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亲爱的,别着急:百分百,的对等

    我知晓这世界上有两种爱情。一种是像我的父母,从相识相恋的日子起,每天都宣誓将对方看成自己的生命,至死不渝;一种是像我的祖母,她胎死腹中的初恋爱情。

    我时常在想如果祖母她提前知道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心碎,眼泪,爱,希望,背叛……而心碎——是的,总会有心碎。

    她还会不会有如此选择呢?

    以前我想我是知道的,是肯定的。但离开天文塔,离开德拉科后,我想我开始不确定了。

    上晚课的时候,老样子,我提前十五分钟进教室为朋友占位置。我已经尽可能将头埋得很低不去和别人产生眼神交流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应该出现在我也不清楚是哪里的地方做自己的事,总之不是在我上课的地方。

    我能感觉出他盯着我的复杂难辨的视线,他确实是在盯着我的,而我在盯着他锃亮的鞋子。他身上的香味让人觉得危险,现在的状态也让人觉得危险。我不知道他挡我的路想做什么,特别是,在下午那件事发生之后。

    但不重要了。他不想我插手管那我离得远远的就好。我如他所愿,希望他不要刻意给我制造难度,比如在我的生活轨迹里横插一脚。

    我在等他离开。

    他没动。

    我不得不和他一直在门口僵持下去。

    预备铃响起,我有些焦急地抬手看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从他身边绕过。当我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身躯动了动,我几乎要以为他要抓住我不放或者再来挡我的路,吓得我快走好几步。

    但,没有,他没追上来。

    本来已经成功躲开他走进教室了,我本来已经成功的,可我还是忍不住退了回去,想看一眼他,一眼就行,我……我有点好奇,仅此而已。

    然后我便看到他那张干瘦憔悴的脸,火光下有些毛绒绒的,他深陷的眼眶中藏着一双晦暗的灰色眼睛,几乎看不真切,可我又确实地感受到他的视线,他的视线是落在我身上的,可又好像不是落在我的身上,不知他在想什么。

    “嘿谢丽尔!过来坐啊,在看什么?”

    我仿佛被人抓包般难堪,迅速从门边缩了回去,看向声音的来源,日常跟我一起坐在第一排的拉文克劳同级生好友,佩内洛普。

    “没什么。”

    我勉强挤出笑,试图随着摇头的动作把刚刚那双晦暗的眼眸从脑海里甩出去。

    “什么事也没发生,真的,特别好。”

    我重复道。对佩内洛普说,对自己说。

    *

    斯内普教授一如既往的严苛,一如既往地对我的水平冷嘲热讽。我现在开始怀疑魔杖对我的用处在哪里,我已经越发越习惯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行动了,多了魔杖反而会让我无所适从,我把这些归咎于脑海里历届继任者的记忆带来的下意识反应。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我以前的实战不会糟糕成这样。

    不过还好,好日子要来了,教授所布置的未来半个月的课后作业全都是论文和读书报告,这简直就像是周五酒水打折狂欢夜。

    ……好吧,可能只有我这么想。我同情地看了看身边愁眉苦脸的同级生,还是决定低调点好,不要太喜形于色。

    我尽可能像往日一样平静淡然地跟几个拉文克劳在楼梯口道别,在他们朝塔楼进发的同时和赫奇帕奇学生一起下楼,尽可能不参与到他们对论文选题的讨论,暗自思考着明天什么时候去图书馆能占到一个靠窗且周围人少的好位置。如果明天去写作业的话,今天应该把辛尼斯塔教授交代的任务多完成一些。

    辛尼斯塔教授应该是魔法界天文学研究接近巅峰的少数人之一了,她的老师是现如今天文学的执牛耳者,而我是她的学生,我希望能更努力一些,以对得起这份传承,说不定有机会能经过教授引荐和她的恩师见上……他怎么在这儿?

    月光下泛着光泽的金发在黑暗里有些刺眼。我的思绪瞬间就乱了,我的脚步也停在原地。

    金色的脑袋动了动,隐于黑暗中的身形也动了动。银灰色的望远镜被挪动到一个奇怪的角度,而后我又看到了那双眼睛,有别于白日的印象,今晚格外明亮和通透,所投射的视线不偏不倚,还是冲着我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虽然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但我还是要问。

    他用什么东西敲了敲书本发出闷闷的声音,我看不清,一如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做天文作业,还有复习,”他说,“辛尼斯塔教授说过我的成绩很危险,还是你转告我的,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只是做作业的地方千千万他凭什么选在天文塔?就算他想要用器具,也大可选在别的时间,他到底什么意思?挑衅我?

    似乎知晓我心中所想,他继续说:“没人规定天文塔只有你才能来吧?而且我是级长,在宵禁前我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至于宵禁后,我有我们院长批准的夜游许可。”

    好的,是的,没有这个规定,他可真会钻空子。

    我悻悻地点了点头,勉强挤出温和的笑容:“是的,我的错。”

    “噢别这样说,你请自便吧。”

    还用得着你让我自便?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他又被级长的权力冲昏头脑了吗?我有点生气了。要不是我需要观测,我肯定立刻拿着东西走人,离他越远越好!他这不是故意的吗?!

    我用力将书砸在桌上,重重拖动椅子,坐在离他最远的眺望口。

    不生气,当他是空气,各学各的,这没什么,以前我们也这样的。可想到以前,我心里更难受了,连自我催眠都做不到。

    我更生气了。生我自己的气。

    将笔记本翻得哗啦啦响,将每一个字母和数字都写的又狠又粗又圆胖,我渐渐找到感觉,沉浸其中,一如既往。

    “到旋转轴不同距离的恒星分别以不同的速度围绕旋转轴旋转,较远的恒星落在较近恒星的后方,叫做较差自转、较差自转、较差自转……”

    耳朵比大脑更快捕捉到熟悉的名词,我迅速抬头,寻找声音来源,这才惊愕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德拉科竟然从斜对角的那个眺望角挪到我对面坐下了!我刚刚算得太聚精会神完全没注意到,他竟然……他为什么非得到我这桌来?!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奇怪了,仰着头翻着白眼喃喃背诵的德拉科忽然低下头,将我捉个正着。

    “怎么了?是我背诵的声音吵到你了吗?抱歉。”

    他皱起眉,一副关切又疑惑的模样,打断我的思绪。

    而我,我终于找到由头来对他不客气了:“是的,你吵到我了。”

    “可你以前完全能屏蔽背景噪声。”

    听到“以前”我感觉我心里又被人扎了一刀。

    但气势不能输。

    “我现在觉得很吵。”我昂起下颌,拔高音调,加重语气。

    他摊摊手,不置可否,闭上了嘴,倒没再出过一丝动静,妥协之快,更多的火气来不及找不到出口,令我心里更堵了。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来气我的!我很想把他从天文塔赶出去,只恨自己没这个权力。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正如我们的级长马尔福所倡导的,权力还是有必要掌握在手里的,不然……下场就是我现在这样。

    德拉科并没有在这里呆很久,我知道他不会的,他还有巡回查寝的职务要做,我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我要走了。”

    果不其然——可关我什么事?我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对面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我的自控力很好,但面对德拉科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容易出错,如非必要,我不想进行这种自虐的自我挑战。

    可老天显然不曾眷顾我,德拉科就像是个幽灵,徘徊在黑暗和我的回忆里已然足够,可却非要在明面上晃来晃去——在我又惊又怒又不敢相信的目光里,他就这么晃荡着过分宽大的斗篷又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微微喘着气,大大的眼珠亮亮的,弯弯的。

    他在笑。

    “我又回来了。”

    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他又要跟我玩游戏了是吧?!

    手腕不自觉的力道带动平尖头的羽毛笔直接戳破书页。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朝他喊出声来,也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懑和心酸了。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想要跟我耗下去,还是在半夜,他以为他能熬得过我吗?他不知道我……好吧,他确实不知道。虽然不知者无罪可这也太过了。

    可我咬咬牙,想了想,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没关系,他想耗就耗着吧,反正我是不会困的,谁明天上课犯困被罚被扣分谁活该倒霉,就这么简单。反正他已自动进入静音模式,只要我当他不存在他就不存在。他不存在,他不存在,他不存在……我重复对自己说道。

    *

    我又做梦了。

    在梦里的我很清醒地知道我正在做梦,因为这个梦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无论是对角巷的暴动,还是其中的人物和对话。还是那杯南瓜太妃拿铁,还是牵着德拉科的手漫步在对角巷的时候,还是生死边缘和恐慌时放手的毫不犹豫。

    【你瞧达灵,你就是这么固执又愚蠢。】

    一切都没有变,我从最开始便知晓即将发生什么,就像知晓自己的十指和心脏那样知晓他和这个梦,尽管这个场景已经浮现过上千遍,每次却仍会使我像第一次梦到一样心痛和恐慌。

    【不得不说,你真的太好骗了。】

    我的梦清醒于被从他的魔杖尖端盛放的烟花击中之时,钻心的痛苦使我发出惨烈的尖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成功见到了我最想见的人,他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我,用那种看濒死小动物的眼神,最后缓缓收起魔杖。

    视野逐渐模糊,我哭着醒来,坐在床上剧烈喘息着,将脸埋在手心里失声痛哭,像每一个家人逝世后噩梦缠身后清醒的夜晚那样……只是这次,情绪的巨浪并没那么轻易偃旗息鼓。

    【因为和你玩游戏更有趣,当然了。】

    梦境和现实的人影与声息逐渐重合,给予我几近窒息的感受。我快受不了了。

    尽管我给自己下达了如此多的心理暗示,如此渴望德拉科变得更好,甚至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前途光明的、变得更好的德拉科的未来里没有我的残酷现实,我如此拼命压榨自己的勇气和努力以求成为一个完美的、负责任的女朋友,期待他能用自己的改变当成给我的勋章……现在看来好像什么都没变。

    没人领情,也没人在乎一个不甚重要的麻瓜家庭出身、势单力孤的孤女的意见,他并不把我当回事,他觉得这就像警匪游戏,要点在于躲藏和追捕,他喜欢跟我玩游戏。

    我一直以为只要不贪心,做事适可而止的话结果虽然不一定会好但起码一定不会太糟糕。可能我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不过没关系,初恋不成是正常现象,我早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我只是……我只是……

    大概不是真心实意地爱一个人就能让对方也把你放在心里吧。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场,直到次日天明。塞德里克一直保持着远观的姿态,尽可能离我远一点,他知道我不喜欢被人打扰,我在难受的时候只想一个人呆一会。而哭到第二天早上,好吧,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

    一如既往,我上了很重的遮瑕和很浓的眼妆来掩盖。离开公共休息室前往教室的一路上我都维持低头不语的状态,尽可能离身边所有人都远一点,我把自己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对他们的问候视而不见,走得很快,渴望凭借这样的姿态就能逃离开一切。

    可只有一个人的存在我没办法套离开,一旦面对他,我的计划总是会失控。

    *

    德拉科·马尔福先生不知道又想要跟我玩什么游戏,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他又开始了。

    要说他死皮赖脸到某种让围观者都忍不住声讨的程度倒也没那么夸张——就算地狱结冰那也不可能。他这个人最在乎脸面虚荣,我反正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事物会让他甘愿舍弃脸面虚荣和那些绕身的虚名。

    因此虽然没到死皮赖脸的程度但打扰,是的,我想应该能贴切形容。尽管他的行为举动并不逾矩,可我就是觉得我受到了打扰。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出现在我想要去的任何一个地方,我是说,任何!如果说我经常能看见他在我上课的教室所在的走廊来回闲晃是因为一他很闲,二他有我的课程表,其他的地方,然而如此说来就有些玄幻色彩了。无论是我和朋友们坐在中庭石子路旁的长椅休息聊天的短暂时刻,还是去往地下休息室的通路和礼堂附近,又或者是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办公室,俱乐部短暂集会聊天的时刻……每当我一抬头,总能发现他在那里,总能!就好像他才是有读心能力的那个秩序者,还是说他背着我偷偷掌握了什么可以预知的黑魔法……我不知道!天呐……

    可他除了出现在附近,像个幽灵一样在我视线里撒野,也没做别的,我说了,并不逾矩。他就是用那种……我……我也形容不出来的古里古怪的眼神盯着我,挺复杂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嘴唇从来也不动一下。然后,盯着我,凝视我,端详我。

    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眼睛也不舒服,根本不敢到处乱瞟乱看,走路只敢低头盯着地板,生怕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人让自己更不舒服。这样下去撞到人也是常事。

    现在我又撞到人了。

    这人挺瘦的,撞得我脑袋痛。还没等我抬头跟对方道歉,从几近咫尺的距离传来熟悉到不可磨灭的香气,浓郁的皮革香调,还混着同香调的添加了苦橙味道的须后水的香气。

    糟透了……我在心里默默哀嚎一声。我感觉自己像是送上猎人枪口的大肥羊。

    仅仅自我纵容了短暂的心理活动的功夫,冰冷的手已经先一步抚上我的头。

    “每次都跟你说走路的时候别想事情,看前面,你从来都不听,”他不满地叹了口气,“布丁脑袋。”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我咽了口口水,强撑镇定,偏过头,警惕地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硬邦邦地扔下一句“对不起”,便绕过他快步离开。如果不是在走廊一路小跑太过显眼,会惹人评价,我绝对会以最快速度跑开。

    我得改变打法。按照平时的日程安排行不通,我决定在观测外的时间走出天文塔,走进图书馆,尽管我已经养成安静独处的习惯很久了,可非常时刻,不舒服也没办法。正好佩内洛普也要去查资料写斯内普教授的作业,我便和她一起。我也想了解她平时看哪些相关的书,我平时只看天文学相关以及各科课本范围内的,并不如她涉猎广泛。

    相比我只拿了五本参考书,她搬了七本来。我更佩服她了。

    “这本你有空也可以读读看,还有这本,”她大方地将其中两本从对面推过来给我看封皮,“我比较喜欢研究一些偏门的,老师不会在课上讲的东西,谁让我喜欢黑魔法防御术呢,黑脸的老蝙蝠,满腔热血的我红亮的心,哈……”

    原本碍于图书馆氛围便十分微弱的调侃的笑彻底消失匿迹,她的眼神禁不住朝我身边瞟,表情十分僵硬。

    我循着她的视线侧目,本以为只是我左边的女孩起身离席而已,没想到她还没离开,德拉科已经在她的位置坐下,顺手还将她未装包的几本书毫不客气地往桌边一推,把自己的书从包里拿出来有模有样地摆上。

    我惊愕地注视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像感受不到我在看他一样,全然沉浸在学习当中,要是我不了解他没准我会为他的勤奋好学感动得哭出声呢。

    佩内洛普和我对视一眼,她的眼神充满尴尬和对我的询问,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摇了摇头。下一秒我们便开始不约而同地四处寻找着两个人的空位置,很可惜,午后是学习的高峰期,估计得晚餐时候才有更多空位。

    她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自在地指着书,继续跟我用气音交谈。

    我比她还不自在,心不在焉地跟她讨论着那几本书,接连应了下来。

    德拉科装得还挺像那码事的,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想玩游戏我就跟他玩下去。比耐性我绝不会输,他早就见识过这点还如此鲁莽挑战我,真是让人惋惜他的智商。

    我撇撇嘴,露出一个不符我平日风格的哂笑,反正他也看不到。

    *

    晚餐前人果然少了大半,佩内洛普和我第一件大事就是换位置。

    定选题时她对我涉及到关于炼金术相关的问题部分感兴趣,因为就她了解她们院也想写这个。换到新桌时她顺手又在我和她身边多占了两个位置,打算晚餐之后拉着他们一起加入。

    两个人我都认识,木原达也和梅萨,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亚裔男孩和高挑的金发女孩。不过他们没在我们桌呆上很久,或者说,木原没有在我们桌呆上很久。

    我和佩内洛普抱着一大摞书放回还书处,又去书架上取了几本,即使加上聊天也不过一刻钟左右,等我们回来后佩内洛普右边的木原和他的书都不见了,而我左边的梅萨变成了德拉科。他又摆出那副心无旁骛读书的模样了。

    好像周围还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下意识看向右边,原本坐在那里的斯莱特林男孩和他的书也不见了,还有……好的,我们这桌所有男孩全都不见了,我懂了。这种手段太低级了,而且对始作俑者来说这很容易。

    低级,但有效,特别是在激怒我这点上效果绝佳。我用气音小声质问德拉科:“你在做什么!”

    他这才慢悠悠转头,一脸局外人般的茫然,回答得相当自然:“来图书馆还能做什么?自习,当然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你现在做的这些幼稚且毫无意义。”我皱起眉,强迫自己面对他的时候要冷静,要讲道理,不能带入情绪,我们已经脱离需要依赖彼此和产生情绪的阶段了,这已经不是从前了。

    “我不这么认为,起码现在你跟我主动说话了,不是吗?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他挑眉反问,理直气壮得让我觉得没办法和他沟通,一如既往,就是没办法沟通。

    我摇摇头,收回目光。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他有本事就跟回赫奇帕奇休息室,他不可理喻,我不想见到他了。

    下定决心后我将东西收拾得飞快,而他只比我慢半拍便立刻也收拾起来,甚至打包得比我还快,当我背起包准备离开时他已经站到过道等我了。

    一如既往。

    我终于抑制不住,眼里开始泛酸。他简直不可理喻,他怎么还会出现我面前,还摆出和以前一样的神采和作风,就好像那件事没发生,他是以为那件事没发生过吗?!

    我咬着牙绕过他走得飞快。

    他没有拉住我,只是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分辨得清他的脚步声,我分辨得清他的一切和除他以外的一切的任何区别。我真讨厌这些,我讨厌死了!

    特别是当我知晓他就这么大跨步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一点也不着急,那种仿佛在观察蚂蚁能爬多远的胜券在握的姿态……

    “你到底想做什么?别总跟着我!找点你自己的事做,我的生活与你无关!”

    我停下脚步,扭过头,愤愤地瞪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他讨厌我哭,我哭着说了那么多也从未起到什么用处……念及此我感到难以遏制的悲伤,这股悲伤彻底打消了我剩余所有想说的话,也让我的脑海冷静了下来。我没必要跟一个一直在跟我玩游戏的人认真。

    我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平静下来。抹了一把眼睛,使自己能看得更清晰一些,走得更远。我视野中更清晰的德拉科闪烁着的灰蓝色的眼眸是我转过身前最后看到的事物。他的轮廓太过锋利,他的眼睛又会骗人,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达灵,”他的脚步声没由来地急促起来,“达灵对不起,达灵,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达灵!”

    他呼唤我的声音很慌张,我听得心慌,可能是我心里很清楚只要他开始跑我就完全不是对手。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绕过我挡住去路,紧紧攥住我的两只手臂,无论我怎么挣扎就是不放手。

    “我没想要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如果我用错了方式我跟你道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别这么谦虚你可太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连我要去哪里、做什么都一清二楚,你相当明了该如何激怒或者逼疯一个人。你就是想要打扰我!恭喜你你成功了!”我尖声打断他。

    “我真的没想要激怒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我已经在做努力了。”

    我皱起眉,怪腔怪调地哂笑着回敬:“是的,努力让我变得更可笑,让你觉得更有趣——现在够有趣吗?你还需要我像以前一样哭着跟你来一段‘我相信你会更好,我爱你所以我会坚持’的愚蠢演讲吗?那你要再努力刺激我一下了,毕竟酝酿情绪也需要时间,不过我相信手腕高明如你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

    “达灵,达灵,好了!别再这样对我了行吗?我知道我犯了错!”

    “我怎么对你了?!”我火气更甚,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用力推了他一下,效果微乎其微,我不死心,又推了他一下,“是我在跟你玩游戏还是你在跟我玩游戏,圣人马尔福,王子殿下,被选中之人!你告诉我我怎么对你的?”

    无论我怎么推搡他还是纹丝不动,我自己反而因着他禁锢我双臂的力道感到疼痛难忍。真的太疼了,疼到心里去,这种被人束缚住手脚不敢放手去做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走钢丝的感觉太疼了,疼得我再次流出眼泪。

    我终于放弃了挣扎。我知道这只是无用功,只会让我更疼。

    我抗拒着他的拥抱,双臂抵在他的胸膛前,强行与他拉开距离。他见我不再试图挣脱开他的手,也没有强迫我一定要再和他拉近距离,只不过颤抖的手带来的痛楚依旧,他喘息起伏着的胸膛冰冷粗粝依旧,熟悉的气息依旧,它们填满了这段痛苦而僵持的空间,让我产生了我们仍然紧密相依的错觉。而这种不合时宜的错觉,是的,使我更痛苦了。

    “如果你是纯粹的邪恶,那我还姑且能找到理由为你辩白,我还可以站在你的立场解释通你对我的所作所为,理解这一切,甚至是原谅你。但你……”

    我闭上了酸痛的眼,深吸一口气。

    “你没有坏到骨子里,哪怕所有人都被你张牙舞爪的外表所欺骗觉得你和那群……那群人都是没有心的魔鬼、野兽,我也仍然清楚你究竟是谁,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一颗心,你能感受到爱!也能去给予别人爱!你可以做出改变而且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你不愿意,”我睁开眼,执着地想要用模糊的视线寻得一个深刻隽永的他的影子,执着地想从一个满口谎言、虚与委蛇的人那里得到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因为我不甘心,即使到了这一步,我仍然不甘心就这么轻言放弃,我始终无法否认这一点,否认我内心的声音,“你就是不愿意!你就是急于将自己的心抛弃,你就是不善于坚持,你就是想要逃避,想要轻言放弃,我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应该去感受和给予爱,把你自己找回来!你应该跟那群人战斗!因为我们不是孤身一人,他们是所有人的敌人,只有战斗,整个魔法界的未来——”

    “——战斗?战斗?!我怎么战斗!我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我的敌人我怎么战斗!我的家人就是我的敌人我怎么战斗!你告诉我我怎么战斗!”

    他的双手倏地收得更紧了,钻心的痛楚和他发疯一般的咆哮彻底打断我的思路。

    目眦欲裂的一双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我,顺着眼角滑下的一滴眼泪脱离困境获得自由,却也不再闪烁,他晦暗的眼里没有盈盈闪动着的光斑,只有小小的我,和他一样瞪大了眼的我,浑身僵硬,陷入恐慌的滔天巨浪。

    “……你说什么?”

    他的眼里终于露出了难得的慌乱,德拉科反射性松开手,颤抖着连连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沉默并不是个好兆头,我心更慌了。

    “德拉科。”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眉头紧锁,牙关死咬,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德拉科!”我哽咽着再次呼唤道。

    又是一段难以言喻的沉默。

    而后德拉科终于睁开眼,再次用那双疲惫的、绝望的、凹陷的灰色的眼望着我。我听见从他的喉间传来几声低低的呜咽。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啜泣出声,像我一样,像每一个普通的受挫的青少年一样,而不是冰冷疏离的,即使流泪和感性也仍然像是石刻的雕塑,仿佛看不到任何心里的波动。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清楚了,原来我曾经的猜想是正确的。可是……他……他为什么当时不说呢!我又悲伤又气愤,连带声音都飘忽无力,几乎要被他的啜泣掩盖。

    “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应该听见了。他缓缓垂下脑袋,像一株即将垂败殆尽的金盏花。不过他仍没有立刻应答。我迫切渴望着我能发挥我的能力进入他的心,或者他像以往一样恣意直抒胸臆,哪怕是咆哮和狂怒也好,总之说出来。

    这种揪心的折磨短暂持续了几十秒,漫长得连我也失去耐心和自控,也同样哭出了声。而后姗姗来迟的他干裂的薄唇的翕动,如同电波在宇宙中踽踽穿行,在寂静的中庭里依旧清晰,带来他的声息。

    “我怕我即使说了你也不相信我了。”

    我陷入哑然。

    他试探地微微抬起头瞥了我一眼。而这样熟悉的场景和对白让我有了一种时间空间复叠重现的错觉。而这种不合时宜的错觉,是的,让我的呼吸和理智都开始乱无章法。

    我不断眨着眼,喘息着,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绪和不断涌出的眼泪。

    “我害怕,达灵,我真的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立场和选择对你多重要可是这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我以为我能平衡好这一切,你和我的家人同样重要,可……我没办法冒险让你知道……我是个胆小鬼,我怕你不再相信我,但我却只能说谎,梅林,”他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哭着握住我的双手,将它们放在自己额前,“都是我不好,那些话都是气话,事发太过突然,我措手不及,只有慌张和生气了,没来得及考虑你的感受伤人的话就已经说出去了,说谎和肆意宣泄情绪太多已经成了习惯,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从来没想要跟你玩游戏。”

    我注视着他深深地在我的手背和指尖落下一个又一个吻,感受着他泪水的湿热,眼前却晃过了很多场景,似曾相识,一次,又一次。

    没什么不同。除了他扯得谎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伤人,除了他的眼泪一次比一次汹涌。其他没什么不同,我得克制住自己。就算他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可那完全不足以构成我宽容他的理由。食死徒就是食死徒,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其他的谁,这个世界上除了黑只有白,他们是邪恶的,就必须付出代价。感情不可能成为道义和真理的绊脚石,永远不会。

    我要清醒一些,他在说谎,他在找借口掩盖他的真实目的,以及混淆黑白。

    猝不及防,我被德拉科用力拥入怀中,他的身躯颤抖着,他的眼泪随着蹭向我的脸颊沾湿我的侧脸和脖颈。

    “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达灵?我真是个混蛋,你如果生我的气那也朝我宣泄情绪好了,随便你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回来,只要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我什么都没有了,达灵,我只剩下你了……只有你还在……”

    我盯着天边浓浓的一大片积云放空自我,以此忽略他不断抽动的肩头和他惊慌又无助的眼神。

    “但你接受了这一切不是吗?不管怎么说,你加入了他们,这是你的选择,”我尽可能用我最冷漠的语气说,“其实在塞德里克过世的那个时候我就设身处地地考虑过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拒绝或接受黑暗,无论你怎么选我都能理解,但你的选择必定会揭露出你的本质,而我……”

    我说不下去了。有一些是老生常谈的蠢话,连我自己都厌烦,而还有一些,他向来不愿意听。所以就没什么必要再说了。

    于是我抵着他的肩,与他分开些许距离,指着自己大概已经哭化妆的难看的脸,学着他的模样摆出自嘲的笑容,用他的话说道:“瞧瞧我现在的样子吧,我一直想你身上找到光明,瞧瞧这让我变成什么样。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挺丑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不是我,你知道的,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也没到不可救药那一步,你刚刚……刚刚不也说过了吗,我不是纯粹的邪恶,你说过的!”他的眼神慌张而飘忽,半干的泪痕复叠交错,又添上新的印记,“我是可以改变的,我可以改,所以别对我失望,别放弃我,这一切的痛苦,还有选择都只是暂时的!它不代表什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拜托,别用这种眼神。”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眼神情态,但他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看他好了。可我才刚回到放空的模式,他却又不依不饶地攥住我的手摇晃着,迫使我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你一直想在我身上寻找的那一面,撞得头破血流都没有放弃寻找的那一面是存在的!现在,此时此刻,我完全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身上光明和良善的那一面就是你!是你,谢丽尔·达灵!只有你,不厌其烦地和我浑身上下的坏毛病较劲;只有你,在乎我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只有你才愿意一次又一次给我机会,不管我是个多糟糕的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你始终坚定地相信我和选择我;只有你在我才能击退所有糟糕的情绪,我才觉得现在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有了光!这个世界太他妈恶心了——恶心,肮脏,邪恶,还有一群魔鬼!你要我怎么从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寻找那些什么光明和良善,我做不到!因为你才是我的光你知道吗!”

    仿佛雨夜惊雷,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德拉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试图从他没那么漂亮的眼里找到些许谎言的痕迹,但他的眼里闪着笃定而狂热的光,他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在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我顿时热泪盈眶。

    而他也泣不成声。

    “如果离开我,我就……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反正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你带给我的,你要全拿走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强盗,你就相当于想要杀了我。”

    “你才是强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气又委屈,高声反驳他这种可怕的强盗逻辑,我惊愕于这种话他也能说得出口,于是又愤愤地骂道,“德拉科·马尔福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你这是知错就改的态度吗?想改也要拿出态度啊干嘛跟我讨价还价!还有,不要什么事都推给别人!不知廉耻!”

    “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什么羞耻心,当然了,不知廉耻,自私自利——但这不就是爱情吗?”

    “什么?!”

    我皱着眉怪叫出声。我又开始怀疑我的耳朵了,他为什么总有一大堆我听不懂也理解不了的理论体系。

    我希望他能好好理解一下爱情的定义,从过来人的故事中,从文学作品中,从魔法或者我曾经跟他讲过的某些科学原理中。最好他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会觉得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无法沟通。

    不过显然他会错了意,他好像误以为我没听清楚,刻意将我的肩膀板正,弓着腰,低着头,试图用他的眼神捕捉我的,最后,一如既往,秉持着他致力于将所有含蓄的美好事物撕破面纱、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题说到无话可说明明白白的尴尬地步的行事风格,他一字一句、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地开始解释他的歪理邪说,让我难以抑制地浑身发烫。

    “我说,我爱你,谢丽尔·达灵。我、爱、你。”

    我怀疑我的心脏骤停了。

    因为一瞬间我好像听不见我自己的心跳了。

    我还活着吗?

    德拉科好像……好像没有……没有这么说过这三个字吧……

    我有点乱。

    “别……别开玩笑了!你根本……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爱,你太幼稚太天真了。”我惊慌失措,能做的只有迅速推开他,双手捧起烫得要命的脸颊,想要离他远点。

    “爱情啊,是叹息引起的烟雾,散消之后便有火光在情人眼里舞蹈。还有什么可以比拟?它是最理智的疯癫,是难以下咽的苦果,是可口却吃不到嘴里的蜜饯。”

    我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噢……拜托,别演戏了!”

    “我发誓这不是演戏!当我在刻意掩饰或者说谎的时候我会收腹,抬起下巴,就像这样。”

    他说着,做出我所熟悉的精诡的情态,表演非常成功,也成功勾起了我心中更多的火气,即使他又说,“但现在我没在演戏,”也只换来我的冷笑。

    “这只是一种联想记忆能力,就像你帮我复习时用的记忆卡片一样,只要看到一个专有名词就会抽丝剥茧般牵扯出源源不断的事物,而这些台词,还有我现在脑海中所想到的一切,都与你有关。我管这些和你有关的事统一定义为爱,”他一脸严肃,眉头微蹙,语速飞快,“它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它是生动的,是抽象的,也可以是宏观和微观结合的,可以上升到理论的什么什么人体激素的标准,也可以精确细微到我们之间相处过的每件事和度过的每分每秒以及顺便说一句巧克力和豌豆糟透了我两个都讨厌——甜食的香味和豌豆的怪味道。那种东西是不可能与之比拟的。综上所述,我了解爱的方式就是了解你,慢慢形成一种它和你之间的思维定式,一次抽丝剥茧般慢慢了解你,有什么不对的吗,天才?”

    “你……”

    我再次哑口无言,我严重怀疑他在模仿我讲题的语气并且我觉得我受到了冒犯。

    “你简直不可理喻!(You are impossible!)”我气结。

    “当然可能,别告诉我你这么聪明还没听懂,我已经用各种角度分析了一遍,要说我完全不了解那你就是在诬陷我,虽然我确实还有很多的地方不懂,也包括你,但给我一些时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我了解你,而且会越来越了解你,这就够了。”

    我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他这样不断用他的歪理邪说来曲解我的意思只会没完没了。随他的便吧,随他怎么说。

    每次当我用沉默消极抵抗的时候他都受不了,这次也不例外,而且他更焦躁了:“你是不是又生气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有什么想骂我的直接骂出来别憋在心里。达灵,说点什么,你不说鬼他妈——”

    我用眼神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他生硬地转了个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是想这么说。”

    幼稚。这个时候改得倒挺快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没理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心里怎么一点数都没有。

    “我错了,达灵,我说过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大不了我以后听你的,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我……我会努力去改的,我只是需要时间,你难道没发现我身上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了吗?”

    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废话,德拉科总算有那么一句说到重点了。

    不过……我上下打量着他,严重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在我低下头陷入踌躇和挣扎中时,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达灵。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其他人和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把自己彻底搞砸,变成我心爱的女孩讨厌的那种人?谢谢,我没蠢到那种地步。你知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事情可以慢慢来。我想要的仅仅是你在我身边而已。”

    根本没这么简单。就算他有这种决心,就算他真的对我有感情,可是……风险太高了。

    “我……”

    他期盼的、闪烁着的,还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刺痛了我的眼睛。也许爱真的会让我们做出自己曾经一度永远无法想象的事,就像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德拉科他……他确实是变了。因为我,他确实是变了。

    绕了很多弯路还能走到这个地步真的不容易,超乎预料,我收获到了比我预想还要多的回馈,比如他的心。相比于曾经的圣诞节,我更确信这一点。他还没定型,也还没定性,就算这是一种冒险,不过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值得。尽管我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百分百对等的关系,我也不算是个主动的、外向的人,但德拉科的出现打破了我规规矩矩的生活,成为第一个让我想要去主动和努力爱上的人,那他就非常值得我去冒这个险。

    毕竟能够去放开手脚冒险的机会不多,就我个人而言。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你在撒谎时候会不自觉地反复跟我确认‘你相信我,对不对’,你在下午四点时候喝超过一壶浓浓的热红茶晚上就会直到两点都睡不着觉。有时候又觉得一点也不了解你,你说你的未来里有我,却一次又一次做出将我从你的身边推开的选择,你说你爱我,却又忍受不了我对你的束缚和要求。你喜欢一遍遍问我‘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偷偷骂我’,却一遍遍地当着我的面将那些更让我伤心的话语扎向我。

    “我们……我们好像在兜着圈子绕弯你知道吗?或许在爱里面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吧,你总得先照顾到自己然后再去考虑别人是死是活。我……至于我,我早已经习惯不是你最优先考量的那一个了。”

    他的眉越蹙越紧,隐约透露出的不安和紧张近距离传递给了我。我猜他很想打断我,迫切解释什么,但他应该更想听我心里的想法,就像他说的,他今天讲得够多的了。再让他讲下去我估计和逼迫他撒谎没什么区别,该说的都说了就好,说得太多太浮夸也没用。

    态度是很重要的,难得他放下脸面虚荣说出坦率的话,我觉得我也有必要用同样的态度来回应。

    我想了想,修改了脑内的遣词造句。

    “不夸张来说,如果我付出的心意和努力按照百分百算那么得到的你的回应可能只有80%甚至还要少?我不知道,只是估算,不过我也从不觉得失望,本来我对你的预估也没多高,顺便一提你刚刚刷新了我的新纪录,我觉得有必要给你加一下分。

    “我很清楚你的本性,德拉科。你真的是我见过的人中名列前茅的自私的人,应该能打90分,所以你自私一点完全没有关系,德拉科,我不在乎你多为你自己考虑,怕受伤、怕投入过多没有回报什么的……都好,我都理解。真的,我不在乎,因为我可以多付出一些,只要不是严重的天平倾斜不平等,都是合理的。

    “我喜欢的就是你原本的样子——没人能控制你,没人能阻止你,桀骜不驯、主见极强,永远做事只凭自己好恶,像只横冲直撞的小野兽,那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就立刻会采取各种手段得到它的男人,而不是扭曲自己屈从于恐惧和邪恶,只为了一个你根本得不到、也不会需要的东西而牺牲掉在你生命中更珍贵的。”

    他的眉纠结在一起,露出极为复杂难辨的神情,怔怔地凝视着我,唇线紧抿,好像有更强烈想要诉说的欲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只要……只要别越过那条线,不要越界,其他的真的不重要。无论你跟不跟我在一起,有没有未来,我……”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冲淡熟悉的刻刀划过血肉般的痛楚,想要让自己更平静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可我想我和德拉科都不擅长这个,我们没有同对方诉说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可能难以习惯。

    “我并不想把你彻底改造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只是希望你变得更好,走一条正道,沐浴在阳光下,这真的太重要了。我只要你是个完整的你,有完整的灵魂和心,只要这样就够了,“说着,我兀自点点头作自我认同状,“如果那个德拉科回来,我会陪着他的,一直陪着他,到那时候……”

    我又想了想,被大脑中的茫然牵绊脚步。那种可能性渺茫到让我几乎没有考虑过,曾经神游幻想过的可怜的些许又不合时宜,没办法说出口。

    我有些手足无措,张开双臂,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双臂耷拉了下来。

    “恩,就这些了,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我后退了两步,和他重新拉开安全距离。

    一片静默。我猜这代表我们彼此都说完了目前心中可以对对方说出的所有。那我也没什么必要再跟他僵持在中庭了,我们在这里几乎耗尽了一节课的时间,等再过一阵下课后学生多起来就更不适宜在这里谈这些了,对他不利,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单肩背着挎包,我的肩有点酸。我活动了一下左肩,正准备转身离开,可德拉科却像熟知我心中所想一样倏地扣住我的手腕。

    “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对付一个拥有一切的人,一个可以控制着每一个人的人?”

    颤抖的声线像是一根从远方扔来的绳索,牢牢牵绊住我的脚步。我望着他那双痛苦的、晦暗的眼睛,深切感受到他的绝望,原本想要迈出的那一步不自觉地变换方向,反而朝他靠得更近了。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付出代价,”我抱住德拉科,将耳侧贴近他的胸口,去聆听他铿锵的心跳,柔声说,“我们不能屈服,一旦如此,这种人就赢了。你要向他们证明,谁也没办法将属于你的从你身边夺走。”

    “你会陪着我吗?”

    我忍住眼眶中的酸涩,吸了吸鼻子,将他抱得更紧了。对于疑心病患者来说实际行动才是强心针。

    而下一秒,德拉科也紧紧地回抱住了我,心跳声扰人地吵闹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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