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亲爱的,别胡闹:斯蒂芬,金小说

    我从小就比别家孩子聪明一些,开口说话识字都很早,他们还没认全音标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读不带图画的故事书了。像所有女生一样我偏爱快乐结局充满美好的童话,因此偶尔看到一些过于真实和血腥的故事都会在脑海中深刻留下烙印。

    而当我推开雷家里这扇他生命中唯一一个对我有所戒备的房门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但当我看清整个房间的全貌的时候,我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极其可怕的蓝胡子的故事。

    ……不,当然不是因为这里面全都是血流成河和高高吊起的女人的尸体,还有类似的什么斯蒂芬金笔下的惊悚情节。恰恰相反,这是一间布置极其淡雅、摆放整齐有序的储藏室,靠西北的那扇为阴冷房间投射进温柔阳光的大窗子边,一簇簇盛放的金盏花比日光还要明媚晴朗,更不要说墙上挂满的大大小小的画作和被精致裱框的相片,一张张一幅幅都是柔和清亮的色调。

    棕色长发,深赭石色又大又亮的杏仁眼,极淡的妆容和服饰配色,或明亮的白日或豁朗的夜晚,或在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孤身一人,或和一群靓丽活泼的男女聚在剑桥的小花园……场景和周围色彩从不重复,但唯一不变的只有女孩柔和安静的脸。

    披散及腰长发的,编成松散厚实麻花的,抿嘴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的,凝眉垂眸思索着的,奋笔疾书的,举着稿件上台宣讲的……

    ——我。

    不论是十四五岁稚嫩的脸庞还是二十几岁成熟舒展的眉眼,全都是我。

    我屏住呼吸,默默地站在房间中央转了个圈,将所有照片和画作尽收眼底,心中泛上冬夜里慢慢侵袭而来的冰冷的潮水。

    就像有谁冥冥之中的指引那般,我将手伸到了储藏室内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颤抖的食指划过一本本印有“谢丽尔·兰德”的书的书脊,停留在从第二排开始,一个比一个更厚的文件夹。

    我咽了口口水,将喉中的酸涩刻意忽略,还是从编号①的文件夹开始逐一抽了出来,吃力地将冰冷与厚重抱在怀里,走到书桌旁坐下。

    领口裸露的肌肤接触到封面的凉意,使得我浑身一个哆嗦。

    但显然这只是个开始。

    编号①的文档的第一页是一张印有我维基百科的A4纸。我下意识皱起眉,因为我一直都对我的维基百科有点意见,编撰我百科的那位热心人士弄错了我加入的社团,为此我还特地打电话给这位编撰者,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本人的意见,坚持不改,令我一度生气了好久。我并没有加入斯坦福大学相当出色优秀的辩论社,而是加入了西洋棋俱乐部,我带着学校拿了两届高校西洋棋大赛的冠军,冠军是个多么棒的荣誉,这么被他一篡改我的荣誉全都——

    【1998年加入西洋棋俱乐部

    1999年入围高校西洋棋大赛,拿到冠军。

    2000年高校西洋棋大赛卫冕冠军。

    2001年高校西洋棋大赛亚军。】

    黑色签字笔将印刷的油墨字尽数划去,在旁用端正清秀的手写体做了相当详细的修正。

    说实话这个经他修改之后的维基百科打印页念起来就像斯蒂芬金的小说,读得越多,越让人不安。

    于是我迅速翻到下一页。

    第二页是一张早已泛黄、边角破碎的剪报,标题一连串大写——《英国年轻女天文学家发现一颗带有不稳定辐射能的白矮星,并将其命名》,报纸发行时间是2011年4月。

    2011年……

    一道晴天霹雳激得我胸口滞塞难安,仿佛被谁攥住心脏那样无助。

    恐惧使我的手开始剧烈颤抖,无助地滑到膝间,搭在腿上的其他几本厚厚的文件夹就这么被碰落在地,其中保存收集的大大小小的剪报、论文、报纸上刊登的照片、网页新闻和专访的打印版本……各种,花里胡哨密密麻麻散落一地。我想要起身弯腰,我想要伸手去捡,却脚下一软,直接扑倒在地。

    膝盖传来狠狠的痛楚令我喘不过来气,我拼命大口喘息着,却无济于事,我的眼睫不受控制地眨着,切碎所有温热和酸涩,在视野即将全部模糊之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离我最远的一隅散落着一张贴着我两张侧脸照片的草稿纸,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推论,最后大大的问号被连续画了四五个圈重点突出,最后落笔时那几个不耐烦的、细碎的点,力道重得刺破纸面,也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子弹,直接击穿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胸口痛得要命,是那种怎么揪扯都无法缓解的痛楚,我的眼泪随之不受控制地滴落,氤氲在泛黄的报纸上,就像冰冷的潮水漫过了沙滩的安全线,也漫过了我,曾经伸出手拉我上岸的人,现在正亲手将我推下礁石葬入大海,留我在绝望和恐惧中沉溺窒息。

    我爬不起来了,我再也爬不起来了。

    ……

    不知哭了多久,我的心情平复下来,于是平静地擦了擦早就干掉了泪痕,拍了拍僵硬的脸,将地上所有东西重新收拾整理入册,抱好所有文件夹离开房间,静默无言地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电视上方的挂钟,盯着它不断奔走的指针,就这么坐在那儿。

    我从七点半坐到九点半,任由脑袋全数放空,任由自己浸润在时间的流逝中,直到楼上一阵匆匆忙忙木质家具磕碰的声音传来,直到雷焦急的声音伴着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响起。

    “亲爱的你怎么没把我叫起来,我昨天不是跟你说我有个视频会议么,这下糟了……”

    他走到开放式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什么东西,我没注意,但他对我却是相当留心——呵,他当然留心了。

    “你怎么没回学校?都已经这么晚了,迟到早退可不像我们达灵教授的风格。”

    见我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朝我走来。

    我将逐渐靠近的沉稳的脚步一声声听在心里,就像数着鼓点那样,也随之缓缓起身,漠然地转向他,命令道:“停下,别再向前一步了。”

    他皱起眉,那双漂亮得可以骗人的翠色眼睛流露出迷茫:“夏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眯起眼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我第一次在餐厅和他吃饭的时候那样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审视一遍。仍然是他原本在我面前的模样,伪装得恰到好处,令我挑不出一丝端倪。

    我轻笑了一下。这真是太讽刺了,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但却终究看不透人心。

    我一直都看不透人心,一直如此,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长进也没有。

    因唾弃自己而涌出来的眼泪使雷显得更慌张了,他大步向前想要说些什么,这个动作激起我浑身的警戒。我立刻接连向后退,伸出颤抖的手高声警告道:“我说别再向前了你没听到吗!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离我远点雷蒙德·帕尔默!”

    “夏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到底做了——”

    他苦恼焦灼的问句就在他瞥见我身后一大摞熟悉的文件夹时戛然而止。我自然没有放过此时此刻在他脸上浮现出的每一丝表情,惊惶、恐惧、犹豫、隐忍、后悔,还有其他一些别的我读不懂的东西,但这些足够给我更多底气了。

    足够多了。

    “七年了,”我缓缓放下左手,攥紧成拳,冷笑一声,“你调查了我七年,在找不到我在你们所在的世界的具体生活地点和联系方式的时候,转而利用起我的表亲,一点点打开他的防线,再来接近我,好达到你得目的。我不得不称赞你,好高深的谋略总裁先生,难怪你可以从一个物理学家变成一个商业国度的王——丹尼和我在你面前那些小心思和手段都不够看。”

    “你听我解释,我确实是查了你七年,但——”

    “——你骗了我将近一年!一年!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恶棍!你骗取我和我家人的信任,骗我对你产生感情!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对不对,让我爱上你,成为一个没有大脑的蠢女人好方便你掌控我,随时下手!”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尖锐刺耳,周身泛起银色波浪状的魔法雾,我的愤怒是最好的推波助澜。

    雷倒抽一口气,后退了一步:“你……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了?别装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么,七年前不就知道了么,难道会对我这副鬼样子感到陌生?你想杀死我之后继承我的身份,那你也会变成这副鬼样子,不过我们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我举起手,尖锐的五指指甲尖对准他的心口,厉声威胁道,“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把你的心脏掏出来!”

    【住手!】

    脑海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道。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就想要对着这股声音拜伏在地,但我更害怕被面前这个人偷袭,于是还是强撑着脊梁骨,没有倒下来。

    果不其然,我刚晃了晃身体,他便又想要再向前:“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手!我从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你相信我!”

    “你用了那么多手段你拿什么取得我的信任!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利用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你还是这样做!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爱我,你只是冲着这股力量来的,你只是想要永生!你这样的人我这二十年见得多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傻傻地呼吸着什么爱和希望就能活到现在吗别靠近我!!”我再次歇斯底里地举起手,迅速催动魔法,用尖锐的指甲虚空抓了一下,“别靠近我你这个混蛋!”

    一道凛冽的白光刀锋般甩了出去,直接划破他的胸膛,白色衬衫迅速在破裂处蔓延开血色的恐惧,深深刺痛了我的眼和我的心。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到底冲他怎么嘶吼和痛哭,也完全不在乎胸口的痛楚,就好像这一切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一样,仍然想要伸手上前触碰我,用往日我那么迷恋的一双宽厚有力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

    “去你妈的吧我才——啊!!”

    一阵钻心蚀骨般的痛楚从身体中开始蔓延,就好像是要把我撕裂一般,令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太痛了!痛得我要昏过去了。

    雷慌慌张张跑来扶我,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我的脸上,整张柔和的脸因着痛楚而扭曲:“你为什么要动手伤人,你这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是不是很痛,你是不是又受到惩罚了?我该怎么办……我能为你做什么”

    “别碰我……你再碰我我还——”

    我极度厌恶他触碰我的手,还想要再聚集力量刺伤他,可这个想法刚从脑袋一闪而过便牵动了体内更深刻的痛楚,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的拼图硬生生被掰碎掉一大块,身体中的脏器也被活生生扯裂开来。

    胃中绞痛,我伏在他怀里,双手撑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淡金色的长发上全都是晶莹的银白透明的血,黏糊糊地糊在我的脸上。

    【放你回去这几年,一次又一次,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对你极其失望。】

    脑海中苍老的声音这样说着,就好像是我耳边最后一道催眠曲,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体内的魔法的力量以一种我可以感知到的速度逐渐减退,这令我恐惧,我不能在这里接受惩罚,我不能在雷身边虚弱……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我咬咬牙,使出浑身最后一点力气,长长的指甲沾着银白色的血在地上潦草地画着联通符咒,我痛恨所有跟空间转换有关的咒语和符咒,它们一个比一个复杂,我的力气都快耗光了。用力咬着舌头用剧痛维持清醒才勉强支撑着自己忍住朝雷歇斯底里的冲动,对抗着晕眩无力感,将符咒的最后一笔画完。

    我吃力地抬起眼皮,想要伸手推开雷,却连这点能力都做不到。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离我的生活远点。”

    符咒炫目的白光逐渐转弱,照得他那张无声垂泪的痛苦的脸惨白又逐渐昏黑一片,与混沌相融。

    我听见有人一声声叫我的名字,好像在叫我夏莉,又好像在叫我教授,又好像是达灵,或者是谢丽尔,但也有人叫我秩序者……我开始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叫同一个我。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应该是记得的,但我现在有点忘了。

    “……谢丽尔?谢丽尔!出什么事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深色短发和眉眼,熟悉的高大身影,这令我感到无人可打破的、绝对的安心。尽管霍格沃兹的石板地冷得要命,比我的身体还冷,但我感觉我好像又知道自己是谁了,心脏又开始重新跳动了。

    “纳威,纳威救我……雷他想要——”

    我向他伸出手,想要将一切都说给他听,却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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