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从来都没有祖母那样懂我,尤其在我这一学期都呆在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之后,当我关起门读书,练习魔法,学习如何配置魔药,他们从门缝中窥见我的模样,上下打量,都不轻易惊扰。
但他们从未放弃打入沉默着的我的内心世界,一直在尝试。临近开学前一周,到了学生们集中采买新学期用品的时候,原本上次只有祖母陪我同行,这次还要额外加上母亲和姑姑,如果不是父亲与姑父还在外地有生意要谈,可能这将变成举家出动的活动项目。
我自然很乐意带上家人,尽管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对我现在身处的环境多一些理解,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比祖母和姑姑本身就和旁人不一样,接受起异能魔法来也十分熟稔。去对角巷逛街这一路和她往日的逛街项目大不一样,她的眼睛都要看直了,遇到什么都要拉着我问好久,弄得我有些害羞。
好不容易将周遭事物简单跟她介绍了一遍,就已经是近中午的时候了,而我书店都还没去一趟,我有些急了,想请几位女士先固定在一处店里消磨时间,可母亲对摩金夫人家施了咒语的长袍粗糙的手工不满意,又对脱凡成衣店过于庄持稳重的花色瞧不上,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逛的,最后我好说歹说她才肯去丽痕书店对面的咖啡厅吃个简餐。
祖母年纪大了不能久站,与她同去。最后剩下同样酷爱读书的姑姑陪我淘书,她是名插画家,对那些会动的相片、施了咒语有着亮丽色彩的图画深感兴趣,不断在绘本读物区发现各种惊喜,捧起来,小声喊着我的名字,与我隔着一两层楼交流。
和大多数学生的目的不同,我来丽痕书店并不是冲着必修课本来的。第一学年的课本还没讲完,而我二学年的课本早就有借同院学姐的,现在学得差不多了,准备出门付账时随便挑两本新的二三年级课本带回去就可以。我主要看好的是楼上那些学科专著,那些学校里并没有怎么深入讲解的学科,炼金术、天文与占星魔法之类的,还有些人物传记。我都没见过,看哪一本都新鲜。
尤其是当我在二楼最上层的书柜上发现枣红色硬底封皮的砖头书时,心里不要提有多兴奋了,那书的模样就好像那些图书馆里有些历史的资料书似的,而且分册编撰摆了满满一排,书脊均是用哥特式字体烫金上去的俊逸字符,实在有种让人敬畏的气场。
【Alchemy】(炼金术之书)尼克·勒梅著。
我立刻忍不住了。
第一册,第二册……我踩在脚手架上,兴奋地抽出一本又一本,吃力地抱在怀里,努力站稳平衡。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亮女声,喊我的名字,吓我一跳,手里的书重重砸在地板上,惹来楼上楼下的群体注目。
秋·张也被吓了一跳,黑眼珠乌亮亮差点被吓出泪花,后背紧贴着二楼的栏杆,惊魂未定地盯着一地狼藉。
“午好,秋,你吓到我了。”我松了口气,颤巍巍爬下来,蹲在地上捡书和小图册。
她也蹲下来帮我,冲我灿烂一笑:“对不起。我刚刚在一楼无意中看见你了,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我是跟塞德和迪戈里先生一起来的,你呢?”
“跟我家人。我祖母和母亲不在这儿,我逛得太细,就请她们去咖啡店等我了。我姑姑陪我在……诶,她人呢?”
“可能是去别的楼层,或者对面的商铺逛去了吧。她是第一次来吗?”见我点头,她理解地笑笑,“那就应该是了,我父亲第一次来的时候也闲不住。放心,大人不会走丢的。哎,你看……塞德,这里!”
顺着秋的指向,我趴在栏杆边,果然看见塞德里克正往收银台上搬书,也是整整一厚摞,都把店员小姐的面孔遮挡在后面了。他身后跟着一位带着帽子的中年男子,西装笔挺,就是有些发福。这位先生正在付账,估计就是老迪戈里先生了。
秋喊了一声塞德里克的名字,连带着我也一同引起了父子俩的注意力。
很快,塞德里克便和拎着一大捆书的迪戈里先生走上二楼。今天气温十分寒冷,他穿得很厚实,看来和我一样怕冷,都是离开羊绒大衣就过不了冬的体质。即使是在假期他也一如既往围着赫奇帕奇的黄黑配色条纹围巾,围巾遮住他尖瘦的下巴和口鼻,只露出小半张被冻得通红的脸,显然在屋子里呆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从室外的寒冷里缓和过来。
“午好,谢丽尔,在书店遇到你,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彼此彼此,你买的书也不少,”我冲他笑了笑,目光自然转向他身后的迪戈里先生,温顺地点头问好,“您好先生,谢丽尔·温迪·达灵,也是一名赫奇帕奇,很荣幸能见到您。”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容咧得很开,连连朝我摆手:“别客气,孩子。塞德跟我提起过你,听说你为了支持我儿子甚至跟哈利·波特闹掰了?你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不愧是赫奇帕奇。”
“呃……”我和秋对望一眼,齐齐看向塞德,笑容有些尴尬。
“爸你忽然说这个干嘛?无论是我还是谢丽尔、哈利,我们都是好朋友。”
“哼,朋友,”迪戈里先生撇撇嘴,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你也是实诚过头了!”说着,有些负气地兀自走下楼,没再理会我们。
“爸……”塞德无奈地唤了一声,叹气,转而看向我,同样是一脸尴尬,“对不起,我爸他就是这样。冒犯你了。”
“别在意,这也是事实不是吗?好了,我要继续挑书了,不耽误你们两个人……‘逛街’,哈哈!”我冲秋眨眨眼,她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闭嘴,就你聪明,”塞德拔高了些音量,装作呵责我的模样,“你这些都是什么书,怎么一下拿那么多本一样的?”
“那不一样,是一系列专著。”
我再次攀上脚手架去取书,从刚刚没拿到手的炼金术第七册开始,口中嘟囔着编号。一本接一本,当我怀中抱得开始多了的时候,秋适时地向我伸出援手,接了过去,在一旁放好,可能是害怕我再次差点砸到人吧。我谢过她,一边继续取着,一边和塞德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忽然,我的动作戛然而止。
第十二册之后紧接着就是第十四册,第十三册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这么一大排,一整套尼可·勒梅1889年著的第二次修订版《炼金术之书》,明显还是店长整套进购而来的,可从第一册到第十七册中间唯独缺这一本,号码就这么突兀地断了。
强迫症表示不能忍。
我的思路也断了。秋在下面喊我我都没听进去,我直接用跳下来的,抱着第十二册跑下楼,跑到店员小姐身边,急切地问:“对不起,请问尼克·勒梅先生这套书的第十三册在贵店的哪一处,我在货柜上没有看到。”
“那一整排都是《炼金术之书》,一定在那里。”店员小姐不假思索的回答令我心里更不舒服了。
索性我便拿着书去问收银小姐,如果书还在店里,她一定在库存清点摆放时有书号和摆放位置记录在案。我并不担心会被卖掉,因为其他十六本还在,谁会单独只买一本,还不是开头第一本?毫无意义。
“上午的时候这本已经被人买走了。”
“这种情况下你们应该不会单卖一本吧?第二次修订版市面上难得一见,破坏这个系列,少一本,怎么还会卖得出去?难道你们还可以专门补进第十三册吗?” ???单独买的人脑子是不清楚吗?! 我觉得十分荒诞可笑,说话都有些磕巴了,“那……那我……哈,我真的要怀疑你们这家书店的专业性和货品真实性了。”
店员小姐闻言皱起眉,做了个“放轻松”的手势,礼貌地微笑答道:“小姐是这样的,你误会了,这一整套本来就是我们专门为马尔福阁下几经周折专门收集采买到货的,他的儿子小马尔福先生很早以前在我们书店买过一整套第二次修订版的《炼金术之书》,但是去年年初不小心弄丢了其中第十三册,非常惋惜。于是马尔福阁下花大价钱请我们动用在印刷局和旧书市场的关系,希望补一本一模一样的。所以……我很抱歉。”
她歪着头,绿眼睛扑闪着,一副抱歉又很无奈的模样,虽然我从她的话里半点无奈都听不出来。收钱办事天经地义,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立刻就懂了,合着我应该权当跟着马尔福家沾光才能看到这一套书。
……不愧是马尔福家的大少爷,连买个书都要劳师动众如此任性。有了这么一大笔酬劳,当然不在乎剩余的卖不卖得出去。没准剩下那些还可以当作丢失后的备用。因为他一个人,可以给别人添这么多麻烦;宁可他自己多余的变成角落里无人问津吃灰的残缺物件,也不愿意多给别人留一点好处。利己到极致的主意盘算,这可真马尔福。
我忽然变得兴致缺缺。
“你不是对勒梅先生的专著很感兴趣吗,怎么又不买了?”秋见我回到二楼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她手中将所有分册全部都拿上脚手架,有些不知所措。
“不买了,有个无赖偏偏挑出去中间一本买回家,这套已经残缺不全了,买回去也没意义了,我就要一整套的,少一本我看着心烦,”我绷着张脸一本本地使劲往书架上塞回去,“我不买了。我不买了还不行吗?”
“单独挑出去?那让剩下的这些怎么办?哈……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
“你说对了,塞德里克!”我闻言,猛地扭头,俯身去跟他说话,还带着些残存未消的火气,“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
他呆愣愣地眨巴着眼,望着我,好像被吓到了,就好像我刚刚情绪异常激烈的波动能和门外忽然响起的爆炸声媲美。
这次是真的能把人吓一跳的那种,店内所有人都被玻璃和建筑应声爆裂开的尖锐声响弄得惶恐不已,更不要说街上那些开始逃窜尖叫着的人群了,那样抱头鼠窜的场面将还停留在圣诞节温情气氛中的对角巷一秒拖入了冰冷的深渊。
而在大家纷纷决定在店中找些结识的角落瑟缩着躲过这场毫无缘由的劫难时,我、秋与塞德里克交换了个眼神,第一个想到的则是徘徊在外的我们这些孩子的家人们:尚且在咖啡店中不明所以的母亲和祖母,明明应该在一楼现在却不知所踪的简宁姑母以及迪戈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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