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亲爱的,别着急:我不会,再想他

    又是只睡了三小时不到便睡意全无的一天。清晨六点,我觉得寝室里有点闷,便整理好仪容,带着书来到空无一人的礼堂,静静等待早餐的到来。

    读书使人心情平静,无论是魔法界的经典名著,还是猫头鹰带来的接连不断的麻瓜世界的文学作品。前两天我刚读完《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阴谋与爱情》,今天书店又送了新书给我,是魔法界最新的畅销小说《魔法俏佳人》,一本喜剧小说,我想我已经看够了那些阴谋诡计和造化弄人了。

    今早在我的推荐下,塞德里克已经开始读起了《阴谋与爱情》。这真的很不错,开篇就很抓人眼球。只是当时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就是了。

    但我想他之后会理解的,等他理解后,他应该就不会再在我面前提到德拉科和那些过去。

    没有父母祝福的爱情往往以悲剧收场——古往今来的文学与影视作品,还有现实所存在的种种经历都似乎反反复复地印证着这一点。

    因此我从不怀疑德拉科和我之间最后并没什么,特别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再想像以前一样用走一段路的想法自欺欺人也无能为力。我们真的走不下去了。

    我曾试过了很多种办法想帮他变得更好,以此延长我们的未来。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我意识到千百种方法都没用,你始终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想走的人无论如何也留不住。未来和美好结局什么的逐渐从遥远和渺茫变成彻底无望,我在等待这种无望的事情时变得像那些没有那么清醒的男孩女孩,像智能没有那么优秀的普通人一样状态每况愈下,精神恍惚,陷入崩溃、自我怀疑和强行振作精神的循环中,度过了我人生中最虚度光阴的一段。我甚至觉得我的时间大把,荒废着也没什么不好,我的人生本来就该我自己自由支配。尽管潜意识中我的理智始终提醒着我是时候该振作起来投入到我该做的事情当中——学业,还有人生理想。

    但好在,我从来没有失去理智,一次也没有。

    意识到我又开始想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我厌恶地皱起眉,将对自己的不满化作实际行动。

    疼痛使我感觉好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陆续续从门外和身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更多学生来到礼堂,在等早餐前开始早自习,多半是高年级。朋友们路过我身边,跟我打招呼,我也抬起头,逐一笑着回应他们。

    汉娜起得很早,她在我身边坐下,双马尾兴高采烈地蹦跳着:“早上好,我亲爱的,在看什么?”

    我抿唇一笑,将书封立起来给她看。

    “这不是最近的畅销书吗,怎么样,好看吗?讲的什么?”

    我看她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便兴致勃勃地跟她聊了起来。而后她的几个女朋友也凑了过来。伊芙妮刚读完这本,立刻加入热聊,不过她喜欢男女主角多一些,我更喜欢女二号。

    我猜这就是宣战了。

    “不对,他虽然被迫选择萝丝雷朵,但他心里始终喜欢的还是格洛丽亚。”

    “可是当他经历痛苦的时候格洛丽亚去哪儿了呢?瞧啊,第十三章,当他的王国遭到诅咒的时候能拯救他的只有萝丝,而萝丝也始终选择陪伴他,”我一边低头翻着书,试图从书中的某些桥段找到证据,一边据理力争,“而且亚当斯是自愿放弃的格洛丽亚,不是被迫。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摆明了他要向前看,他已经放下格洛丽亚了。”

    对面的伊芙妮并没有如我所愿接受我提供的事实论据,而是用一种很迷惑的神情望着我,阴阳怪气地反问:“那照你这么说亚当斯和格洛丽亚最后在一起纯粹是男女主光环使然咯?”

    我立刻抬起头,连连摆手,用非常诚恳的目光看着她表示无辜。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

    仿佛受到什么无形中的吸引,或者我们之间本身就存在着些许在别人看来捉摸不透的东西,我的目光越过伊芙妮的肩头,被那一团柔和的淡金色所吸引。最远处、礼堂最左侧的长桌,深邃的墨绿和阴暗的浓黑交织乌压压一片,唯有他像是从遮天蔽日的乌云中错漏的一丝霞光。

    德拉科静静地坐在那里,左右前后都是嬉笑打闹的男女,像是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他单手托起苍白的沉郁的脸,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晦暗无光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他在看我。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了,我觉得我快不能呼吸了,原本想强迫自己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现在却像是被他的目光化成的绳索紧紧缠住一般再也动不了了。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而且还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他不是之前很生气么,他不是对我没什么感情么……我……我……

    我试图从他那双不太漂亮的眼睛里寻求些许支撑我理智的证明,抑或推翻它的反证。

    可还没等我寻觅到它的影踪时,德拉科浑身一僵,瞳仁中细弱的弦忽然剧烈地闪烁。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空荡荡的餐盘,似乎还嫌不够,又将头很刻意地埋得低了些。长长的刘海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对不对,谢丽尔?谢丽尔?嘿!”

    忽然,一只手闯入我的视线,轻巧打了个响指。

    我被吓了一跳,惊惶地看向身侧的汉娜:“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怕你们两个吵起来,我正在做中间人调节气氛,结果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汉娜非常夸张地吊起眉毛,装作生气的样子,“一本书而已,没必要争吵。”

    “我没有争吵,我们只是在讨论,”伊芙妮翻了个白眼,“只是我发现我没办法跟思维和我不一样的人沟通。”

    “好了好了,说点别的。”

    汉娜摆摆手,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模样,跟周围的高年级讨论起别的事情。她本来期待我的参与的,我接收到她的眼神了,不过原谅我现在实在没心情。

    我沉默地啃了两口面包,仿佛被德拉科感染,我也有点失魂落魄了。

    德拉科他……

    我知道我不可以这样的,我知道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就再看一眼,一眼。

    那种我们之间真实存在的神奇的东西,像是文学作品或者影视剧里的桥段,不知道多少次又发生在我们身上了。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巧也在看着我,又是那副失魂落魄,双眼无神的模样。

    他再次尴尬又刻意地别开视线,不受控制似的眨着眼,脖颈和下颌的曲线紧绷着,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我不知道,我……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挂在椅背的书包,低着头,不管不顾地离开长桌,从礼堂冲了出去。这对刚开餐的斯莱特林学生们来说是个极其突兀的举动,引来几乎全桌人的注目。

    那股熟悉的,被人揪扯般的痛楚从胸口传来。我闭上眼,努力控制着自己,更加用力地用橡皮筋弹着自己的手腕,想用两种疼痛相互抵消,我不能崩溃,他不值得,他根本就是在和我玩游戏,所以我不能再爱他了,我不能了。

    我反复对自己这样说,一遍,又一遍。

    *

    德拉科·马尔福和谢丽尔·达灵,也就是我,不是冷战,而是分手,彻底玩完了那种,过了我们互相都不理睬对方,也不愿对这件事发表丝毫评论的十天,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也不敢拿这个跟我开玩笑。德拉科和我就像陌生人一样,如果必要非得与他有牵扯,我都是叫他马尔福。

    比如面对哈利他们。我只能对他们感到抱歉,因为从我这里根本没有问到一丝一毫德拉科未来的计划。

    “你们都是对的,是我太愚蠢,我终于知道他是个食死徒,也知道他的家庭和他都做了些什么,我没办法和他搅合在一起了,至于其他,我很想帮忙,但我想我爱莫能助。”

    也许是我诉说这一切的时候过于平静,也许是他们早知如此,也许是他们的正义感使然,即使是平时对我最不友好的罗恩,也皱着眉,露出一丝于心不忍的神情,不是很敢和我做对视。更不要说哈利和赫敏了,他们的神情有些哀伤。

    “不要太难过了,我真不想在这时候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但——”

    “——我很高兴你是对的,赫敏,”我回握住她扶住我手臂的那只温和纤细的手,冲她感激地抿嘴一笑,“这没什么,在很早以前,早在我和马尔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猜到会变成这样,也做好了分手后未来多年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同情况的心理建设。我有心理建设的——我知道结局一定不好,因为我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占卜结果也这么说。我管这个叫做天命,命定如此。”

    提到占卜课,赫敏的脸色就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她皱着眉,张张口,好像想发表言论,又不得不忍耐。最后,磨蹭半天,也只挤出来一句:“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切都不是命定的,都有希望。”

    我维持着礼貌的甜笑,耸耸肩,对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见怪不怪。

    “恩,也许吧。”

    我低头看了看表,提醒他们到时间该进教室了。哈利犹豫着,好像还有话要说,可是赫敏拽着他的袖子,用眼神与他无声交流了些什么之后,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我默默地站在魔药学教室门口,注视着三个格兰芬多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终于松了口气。

    撒谎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邓布利多教授已经提醒过我了,关于马尔福家的事,还有我的行动暂时什么都不要跟别人说。

    【塞德里克,塞德里克,天天都是塞德里克……他有什么好?下次那个老妖婆要是找借口想再折磨你,说点违心话,奉承一下,别给她落下把柄和机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坐在我病床前的金发少年一脸嫌弃,拿着水果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仿佛我不乖乖从命就要给我脸上划一刀。可他最后还是气呼呼地从床头的水果篮里左挑右捡,选了个最大最红最漂亮的苹果来切块。

    【我跟你说谎言就像肌肉,不练不行,从现在起你就得练它知道吗?精明点,别一天到晚傻实在。】

    他越说声音越小,但眼神还是很凶。

    【幸亏你身边有我,不然你这种布丁脑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忽然有点想笑。

    回忆总是美好的,即使是我们,还是有那么点美好存在过的。

    已经迟到了的厄尼抱着书一路疯跑到教室门口,差点将我撞翻。他连忙冒冒失失地来扶我,又冒冒失失地继续往教室里赫敏旁边的空位冲,还被教室门边的潘西伸出的一只脚差点绊倒,扶着课桌站定时,惨白的脸上全是茫然。

    我终于忍俊不禁,加入魔药学教室里哄堂大笑的高年级。厄尼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低头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抿着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笑声,害怕影响到他们上课,转身正想离开魔药学教室,却发现德拉科赫然站在我对面不远处。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好像已经站了很久。

    他在看着我。

    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明明上周我们彼此都像是在对方的生活里消失了似的,根本见不到人影,为什么这两天忽然又开始不对劲起来……每天礼堂用餐时分的注视,还有这种猝不及防的相遇。好吧就算这次相遇是我不对,在这里找哈利难免会遇到别的某个人,是我一时没考虑周到。可是他竟然迟到了这么久,那说到底还是他的错。我以前跟他讲过多少次的学习习惯他从来就不注意。已经迟到了还在外面磨蹭,真会找借口偷懒,我是他用来偷懒懈怠的借口吗,我是那个让他有理由堕落的坏影响吗?

    也许是吧。毕竟我从来不是什么好影响。

    念及此我瞬间平静下来,装作根本没看到他,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身而过。

    背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我又听到斯拉格霍恩教授不满地冷哼着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已经去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在课上用魔杖施咒发生事故了。

    我醒来的时候被一群人围在庞弗雷夫人身边,她正擦拭着还沾满枯叶黄色药膏的手,跟埃莉诺说着注意事项,后者不断点头,听得很认真。迪莉娅坐在我床边,发现我醒了十分高兴,大嗓门几乎要吵醒半个校医室里熟睡的病患。我下意识看向左臂,包扎得很严实,可还是藏不住那种灼烧般的痛。

    庞弗雷夫人说完嘱托后先行离开,埃莉诺从她的衣袖里抽出我的魔杖,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着,放在我面前的小桌板上,有些为难:“你的魔杖它……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裂开了,弗立维教授说它现在不太稳定,再继续使用它进行学习的话会很危险,建议你最好换一根魔杖。”

    也不是没预想过会和这根魔杖彻底说再见,经常感受到的不适不会说谎,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用尚还完好的右手接过,怅然地端详着它。可惜左手一动便是钻心的痛,不然如果可能,我还想最后抚摸它一次,感受它的手感,用我的惯用手。

    不是不清楚巫师也可以换很多根魔杖,意外损毁或者缴获别人的占为己有,但不是每一根都跟自己感情最深厚。可能因为用得时间比较长,我还是对它有很深的感情,只是……

    “帮我个忙,埃莉,你走的时候帮我扔了吧。”

    我将魔杖重新交给她,她明显愣在那里,瞪大了眼,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你……不是,你不留着它吗?”她的脸上写着“这不是你” 的大字,“我以为你会让我帮你好好包起来放回寝室。”

    “我早就不需要它了。更何况现在它不稳定,那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也是,反正周末你跟院长说一声,让她准许你离校去买根新的不就好了。”

    她想了想,点头接了过去,还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手臂也遭殃的模样过于可爱,令我有点想笑:“是啊,有新的谁还需要这种东西。”我没有反驳她,很多事不方便跟她透露,尽管这样并非我本意。

    我们三个又聊了一会有的没的,她们终于要去礼堂用晚餐了。我注视着她们转身离开的影子,冷不丁眼前一花,看到门口竟然多了一个黑影,同样宽松的校服长袍,只是颜色好像有点不对。

    我的心倏地窜到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可直到埃莉诺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什么都没发生。可我明明有感觉的,就像是一种心灵感应,一种无法跟外人言明的默契……

    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门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终于确定是疼痛使我头晕眼花神志不清。

    我放弃了。

    我低头哀叹一声,盯着被灼烧得蜕了一层皮的手指尖,后知后觉地有些娇气和委屈。每次我都搞不定火焰咒,上次在地牢也差点被火龙烧死,火焰总是跟我过不去,凭什么啊,我已经不是普通小孩子了,凭什么我还要遭这份罪……

    我越想越难受,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委委屈屈地小声抽泣了一会。

    *

    我不得不承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件事在我身上从未失误过。

    我又梦到德拉科了。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梦里见到他了,即使是在我们已经彻底没有关系的这段时间里,他仍然没从我的梦里离开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又相当固执,在很多事情上几乎说一不二,但我还是忽略了对德拉科的爱的不可控性。我说了不会再想他,也不会再爱他,但在我因着剧烈的痛苦辗转反侧的每个炎热的天气和正午,在我承受撕心裂肺灵魂之痛濒临死去的时刻,在我那个溺水窒息而死的梦里以及醒来后的每个夜晚——我还是想他,也还是爱他。

    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即将长眠于海底,也还是最不想失去他。

    幸运的是校医室里今晚只有我一个人。没人知晓我当前所有的心理活动。

    我终于可以放纵一回,在孤独的黑夜里为他落泪。

    *

    一转眼已经三月末了,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期末考试。

    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正轨。

    虽然期末考试除了魔药学的部分以外都对我完全没有难度,但辛尼斯塔教授正在给我进行私下授课,我有额外非常繁重的课业要做,外加上我的睡眠现在越来越少,我几乎除了上课和用餐外根本不离开天文塔。

    时常坐在最后一排旁听六七年级天文选修的我看了看桌前摞得高高的参考书,只有苦笑。猜猜看现在谁也在找自己最亲近的教授给自己开小灶?

    六年级上课时除非教授额外有事情找我,不然我都是尽可能不来的。

    但这二十天里也有那么一两天是意外。

    每逢这时我都会用更多的参考书在自己面前和左右垒出隔挡我自己视线的墙,以此安静地窝在我自己的空间里做事。除了看板书时比较费劲,我必须站起来以外,都挺好的。

    下课时,一个又一个六年级从我身边略过。

    厄尼、贾斯廷和拉文克劳的戈德斯坦相继跟我道别。贾斯廷只是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那么几秒,从后面挤过来的厄尼拍着我们两个人的肩头的神情就变得意味深长。

    贾斯廷和我只能面面相觑地苦笑。经过这么久之后,我们两个已经达成要做好朋友的共识了。

    笑着笑着,贾斯廷缓缓蹙起眉,目光放空,似在思索什么。

    我循着他的目光疑惑地转过身,看见德拉科大步流星地离开教室的背影,心里又开始发慌。

    “我们的课你来了三次,他就不断回头往后看了三节课,谢丽尔,你们到底怎么了?”

    我在心里暗暗对贾斯廷的多管闲事不满,有很多事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他不明说,大家都装作不知道,不是很和谐吗?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普通同学关系而已,”我摆出我最无辜的神情,笑得温柔,经过二十多天的自我控制,现在面对别人对我类似问题的发问,我完全可以镇定自若,“贾斯廷,你多心了,瞧,我这不是很好吗?”

    “你管你们现在的关系叫很好?”贾斯廷的眉越皱越紧了。

    “对,非常好。”

    我强压下心里那个小女孩想要哭泣的声音,对贾斯廷说,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

    *

    但是感情这件事就是这么有趣,越是毫无波澜地压下去,它越要极尽张扬浮夸地提醒你。我所生活的空间,看到的城堡和草木,感受到的天气,甚至是从城堡圆圆的窗口看到的月亮,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有这个人的存在。

    德拉科·马尔福就在我身边。

    即使我看不到他,但我能感受到他,无处不在。

    有时候神志不清,我甚至还会眼花到将几个和他背影相似的金发斯莱特林男孩看作他,然后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身边朋友的话题。

    每每那些男孩子转过身来时总会让我感到一阵失望和庆幸交织的复杂感受。

    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认错他。

    但要是可以不记得那么清楚也是件好事。

    明天是愚人节,中午十二点前这个学校里将充斥着各种谎言:有点荤的,带着感情试探的,恶意的,以戏弄朋友和娱乐为目的的……各种。我也希望我能坦然地对自己和别人说谎,像是训练自己脆弱的肌肉一样频繁且小有成效。

    我不会再想他,也不会再爱他了。

    *

    考试周前的周末,如此危险如此紧张的时刻,而我竟然,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到酒吧寻开心去了。

    很意外是不是,我也感到意外。

    迪莉娅有点喜欢一个五年级的拉文克劳男孩文森特,听说他和他的死党要去霍格莫德村的小酒吧里玩,她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时机。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呢。

    她说就像男人需要一个僚机一样,她需要一个“僚姬”,也就是我。话不多,呆板无趣,可以随时撤退,喝酒跳舞找话题聊都完全不会盖过她的风头,还能帮她把耽误她跟文森特独处的对方的死党拖走。

    她严肃的表情使我意识到她有多需要我,如果换个地点比如后山、黑湖、图书馆我都会帮她的,但是酒吧……

    “拜托谢丽尔,拜托!下学期我帮你占一个星期座位!不!一个月!”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别人帮我占位置……”

    “你都没感受过三把扫帚晚上的时候有多嗨,跟白天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你不觉得好奇吗,不觉得人生不完整吗?”

    我真的不觉得……但我看到她现在无比委屈的神情,把话忍住了。

    “我真的很喜欢他……我已经默默关注他一个月了,我不想连一个跟他独处培养气氛的机会都没有,我也没有很贪心,我就是想跟他晚上单独跳一会舞,一会就行……”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红着眼睛的模样让我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个瞬间。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在我点头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感到这可能会荣登“我所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名录之一,现在,我被酒吧里闹哄哄的音乐吵得耳膜疼,更确信我的预感的准确。可惜没有后悔药可吃。

    为什么要跳舞不能在舞会跳!非要来这种地方!我忽然无比想念教我舞蹈的母亲和家庭教师,虽然她们一个比一个严格,还剥削我的空闲时间。

    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一切都很顺利,文森特毫不意外地在我和迪莉娅之间更中意迪莉娅,她跳得更奔放,笑得更开,更热情,外加她事先对文森特做的功课。他们越靠越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让人脸红心跳,鬼知道迪莉娅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娇滴滴的了,她可从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我翻了个白眼,决定适时离场。身负重任的我忍住想要临阵脱逃的强烈冲动,用了请对方教我跳舞这种很蹩脚的借口,将文森特的朋友扎克瑞拖到一边。

    扎克瑞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对他也是如此,我们的话题越聊越少,最后只能在舞池中跟着音乐随意摇摆着身体。我心不在焉地朝远处的迪莉娅看去,他们看上去气氛正好。

    “你也想试试吗?”

    “什么?”我被他忽然的发问弄懵了。

    他朝好友的方向努努嘴:“试着跟你的朋友一样,放开点,开心点。”

    “噢,开心点,噢,”我一时词穷,只能咧开嘴尴尬地笑着点点头,“可以啊,来玩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开心?”

    “那么——”

    他向前一大步,我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胸膛上。一股陌生的男士香水的气息直往我鼻子里灌,夹杂着酒吧里的浓重的烟酒味,真的很难闻。我尽可能控制着自己不要在表面上显露出讨厌的情绪来,笑容维持得让我的嘴角开始发酸。我到底在做什么!现在,和这个根本就不熟悉的男孩一起跳舞!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银色细闪的高跟鞋在昏暗变换的酒吧灯光下闪烁依旧,我的眼睛也开始有点发酸。

    迪莉娅在帮我挑选衣服的时候直接就选定了德拉科送我的这一套,尽管可能衣服看起来在酒吧里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要的就是这种突兀,毕竟今天我是绿叶。她对我的抗拒不以为然。

    【前男友送的东西就是用来肆意挥霍的嘛!不然你还打算当传家宝吗?当然要穿,而且要穿得闪耀,让它们成为衬托你的美的工具,就像那个前任一样,变成衬托。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吗?】

    当时我的脑袋被她之前刚讲过的很多晚间泡吧的注意事项弄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地就开始任由她来摆弄,于是发型、服装、配饰全都这样被她一股脑搞定了。至于现在……

    我一点都不开心。什么报复的快感,挥霍的快乐,我一点都没感觉到。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刚刚和迪莉娅他们几个人在吧台上喝了好几杯调酒已经让我不太舒服了。至于舞池里的空气,那种男生女生的香水和烟味混杂的糟糕味道更是让我想吐。

    而当扎克瑞的手试图去碰我的胳膊时,这种强烈的抵触感让我再也无法忍耐。

    “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抱歉,学校见。”

    我逃也似地转身逃离。舞池全是人,拥挤得要命,我几乎是和他们相互推搡着,顶着那些对我突兀的动作相当不悦的声音继续前行。我试图从舞池边一对气氛正好的情侣身边挤过去,离开这里,那个男孩全然不在意身后的状况,依旧大幅度地摆动着身躯,胳膊硬生生打到我的后背,将我直接从舞池边推了出去。我整个人都摔到在边缘的两阶楼梯上,膝盖,手肘,还有脚踝都痛得要命。特别是脚踝,我感觉它刚刚扭得那么一下好像骨头都碎了。

    “嘿!你!你是死了吗没看见身后有女孩子?!滚开,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声音听起来相当不好惹,一如他本人。我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他不可能正巧出现在我需要他的时候。

    但,一如既往,那些文学作品或影视剧里的桥段也可以源于生活。我正努力用刺痛的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活动脚踝重新站起来,洗刷现在满身狼狈地被周围人注目的样子,却被人打横抱起。

    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往那个熟悉的冰冷的怀抱里缩了缩。那里有强而有力的抱住我肩头和双腿的手,还有让我魂牵梦绕的,只属于德拉科的香水的味道和他本身的气息。

    “谢丽尔!谢丽尔你——”

    “——她没事。”

    德拉科打断冲过来的迪莉娅迫切的呼喊。她像是看见什么怪兽一样,惊恐的眼神在我和德拉科身上来回流转。

    我触电般收回环住他脖颈的手,浑身僵硬,咬牙忍住疼痛和那股想要唾弃自己的冲动。身体的记忆总是比我自身的反应力要快。

    “你回去吧,她没事。”

    “哎,我……不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德拉科是什么意思的我再想叫住被德拉科打发走的迪莉娅,也只是力不从心,而且德拉科也抱着我走向别处,我开始挣扎起来,尽管这种挣扎让我的身体感到疼痛,“你放开我德拉科,放开我!我自己能治好我自己,我要回去!”

    “回到哪里去,那里?”他冷酷的眼神飘到舞池中,嗤笑一声,再次看向我,“还想玩,就不怕摔断腿?没看出来你挺浪的啊,瞧你这一身打扮,真土,其实你还可以打扮得再浪一点。”

    居然有人会觉得自己送的衣服土,为了羞辱我他真是不遗余力,哪怕连自己的品味都搭进去也无所谓。我对他的一如既往对我的冷嘲热讽已经淡然了,我不想理他,于是闭口不言,冷冷地看向别处。

    他一步都没动,也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沉默地抱着我,喧闹的酒吧里,只有我们之间浮动着这诡异的宁静。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低沉得像是被撩拨的大提琴,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还是乖乖呆在我身边吧,外面太危险。”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将我抱到了一个坐满斯莱特林的卡座,他的卡座,除了掌控权力的人,就是纯血家族中极其富裕的那些个家里的子弟。有我打过不少交道的扎比尼,潘西,达芙妮,诺特,和我同年级的巴多克和他的哥哥。还有六七个我不认识的男女,其中有四个都别着级长徽章。

    好吧,权力的游戏之斯莱特林学院版本。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除了跟我关系要好的巴多克以外,整桌人都用相当好事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德拉科和我的到来。

    “马尔福少爷英雄救美,太妙了。”诺特吹了声口哨,男生们颇为恶劣地笑了。

    “当心点,西奥多,等会你被要求把我的袜子吞下肚去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噢天呐我好怕哦!”

    诺特夸张地作出惊恐状,随后就连他自己都憋不住笑了出来。

    尽管德拉科看的不是我,我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场顿时变得冷酷和危险起来。

    我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情不自禁有些紧张。我……可能是酒精作用,这跟我没关系的。

    但我没想到他们这一群人今天竟然对我如此感兴趣。

    “来吧,继续玩,让你可爱的小女朋友加入如何,放松放松?她看起来被吓到了,”当扎比尼上挑的眼角不轻不重地被德拉科轻轻放到卡座最边缘的我的时候,他这样说,“我的错——前女友。那你应该不介意吧,反正都没关系了。”

    德拉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在我左侧的空位坐下,挨着巴多克的哥哥马尔科姆·巴多克,翘起二郎腿,十分随意地将胳膊搭在卡座的靠背上。

    “问她,我无所谓,”他朝我勾起了一个皮笑肉不笑,“就怕她玩不起。”

    一股无名火从我胸口窜了起来。我这个人向来是这样的,我可以主动认输,承认实力不济,但我不允许别人看轻我。从小到大的自我优越感令我对在座的这一群纨绔子弟中的绝大部分都抱持轻蔑态度,毕竟家庭条件同样不差的我和他们的思想境界层次和学习成绩完全不一样,不是吗?他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血统?去他妈的吧。

    “谁说我玩不起,没试过怎么知道,玩什么?”我借着酒精的冲动扬起脸,示威般地高声问道。

    “最简单的,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就喝。你行吗?”

    我听过这个酒桌游戏,不过还没实践过,也不知道规则,但气势不能输:“没关系,我可以现学。”

    潘西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更加觉得我受到了冒犯。

    所以这就是宣战了,就这么简单,他们成功挑起了我的好胜心,我们达灵家除了我的几个堂兄以外还没生出过笨孩子。只是我有点后悔刚刚为了陪迪莉娅攻略她的心上人,我傻乎乎地喝了好多酒,现在脑袋并不那么清醒。

    我不能输太多,不然我真的会醉倒在这里的,我不能输。

    好在这是个极其简单的游戏且随机性强,不一定会总轮到我,也不一定都像男生之间互相打闹那样出些刁钻又奇葩的大冒险,强迫对方完成,我可以选择真心话。当我看到在瓶子转向诺特时,德拉科第一时间用刚刚那句狠话报复了回去,逼迫诺特在吞下他的袜子和喝酒之间骂骂咧咧地认输,被迫喝酒,我更坚信了这点。

    轮到达芙妮转瓶子,瓶子指向德拉科,他选择冒险,当然了。他怎么可能会说什么真心话?在他的字典里就不存在这个东西。

    “我看看啊……她,就她好了。多有特色,给你换换口味,”扎比尼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对面吧台地方的一个,他处变不惊的口吻今天格外蕴藏着丰沛的感情,“去吧,索要来她的一个吻。”

    女孩正巧转过身朝这边看,圆脸,微胖,黑发,高个子,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眼高于顶的扎比尼会选的对象,噢他当然不会选这样的,不过他会给别人选。

    “噢——”

    有人发出了一言难尽的感叹。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倒抽了口气。不是因为女孩的长相实在不符合他们这群人的口味,而是因为我正巧认识她,黑泽尔·冯-杜恩,一个和我同年级的格兰芬多。

    格兰芬多。

    我下意识看向德拉科。这个学校还没有他没了解过底细的学生,也正因如此,现在他面呈菜色,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两下,仿佛在忍受天大的屈辱。

    心里的小女孩哀求我去握住他的手,或者出声制止这种冒犯的闹剧,或者……总之做什么都好,就是停下。但她不配拥有话语权,我的理智控制着我始终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关系,反正我了解他,他宁死也不会这么做的,只是喝杯酒而已。我收回目光,低头摆弄着自己尖尖的指甲。

    “你就这点能耐吗,布雷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德拉科已经擦着我的小腿快步走出卡座,“小事一桩。”

    德拉科总有办法做出出人意料之举,整桌人都没料到他会接下挑战。潘西在他身后拼命喊他,让他回来。他置若罔闻。

    “德拉科不会是认真的吧。”

    “谁知道,反正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

    “就是说啊,都这个时候了,谁能错过马尔福家的好戏?”

    ……

    “嘿我说布雷斯,你该不会是想看德拉科被傻缺格兰芬多出品的死肥婆胖揍一顿吗?”

    “暴露了吗?”扎比尼微微一笑,酒意熏陶下斜上挑的眼角流转着精诡的光芒,“我就是想看德拉科·马尔福被傻缺格兰芬多出品的死肥婆胖揍一顿。”

    以诺特带头,卡座里一众斯莱特林疯狂击掌大笑,看来幸灾乐祸并不光是德拉科一个人的专长。

    我冷冷地瞪着扎比尼。

    他毫不避讳地迎上我的直视,高傲地哼了一声。

    我不想再理这群人了。都跟德拉科提过多少次了他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能起到好影响,他就是不听,大概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说不定德拉科现在正因为能得到女孩的一个吻而感到春风得意呢,我没必要在乎他们学院内部的事,这跟我没关系。

    我本想治愈我自己的伤,可我没有魔杖,又不能在这群人面前暴露,无计可施。而斯莱特林们仿佛实况转播一般凑热闹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响起,令我无处可逃。

    “这个开头不错哦,德拉科很会嘛。”

    “再近点,再近点!强吻的也可以。”

    我被他们折磨得快要疯了,还是忍不住加入他们,朝德拉科那边看去。德拉科双手插在裤袋里,和往常一样,高昂着头,大摇大摆地接近格兰芬多的黑泽尔,一步,两步……直至近若咫尺。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两人,注视着德拉科对黑泽尔绽放出一个相当阳光开朗的笑容,就像是……就像是……

    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偶然遇到了他喜欢的女孩会做得那样。

    我的眼眶又开始发酸。

    而后德拉科又凑近黑泽尔耳边跟她说了什么,眉眼含笑,像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眼神干净、专注,只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好像全宇宙都只剩……天呐……

    我看不下去了。

    不能哭,你不能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早就没关系了,只是一个吻而已,只是一个吻而已……

    可是眼泪不听话,心跳也不听话,它们乱了套,而我开始想念德拉科每一次这样噙着笑意缓步靠近我,在我的侧脸上印下他的吻的模样。那本来是我的啊……亏我还那么担心他会因为这些狐朋狗友的羞辱感到愤怒和抗拒,结果他这不是融入得挺好的?别哭了夏莉,说不定他在和你在一起之前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只是你一直没发现呢?你记得的,他对你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混蛋!

    “Oops——看起来有人的心碎了。”

    潘西故意拖长音,凉飕飕地讽刺我。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一桌斯莱特林面前当场崩溃。我不想成为他们的笑柄,尽管我现在已经是了,但我不要更进一步。

    于是我埋着头,死死咬住下唇不放松。就算止不住泪如雨下的啜泣,至少也得将不合时宜的哭声全部咽回肚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喧闹的青少年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不约而同的沉默,而后,不满的感叹声爆发得很快。

    熟悉的香气飘飘悠悠地,伴随着男孩瘦削身躯的靠近,将我纳入他的包围圈。

    德拉科从我所坐的位置穿过,小腿隔着顺滑的西装裤擦过我的小腿和膝盖。

    而后柔软的卡座在我左侧微微一沉,香气更馥郁了。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看清楚点,”身旁,德拉科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哭什么哭,当心你的眼睛。”

    ……什么?我怔怔地抬起头。

    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脸上看上去也毫无波澜,眼角余光瞥向我的视线也毫无波澜,可却仿佛有着强大的魔力,甚至让我忘记了哭泣。

    他再没理睬过我哪怕一下,好像刚刚都是我的幻听。他只是在一桌人不满的声音中烦躁地皱起眉,抓过酒瓶为自己倒了一小杯:“行了行了我喝总行了吧!只是一杯酒。”

    达芙妮挑挑眉,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早这样不就好咯?”

    德拉科狠狠瞪了她一眼。

    游戏又进行了好几轮,轮到女生时无论问题还是挑战都客气很多,虽然个别仍然带着些令我脸红心跳的暧昧和暗示感,但这群人难得展现出来的绅士精神令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当轮到我的那一刻终于到来,当我毫不犹豫地选择真心话,抢到机会提问的诺特在开口的瞬间便使我惊恐地瞪大了眼:“德拉科和你坐ai坐得最疯的一次是怎么样的?”

    这……这是什么问题……天呐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尺度忽然变得这么大!刚刚明明在达芙妮那里还只是那方面的暗示……我看到诺特闪着恶意的眼神有些懂了,他们的绅士精神不是对我这种他们不认同的女孩准备的。

    我怀着既屈辱又恐惧的心情偷偷瞟了一眼德拉科。他也正在看着我,脸色很难看,就好像我……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被牵扯到这种□□裸的下流话中,他那么高傲,现在应该觉得跟我联系在一起很丢人吧。

    “快点,交卷的时间快要到咯,全优生。”

    马尔科姆·巴多克懒散的催促又引来一阵十分恶劣的笑声。我羞得根本不敢抬头,脸上火烧一样。总不可能要我说我们从来没做过吧。不不不无论哪种回答都太羞耻了!我绝对不要说!

    “我……我要换别的……这个太……”

    “没有更换问题这种规则,不过你可以换成大冒险。”

    “那就大冒险!”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迅速抬起头,不假思索。

    而等到对面几个男孩女孩交换了一个讥讽意味十足的眼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好像这个更可怕,就像刚刚德拉科和其他人的大冒险。不过已经晚了。

    我下意识看向德拉科,有些绝望。

    德拉科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次抢到机会的是扎比尼:“跟我到盥洗室那里干一炮。”

    “绝不!!”

    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倏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脚踝和膝盖钻心的疼痛差点让我跪倒在地。平时在学校里这群人就算嘴巴不干净起码还有点底线,可是到了晚上,到了这里,就好像是吸血鬼终于解开了封禁,终于摆脱了大家族的条条框框和教养,我在这里坐着这么久,已经听到了各种只有男生之间才会用的下流话和黄段子。这次他们用在了我身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种冒犯,我现在真想把他们的嘴给剁下来!

    “我知道,”扎比尼依旧用那种苛刻的评价的眼光盯着我,他将一杯倒得满满的酒杯从斜对面推给我,面无表情,姿态平静,“所以喝了它。”

    我又羞又气,浑身发抖,愤怒的眼神扫过这一大圈斯莱特林高年级生,从扎比尼、潘西、达芙妮……一直到我身边的德拉科。我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秒,他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带着和同伴一模一样的饶有兴趣的神情,变了个人似的,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喝就喝!”

    愤怒之下,酒精上头,酒杯很小,我仰头一饮而尽,差点呛到。可是气势一如既往地重要,我将酒杯砸在桌上,咬牙切齿地瞪着这群人。

    “你‘前男友’已经好心提醒你了,你玩不起,还是认输滚回去啃书吧。”七年级的男生级长,一个陌生的面孔,双臂抱胸,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愤怒的心情,重新坐下,用行动证明我决不投降的自尊心。

    第二次轮到我的时候,我一如既往选择真心话,“描述一下你最近一次出现的幸幻想,”我除了窘迫之外大脑一片空白,拒绝回答,被很多人讥讽装纯,就好像分手之后的单身女孩没了男孩没了X生活就一定要有些什么特别之举。特别是潘西,她好像故意提这种问题的。

    至于冒险的内容……呵,我终于认清了,他们就是故意的。

    而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个该死的瓶子它不断地指向我,我不断地被迫面对各种难以忍受的奇葩问题,不断地被迫喝酒。大家玩游戏的速度逐渐加快,只要一拖慢大家的进度还要再多罚一些。至于桌上的酒杯……我怎么感觉好像……好像比我刚来到这儿的时候大了一圈……

    我有点眼花,于是将整个人都凑近桌前,认认真真地盯着酒杯看个不停。

    不,我懂了,不是它变大了,而是我变小了。

    “嘿,那边那个,谢丽尔·达灵,嘿!”

    我带着豁然开朗的心态仰起脸,寻找那个喊我名字的人,可对面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每个人好像长得都差不多。

    “这里这里,看我,这边。”

    我觉得我现在的脑袋有点嗡嗡作响,它实在是太响了,以至于我得很努力才能听清楚别人的声音。除了嗡嗡嗡声和酒吧吵闹的背景音乐我什么都听不见。

    “不对,是这边。”

    我眯起眼,转向另外一边。

    “你怎么这么笨,是这边!”

    怎么乱七八糟的……

    “这边,对,乖女孩。”

    那个声音听起来更高兴了些,周围响起了更多笑声,夹杂在我脑海里强烈的嗡嗡作响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又在叫我的名字了,我只能分辨我的名字,却分辨不清他说得是什么。

    “什么?”我大喊道。

    他又胡乱说了一大堆,我放弃了,反正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我都做不到,还是老样子喝酒吧。我瞪大眼睛,抓起杯子,忍住奇奇怪怪的口感全灌进肚子里。

    好难受,想吐,可是又好像吐不出来……我掐着脖子干呕,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我得忍耐下去,我不能在德拉科面前崩溃,他们别想看我的笑话。我只是需要暂时……暂时休息会。

    我靠在椅背上,终于得以喘息。

    隐隐约约我又听到别人叫我的名字了,我浑身一震,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一只手扶住我的肩,将我的身体板正。而我则在刚刚那种惊恐中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周围。我好像做了个梦,没想到我还在酒吧里。

    我揉了揉眼睛,看向身边的德拉科。金发总有金发的好处,这么多人里,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他的脸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像是乌云也遮蔽不住的霞光。

    那个叫我名字的人又在催促了。我当然知道他们叫我要做什么,不就是喝酒么,我还能再喝下去,我可以忍耐。

    我不假思索地抓起杯子,却被德拉科强硬地抢去,杯中冰凉的液体撒了我一身。

    我打了个冷战。

    “差不多就行了!”

    是德拉科的声音,我不会记错的。他在跟别人谈话,对方说了什么,我还是没听清。我只听清德拉科说他帮我喝。

    “不用……不用你帮——”

    “闭嘴,老实点布丁脑袋!”我还没说完就被他喝止住,“没你的事了,别瞎掺和。”

    我又气又委屈,我做错什么他就凶我?!我又没叫他帮忙!他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搞得好像我很需要他一样!我越想越气,气出了眼泪,索性侧过身背对着他,不想再理他了。我觉得好生气好悲伤,脑袋还沉,他都不关心我……对了,他不会关心我的,他讨厌我,这个游戏结束了,没必要装下去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胸口又热又闷,我不想再管任何事了,我要睡觉,只要睡着就可以在梦里见到德拉科了,我梦里的德拉科比现实里的可爱一百倍。

    然后,不久,我便真真切切地见到了,那个百倍可爱的德拉科。

    不过不是在梦里,而是发生在我眼前。我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休息,忽然被肩上一股力量不由分说地拽进混杂着浓重酒气的冰冷怀抱里,德拉科的怀抱。

    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卡座斯莱特林都迸发出难以遏制的大笑。德拉科也是,他笑得前仰后合,揽着我肩直往怀里送,下颌抵着我的发,右臂将我的肩圈得死死的。

    那一瞬间来自他胸腔中吵闹得要命的心跳简直是振聋发聩,我被直接吓醒了,什么都醒了。

    德拉科好像也醒了,我感觉到他浑身一颤,笑声戛然而止,我肩头的那只手加重了些力道,惹得我皱起眉。

    我扶着他的双腿,扭过头,正对上他寻觅着的眼睛。

    然后他找到了我,而我找到了那个百倍可爱的德拉科,他从梦境中挣脱,专程来到现实找我了。

    就算他不发一言,我还是能认出他。无论是他灰蓝色的闪烁着萤火虫般光亮的眼,还是他从我肩头滑落到腰际,颤抖着不敢用一丝力气,生怕弄疼到我的手,又或者是他翕动着的无声地做出我名字的口型的唇,我都能百分百确定,是他。

    就是他。

    而他眼里只有我和关于我的那些满溢出的浓烈情绪,随着他游走在我的眉眼,鼻子,和唇的目光晃动着,像是冰块与烈酒的碰撞,让我意乱情迷。

    我知道他现在想抱住我热切地接吻,我就是知道。

    扶住他双腿的手动了动,我情不自禁想更靠近他一些。他好像也是这样想的,环住我腰际的手缓缓下移,用力。我的脸因着他的小动作开始发烫,更羞于去与他对视,可他的目光像是藤蔓,将我缠得喘不过来气,我在他眼里仿佛暴luuu得完全,回归本真,我根本无处躲藏。

    和他的对视使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脑海一片空白,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仿佛全宇宙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低下头,凑近了些,眼神带着侵略性,我知道我拒绝不了这个,我从来都拒绝不了不是吗?

    “德拉科,你知道你们两个正在用眼神上床吗?”

    扎比尼的声音唤回我黏黏糊糊的脑海里残存的那一丁点理智。我羞怯得浑身开始发烫,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离我如此之近的德拉科,只能不断眨眼,左右瞟着来掩饰刚刚的心悸。

    德拉科魂不守舍的目光闪了闪,他清了清嗓子,僵硬地别过脸,重新面对他的朋友们,只留给我他从脖颈开始红到耳根的侧脸,那些红晕和他脸上原本便因着醉态而深刻的酡红相连,让他看上去……就像平时的我,尴尬,窘迫,脸红脖子粗。

    这个有趣的联想使我忍不住抿唇笑出声。

    “Uhhhhh——我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达芙妮做出想呕吐的动作,“求你们去楼上开间房行吗?又不是开不起。别在这儿肉麻,我们还在这儿呢!”

    她的不满得到很多人半开玩笑似的支持,不过都被德拉科相当不好惹的表情和狠话喝止住了。

    经历过刚刚的被调侃之后我觉得这个姿势非常不雅观,而且还在别人面前……有种被围观的不适。哪知我刚从他怀里往外挪了挪,又被他拽了回去,抱得更紧。

    混杂着酒味和他的气息的馥郁的皮革香再次扑了个满怀,我的心被他那颗感染,开始狂跳不停。

    如果荷尔蒙可以被具象化成一种气息的话,那大概就是此时此刻德拉科身上的味道。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我从未面对过,于是很没骨气地靠在他胸前,闭眼装睡,内心希冀着能够真的睡着就好了。很可惜,也许是今天上帝一次性满足我的愿望太多了,现在又太晚了,他下班了。

    德拉科和朋友们的谈天说地仍未停息,对我无暇旁顾,但强而有力的手臂和吵闹的心跳没有一刻远离过我。我身上的热度和心跳频率也没有一刻消停过。

    我的头昏昏沉沉,真的很想就此睡去,可在这种陌生的地方,面对这么多对我不友好的人,防备心始终令我无法放松,德拉科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现在的德拉科是梦里的那个我的德拉科吗,还是这一切真的是真实发生的……我又开始搞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不知在梦境与现实中浮沉了多久,一个又一个人从我身前擦过,还有人碰倒了我的酒杯,惊得我睁开眼。

    卡座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剩的都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德拉科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跟她们道别:“你们走吧,她喝醉了,我留下照顾她。”

    什……什么住在外面?德拉科要去照顾谁?谁又逼迫他完成什么大冒险了吗?茫然中我下意识揪紧他的衣襟。

    “不……”我张张口,很想劝他不要去,那群人都是坏影响,可嗓子实在又干又痛。

    “你都醉成这样了我怎么带你回去,被别人看见的话你说我到底是给你扣分好,还是不扣好?要是被教授看见了呢?”

    他是在说我吗?我眨着眼,总算想通一点点。可我不能留在外面的,我要回学校,我能呆在学校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想离开这里。这样想着,我有点想哭:“不能回去吗?”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刘海,冰冷的触感令我舒服得眯起眼。

    “听话,乖一点,恩?”他的唇凑了过来,在我的侧脸和鼻子上缓慢地磨蹭着,“等你休息好,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我被他的吻磨得再也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身体一轻,腾空似的再次被他抱起。

    *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半夜被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彻底弄醒的我,一睁眼见到的第一个就是德拉科的睡颜。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刺痛我的眼睛,和肠胃串通一气,企图将我彻底谋杀在他身边。

    不用别人动手,每次喝完这么多酒我都想死,太难受了,真的。

    我冲进盥洗室开始对着马桶拼命呕吐。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过度的心碎和悲伤,而是酒精,不过效果和达成的结局差不太多,也都直接或间接地和同一个人有关。

    这人常年体温比正常还要低一点点,他冰冷的手从后挽起我垂进马桶里的长发,不忘为我顺气,力气不大,拍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好点了没?”

    我扭动了一下身躯,躲开他安抚后背的手,喘息着说:“不用你管。”

    “跟你说过少喝酒,更不要空腹喝酒,就是不听,天天减肥减肥……晚饭都不吃,活该你难受。”他仿佛跟我不在一个频道上,继续说个不停,令我反感更甚。

    “我说不用你管,走开!”

    我用力推了他一下,他纹丝不动。我更生气了。谁准许他跟我一个房间住的,谁准许他插手我的生活的,谁准许他像个幽灵一样在我身边阴魂不散的?!

    恶心的感觉更甚,我脚下一软,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整个人都捧着马桶边缘埋头呕吐,根本顾不上他,而他就这么趁人之危地再次凑上来了,他总是趁人之危不是吗?

    他又开始在我耳边噼里啪啦讲个不停,装得好像很关心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似的。当我想要扶着浴缸边缘爬起来时,他的双臂直接穿过我的腋下将我轻轻松松拽了起来,而后就再没松过手,不管我如何挣扎,他一定要我重新躺下来,好好休息。

    “我不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凭什么管我!你去管那些女孩啊别来找我!”他烦得我再也忍无可忍。

    “哪有什么女孩?你喝醉了,”他眉头紧皱,嘴角的笑容看上去非常虚假,“达灵,别胡闹。”

    “是我在胡闹吗?还是你们一群人在胡闹!撩拨黑泽尔的时候你不是很会吗?以前没少干这种事吧,当时你笑得多开心啊!一换成我,瞧你现在的笑容有多虚假!你……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有没有真正把我放在心里哪怕一次……”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压抑的那些不被准许存在的东西一股脑在酒精的催化下全都涌了出来,我终于还是在他面前彻底崩溃。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他,我夹在他和整个世界中间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相信他或者坚定不移地选择他哪怕一次。我被迫将我的心锁起来,只为了好受一点点可今天他好死不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当他抱着我,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明明我前功尽弃,可我却还是高兴地想哭。

    我不是那种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无知女孩,真的,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并用理性作取舍,可我真痛恨我自己,要是我也那么无知,是不是就可以更心安理得地放纵他也放纵我?

    他任由我放肆地哭着,捶打着他的胸膛,掐着他胳膊和腰间的皮肉,始终没有动一下。很快我就没有力气了,熟悉的头晕目眩再次找上我,我晃了晃神,被他手疾眼快地扶住,勉强站定。

    “是,和很多男孩子一样,我一直都有晚上出来玩的习惯,但只是纯粹喝点什么,大家一起聊聊。那种自降身价的事我向来不屑!那几个混球,西奥多和巴多克家的老大,还有扎比尼,还有这里的所有人,他们捧高踩低,都想看马尔福的笑话,看够了我父亲和家族里笑话现在又轮到我了,而要知道以前都是我给他们脸色瞧!以前你跟我说什么应得的我该死地从来都不信,但我今天才发现老话说得对,‘报应就是个表籽’,人生中头一回,德拉科·马尔福被那种档次的垃圾逼到如此难堪的境地,他被逼着面对恶心的问题恶心的格兰芬多恶心的嘲笑嘴脸还在毫无察觉的时候被人用把戏戏弄了他最爱的女孩,他——”

    他喘着粗气,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那些咆哮变了调,沉了下来,像是他束缚住我双臂的手那样沉重,又像是锁链,缠绕着我让我无法逃脱。

    “他看着那个女孩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戏弄着还不肯放弃,心里有多疼你无法想象,”他稍稍与我分开了些距离,仍然不放弃地想要低下头来用他盈满眼泪的眼睛去寻找我的眼睛,“所以现在你面对着我,我要再次确认一遍,这个不知道脑子里少了一根筋还是只有一根筋的女孩,到底知不知道我对除了她以外的女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以为什么样的女孩我都愿意接近吗?”

    “我知道和我生气并不冲突,好吗!我想生你的气就生你的气!这是我的权利!”

    “那我……那我无话可说,”他手中的力道缓缓松懈,“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一直在生我自己的气。”

    他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我又重归自由。这自由太过珍贵,也很……突兀。

    我愣愣地盯着他,低声啜泣着,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明明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当我真的见到你的时候我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这么愚蠢地看着你。是不是少在乎你一点话就可以说得多一点,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可那时候我就会想到你。你这种少言寡语的人要不是因为对我的在意,怎么可能会在面对我的时候有那么……那么多强烈的表达欲望。”

    他想了想,困惑地摇着头,有些嘲讽地抽动着肩膀,笑了一下。

    “我想大概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我……我真的不擅长做这些,也完全没有你那种温柔和善解人意的天分,更不会控制自己,所以才经常情绪胁迫你,让你伤心。可我愿意学,你能不能……能不能稍微等等我?我学东西很快的,我愿意为你去试试看。不用很久,你知道我会很快追上你的,我总是如此。 ”

    他眼中的试探和小心翼翼让我感到不可置信,就像他不断溢出又迅速满盈的湖水般的泪,堆积得前所未有地快,令我怀疑少了那么多的霈然的滋养,他的心会不会从此干涸。

    “你……”我逐渐感到呼吸的艰难,“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不,恰恰相反,只有今天我必须要说。我这个人有个特别好的优点就是只要喝完酒第二天醒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可以放心地说出我现在各种难以启齿的想法,而不用担心第二天你拒绝我或者我自己觉得难堪。这些话我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敢跟你说,可还好我现在也不怎么清醒,”他吸吸鼻子,朴实的红彤彤的鼻翼扑闪着,让他过分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没有那么冷漠和难以靠近了,他故作轻松地笑笑,“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清醒地知晓,我爱你。除了你,我无法接受其他任何人,除了你,我和谁在一起都不会这么开心。只有这一点我始终记得很清楚,明早醒了也不会忘。”

    努力抑制着内心中的阵阵刺痛,我噙着泪水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了!我知道我不是特别的那个!”

    他红肿的眼眶里,泪还在晃动着,残封着那里唯一的一丁点惨淡的光,一如灰蓝色深邃的湖中被波纹揉碎的月亮的剪影。

    我怅然。我们是怎么从我一见到他就脸红,走到现如今一见面就彼此哭红了眼这个地步的?明明我们彼此相爱着,可为什么这种爱会让这一切都变得如此悲伤?

    我不知道。

    至少,此刻的我不知道。

    “达灵。”

    我痛苦地别过脸不去看他,逼迫着自己不再去回应,只是啜泣。

    他哽咽着,用颤抖的手握住我的,缓慢而坚定地引导着我去触碰他胸膛。

    “摸一摸我的心吧。”

    不属于我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砸落到我的手腕上,明明是凉的,却灼伤得我害怕,让我想缩回手逃离。

    可他胸腔饱满而富有活力的那一颗迫切地想要挽留我。它越跳越快,几乎要挣脱那些血肉相连的筋脉,几乎要交付到我手上,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完全展露给我潜藏的所有情绪——让人心碎的悲伤,眼泪,爱,希望,坚贞……而爱,是的,总是会存有爱。

    它跳动得是那么用力,吵闹得那么拼命,我几乎要真切地触碰到它了,就差一点点。

    我皱着眉,紧闭着眼,泣不成声。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

    ——是不是句号都应该画在最美好的时刻?就像美好的文学作品,像有快乐结局的童话故事。

    我不知道。

    至少,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他无声地抱紧我,臂膀强而有力,胸膛坚实冰冷。

    我无声地侧过脸贴近他的胸口,试图离它近一些。

    他的心跳可真吵。

    *

    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和现实重叠。我最深爱的男孩静静地躺在我身边,面对面,一睁眼就是最好的晨曦和被淡金色的阳光照拂得耀眼的他的金发,还有通透如晶的蓝眼睛,有点深沉,但是很蓝,就像伦敦雨后放晴阴霾不再的天空。

    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似乎已经保持这样很久了。

    肌体内还未完全分解掉的酒精一瞬间使我的大脑变得迟缓,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头已经凑了过来。

    我注视着德拉科他闭着眼,全身心沉浸在和我的吻中,直到我轻轻推开他,瞪大眼睛,因着呼吸不畅艰难喘息着。

    然后,他缓缓地笑弯了眼,布满红血丝的有些红肿的眼仍然没有离开过我,亮晶晶的。

    “早上好,达灵,睡得好吗?”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我又知道我什么都不能说。

    “早上好,德拉科,”我主动抱住他,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是我这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我是说真的。”

    他抱住我,动作迟疑,仿佛不敢相信,连带声音也是如此:“是吗?你说真的吗?”

    我忍住想哭的冲动拼命点头,不敢再看他。

    他的手臂倏地收紧,将我更用力地揉进他的胸口,心跳吵闹不停。从他喉间传来闷厚不清的呜咽,像是快活的喟叹,像是奇怪的梦呓。

    “我也是,达灵,我也是,我也是……”

    *

    德拉科和我在霍格莫德村多留了一会,我们先去服装店逛了一圈,换下昨晚满身酒臭味的脏衣服,又手牵着手随便找了个咖啡厅吃东西。

    “两杯咖啡……这个吧,一杯不加糖,一杯正常,你们这儿有煎饼吗?”

    “其实我现在不能喝咖啡的,德拉科。”我轻声打断德拉科。

    他从菜单前抬起头,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

    “早上我不能喝咖啡,不然直到第二天都睡不着,我现在……现在睡眠不太好。”我含糊了过去,冲他为难地笑笑。

    “噢,我以为你喜欢呢,噢,”他不太自在地活动了两下脖颈和肩膀,转向服务生,“那你直接问她吧。”

    “柠檬肉桂红茶,加双份肉桂。谢谢。”

    德拉科点了一份原味的煎薄饼,我又点了一份华夫饼配枫糖浆。服务生离开我们的座位回去传菜,一时之间德拉科和我面对面诡异地安静下来,就静静地望着彼此。

    很快我便感到不好意思,率先低下头来,拨弄指甲玩。

    身边卡座一沉,德拉科坐了过来,他的右手不由分说捉住我的左手,放到他的腿间,将我从自娱自乐中拖了出来。

    他皱起眉,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左手腕,将手表往下推了推,露出皮筋和青紫的痕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后知后觉地缩手已经来不及,他根本不容许我反抗。可我确实也没什么跟他说的。

    于是我选择沉默。

    *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德拉科。

    尤其经历了那一晚,我们两个被酒精麻痹了的疯子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做了很多不该做的决定,导致现在这些天我们再也没办法分开了。德拉科离不开我,我也没办法离开他。当我们走在学校里,总能接收到各种惊诧不解的目光,而哈利他们,是的,我估计在他们心里已经将我彻底拉黑成口蜜腹剑的虚伪小人了。

    我也觉得我自己挺虚伪的,我唾弃我自己。

    可唾弃归唾弃,要我跟德拉科坦白这一切吗?邓布利多校长的计划,我对他的计划的了如指掌程度,我即将做出的选择……我做不到。

    万一我在德拉科心里的分量不足以让他坚持下来怎么办,也许他会将我出卖给神秘人。神秘人已经拿他家人的性命要挟过他一次,如果有这个必要,也一定会要挟他第二次,无数次。

    当我和他的家人、他想要的那种手握大权、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未来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时候……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再细想下去,我怕我会更悲伤。

    “你知道你可以劝他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对吧?只要离开这里,就像你预感的那样,一切都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费伦泽教授湛蓝如洗的眼眸透露出一种冷淡而不解的神色,但脸上的不耐烦总算是在我简单描述过整件事之后缓和很多。要知道当我刚敲开他办公室的门的时候,他得知我占卜的请求,脸色差得像是枯萎的哲人草和甜锦葵。

    我知道他会有那种表情,当然了,秉持着人类的命运该和整个社会和宇宙相连,不该拘泥于微小格局的神秘学研究信条的他是个智者。而他眼中的我只是一个背负枷锁、永远长不大的十四岁小孩,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冀,企图提前得知整本命运之书的结局,从而心安理得地规避更多的弯路和悲伤。

    “愚蠢幼稚至极”——是他对我的评价。

    但即使愚蠢如我,也很通透地明白很多事。

    “不,这不是,相反更像是结束。我不能要求他为了一个女孩而放弃他未来想要过上的生活。”我摇摇头。

    “也许这并不冲突呢?”他一边记录下观星的数据,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我,同我诉说,“也许他想要的生活就是有你存在呢?”

    “这不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何况,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答案。”

    我的心里又开始一阵又一阵绞劲地痛,像是将纸片揉搓成球,细细碎碎地剥离出那些不甚完美的纸屑,最后整张纸都破碎不堪,失去全貌。

    “也许吧,”我低下头,忍住喉间的酸疼,艰难做出吞咽的动作,“但我不能要求他二选一,这是错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人做选择。爱情不是一个人生命的全部,我不是他的全部。爱人也不能代替父母家庭,没有任何人能代替父母家庭。”

    “是么?是你不能要求他二选一,还是你不想要他二选一?”

    “我怎么会这么想!请别跟我开玩笑了费伦泽教授!我找您来是想请求您的帮忙的而不是……不是……”我猛地抬起头,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辩解着,却还是因着情绪的不稳定磕磕绊绊说不出口。

    可他很冷静,他一直如此。

    “可我是说真的,在我看来你很害怕。”

    我笑出了声,无所谓地摇摇头,看向别处:“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的选择。”

    不,让我感到害怕得是人马族的超高智能。我被他深邃而锐利的眼神看得发慌,笑容僵在脸上,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我后悔拜托费伦泽教授了,真的,我已经在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了。也许我该找特里劳妮教授,她看起来没那么智慧,没那么……能洞察人心。

    “和这些都没关系,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想自己做选择,反过来掌握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仅此而已,就这么简单。”我耸耸肩,努力克制着自己,强撑镇定。

    费伦泽教授念了一串冗长的咒语,办公室天花板上那一片虚拟的天空,无数拖着轨道运转着的天体尽数消失,惨白的灯光驱散魔法带来的黑夜,像是谎言般刺穿眼膜,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我眯起眼,努力适应了一会光亮,才重新睁开。

    “您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占卜吗?可这……”

    “如果真的是你自己想做选择,如果这只是你的私事,那就根本不需要什么占卜,直接听我的劝告吧——去做那件没那么简单的事,”在我不解的目光中,他转向我,朗声说,“坦诚相待。不要隐瞒,敞开你的心,放手让对方做选择。因为爱这个东西它非常值得你去冒这个险。就算你受了伤害,至少你会知道你努力过了。”

    心中那种熟悉的被冰锥穿透的痛感再次传来。以前它就是这样谋杀我的心的,一下,两下,凿得全都是血。但孔隙又很细小,血又不多,其实适可而止是能止住的,可是冰锥还是没有停。

    到现在,它还在不停地凿着,那个孔隙就这么被凿透了,仍然疼痛难忍,只是这个通透的孔隙已经不会流血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种痛感。

    “可我已经努力过了,很多次。”

    费伦泽教授露出怅然的神情。

    “如果这就是我能从你那里得到的全部帮助的话,可能你说得对,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占卜。我先回去了,教授,假期快乐。”

    我向他鞠了一躬,以感谢他多次对我的帮助和开导。也许距离彻底离开这所学校还有一些时间,不过我很确信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的谈话。

    他微微屈膝,歪着头向我回礼,注视着我后退着离开他的办公室,轻轻为他关上门。

    到此为止了。

    *

    让德拉科倍感煎熬的期末终于熬了过去,从明天开始就是假期。

    无论麦格教授还是邓布利多教授都没给我任何消息,忐忑之余,我内心还有许多侥幸。

    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很早以前,早在上个假期过圣诞的时候,德拉科和我便约定以后的某天找个合适的时间一起去麻瓜世界的剧院看剧。我很在乎这个承诺,而且我想已经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了。

    所以当我结束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走出门外,和昨天就已经考完全科、等在我教室门口的德拉科会和,第一个提上日程的就是关于如何度过这个复活节短假的热切讨论。

    我知道他讨厌那边的世界,可这是我们说好的,而且怀着想跟他有更多时间在一起,培养更多共同的爱好的私心,我真的希望他能抽出一点点时间给我。

    但显然我过于谨慎和多虑了,提到出去玩,德拉科比我还兴奋,即使是去麻瓜的世界。我早该想到的,他现在对他的那个家厌恶至极,完全不愿意去想,又怎么肯乖乖放假回家等着开学呢?

    能逃避就逃避,我该想到的。

    “你又走神了。”

    脸上传来不轻不重的疼痛,我看向身旁的德拉科,他收回手,皱起眉,神色复杂,就这么看着我。

    他该不会是要读我脑子里的记忆和想法吧……接触到他的眼神令我心里涌上很多很不好的预感。

    我默默地运转起魔法将大脑封闭起来。我对斯内普教授的培养方法非常自信,就算我知道教导德拉科的老师对此也同样擅长,但我觉得我更好。

    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只是纯粹地看着我。

    虚惊一场而已。我吓出了冷汗。

    还好他很快便重新开启话题,是我刚刚走神时没听到的提议:“所以,你觉得去海滩度假如何?我去年一整年都没去海边,今年可不能错过,正好我们可以一起。”

    我皱起眉,摇了摇头:“其实……如果你问我的意见的话,我对海滩没什么感觉。”

    德拉科颇感意外地看向我。

    “为什么?海滩多好玩啊!想象这个,还算凑合的风味烧烤,热辣的阳光,清凉又浪漫的沙滩海洋,但大部分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穿着热辣的比基尼,跟我一起在海里冲浪,”他凑近我,朝我挤挤眼睛,暧昧地笑了,“听起来是件十分浪漫的事。”

    “是啊,‘听起来’而已。想象这个,不戴手套的人烹饪出来的、有可能会夹杂着沙子的风味烧烤,晒红的皮肤,有限又乏味的地形,但大部分是因为有通过海鸥粪便传播病毒和细菌,让人生病,海里空气里沙子上全都是,而现在这个季节浅海地带还有很多带毒的水母和海蛇,下水玩真的很危险。”我掰着手指逐一针对他的漏洞进行反驳,如果他想知道我还可以继续说更多。

    他的笑僵在脸上。

    “你总能破坏所有浪漫遐想,”他摊开双手,无奈地摇摇头,“我为什么对此毫不意外。”

    我怔愣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德拉科是个非常具有仪式感的人。他有很多很多被我戏称为“马尔福式节假日”的时候,为自己找些寻开心和自我溺爱的理由,比如儿时第一次打魁地奇的日子,每周一次、哪怕被斯内普教授骂也要坚持特立独行的西装日,太多了……有时我都怀疑这些时间是否是他瞎掰的。要知道他在我这里的信任度真的不高。

    跟我在一起后,我也被他强行拉进了他的过节范围,很多节日也慢慢跟我挂上钩。我的生日,当然了,还有恋爱百天纪念日,恋爱每一个百天纪念日,第一次接吻的日子,一周年,两周年……原谅我,我除了周年纪念日以外真的其他一点概念都没有。至于他,挺奇怪的不是吗,他一个看上去根本不走心的人怎么会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日子记得比咒语都牢?

    恋爱一百天的时候,德拉科送了我一大片玫瑰花,真的是一大片,我到礼堂的时候,常坐的位置上已经被玫瑰花堆满了,像是花都在那里生根发芽一般。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达灵来了”,紧接着,不只是赫奇帕奇长桌,整个礼堂,所有学生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门口的我,猝不及防暴露在那么多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完全没有一点预兆地接受女生的赞叹和羡慕,对完全不在计划内的那么多花手足无措,简直是一件让我回忆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的事。

    可是德拉科管这个叫浪漫。

    我用惊恐的目光看向德拉科,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解释。可他竟然也是那些围观大军中的一员,只是眼神更傲慢,神情更得意,他缓缓从斯莱特林长桌前站起来,昂着下颌,朝向我座位处那些红得像是一片火海的玫瑰努了努嘴。

    【走快点达灵!别慢吞吞的,快去瞧瞧我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然后那些围观的眼神更热烈了。

    我承受不住那么多打探隐私似的目光,就像一束束惨白的聚光灯打在身上。

    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翘掉了早餐,直接逃到第一节上课的地方,心跳才有所平息。我很开心没错,但惊吓多过了感动和开心,简直要了我的命。

    德拉科因为我的落荒而逃整整三天都黑着脸。无论我怎么笑着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回应我的都只有大吼大叫。他这副模样又再次吓坏了我。我只好赔笑脸,不断找机会见缝插针地哄他开心,道歉,送礼物,关心他……向他保证下次我一定接受他的好意他才放过我。

    为了让他尽可能开心点,一如既往,我做出了让我自己不那么开心的承诺。

    恋爱一周年前一段时间我们先经历了冷战,又差点分手,在医院里抱着彼此哭得稀里哗啦,我们谁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个地步,反正我没想到。因此我非常珍惜这个日子,我决定无论当天德拉科捧出多少玫瑰花、使出多少花招、给我多少惊吓……我都一定会在他面前表现得非常受用。

    幸运的是,我不用强迫自己伪装。德拉科非常珍惜这个日子,他改变打法,换了一种方法贯彻他的浪漫美学。半夜零点,他在天文塔外卡着点放了漫天的魔法焰火。

    像是触手可及的星星,在我面前盛发,只为我一个人,人生第一次,我意识到除了已经过世的家人外竟然有人如此地在乎我,愿意为我花心思。

    非常漂亮,非常感动,我一边看一边哭,哭得直打嗝。

    但也非常惊天动地,惊到教师公寓麦格教授——想象一下你批了一天作业,疲惫不堪,刚进入深度睡眠,结果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猛地在你自己的窗口前不远爆炸。很多很多拉文克劳塔的学生也是这么被吵醒的。

    接着穿着睡衣的教授冲出来给我们每人各扣五分,还是念在我们是无心之过的份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德拉科和我被迫接受了很多同学的指指点点,备考期间,特别是高年级备考期间一个比一个暴躁,扰人清梦简直和杀人父母没什么两样。至于还有一部分议论,就是冲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和德拉科的高调来的了,光是听着就让我气得发抖,可我又没办法,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嘴还长在别人身上。

    我感到非常丢人。真的,真的,非常丢人,而且还因为我自己的私事影响到了两个学院的荣誉。不过这次我吸取了经验教训,没有表露得那么明显,我先是发表了长篇幅的感谢和深深动容,随后委婉地提醒他下次不要这么张扬,可以收敛一些,最好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要让别人发现。

    我觉得我说得挺好的,以鼓励为主,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也表达了我真切的感动,结果他还是生气了。德拉科朝我拍着桌子鬼吼鬼叫了一个晚自习,还将我所有的书全都从桌上全推了出去,死活不放过我,更不想翻篇,不想冷静,不想学习。

    后来德拉科不断改变打法,力求将那种可怕的仪式感贯彻到底,然而,感动和爱意变成对他行事风格高调和不计后果的恐惧,每次我都喜忧参半。那段时间我极其怀念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为彼此过的生日和圣诞节,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没有闹剧,没有花里胡哨,就安安静静的,他抱着我,我抱着他,我觉得这就已经很浪漫了。

    到现在我都不敢仔细回忆那些过去,我怕我会想要羞耻地从天文塔纵身跳进黑湖里去。

    索性德拉科在进入六年级和我复合以后终于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我们顶多就是偷溜出去到霍格莫德村过节,就像那个圣诞节,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漫天的白雪,安静而私密,我们始终在一起,讲着无数说完就忘的废话,在雪中追逐着,跑着,走遍大街小巷。

    真的很浪漫。

    是他让我爱上了圣诞节,现在那是我最喜欢的节日。

    只可惜我们想要的并不一样,从来都是如此。

    “达灵,达灵!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从短暂的回忆中醒来,我望着已经开始因为我频繁的走神而生气的德拉科,有些怅然若失。

    “对不起,我这两天复习太累了。”我勉强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握住他的手,“我刚刚是在想怎么到海边,做什么准备。你想去海边我们就去海边。”

    他绷着脸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第一反应想把我的手甩开,他抬起手,到了半空,不知怎么地又忍了下来。然而嘴上一顿阴阳怪气的嘲讽是免不了的:“可别,你地位多尊贵啊,大小姐,你多有主见,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问我。”

    幼稚鬼。

    “好吧,确实,想一出是一出可不行……”我忍住想笑的冲动,故作犹豫,从书包里取出两张门票,“下午两点开始,我们最好吃过早餐立刻出发,这样还有时间在外面多逛一会。”

    德拉科先是一愣,随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剧院的门票,脸色越来越差,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

    “达灵,达灵,我为什么同样对此毫不意外?”他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

    “‘后天’——下午两点看剧。我又没说不去海边。海边那么远,肯定得在外面耗一整天,当然要好好计划一下,说不定还要外宿,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我是想说这个。”我将票拍到他胸口,努力憋笑。

    于是我成功地见到他又傻了。

    一个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表情管理崩塌不奇怪,但是露出像是傻瓜笨蛋的表情真的很少见,而且,还是两次!

    “……你刚刚在耍我?”

    “我没有啊。”我将嘴咧得大大的,装傻假笑。

    “你有。”

    “我没有。”

    “你有!你故意不说全来戏耍我!达灵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这么对我!”

    我连忙抱住咆哮着的幼稚鬼,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少来这套,你以为你算什么!刚刚我讲话你也不认真听,你总是这么自顾自!”

    我只好又跳起来亲了亲他的脸。可他还是依旧暴躁着骂骂咧咧,我没办法了,是我自己惹的祸,德拉科开不起玩笑,我得自己哄,于是我又亲了他一下。

    “真受不了你,想求饶认错就得有求饶的态度,”我刚想要继续亲吻他的脸颊,却被他单手不耐烦地推开,“付出点什么给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猛地凑过来,捏住我的下颌,直率又粗暴地和我接吻。

    我愣了一下,只能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发生,注视着他漂亮的笔挺的鼻梁是如何在我的脸上磨蹭着的,注视着他闭着眼不断地侵略着我的唇舌和口腔,不容许我有反抗的余地。

    “正巧门票是后天的,我明天……明天得回去一趟,不能在学校里陪你了,”他缓缓离开我的唇,犹豫着,小声说道,“不过我后天一早就返校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带我去。”

    在那一刻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我知晓我最后得到的答案。所以我什么都没问。

    算了,没必要了。我强忍住心里那种被冰锥凿穿的煎熬,不断对自己说。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我强迫自己紧抿着的唇放松下来,挤出一个温和而理解的笑容,“我会一直等你的。”

    他紧绷的脸部轮廓和双肩因着我的回答彻底放松下来,他释然地冲我笑了一下,那么开心,那么孩子气,就像是得到全天下最棒的玩具,让人根本不忍心告诉他,就算再怎么依赖玩具也得学会放手和长大。

    我暂时忍住所有不合时宜的悲伤和痛苦,扑到他的怀里,用力抱紧他。

    我们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吧。

    *

    德拉科回家的那一整天我都陷入一种极度崩溃的状态,可能是这么多天来必须将情绪和那些给我带来悲伤的记忆深深锁住的关系,那些束缚有多紧,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有多崩溃。平时只有晚上我将自己锁在寝室里的时候默默崩溃而已,可德拉科偏偏要回家一趟,他偏偏要和那个肮脏的地方扯上关系。

    原谅我满脑子都是控制不住的悲观,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最坏的那种……当然是在我们一出校门的时候就有食死徒埋伏着将我当场杀死,或者活捉。

    ……太多了。

    “一定要这么逼迫自己吗?”

    我从双膝间抬起满是泪痕的麻木的脸,恍恍惚惚地循着声音看向塞德里克的方向,早就哭不出眼泪来的眼睛又酸又疼,仿佛要爆炸似的,眼中的塞德里克模模糊糊的一片,只是色彩鲜明的深色和蓝色的色块。今天他身上这件宝石蓝衬衫真的很吸睛。

    我张张口,声音沙哑得根本不像我自己:“邓布利多教授说得对,相聚时光总是短暂,至少也要尽可能多地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如果你非要把现在这种状况叫做美好的话。”

    “那我能怎么办!说实话吗!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做选择吗!万一他退缩了呢,万一他越界了呢,万一告诉他之后发生什么不测呢?我为什么要去试探一个内心没有光明和良善的人什么人性阴暗面!可我爱他我能怎么办!我只想最后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走到这个地步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了,难道要让它也消失,变得赤luoluo都是阴暗和错误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就这么看着我。

    我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一定要是他吗?非他不可?”

    我不知道。于是我也同样保持沉默。

    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傻姑娘。”

    然后我又想到了记忆里很多很多的画面,美好的地方是真的很美好,糟糕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太糟。

    我勉强笑了一下。果然人只要决定走向释然,逐渐放手之后,看一切都会觉得可爱许多。

    “我一直觉得人活着总要有点过人之处,塞德,当然了,傻也算,”我舒展开自己蜷缩得僵硬的身体,缓缓后仰,倒在床上,“我傻气过人,就把它当成我的过人之处吧。”

    塞德里克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也不再理会我。他将椅子转了回去,继续埋头阅读。

    离开他的视线后,我感觉那种压迫感和被别人唾弃的痛苦舒缓多了。

    我好多了。起码我自己认为我好多了,我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习惯这种割裂和压抑的状态了。我发现只要大脑时刻不松懈,看管住我的记忆宫殿,我的情绪……一切,我有信心只要我不松懈,就没有问题。胜利在望,很快就到了,只要再坚持一会,毕竟我们早就已经没有时间了。

    *

    德拉科没有说谎。

    复活节短假第二天一早,他搭最早一班到霍格莫德村的车返校来和我会合了。没有什么乱七八糟黑魔法的气息,没有意料之外的噩耗,也没有梦魇中恐惧的埋伏或者魔杖相对、反目成仇的桥段,就是……一个男孩精心打扮了一番,拉着他心爱的女孩一起出去度假。

    每次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他都有精心打扮过,而且过往的经验之谈告诉我,如果不及时发现这些细节并表扬他,他就会像个炸/药桶似的当场爆炸给我看。

    我当然不能犯蠢。

    我拉着他的双手,主动上前亲吻他的脸:“新西装真的很帅,德拉科,深蓝色的暗条特别衬你眼睛的颜色。”

    “是吗,你喜欢这种款式的吗?我还没在面前穿过带暗条纹的西装呢。”他颇感得意地扬起笑容,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都喜欢,你穿什么都如此俊俏。”

    我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用了非常书面化的严肃用词。

    他愣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飘忽和躲闪。他不太自在地扯了扯领带,动了动肩背,轻咳了一声作提醒:“今天你马屁拍得太过了,收敛收敛,别露出这么为我着迷的表情,就……正常点。”

    我心里咯噔一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我表……表现得不正常吗?”

    “是啊不正常,今天你看上去特别热情,”他凑了上来,跟我咬耳朵,热气喷得我半边脸又开始发烧,“是不是期待着晚上发生点特别的事情?达灵,别着急啊,总会有的。”

    我撇撇嘴,我就知道他脑子里没有正常一说。于是我趁其不备用力推了他一把,一句话也不说,便不顾一切地快步向车站走去,将他远远甩在身后,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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