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板着张冷冰冰的脸,坐在猪头酒吧,一动不动地盯着左手腕上游移的指针,就像一尊雕像,周围的喧闹都跟我没关系。
“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我翻起眼皮,看向对面的高瘦男人,金发,黑衣,肩上臂膀上湿漉漉一片,他用晦暗的灰眼睛望着我。
二十七分钟。
我迅速耷拉下眼皮,再次重新抬眼时,摆出在我脸上出现频率最高的那种笑容,亲切,甜美,标准,又客气。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坐吧,不好意思刚刚在电话里我有点冲动了,你别介意,我只是担心孩子。”
马尔福闻言,神情放松下来,也朝我勾起嘴角:“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关心他,我没有放在心上。”
我继续这样笑着,点点头,礼貌地道了谢,低头抿了口热乎乎的香橙肉桂红茶。真的是好烫一杯,我微微皱起眉,双手捧上茶杯,不断地吹着气。
腾升的香气迷蒙了我的眼睛,一切都是模糊的纯白。
我试探性地撅起唇,用舌尖点了点,又被烫得“嘶”地一声瑟缩着收了回去。
对面传来细微的笑,在喧闹的酒吧里如同露珠滚动的声音,难以分辨。
但遗憾的是我是个极其敏感的人,我迅速锁定了马尔福,笑声的来源,在模糊的雾气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还未敛去的弧度挂在嘴角能分辨得清。
我有点不悦,不过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咳咳,首先要跟你说声抱歉,这么急着找你,但我确实觉得非常有必要跟你好好谈谈斯科皮的教育问题,马尔福先生,”我轻咳两声,放下茶杯,恢复严肃,“你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了。”
“我没有放任他不管,我——”
“——我不是在说斯科皮,”我加重语气,打断他的赘述,直视他的眼睛,咬着牙说,“我是说卢修斯·马尔福。”
马尔福晦暗的眼猛地忽闪了一下,仿佛是渔火投射到寒冬深邃黑暗的海底,很快便被吞噬殆尽。
他的眼睫不受控制地眨着,他的下颌逐渐紧绷,最后,他选择闭上了眼——呵,他总是闭上眼,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只是从小混蛋变成了老混蛋。
这个动作彻彻底底激怒了我。我倏地起身,走到对面,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与他近距离并肩。
他显然对我的举动既惊讶又不解,终于睁开他中年昏瞎的灰眼珠,把我放在了眼里,注视着我强硬地抓过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强硬地与他对视,强硬地忍住额前冰冷得可怕的触感,将我的记忆传导给他。
眼中电影胶片般反复重现的画面闪过后,他眯起眼,呈现出一种迷茫,他微微俯视着我,轻声说:“他们让你受伤了?”
我撇开他的手,理了理刘海,不满地撇嘴,我等他开口等了这么久,结果他就跟我说这个?
“关注点错了,我不可能受伤的,别开玩笑了,我是说,给我你的感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你明知道他有一柜子吃灰的飞天扫帚的情况下,你还是给他买了新的,而且更贵。”
“他说他的扫帚丢了。”
“在霍格沃兹?有麦格和弗立维两位校长在的霍格沃兹,今天的霍格沃兹?”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适时改口:“好吧,是我不对。可我是好意,你也知道他几乎很少联系我,更不要说主动让我做什么事来满足他,我只是想满足他,想取悦他,这有错吗?”
“马尔福!”
我忍无可忍地大喊。
他身躯一震。
我将身体转正,双臂支撑着脑袋,半趴在桌上,有点受不了了,我没办法跟他沟通,我受不了了。
“动用关系和金钱,提前取得别人没有的好处,当成炫耀的资本,奢侈浪费,满不在乎,傲慢无礼,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你也不是没看见你儿子提起你的时候的轻蔑和不屑,至于动手和呵责的严苛教育,我们去年就讲过了,可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没有!你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没变。”
我重重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跟他讲下去了,可我的责任感逼得我不得不继续下去,无论是身为教授必须要做到的责任,还是莉娅临终前拜托我好好照顾斯科皮的责任。
我不得不逼着自己重新面向马尔福。
“继你自己成功放任卢修斯·马尔福将你毁掉以后,你还想让他毁掉你的儿子吗?他人是不和你们住在一起,但他的教育方式,马尔福先生,你很清楚,成功地成为你们马尔福家的一种恶劣腐朽的传统延续了下来。你现在做的就是他当年曾经对你做的事——”我深吸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攥成拳,长长的指甲嵌入皮肉,一阵阵的刺痛令我的言语也不觉间尖锐起来,“高兴吗马尔福先生?你终于成为你青年时代最讨厌的那种人、那种父亲。你觉得斯科皮会高兴吗?”
“他……”
马尔福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发出破碎的音节。
我不想再徒劳地等他做这些徒劳的事情了,于是我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过什么吗?他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我想让他稍微体谅体谅你,可他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特别差劲,他很疑惑为什么祖父是这个浑噩的样子为什么父亲也非得是这样,他想让你变得更好。他很失望,你记起来了吗? ”
“我记得,”他望着我,勉强动了动嘴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疑似呜咽的奇怪的苦笑声,“我什么都记得,我总让别人失望,所以当时也挺惊讶的,我反正也就这样了,竟然还有人期许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瞧这就是你的愚蠢之处了,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而所有真心地、深爱你的人都希望你变得更好,都想拼命拉你一把,把你从深渊里拉上来,只有你自己浑然不知,”我深深地凝望着他,低声叹息,“你从来都浑然不知,对不对?”
马尔福慌忙别过脸,不再与我对视,他动了动喉结,仿佛在艰难吞咽一颗苦果,紧绷的下颌牵扯颈侧,青筋若隐若现,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有些狰狞。
不再与他多言,我从他身边起身离开,坐回对面我原来的位置,试图捧起我心爱的香橙肉桂红茶。
我抿了一口后还是皱着眉放弃了,冷掉之后的香橙肉桂红茶真的很难喝,有股让人恶心的怪味。
这时,桌上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捂住嘴,本想挂断,但看到来电人姓名写着“Tetris”,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那种恶心的感觉接通电话,应了一声,顺便不忘一脸嫌恶地将茶杯推得远了些,越远越好。
“是我,怎么了?”我瞥了一眼马尔福,忍不住皱起眉。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可以正点下班回家陪你了,呼——】男人轻松地长舒口气,不禁也令我心情平静下来,【没有研究会,没有世界需要拯救,没有其他人打扰。】
朝马尔福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抱歉地笑笑,转身离席,到角落里接电话,语气逐渐愉快起来:“恕我直言,先生,没人会管9点半叫正点下班。”
【我没说提早下班已经很委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几天都几乎住在公司里。】
“是啊我记得,可你的生日总得特别一些,就算你今天跑到天涯海角,就算你去地球的另一头拯救世界,我也会把你揪回来,按到我身边,吹生日蜡烛,跟我在一起。”
电话里传来揶揄的轻笑:【Wooo——好可怕的控制欲。】
“谢谢夸奖,可惜你实在太可爱太甜蜜了,都没办法让我的黑暗面发挥出来,我也只能在你面前做一个同样可爱甜蜜的女朋友咯。”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甚至逐渐开始咳嗽起来,许久才平静。
【即使你拥有再多黑暗面,我还是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他忽然沉静下来认真诉说的口吻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杀伤力,瞬间击穿了我的心。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被火烧起来了,手足无措之间,我只能盯着高跟鞋尖,嘴上说着些胡话,然后听着他再次因为我的害羞而笑出声。
“上次是你到我宿舍里陪我,这次换我了正好我还没去过你在常春藤镇的家呢,我想陪你在你家乡过生日,你就不用回来了,一切我都计划好了,东西我也买好了,我现在……现在……”
我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马尔福也正在看着我这边。
我迅速转了回去。
“我现在约了马尔福,他家的孩子实在太不像话了,连带哈利的孩子也不怎么像样,我挺生气的,不过我们已经谈完了,效果不怎么好就是了。”
【噢,你约的马尔福……噢,】他发出了一个突兀的感叹词,【我猜他也是那种不太能听进去的情况。】
我生怕他误会什么,连忙解释:“对不起我知道我也许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但是,是我临时决定的,完全是公事,孩子的事,你如果不相信我们见面我可以说给你听——”
【——噢不不不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跟他见面究竟说了什么,我相信你宝贝,我只是很意外为什么这两个孩子每次都有一堆麻烦事,处理都处理不完,而且又不是你们学院的学生,你夹在中间周旋,我舍不得你因此受累和为难。】
他担忧的口吻和真挚的情感令我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我忍不住微笑起来:“谁说不是呢,我有时候真的挺为难的,但我有责任在身,没办法。虽然这样很累,但我没办法。”
在雷的轻声叹息和爱怜的关切言语中我们又简单聊了两句,这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他将自己在家乡小镇的住址发给我,并告诉我他随时在等我,不用着急。而后我便不得不回到令我很累却毫无办法的现实中,充满着为难的斯莱特林学院的学生的教育问题中。
“俄罗斯方块,我记得是个麻瓜玩的益智游戏。”
我刚在桌前放下手机,马尔福便喝了口啤酒,淡淡地开了口。
不着边际的话题使我愣了一下,眨着眼,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噢,对,你说那个,抱歉,刚刚打来的是雷,我去接的是他的电话,本来打断对话是不礼貌的,但我怕他出什么急事来找我,所以……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吧。”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他放下酒杯,勾起嘴角,“很有趣的通讯录备注。”
“哈,用到人身上就没那么有趣了,你不了解他,他是个经常让我手足无措应接不暇的大麻烦,还厚脸皮,我刚开始了解他的时候每天都在想着他能不能少在我身边乱晃。竟然对我这种人感兴趣,真是难得一见的奇人。”我不自觉间开始放轻松了些,提到雷我总是会放轻松。一时间什么都忘了,也忘了我们之间未完待续的话题,松了口气,言语间也开始像和朋友聊天那样了。
“这证明他品味很好,而且你也喜欢他这样,不是吗?”
他的话让我愣了愣,随后笑出了声,赞同地连连点头:“这倒不假,哈哈哈!”
而后马尔福和我还是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正题上,而我的轻松也顿时云消雾散,我开始头痛起来,那种不耐烦和反感令我不是很想继续刚刚长篇大论的单方面教育讲座了。
我不是很想继续下去,兴致缺缺,只想着尽快脱身,给雷去过生日。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不认为会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只是一如既往尽到我的责任而已。
我尽力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剩下的就是他的事了,那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更与我无关。
我们离开猪头酒吧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这真让人意外,我来的时候可没下雨,马尔福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有威尔士那边在下雨呢。
真好。
我笑着仰起头,向屋檐外伸出手,接触到熟悉的冰凉的触感,令我忍不住走出屋檐下,将自己整个暴露在雨中,不加躲闪地,任由细密的雨落在我的头发和肩上,用力深吸一口气。
十月都没怎么下雨,但是还好,冬天快要来了,雨雪就会多起来了。
“听说你从霍格沃兹搬出来了,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尔福也从屋檐下走了出来,和我一样不加躲闪地陷入雨中,轻声问道。
“不了,谢谢,我家就在迪戈里家附近,离这里不远,不用送我的,”我侧过脸看向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笑着蹙起眉,犹豫着该怎么找借口会比较礼貌,“家里……家里有人在等我。”
“这样。”
他的脸上平静如常,岁月留下的深刻的纹理随着勾起嘴角微笑的动作变得生动,他用那双晦暗的灰得有点泛蓝调的眼望着我,平静如常,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一时竟好像不认识他了。
“那快点回去吧,不早了,晚安,达灵教授。”
“噢,好,你也是,路上小心。”
我回过神,眨眨眼,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他双肩上的深色水渍,皱着眉无奈地摇摇头。
“你刚进门的时候我就想说了,马尔福先生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巫师了?瞧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从威尔士一路顶风跑了好几百里。”
我笑着打趣,忍不住凑近了些,踮起脚,用力抚平他双肩上因水渍而更加显眼的衣服褶皱。随后又后退了一步,单手画圆,施了道隔绝的屏障给他,顺便再加一道咒语,将他已经淋湿打扮的西装弄干
“瞧啊,好了,我这种强迫症就是看不得你这样的,”我眯起眼,左看右看,这才觉得满意,不愧是我,完美,“现在顺眼多了,穿西装就是得注意形象的完美,有点麻烦,但是值得。”
我歪头冲他眨眨眼,却发现他正定定地凝望着我,一时有点笑不太出来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的眼睫飘忽着颤动了两下,他紧闭的两瓣薄薄的唇露出了些细缝。我看到他开了口,做出了一个稍有夸张的口型,可以看到与他的苍白面孔对比鲜明的红舌红肉,但从这样的口型中发出的声音却极其迟缓而单薄,就像浓雾天里从海岸线边的灯塔徐徐延绵的一束光。
“……没事,”他垂下眼帘,腼腆地笑了一下,“谢谢你,达灵教授。”
我低下头,有点尴尬地挽了一下并没有乱掉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已经很久都没跟马尔福这么尴尬地聊过天了,上次应该还是在我被传唤为证人出庭作证的时候吧……太久了,我的印象有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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