到雅间里坐下,再折回来一趟果然在马车上找到顾家的徽记——巴掌大的一块木牌上书写顾字,笔劲有力,大气浑然。
谁又能想到这么简单一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上京卫的城防指挥权,还有上京以北的几十万兵力全权在握。
一尊大佛屈尊到店里用饭,大家还不得警醒着点。
莫青青只感觉自己坐下没多久,各式菜如流水般已经送来,齐唰唰摆了一桌,她都不知道从哪个盘子里下筷子。
顾宪之见她对着一桌子菜犯迷糊,不禁问道:“逛了大半天,你也不饿?赶紧吃罢,别让菜凉了失了味道。”
莫青青看他一眼,她的正事还没来得及说呢。
“我今天见到江家大姑娘了。”她说。
顾宪之抬起头,下巴点一下示意继续说下去。
莫青青把江家大姑娘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她说得眉飞色舞,身子微微向前仰,追问一句:“所以沈世子他真的罪无可赦?”
顾宪之单指扣着桌面,让他说她什么好,江家大姑娘话里话外明晃晃的威胁难道她听不出来?
他愿不愿意帮是一回事,可让人逼着他做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定定坐着保持沉默,莫青青可是急了,大哥出事后,她心里火烧火燎,甚至怀疑过顾宪之故意陷害大哥。
可顾婆婆说绝对没有这个可能,顾家人从来光明磊落,从老侯爷到镇宁侯再到世子爷,没一个能做出这种使阴招黑人的事。
她虽说有些将信将疑,却仍是希望从顾宪之哪里得到一点准确的消息,哪怕,哪怕是坏消息也总比没消息要好。
“江家姐姐说的事行不行,你倒是给个准信啊。”莫青青不经意间声音提高,像是在质问顾宪之。
她面上带着愠怒,因为生气腮帮子鼓鼓的,此时倒像一个浑身竖着尖刺的小刺猬。
顾宪之没有生气,反问一句:“能让你这么上心,可是那江家大姑娘许给你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有,莫青青颇有些不情愿说,一但说出来倒像是她有多在意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似的。
顾宪之索性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道:“你不说出来,让我怎么帮忙。”
“她说帮我坐稳世子夫人的位子,还说顾夫人已经替你相好新未婚妻的人选,只等着退亲以后,重新去下聘。”莫青青说这些话时声音小小的。
她恨这种被顾宪之拿住脖子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嫁给谁,却不得不和他绑到一起。和她仇人的外甥做夫妻,可以预见到以后同床异梦的日子。
不过,等大哥脱险后,她还有和离这条路可以走。又想一想不可能,镇宁侯府那是什么人家,绝对不允许进门的儿媳妇和离。剩下的路便是死胡同一条,她是明知山虎偏向虎山行。
听到顾宪之耳中是另外一种感受,他眉锋挑起本来要说江家姑娘真是托大,有他在,还用别人来操心莫青青的事。可莫青青低着头细声细气说话,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换个语气说道:“所以,你答应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江家姐姐对沈世子一往情深,世间难得有情人。”莫青青边说倒过一杯温茶喝了,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在顾宪之面前。
世间难得有情人!
顾宪之解颐微笑,问道:“你识字?谁教你的?”
“我娘教的,我大舅还有外公都是久试不中的秀才,家里十来口人统共使着两个小丫头烧水做饭。大舅母从来都是夹衣里装了棉花当冬衣穿,再到春天又把棉花掏出来当夹衣穿。可舅舅和表兄们见到书非要买回家,回回说他捡漏买到孤本,回回又上当白花银子。舅母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正房挂着一幅字,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莫青青想起柳大舅的酸腐十分想笑,眉儿弯弯的,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关于莫家还有柳氏的娘家,探子曾经把这几家人的底细写成书信送到顾宪之手里,他知道柳家几个酸秀才的事,可没莫青青说得这么有趣。
所以,他顺着她的话头:“你倒是说说看,如果是你,怎么帮沈明远。”
“当然是替他澄清罪名啊,找证人还有证据,实在不行告御状,再要是没用干脆劫大狱算了。”莫青青几乎是拍着桌子在说,她现在就想救大哥出来。
说大哥通敌叛国,总得要有证据罢,证人是谁?通敌来往的信件呢?说不一定大哥被人陷害,背后害他的那个人又是谁。
她讲得头头是道,最后话锋急转直接拐到劫大狱。她话刚说完,噗嗤传来一声笑,对面坐着的顾宪之颇有趣味看着她却是没笑。
她也不可能自说自笑,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哪会是谁?
莫青青生气了,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打开雅间房门,门外阿武脸红脖子粗极力忍着笑意,佩枝和两个小丫头一头雾水,都不大明白他在笑什么。
“我到楼下去听。”阿武挥着手说,说完又意识到不对,连忙解释道:“我再也不听了,去楼下等着世子爷下来。”
“你……”莫青青气结,顾家主仆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在屋子里边套她的话,另一个在门外面偷听。
她气鼓鼓又坐到桌前,是没注意到对面顾宪之侧转过身握着拳捂在嘴上干咳了一声。
“不行,江家大姐姐这个忙你必须帮。”莫青青像是在下命令,她但凡能有一点办法救大哥,会这么求到顾宪之面前?
她的亲娘舅家苗家早在二三十年获罪离开京城,等于沈明珠兄妹两个没有外家可以支撑。她以前在京里时认识人不多,能在关键时刻出上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是父亲能认她也又当别论。
可父亲……她心下黯然,她当沈明珠的时候,很不得父亲的欢心。不知为什么,父亲的眼神总是越过她,他对两个庶出的姐姐也比对她和蔼可亲。
她不明白,以为是自己喜欢习武的原因,大哥说不是。
她问他原因,他沉默不语,勾头踢飞一个小石子落到湖中心,泛起涟漪一片。
“珠儿,你还小不懂,父亲不是不喜欢你,他是……”沈明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后面的话他再没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宪之回过头,见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肤色雪白透着浅浅的光泽,鼻子小而巧,眼帘低垂着,一双羽睫轻轻划动,脸上笼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他饮下一杯酒,杯底碰到桌面的那刻话也说出口:“回头托人给江家大姑娘捎个话,沈明远的事我会管,可不是被她胁迫的结果,而是我本来就该管。”
“真的?!”莫青青几乎跳起来,两眼放光问道:“哪什么时候到牢里看望沈世子?”
得寸进尺!顾宪之暗念。
她怕顾宪之怀疑,自己又找出一个借口:“江家姐姐给了我一个信物,说务必交到沈世子手里。”
顾宪之可是在阎罗殿里淌过命的人,此时却被一个小鬼缠住,颇有些头疼,她怎么不会见好就收呢?
他漠无表情,哦了一声:“拿来吧,我替她转交。”
转头想到他应该给毛丫头找个事干,免得她被江家姑娘缠住,一天到晚尽为别人的事瞎操心不说,哪天不小心牵涉到更大的麻烦当中脱身不得。
富贵水深有千尺,也得有命淌才行。别是她淌过一半被水呛了,他又怎么面对自己空许下来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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