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我果然收到了她的回信和原样退回的礼物。
我所预料到的措辞，我所熟悉的口吻，规整扁胖的安瑟尔体写满了两大页的麻瓜用打印纸，全都是强压不满的义正言辞，刻板到家了的公事公办，给人感觉完全不像是个稳重的学者和院长，倒像是十几岁强装成熟死板的几十岁。
我真是越读越想笑。
等意识到我翻来覆去地读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候，佣人派特拉已经因为晚餐来叫我好几次了。
我最讨厌别人干涉我正在做的事情，自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不过我确实得下去吃点东西了，斯科皮今天不知道又跑去跟哪家孩子比赛打球了，但这个时间也该回来了。
离开书桌前我最后瞥了一眼原样退回的墨绿色的礼盒，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决定顺手将它放回原位。
我推开书柜后的暗门，进入昏暗的储物室，将礼盒重新塞回满满当当的架子上，这才走了出来，将一切恢复原状。
“31号我陪你去对角添置点清单上的东西，再送你去学校。”
听到我在餐桌上这么说，坐在我左手边的斯科皮头也不抬，低头将土豆泥搅成一坨：“我什么都有，不用再买了，也不用你送，我自己能行。”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我皱起眉，冷声说。
“我也没有。”
我被他的回应激怒了，他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是谁教给他的教养！
“把你的嘴闭上！大人决定的事情，孩子没有插嘴的余地，”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赶快吃，然后保姆会告诉你今天该完成什么功课，做完之后拿到我房间里来，给我检查。”
刀叉被肉乎乎的小手随意一甩，与餐盘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心中火气更甚，不断在斯科皮身后喊着他的名字，但他连头也不回，冷笑一声大步离开餐厅，连饭都不吃了。
空得要命的长桌只剩下一个坐在主座上的我，还有门口的三四个佣人。我也觉得有点吃不下了。
我摸出装满烟丝的匣子，给自己卷了只烟，满足地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
*
31号在对角巷那天我们出发得很早，本来应该更早的，但那个不听话的混小子梗着脖子死活不跟我走耽搁了点时间。不过应该没有迟到，还能赶上火车。
本以为这个时间不能再看到她了，但挺幸运的她还没离开。她穿着一身长得快要拖地的纯黑巫师袍，只露出一点点闪亮亮的高跟鞋的鞋跟。她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发，连刘海都被她小心掖在宽檐帽里，像是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女孩。
像往年一样，她带领几个麻瓜家庭出身的新生，指着飘浮在身前的几本不同的教材，在巷子口一脸严肃地讲着什么。认识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内向的人也可以很唠叨，特别是在她在乎的事上，真的唠叨得让人头疼。不过当事人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这点。
斯科皮进门去采购了，我远远在摩金夫人店门口远眺着巷子口，注视着她针对着清单一项接着一项唠叨了快二十分钟，随后才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
“父亲，父亲！”
我恍惚着回神，才发现斯科皮正从摩金夫人的店里探出金色的脑袋呼唤我，难得地，他纯净的蓝眼睛露出了期盼和恳求，而不是冷漠和鄙夷，让人看着就觉得大事不妙。
“我能多订几套吗？像是……每天换一套怎么样？拜托……”
果然。
我撇撇嘴，无奈地点点头：“想买什么就买吧。”
他露出窃喜的笑容，迅速钻进店里，理都不再理我一下。我真是哭笑不得，他也只有在用得上我的时候才觉得我是他父亲，也不知道像谁。
*
斯科皮临上车前没有给我拥抱，也没跟我说再见，权当没我这个人。
我知道我当父亲挺失败的，但我真不需要在波特面前印证这点。
他和他的两个儿子相继拥抱后，又叮嘱了小儿子几句话，才放他们跟韦斯莱和格兰杰的孩子一起离开。他似乎感受到我的视线，也朝我这边看过来，冲我勾起嘴角，点了点头。这就算是个问候了。
鉴于我们之间的过往，他能这样我都觉得意外。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出于礼貌，以及其他种种，我也朝他淡漠地点了点头。
可是不太妙的是我们远距离的眼神交流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至于他们三个人的表情，那可就没有波特那么平静了。不过他们要是以为我会在乎他们这种闲杂人等的品头论足那就真的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并不把什么魔法部新任部长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是那两个不太中用的韦斯莱。
我收回淡漠的眼神转身离开，将心中的轻蔑和不屑藏得很好，我可没有他们那几个人那样蠢到喜形于色。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这对我没什么好处，不是吗？
好了，我得适应一下只有我一个人和一群蠢到天天招惹我生气的佣人的生活了。
我知道莉娅离开之后总有这一天的，我猜我们永远都无法习惯亲人的离开。不懂的人就会一直不懂，懂的人恨不得自己永远不懂。我真讨厌自己明白得这么晚，早明白点，可能我能对我身边的人多那么一点耐心和同情。
莉娅作为马尔福太太将这个家打理得很好，可能实在是太好了，导致我现在需要一个人面对这些，还有即将青春期的麻烦儿子，真的有点喘不上来气。我向来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太太和我父母也不需要我为他们做什么，等现在责任终于落到我头上，我反而觉得我才是那个距家千里、渴望着回家的路的孩子，而不是斯科皮。
责任。
提及这个词的瞬间，顺理成章地，我又想到她了。
也许……也许我们开学之后能比以往的几年都能多见那么一两面，一两面足够，我不是很愿意去打扰她，她看起来过得很好。我只是想多看看她。
不过我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万分抱歉！可……可是达灵小姐说事关小少爷，一定要现在和您说。”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真是烦躁，每次我因为失眠而在下午好不容易阖眼睡上一觉的时候，总能有些破烂事来打扰我。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谁？”
我的大脑当机了几秒，才挤出这么一个字。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谢丽……”
“给我！”我已经没耐心听她继续磨叽了，“行了行了！你出去吧。”
她主动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以免让这个过于多虑的女人透过听筒听出什么端倪，但我真害怕我的心跳暴露，她以前经常嫌我心跳吵得要命。
【你好？】
清甜得像是霞多丽气泡酒的声音，带着些迟疑和试探，一点点地迸开。
我后知后觉自己沉默得过于久了。可我又要说什么呢？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好。”
……Bloody hell！
话一出口的瞬间，我便认命地闭上眼，把头向椅背后仰去。
糟透了。
隔着电话线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尴尬。
【嘿，我是谢丽尔，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我知道有什么事？”
我急切地打断她尴尬的客套，我一点也不想听见这些，我想为刚刚那个糟糕的开场白弥补点什么。我想知道她需要点什么，遇到麻烦了吗，是要拜托我什么事吗，我能派上点什么用场吗，她不常给人添麻烦，更是从来不肯麻烦我，我……我得让她知道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候马尔福这个名字也还能有点利用价值。
不过她并非抱持这个目的。
也挺好，她没有遇到麻烦事，她过得很好，她不需要别人帮忙……她不需要。
我有点安心了。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了，这可真让人觉得亲切，我喜欢她对马尔福家的事如此上心，她本该如此的，只是换了个马尔福而已。
【……一时半会我说不清楚，一言难尽，他简直提前迎来了高年级生的叛逆期……】
“电话里说不清，那就当面聊吧。”
我无声地笑了，就你这个慢吞吞又絮叨的叙述，一时半会能说清楚就见鬼了，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斯科皮这个小子！
……算了，这次就先放过他好了。
“这可真让人担心，我光听就快要坐不住了。我去学校找你。现在就去。”
结果听我说完，她像是被噎住一样磕巴起来。和我见面她这么紧张吗？她还会对此紧张吗？我已经不敢去想这件事了，她似乎从很早以前在我面前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了。
我迫切想知道答案，我从未如此迫切过，而且，我想要见她，我想见她很久了，我是说，很久……很久了。
但她不喜欢操之过急，我是知道的。
“对不起，瞧我。你现在是不是忙着上课没有时间，我什么时候去合适？”我有些冷静了，重新询问时带上了必不可少的礼貌，她喜欢规矩和礼貌，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这招毫无办法，如果不出意外这么说完以后我估计今天我们就能见上面。
可她也没有立刻回我，这种迟疑使我也变得不确定。我攥紧子机的话筒。
“下午教师例会。五点之后我有空。”
我松了口气，忍不住勾起嘴角。
我就知道我们今天能见上面。
“好，五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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