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称职的老师,我深知要将学生的事当成自己的家事。
作为一名合格的局外人,我自知学生家事不能当成自己的事。
何况关系到马尔福,我就是平时再怎么好管闲事也决不能管。
……决不再管了,决不。
袖袍中的双手颤抖地握紧成拳。
我的高声提点显然让这对父子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状况,马尔福家血液里流动着的自尊让他们无法忍受旁人指点围观。小马尔福看都没有看我和他父亲一眼,扭头跑下楼梯,消失在球场范围之外。而老马尔福稍稍平复了些情绪,再次看向我时,眼中多了些歉疚。
“球队怎么办?”他问。
我环视了一圈,与每个停在空中看戏看到震惊的孩子们四目相接,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吆喝着动员起来,其实我知道他们还在心中暗暗回味,只是迫于院长和指导员都在,做做样子罢了。
我见状只能苦笑:“没事,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留在这里只会使他们分心。这些事交给塞德和切尔西他们就好了。”
他别过脸,目光低垂,声音中染上沙哑:“抱歉。”
我摇摇头。
“塞德!”
塞德闻声回头,伸手接过我扔来的名册,神情担忧,却还是冲我笑着颔首:“放心,我会跟切尔西说的。去吧。”
我想勉强自己给他一个让对方安心的笑容,但我做不到。
我和马尔福两个人并肩走在魁地奇球场外的小路上,那里通向大礼堂,拉文克劳塔,还有教学楼偏门,我们曾经在这里碰见过无数次,斗过无数次嘴皮子,也在身后的球场上留下过笑声与足迹,但这些都像我们身后的晚霞一样,被时光镀上泛橙黄的烫金色,在傍晚时被抛在远远的无处可寻的地平线之后。我们能看见它,我们能感受到它,但再也摸不到了。
背朝着夕阳的方向越走越远,越走越暗,我觉得有点冷了。
“你还好吗?”
我愣了。我只是微微借着宽大的袍子的掩饰下瑟缩了一下,竟然被身边人发觉,这让我感到有些窘迫。
我侧脸望向他。他没有看我,他在看前面的路,侧脸深刻,脊背挺括。
我有些羡慕。这些年我的体质越来越奇怪,深夜令我舒适清凉,白天令我燥热滞闷,而日夜交替时,便浑身刺骨似的寒。瑟缩久了,整个人都习惯了没精打采地驼着背。但这样倒也好,我终于开始渐渐有点像三十多岁的人了,这让我感受到衰老的魔力,而不是漫无境地的永恒。
我转了回来。
“嗯,还好。”
“对不起,我们父子给你造成这么多麻烦,”德拉科这样说,声音轻得不像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也许我今天就不该来。”
“别这么说,如果没有将事情说开,我们都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也绝不会了解刚刚所见到的斯科皮……还有你,马尔福先生。”
他顿住脚步,疑惑地望着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同样在他对面停下,叹了口气。
“你不该责罚他的,更不该动不动就打他,今天还当着那么多高年级的面。你确实清楚高年级的嘲讽和排挤对低年级的影响,对吧?”
似乎回忆起什么,他的眸中微微闪烁着什么,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
他点点头。“我没考虑到这点,我只是……习惯性的……你知道的,我爸以前也这样对我,有时候当众让我很下不来台。”
“我记得,你很讨厌你爸忽然出现在你身后,用手杖敲打你。”
“没想到现在我也深谙此道,哈,也许你曾经对我说的话都是对的,我的父亲,我的家庭,对我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远比我……”他生硬地改口,“当时的我所预想得要大得多。”
“我本来就是对的,因为我更有智慧。”我为他现在话语中的无奈感到哀伤,于是刻意用轻快的口吻,歪着脑袋俏皮地说。
“得了,什么智慧,你就是个小傻子。”他“切”了一声,双手插裤袋,别开目光,言语不屑。
我装作气恼的样子,伸出手指在他胸前戳了戳:“请你注意点跟国际知名学者说话的态度,先生。”
他回望向我,嘴角和眉眼终于有了上扬的弧度,虽然只是一点点,虽然很快又戚戚然地颓唐下来。
“斯科皮才要注意点对你的态度。”
“你大可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孩子有孩子的问题,你有你的问题,在你没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前想要解决孩子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像今天一样。
我望着他,恳切地说:“作为霍格沃兹的一名教师,一名专精孩子心理问题的咨询顾问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但这答案你不知道也罢,而且,你也用不着我在这儿指指点点,这是你的家事。我只能说,我工作的时候会尽职尽责,但等斯科皮回家后我只希望你作为父亲给儿子应得的一切:父爱,关怀和理解,而不是呵责和打骂。我并不是说斯科皮现在这个状况全是你的错,但他的脆弱是有原因的。
“想想看你真的有理解他么?你是不是总是因为他的糟糕表现而生气,完全没关注这背后的原因呢?你有真正想去努力打开孩子的心扉,解决问题吗?还是用了错误的方法得到失败后就认定无果不再继续。”
他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我对今天的你很失望,马尔福先生,你根本不是我以前所知道的那个德拉科。难道是因为莉娅的逝去也带走了原本的那个你吗?那我真的要感叹伉俪情深所带来的效应。可这个解释并不成立,因为那样你就该知道现阶段并不是因为斯科皮对我的偏见而大动肝火的关头,我们有更紧要的事要做。”
听我提及今天的事,原本一言不发的马尔福忽然别过头,扬起下颌,笃定地开了口:“他已经过了被人过分保护和包容着的年纪了,他得知道没人会容忍他的坏脾气。你是他的老师,马尔福家的朋友,你值得拥有你应得的待遇和尊重。他不能再继续将一切都迁怒于你,封闭内心了。”
马尔福一副自我独断的模样让我有些着急:“他的确不该再这样了,但不是现在,至少不是这个谣言满天飞的关头。双重压力,你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崩溃吗?”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我。渐趋晦暗的校园,马尔福的侧脸氤氲难辨,唯剩灰亮的眼珠,通透如晶。
我凝望着他通透的眼,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开,带着热烘烘的潮涌,伴着细痒痒的疼。但我还是清醒的,清醒到连我自己都惊讶,可能潜意识中我自己并不认为我能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认定我是害死他母亲的人能让他觉得好过,你就不该在别人的面前维护这样的我。外加他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本来就不自在,现在又被你打骂,他会连带你一起怨恨的。”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会为自己想?你真的对别人的看法无所谓了吗?”
“人都是会变的,我的确……”
“说谎。”
他忽然转过来,对我展开追问,不依不饶。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为什么如此害怕我们今天的见面被别人看见,我们有着正当而合理的理由,光明正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你不在球场上当着大家的面跟斯科皮解释清楚,跟所有人说清楚;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到现在除了麦格校长和当年的几个人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塞德里克的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当时你要逃,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你是害怕我接受不了现实,还是在乎我的家庭和外界心怀叵测的评价?”
“我……我……不是……”
他步步紧逼,我节节败退,心脏怦怦狂跳,紧张得直磕巴,天知道我这个当了八年教师的人怎么还是像年轻时候一样一紧张就磕巴。
我一步步后退,退到走廊台阶最边缘,不料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后仰去。
我瞪大了眼,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东西,比如,离我最近的马尔福的衣襟,或是他刚伸出来的手。
失之交臂。
但还好,有人从后扶住我的腰,带我平稳落地。
我下意识去碰来人的手,一片冰凉。
“还好你没事,”塞德在我耳边低笑,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感觉到你遇到了危险,就过来看看。”
“谢谢。只是遇到点小麻烦。”我长吁口气。刚刚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根本忘了只要凝神,我便能浮于空中。
拜眼前这位马尔福所赐。
“那就好,另外……”他凑过来,耳语道,“你们最好主动去找校长一趟,解释清楚,鉴于刚刚球场上让那么多学生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东西,她早晚会知道的,可能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是院长,威信和声誉不能被学生的片面理解打破。”
我深以为然,敛去眸光,严肃地冲他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去。你要一起吗?”
“我就不了,球队选拔还没收尾。结束之后我在你宿舍等你,”他说着,看向对面的马尔福,礼节性地笑笑当做道别,便化作一团人形黑影,迅速飘远。
马尔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没了踪影。
“他人呢?还在吗?”
我摇摇头:“他先离开了。”
“这样。”
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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