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德拉科和我共同度过的第二个假期,也是我第一次向他展示我从小生活的环境,我的家乡。
计划和准备工作都是我在做,德拉科本人轻装上阵,什么都没带,我背了一个小斜挎包装些证件、零钱、卡片和移动电话,打算到时候需要什么东西再买现成的。
从国王十字圣潘可拉斯地铁站只要几站就能直达伦敦市的市中心,再往北走一段路便是伊斯灵顿,我们下午要去的阿尔梅达大剧院,然后住宅区,也就是兰德庄园的所在,这是最快的路,也最方便,车站彼此相连,转车自如,大家都这么走。
不过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大可不必那么着急。
节假日时地铁里的人不是一般的多,德拉科的脸色从出了火车站便不怎么好看。我很想告诉他麻瓜世界可是很大的,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它会让人和人之间显得孤独。可我又觉得没必要跟他说这些扫兴的话。
我想了想,在拥挤的人潮中突兀地驻足,不顾身后涌入的人群的拥挤感,看向同样随着我停下脚步的德拉科。
“计划有变,我们从这里出去坐别的车吧。”
他挑起眉,颇感意外地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讲,不过他最后只是耸耸肩:“你是我领导,你说了算。”
我朝他抿唇一笑,没有说话。如果再让他在地铁站里待下去,可能他就没办法死撑下去了。
双层巴士是个好选择,虽然耗时会大大增加,还会绕远路,也没计程车那么私密,不过胜在没那么拥挤,还可以坐到顶层吹吹风,这真的很特别,我想他会喜欢的。这一定会是特别的回忆。
“呃,所以我……呃……”
——十分特别。
等我率先刷卡上车,在车厢内走了好几步,身后才传来德拉科的声线,犹犹豫豫的。
我回望着他拿着乘车卡,秀气的金色的眉紧蹙着,手足无措的模样,这才意识到德拉科根本不会坐公交车。
“靠近感应器刷一下就行了。”
“什么?!刷一下……好了闭嘴别吵了!”他的眉蹙得更紧了,身后有人催促他,他不耐烦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全然不在乎堵在门口其实是自己的问题,“你是说……”
他转过来看向我,语气带着迟疑,拿着卡片的手胡乱地在感应器和自己胸口前虚空比划着,一脸茫然。
我忽然特别想笑。
“就像……噗……就像古灵阁给你们家发放的身份象征卡一样。”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考虑,我努力将笑声憋了回去。
终于,德拉科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眉头舒展开来。
“噢,明白了,身份象征卡,没问题,”他的脊背又挺直了,往日的德拉科又回来了,他趾高气昂地睥睨着车内一层那些零零星星坐着的乘客,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满脸都是孩子般兴奋又开朗的笑,“所以,现在无论我们想坐哪里它都得听令吗?到哪里都行?”
噢我的老天……我无奈地捂住脸。
*
我越来越怀疑德拉科不是十六岁而是五六岁。
我花了一点功夫教小孩识字般地跟他解释了一下那些站点的作用,再跟他讲清我们自己的行程和车站。我知道这么简单的东西他只要随便听听就懂了,可他根本没有在认真听,他的关注点是为什么我会坐公交车。
“你跟我说你去的是个学业繁重的综合公立学校,离家很近,有人接送,”他皱着眉,目光紧迫,“你骗了我?”
“那也不代表我无时无刻都得让司机接送我吧,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有一个成年人在门口等着多尴尬。”
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我:“是么,你居然还能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去哪儿,去酒吧钓凯子吗?”
我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他还对那天我被迪莉娅拖到酒吧,还跟别的男生跳舞耿耿于怀,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无比做作地拿它挖苦我了。
但我不能跟他这种幼稚鬼一般见识,于是我用上哄小孩的语气,耐心地说:“你瞧,我一般在男生女生的小团体里起到的是这种作用——‘妈咪我能去在废弃的监狱那儿举办的说唱对抗赛吗?谢丽尔也去哦所以没问题!’‘妈咪我能坐巴士去纽汉姆和我那群贫民窟的朋友们一起玩吗?谢丽尔也跟我们一起去。’‘妈我能去老城区看一场午夜恐怖电影吗?能让青少年在过道吓哭到呕吐的那种。谢丽尔也去。’‘妈咪……’”
我捏着嗓子学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朋友们奶声奶气地说话,听得德拉科快要笑疯了,他又开始在座椅上前仰后合,肆无忌惮地嘲笑我到浑身颤抖。
“如果你不满意我还可以多说几段。”
“不用了不用了,我知道了,我的错,噗……我不笑了……噗……工具人谢丽尔·达灵哈哈哈哈哈!”他嘴上说着很严肃的话,却又开始大笑不止。
我有些无语地望着他,我知道这很好笑,他也不用这么夸张。
搭在我肩头的手毫无征兆地用上了力,我被他揽到怀里,侧脸上深深印了一个吻。
“为什么你跟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的唇在我的脸上磨蹭着,随后是高挺的鼻,扑扇着的睫毛,弄得我细痒痒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不用任何的聪明伎俩,自然而然就能使我开怀。真好,达灵,你真好……”
他呢喃般的低语使我心里泛上一股又酸又甜的疼痛。
我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主动去握他空余的手,将我们的十指融融地绞在一起。
“睡一会吧德拉科,还有些时间才能到站呢,”我努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正常些,“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感受到头顶落下一个吻,他的头缓缓抵着我的头,也靠了过来。
“好。”
*
为了选一个能让德拉科也感兴趣的剧我真是绞尽脑汁。最后我选定了《傲慢与偏见》的音乐剧改编版本,他喜欢音乐剧,而且剧情也很有趣,我想他会从中找到些共鸣:社会阶层,偏见,虚荣心,不要脸的程度……我不知道,大概都有吧。
剧还没开始,我决定先研究一下宣传册,看看主演阵容中有没有我熟悉的演员。
“怎么样,德拉科,感觉还不错吧,”我特地定了VIP包厢,环境非常好,又私密,我也好久没看剧了,有点怀念这种感觉,因此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兴奋,“我希望你也会觉得开心。”
“噢,达灵,我已然非常开心了,瞧啊,一家卖酒的剧院,”他晃晃手中的小册子,吹了声口哨,“如果教堂也这样我说不定也会去呢。”
我的笑容缓缓消失在脸上。
我本以为他也和我一样看的是宣传册,没想到他……他在看酒水?!
“德拉科,别告诉我你从来都不去教堂。”
“恩?什么教堂?从我出生后不久就几乎没怎么再去了吧,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反正家里也没人去听什么精神垃圾,”他饶有兴致地研究着酒水,头也不抬,“达灵,你要喝点什么?来个调酒吧,这里便宜得要命,节日期间还买二赠一,不过这个价钱我就不指望它的口感了。我想点一个,以免这个剧实在无聊。”
“这样不合规矩,公共场合的酗酒行为是不正确的,不要,点别的吧。”为了防止他再针对自己的观点说些什么歪理,我迅速从他手中抽走菜单。
他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不满的声音。
“嘿!”
我视若无睹地帮他点了咖啡,又帮自己点了橙汁。他休想叫我从真正的重点上转移注意。
“每个人都会去教堂,就算去得不频繁也可以,这对人的心灵和精神有好处。我不懂为什么你们家从来都不去,还将信仰称作精神垃圾,这有点太过分了。”
“大概因为我们全家都是C&a;E教徒?大概因为我们从来只是走个受戒的仪式,很少做礼拜?大概因为你们口中的上帝从来没庇护过我们,我们只相信自己?我不知道,从我出生时就是这样了。”
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百无聊赖地盯着深红的幕布,而我在盯着他,心里暗自惊讶怎么会有这样的家族存在,他们都没有什么家族传统吗,除了坑蒙拐骗不择手段以外?
我还想在说些什么,报幕的铃声已经被拉响,深红的幕布缓缓扬起,露出泛着光亮的宽敞又华丽的舞台。德拉科跟随全场的观众一起为即将带来的剧目鼓掌,嘴角带着礼节性的皮笑肉不笑,就好像对此全无期待,就好像他与全世界都无关。
他的样子让我感到有点扫兴,亏我还特地按照他的喜好来安排呢……我内心哀叹着。
可是经典作品,屡试不爽地,总能让人欢欣鼓舞。有着低沉声线的男声用极其风趣、抑扬顿挫又有些夸张的口吻说。
【有这样一条公认的真理,那就是,腰缠——】
“——那就是,腰缠万贯的单身汉都想要娶位太太。①”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他有些夸张的叙述摇头晃脑地复诵出来,并和其他包厢中的女士和绅士们一样,因着这句话,以及舞台上相对应的男演员们对着镜子梳抹油头的夸张动作笑出声来。
“看起来你对这部剧很熟悉。”
我侧过脸看了德拉科一眼,笑意盈盈:“岂止熟悉,原著里七成以上的描写和人物对白我都能复诵出来。在这里,这本书很经典,我们从小就得读它。”
“是吗,有点意思,”他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过了几秒,才转了回去,“我开始对麻瓜改观了,他们也并非所有人都是群产垃圾的废物。”
我笑得更开心了,真是难得他会说出这种话,尽管……好吧,仍然很难听,很侮辱,可这也算是小小的进步不是吗?属于德拉科的进步,属于我的他的让步,属于我们两个的回忆。
感觉到眼睛有点发酸,我连忙停下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从他的侧脸收回目光,凑近他,用气声说:“继续看下去,你会喜欢的。”
正在我准备收心欣赏舞台的时候,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线,一如被撩拨的大提琴,在静谧的包厢里电波般导入我心,激起一丝又一丝细微的震颤。
“我也认为如此。”
*
这部剧原本时长就不短,被改编成音乐剧以后又添加了很多元素,每一段伊丽莎白的独唱都非常动人心弦,而我,我很没出息地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哭了,经常处在一种又哭又笑的状态,惹得德拉科直翻白眼。
灯光亮起,演员在掌声中谢幕时他一直不断地从兜里递东西给我,手帕用完了用纸巾,纸巾用完了只能用我们两个的衣服和袖子——我没有袖子,我穿的是吊带连衣裙。
德拉科满脸拒绝,却又没办法,一咬牙心一横,捧着我的脸,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一边用他的西装衣袖胡乱蹭着,像是不会用抹布的小孩,将我的脸和妆容都蹭得乱七八糟。他将我从精神上的智商情商到生理上的泪腺和哭得通红的眼睛全都讽刺了一遍,还质疑我是否真的看过那么多遍这本书,为什么对一本他完全无感的小说改编如此感动。
他这话我没法接。我眼窝浅,泪点低。他该看看我看《比得兔》的时候,就好像看动画片我不会哭似的。
“好点了没?”见我点头,他松了口气,不知道第多少次又翻了个白眼,“我可真受不了你,布丁脑袋,开心点,不管是书里还是电影里还是别的什么,你记着——你看过的所有都是假的。明白吗?那都不是真的。别为了那些真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东西傻不愣登地流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很多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但是……但你不觉得正是因为这样它们才更可贵吗?支撑一个人的精神上的东西。那种真实存在的,伸手就能握住的东西:爱,信任,希望,还有……我不知道,太多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也好像没有起身随着观众离开演出厅的意愿,就这么注视着我,等我平复心情。
感受到他刻意的等待,我立刻控制住了自己,逼迫自己将所有被牵引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全塞回去。
我感觉好多了。
特别是当德拉科抽出魔杖,在我惊愕的目光和极力的制止下仍然置若罔闻地挥动魔杖,将手中卷起的剧目宣传册变形成盛开的红玫瑰的时候。我知道我应该因为他在麻瓜世界如此鲁莽的行为感到生气,并劝导他下不为例的,我知道身为一个负责的女朋友该怎么样做才对他更好……
可我还是深深被动容,什么都说不出来。
更甚者,好不容易才偃旗息鼓的眼泪和情绪再次汹涌着不再安分。
安安分分、小巧玲珑的一小束,不张扬,更不会让人觉得惊吓过度,散发着馥郁的芬芳,鲜红到像是被血染红的玫瑰,被他苍白骨感的手握着,如此刺眼,如此夺人心魄,就好像那些血即将滴落到他手中,滩染成更多用语言难以描摹的爱与美、罪与罚。
书上说过,16世纪时重罪以及被判死刑的犯人身上将被打上玫瑰烙印,便于逃狱时被人辨认。那时的人们肯定打死都没想过有天红玫瑰会代表恋人之间纯真的爱。
纯真的爱,紧接着就是血光之灾。
瞧啊,这种坏影响对人影响多大,它诱人堕落,诱人犯罪。
“怎么,被我感动得彻底傻了?是不是有一种想要哭着喊着跪求我娶你的冲动,”德拉科眉飞色舞的神色和他的金发在剧院的暖光下同样耀眼,“别着急啊,达灵,你多笑一笑,让我看得开心了什么都会有的。”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趣,明明我心里高兴得要死,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回敬他,想要看看他因为我而丰富的心情:“不是,我是在想,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爱是给傻瓜的,玫瑰是给蠢货的’,如果真是如此,傻瓜和蠢货的结合未免有趣。”
哪知他今天像是吃错药一般,根本不上我的当,心智和情绪都平稳而坚定,我怀疑我的□□桶恋人被他家里人掉包了。
“那我们就做一对傻瓜和蠢货,有何不可?”
他眉头轻挑,歪着脑袋端详着我,一时令我语塞。
“真该让学校里那些人听听你现在的发言。”我半天才挤出这样一句,无奈地笑了笑,吸着鼻子,将那些心痛和眼泪逼了回去。
我从他手中接过花束,细嗅抚摸。如果不去用脑思考那么多不合时宜的东西,它其实真的挺美好的,难怪德拉科喜欢。
“关他们什么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别在意别人的想法,达灵,你总是……我不知道?也许你将自己收得太紧了,这样会很累。我不想看你这么累。”
我怔愣住。
在那一瞬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很多、很多话,但我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相当轻松的回应,带着相当轻松的笑容:“我不累啊,一点也不。”
他耸耸肩,垂眸盯着我手中的玫瑰,伸手将我揽入怀里,在我额前吻了一下。
“总之就开心点,达灵。我会在你身边的,你知道的,就像你为我做的那样。”
我噙着泪,努力咧着嘴笑得很开,用力点头,颤声说:“对,我知道,有你在,我也会一直开心着。”
他安静地抱着我,我安静地靠在他肩上,将他的腰环得很紧很用力,就像一放手这一切都会随着四月中旬过季了的花一样随风而逝,只剩枯枝败叶。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还有先生,这一场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还有别的场次,能否移步到主楼售票大厅?”工作人员走近我们的包厢,轻声提醒道。
如大梦初醒,我浑身一僵,下意识揪紧怀中人的腰衬和衣襟。
我仰起头,想要看清德拉科的脸,正巧他也在注视着我,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理顺着我脑后的长发。
“走吗?”他这样问。
“走吧。”我回答说。
*
走出剧院我们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滂沱大雨。许多和我们一样的观众都站在屋檐下焦急地向外探头张望,更多的人返回剧院大厅,不浪费时间在此逗留。
德拉科仰望着水汽弥漫的阴沉天色,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觉得有点好笑,他估计在担心他精心梳抹的背头泡了汤,还担心他的西装,不过后者在给我擦过眼泪之后应该也不差这点雨了。
我望着模糊的雨帘外的世界,这样的伊斯灵顿真的很美,墨绿的树影,远处的房屋,还有雾蒙蒙的像是德拉科眼睛颜色的天空,层层叠叠,有一种沉郁的水彩画质感,又有一种身临仙境的错觉,就好像可以从现在的生活中彻底剥离,去往另一个世界。
这样想着,鬼使神差般,我脱口而出:“不如我们冲回去吧。”
他用围观神经病的眼神瞪着我,压低声音:“我以为你会说用避水咒,天才新生。”
“可雨中漫步很浪漫啊,”我望着他和天空一样沉郁的灰蓝色调的眼眸,微微笑了一下,“电影里都这样演,男主角和女主角,一对情侣,你知道的,我还有很多这样浪漫的事情都没跟你一起做过呢。”
他呆愣愣地眨着眼,就这么盯着我,好像刚认识我一样。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挽了挽碎发:“怎么这么看我?”
“没什么就是……你吓到我了,达灵,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能从你口里听到这种话,”他僵硬活动了一下肩膀,又动了动脖子,轻咳了一声,“那个,咳……我反正是无所谓,女生这种无聊的把戏我一向不齿,惊喜啊眼泪啊浪漫啊什么的,呵……但你要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你已经不会着凉生病了。”
我无声地笑了。
我身边最可爱的幼稚鬼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心情颇好地扬起嘴角,转而牵起我的手,下颌往前方扬了扬:“所以,准备好了吗?”
“当然,听你号令,长官。”
我摆出刻板严肃的模样来,逗得他彻底绷不住,绽放了个大大的笑容。
“那么,倒数到三——3,2,1!”
德拉科喜欢冒险,冒险约等于不守规矩。他往日和阴雨天一样灰蒙蒙的眼睛因为我的提议迸发出神采,他扯着我的手同我一起冲进雨中,一双大长腿将步伐迈得又大又急,便朝我所指向的方向冲去。我没料到他会跑得这么快这么急,连连踉跄,差点面朝水坑倒下去。
我撇撇嘴,这又不是嫌弃雨会弄乱发型打湿衣服的时候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算是踩着料峭春寒尾巴的冷雨了,没人会想在这种天气冒雨出门,除非是神经病。
我就是这种神经病。
自己是个神经病不容易,找到个能陪我一起的神经病就更不容易了,我盯着他被雨淋湿后更深邃更漆黑的影子,服帖地贴在脑后和额前的湿黏黏的金发,忽然觉得难得凑到一起的两个不正常的人如果不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这种冷不丁冒出来的想法逗笑了我。
而听到我的笑声,德拉科回过头来,眉头微蹙,用一种似笑非笑的探究式的目光望着我,朦胧下他尖刻凌厉的五官轮廓和总是维持嘲讽姿态的嘴角都显得柔和许多。他的眼眸湿漉漉的,被雨彻底融化掉那些不太通透的灰色调,里面澄澈地映射出一个狼狈不堪的小小的我,随着深邃的蔚色波澜流淌。
我怔怔地望着他,再也走不动路了。
太可惜了。
他随之停下脚步,笑着回望我,眼神逐渐变得迷惑。
胸口有一种被抑制了不知道多久的冲动终于冲破闸门,撞碎厚重落尘的锁头,汹涌而出,占据了我整个人的主动权。我猛地抱住德拉科,勾着他的脖颈热烈地接吻。
我主动将身体更紧贴过去,仰起头奉送我的唇舌。
现在这一刻,他完全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可以轻易得到我。
只要他想要。
也许是今天的这一切难得地很符合他一贯的浪漫美学,也许是他当真感受到我的心情,也许是我们之间无数次被验证过的那种无形的默契,在我心甘情愿地闭上眼,放任自己难得地沉溺的同时,他立刻用双臂将我禁锢得很紧,很紧。湿透的冰冷身体有些粗鲁地在我身上磨蹭着,他的手却反常地炙热,让我原本便火烧一般的体温根本无法在雨中得以缓和。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交颈长吻,漫长而深刻,交换了彼此的所有。我们像是所有文学作品或者影视剧集里的一对一对,也像是街头巷尾寻常可见的男女,不知道□□和爱情哪个会先迎来死亡,却还是愿意因为一些在外人眼里蠢透了的雨水而感到爱的悸动,也因为一束鲜艳的玫瑰坚信会一直年轻,永远深爱。
雨声很大。
心跳很吵。
我们忘情地拥吻着,吻得我心都深深刺痛起来。
雨天总有雨天的好处,没有人知道在这一秒我内心有多痛苦,哭得有多崩溃,甚至包括我身边最亲最爱的人。
就像爱情没有放过这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德拉科看起来也没被雨水放过,浑身湿冷,和我一样;又看起来满心满眼都是堆积的泪水,堆不下了,就这样夺眶而出,肆意流淌,和我一样。
*
我的家,兰德庄园,离剧院其实有挺长一段距离,由于实在太大,不得不建设在阿尔梅达街和上街区再往郊外延伸的地方。原本按照我母亲的想法并不想住得离市中心那么远,可她又舍弃不下建设超大庄园的公主梦,于是我们家将原本就在剧院和教堂对面的那栋祖母婚后住的迷人的小公馆和小花园保留了下来,只是全家一起挪到了现在的地方,重新建了一个更大的庄园。
可现在那里除了庄园的管理员还领着由家庭律师和顾问代为打理的薪水,简单维持着治安问题,还住在原处以外,几乎和荒园没什么两样。
在我们家彻底出事以后,祖母的两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两个祖父辈的长辈的家被烈火焚烧成了废墟,我们家虽然遭遇厄运的方式不同,但庄园还是惨遭食死徒毒手。后来安妮卡小姐,相当于我半个家人的律师小姐,往学校寄了很多警察取证的照片,家里被人翻腾得一团糟,就像招了贼。麻瓜们不知道缘由,但我们知晓。
时常想起以前庄园里繁盛的景象总能让我陷入沉默。
所以我不打算带德拉科回庄园。
那里不再适合我了,对于德拉科来说,那里一定会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已经没必要再用某些事物做些可笑的明示暗示了,舒心是最重要的,其他真的……就是没必要。
“我们这是在哪儿”
所以当德拉科站在他从未了解过的地点时,面对他的疑问,我只能在内心里苦笑。
“在一栋可爱的小房子前呀!它不可爱吗?”我故作天真地歪头冲他笑笑,庆幸雨只是小了些,它仍然留恋和眷顾着我没有停。
“好吧,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意思,这到底是不是你家的房子?你怎么连钥匙都没有?”
“这不是我的房子,而是我祖母的,后来我姑姑实在很喜欢这套她从小住到大的小公馆,舍不得离开,于是祖母就把它当成结婚礼物送给她。不过后来姑姑姑父遭受丧女之痛后就搬来我们家一起住,偶尔才回来一趟,通常是在伦敦市区里忙工作的时候就近回来住,”我一边跟他解释着,一边踮起脚,整个人趴在窗台上,努力伸手勾着屋檐,向上摸索着,“我以前都是跟简姑姑一起回来的,哪里需要钥匙?不过我记得她把备用钥匙放在……恩?找到了。”
我松了口气,脚下一滑,差点仰着脑袋跌下来,还好身后有德拉科,他稳稳地扶住我的腰,直接将我从窗台上抱了下来。还好一切顺利,不然这附近可没什么豪华酒店可住,我们还得原路返回到剧院那条街订酒店,德拉科估计会累疯。
我清了清嗓子,站定,用钥匙打开房门,躬身邀请,做足他喜欢的仪态,甚至拿捏上腔调:“那么,马尔福先生,请吧,欢迎光临寒舍。”
“都被雨淋成这副德性了还请什么请。搞得好像除了你以外有人真的喜欢淋雨似的,布丁脑袋。”他上下打量着我,嗤笑一声,摇摇头,率先走了进去。
“可是这种机会并不常有,我们总得珍惜,不是吗?你听说记忆替代法吗?”我想了想,跟在他身后,关上门。
“什么?”他停下四处打量的目光,疑惑地回眸,摇了摇头,“没有。”
“就是用一段新的类似的记忆将以往不太好的记忆洗掉。比如某个女孩的前男友喜欢吃蓝莓味的煎薄饼,等到分手之后,她交了一个新男朋友,如果她擅长用记忆替代法而不是删除法的话,她一定也会带新男朋友去吃蓝莓味的煎薄饼,用更快乐的回忆替代掉。”我走近德拉科,握住他的手,还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正巧,以后关于雨啊雪啊什么的天气糟糕的时候你都会想起我,肯定比你以前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回忆要好。”
他的五官缓缓皱成一团,呈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抗拒。
“从一只落汤鸡变成一对落汤鸡,哪里好了?你是瞎还是蠢,达灵,我搞不懂你。”
“你说过,偶数比双数要好。这是升级版本的。”
“说什么你都有道理在后面等着,呵,”他撇撇嘴,不过神色着实缓和了些,“对了,那删除法呢?”
“噢,很简单,就是以后再也不碰相关的东西了,绕远路,树立警示牌,将那些回忆和事物全部封印。让自己快乐和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方法因人而异,其实还有别的,只是这两种比较常见。”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说法,我都不知道。”
“所以我才叫你多读书,别总是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炼金术和魔药。你缺乏很多生活常识,却又拒绝跟大众交流,德拉科。上次我发现了,你连怎么洗衣服都不会,好吧虽然我刚开始也不会,但是你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学到这个技能还是让我感到惊奇。”
“呵,那些东西扔了就可以,没必要在乎。况且你还总是自闭,总看天文学相关的书呢。别总说我,管管你自己吧,自闭患儿。”
“德拉科!”
我松开他的手,板起脸装作生气的样子。
他反倒乐了。还想伸手过来抱我,揉我的腰和脸,被我躲开了。
“如果你以后继续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将身边所有想对你好的人全气跑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刻意培养一些习惯,刚开始可能会很困难,慢慢适应就好了。”
“瞧你,别总是那么紧绷着,我们不是说好的么,苦活累活你来干,我负责给你奖励。”他勾了勾我的下颌,一副轻佻的模样,口吻欢快活泼。
我叹了口气。他不能养成习惯,总是在别人给他提意见、为他好的时候接话和不服管教,这样不对。
“真的,德拉科,我没跟你开玩笑。以后你自己一定要——”
他歪着头,皱着眉,静静地注视着我,而我剩下的那些话便怎么样都无法说出口了。
“一定要上点心,不过我也不指望你一蹴而就,”我认命地吐出一口颓唐的气,吹着额前的刘海,“总之你先去洗澡,一点点来,脏衣服分类放到篮子里,外面的和内衬分开,特别是深色浅色的也要分开放,我相信这点即使是你也懂的对吧?”
“什么叫‘即使是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我懒得洗衣服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懒!”
我对他不满的高喊置若罔闻,在身后推着他上楼梯。
“是是是,多么高尚的意志品质啊,你可以让全世界都知道这点。”
“可我的衣服——”
“——我会帮你准备换洗的衣服,我姑父有些西装应该还在,都很贵,很好看,不用担心。脏衣服你放在那里就不用管了,等我晚点再研究一下洗衣机的问题,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意志品质。这里好久没人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电……我要先打个电话问问小区管理员……”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电可是个大问题,而且还有食物……我以为德拉科已经进门了,没想到他还是堵在浴室门口跟我耗时间。我有点着急,不得不拔高声音再次催促他。
“你还在磨蹭什么?着凉怎么办!这里可没有让你两天就能活蹦乱跳的特效魔药,生病就得躺七天,海滩度假就飞了,明白了吗?所以快去洗!”
“那你呢?你家不可能只有一个浴室吧。”
我愣了一下。
“我等一下再说,换个衣服就行,还有不少事情我得准备一下,老房子里可不会凭空变出东西来,放心,我又不会感冒,”我耸耸肩,“洗好就下楼来吃东西,我估计到时候时间正好。现在去吧。好好泡个澡。”
我刚转身准备下楼,他却忽然扣住我的手腕不放。
“恩?”我疑惑地皱起眉,“我还有什么没跟你说明白的吗?”
他没答话。
我的眉皱得更深了。我试图从他的眼神或者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然而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至于眼神……灰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除了执着地想要寻觅着我的眼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配合地迎上他的直视。
德拉科单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扣住我手腕的手轻轻将我向他怀里扯了扯。就在我被牵引着靠近的时候,他缓缓俯身,在我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我的心跳瞬间变了速,牵连着脸上又开始发烧。
窗外,相比我们来时,大雨渐弱,雨声轻巧得像是小姑娘在街上哼着歌蹦蹦跳跳。老旧的公馆里安静而昏暗,彼此吵闹不停的相互感染的心跳是主旋律,穿插着在我头顶不远处德拉科的呼吸声比以往厚重些,却依旧均匀且诱人。
“不正经,”趁着我自己的呼吸还正常,我红着脸推开他湿漉漉的胸膛,小声嗔怪,“去吧,明天还会很累,多泡一会解乏。”
夹杂在厚重呼吸声中的一声低沉叹息,和他的言语一样有着很刻意的抑扬顿挫。
“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盼望什么时候你能跟我一起洗。”
“等着吧!等地狱结冰!”
我又羞又气,甩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句,便逃也似地顺着走廊跑开,气呼呼地一路将地板跺得咚咚响。
气死我了,难得有那么一丁点温情时刻,他总能破坏气氛!这个混蛋!流氓!
回房换衣服时,我将房门重重关上,羞愤又使我不解气似的还落了一道画蛇添足的锁。我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靠着门,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不知所措地盯着吊灯。
我们还要共同度过两个夜晚,老天,这可怎么办是好。
*
水电各种东西都正常,无论是楼上德拉科用于洗浴的热水,还是楼下的冰箱和天然气,幸运的是我们达灵家的资产没人给我们擅作主张,一切都好,我之后一定要寄信给安妮卡感谢她。
不过冰箱里有一部分东西都不能吃了就是。清理了大半个冰箱变质或者变味的食物,我感到有点惋惜,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都怪我一年前因为不愿意再回家,所以停掉了管理员帮忙采购日常生活用品的安排,现在真需要的时候简直捉襟见肘。
至于为数不多剩下可以吃的东西,我又不会烹调。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菜,何况还是……在资源这么匮乏的情况下。我已经不知道晚上该吃什么好了……
天,亏我还跟德拉科说之后下楼就有东西吃了。我有点头疼。
我硬着头皮奋战在厨房制作黑暗料理的第一线,带着我莫名的自信,可能觉得只要不是魔药制作再糟也不会糟到哪里去,何况原材料如此简单。
直到门口响起脚步声,还有德拉科轻快的询问:“达灵,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正专心撒着棉花糖做最后的摆盘工作,循声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焕然一新的我的男孩,情不自禁露出微笑。他洗过澡后吹干头发,换上我帮他找的我姑父的黑色衬衫,看起来好多了。我就知道他穿上一定好看,黑色在他身上就如同复活节的巧克力蛋,圣诞节的红白绿三色,都是最合适、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搭配。
不过在我眼里他穿什么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当然了。
听到他唤我的名字,我回了回神,脸上有些发烫。
“美味佳肴啊,用马拉斯奇诺樱桃和棉花糖做的,”我指了指餐桌,示意他跟我一起坐下来享用,“你来得刚好。”
他这才注意到我手捧的一大盆彩色的美食,以鲜红的马拉斯奇诺樱桃和各种小小的点缀在饮品中专用的彩色棉花糖搭配在一起,均匀地洒在碗盆中层层叠叠的丰富奶油霜之上。
他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艰难地刹住了车。他的眉毛扬起一个相当夸张的弧度,头也随之夸张地扬起,重重地点了一下。
“还裹上了一大坨奶油。”
“是的!”我自暴自弃地摊开手,“来吧,尽情嘲笑我吧!”
德拉科没有接话,出奇地诡异,他今天竟然没有嘲笑我的冲动。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他坐到我对面后,盯着这盆美食短短一两分钟脸色精彩地变了好几变。
“别告诉我今晚就吃这个。”
“除非你会做菜。”
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终于忍不住露出嫌恶的神情,将碗朝我这边推了推:“等雨停了我们晚上出去吃吧,吃点好的,这实在……实在是……”
他词穷了,只能用眼神来无声向我传达。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把这个忘了吧,翻篇吧。”
“好的,很好,没错。”
“非常好。”
德拉科和我默契地起身离席,双双忽视它,离开餐厅,最后,我关上了餐厅的灯。
不过很快我们就后悔了,因为这场雨直到我们临睡前都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为了活着,有时候艰难困苦是必须要经历的,比如一盆马拉斯奇诺樱桃、棉花糖和奶油做的美味佳肴。
当然,那都是临睡前的后话了,属于两个已经饿疯了的青少年,不属于五个小时前的我们。因为五个小时前将这盆美味佳肴抛诸脑后的我们,不得不说,在家里懒散着的还挺快乐的。
短暂减弱的雨势逐渐失控,越下越大,离开餐厅后德拉科和我再也没提过出门的计划,只是窝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调着电视频道。他的左臂搭在沙发靠沿上,垂下来的手自然而然地揽着我的肩,我坐在他的左侧,整个人蜷缩在软乎乎的沙发和他的怀里。
德拉科对麻瓜的科技很感兴趣是没错,但他对电视节目就完全提不起精神来了,因此常常引起家庭纠纷的罪恶根源——遥控器,始终都牢牢把控在我的手里。
瞧啊,我们两个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不会为了想看的电视节目而吵起来是多少三口之家的梦想。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绝不会有这一天,但我还是忍不住得意。
我从探索频道、新闻频道换到各种各样的电影频道,就在我也快要和德拉科一样兴致缺缺时,我最喜欢的男演员的特写镜头映入眼帘,那种极其俊美的、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脸庞所泛起的笑容瞬间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我再也无法按下换台键了。
他在对着他心爱的女人笑,张扬却不失温和,灰蓝色的深邃的眼眸中闪着极其富有侵略性的光芒,女孩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女主角本人了。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当女人倾身向他靠近,缓缓地抱住他穿着白衬衫的坚实的胸膛时,他的眼眸倏地变得很温柔很温柔,专注得就好像全宇宙都只剩她一个人。
他们不断靠近,彼此吸引,最后深深地吻在一起。
我看得脸上一阵一阵发烫,于是捧起脸颊,换了个坐姿。
“你喜欢看这种精神垃圾一样的爱情电影,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意外?”德拉科凉凉地讥诮道。
“不是什么样的电影都值得一看的,他主演的电影在麻瓜世界里都卖座到爆,而且值得反复观赏。”
“为什么,就因为这家伙有一张漂亮脸蛋?”
我想了想:“一部分,还有演技,歌喉,敬业,绅士风度,太多了,不过也仅限于电影里面的角色,鉴于我对休·格兰特这个人镜头外的行事作风有些个人意见。”
他挑挑眉瞥了我一眼,随意应了一声。我们默契地对那些演员的私人生活表示不感兴趣,安静地看着这部电影。
期间德拉科一直都没跟我说话过,只是时不时打一两个呵欠,一度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这种电影,甚至连带着讨厌到让他不想理睬我。老实说我真的蛮忐忑的,可是这部电影我之前没看过,我有太久没回这个世界了,以至于有些潮流脱节,而它的剧情也真的很吸引人,令我挪不开眼,真的很想看下去。
【我站在教堂里,发现在我这辈子中我首次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一个人。她并不是站在我身边穿着婚纱的那个人,而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站在雨中的这个人。】
雨势渐息,查尔斯深深地望着凯莉②,皱着眉,笃定的话语令后者眼中闪过错愕和难以言状的动容。
【还在下雨吗?】她痴痴地凝望着心爱的人的脸,轻声问,【我……我都没发觉它停了。】
他露出不可思议般的轻笑,很快眉间却又被阴霾笼罩。
【事实上,我对你一见钟情……等等,你不会再次突然地离我而去,对吧?】
可能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或者这世界上所有形式和故事走向不尽相同的感情都有着共同的内核,我被如此戏剧化的爱情、机缘巧合与冲突深深动容。此时的我,发誓就像查尔斯一样对于女主角的回答紧张不已。
我紧张地揪起自己的睡裙裙摆。
她张张口,犹豫着,避开查尔斯的视线:【不,我可能会被爱深深沉溺住,不能自已,但,不,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噙着眼泪,总算松了口气。真好,皆大欢喜的快乐结局。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爱情喜剧一定会有一个这样的结局,可没有亲眼见到始终就是会不相信他们真的会有那么快乐和欢喜。
我窝在德拉科的怀里安静地一直看到片尾字幕,这才长舒口气,吸吸鼻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终于看完了!好了,我去洗澡,你随意吧,觉得节目没意思你还可以去书房找书看。”
“我知道……等等。”他应了一声后,不知怎地忽然叫住我,在我回头时,他从他那边的纸抽取了两张纸,递给我。
我顿时变得窘迫起来。其实由于是个喜剧的关系我已经很控制我自己了。
“谢谢。”
我尴尬地笑笑,接过纸巾。在背过身去后又变得懊恼起来,看来我被德拉科传染得现在也越来越会破坏气氛了,我怎么会对他说谢谢?他最讨厌我跟他说这种客气用语,而且,我还旁若无人地看了一个小时电影,忘了顾忌他的心情。天呐他一定对我感到不满了……
我后知后觉地忐忑着,上楼时不忘探头朝客厅德拉科的方向张望,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仍维持着原来的坐姿,仍然将左臂搭在靠沿上,只是空出来一个我的位置。他盯着不断变换着的电视屏幕,五彩的光束在昏暗的房间里打在他的脸上,连带着日常摆出的扑克脸都有些扑朔。
这个澡泡得我心里嘀嘀咕咕的。
最后,心神不宁的我草草站起来淋掉身上的泡沫,放走浴缸中的水,将身体擦干净,结束了今晚这个没那么舒服的享受。
整栋双层公馆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静谧,来自一层客厅的电视机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销声匿迹,楼下光线也十分昏暗,根本感受不到德拉科的气息。
老实说,那种每当我一个人时困扰我的糟糕想法和坏兆头再次席卷而来。
“德拉科?”我忍住恐惧和怀疑,颤抖着拔高声音,“德拉科你在哪里?”
我默默做好调动能量的准备,以便施展防御的咒语,万一有什么忽然的声响……
走廊斜对角的房间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开了门,相当大的动静,惊得我浑身寒毛竖起,连连后退。
“达灵?你刚刚在叫我?”
惊疑未定中,我剧烈喘息着,身体紧紧贴着墙根,因着恐惧而颤抖的格挡在身前的手后知后觉地松弛下来。
德拉科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事!”我高声答道,几乎脱口而出,“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很好。”
他微微仄歪着脑袋,好像不太想得通,过了几秒,才撇嘴嗤笑着:“得了,你被吓到了吧!别装了!你有多怕黑多胆小我还不清楚吗?布丁脑袋。”
我的心情因着他纯粹而开朗的笑迅速平复下来。但我却不敢去看他那双闪着微光的眼睛。
“说破就不可爱了,德拉科。”我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耳鬓碎发。
“这是你应得!在我面前你有什么需要伪装的?”他凶巴巴地教训我,“还不过来!”
我又被他冷不丁拔高的音调吓到,迟疑着不敢轻易靠近。
“过来呀达灵,快点!没听到音乐在响吗?书房里有好东西。”
他不耐烦地再三催促,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终于强迫着自己吓到僵硬的腿重新迈动起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已经离开学校那么远了,如果德拉科要对我做些什么的话在出校门的瞬间就做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我怎么会……
我更加唾弃我自己,却也不敢继续细想这其中的所有,只是更快地朝德拉科的怀抱扑了过去。他原本向我伸出的手捉了个空,又被我扑得向后踉跄两步,那只错过的手这时才姗姗来迟,抚上我的脊背。
“布丁脑袋,瞧你吓得,”他嗤笑着,下颌抵着我的发蹭了两下,“有我在呢,有我在你身边。”
我拼命在他怀里点着头,将耳朵更紧贴在他的胸口处。我喜欢听他的心跳,这让我觉得心安。
我的姑姑虽然是个新潮的、奔放开朗的插画家,不过她的丈夫,和德拉科相似,却是个很老派的绅士,秉承着很多别人没有的爱好,收藏,古玩,书籍……从他的书房便可见一斑。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
硕大的留声机正在播放着前任主人留下的经典唱片,甜腻的女声真切地不断上扬的声调渴盼着她的情人,甜心,甜心,一声,又一声。
我注意到德拉科身后的留声机还有书桌上散乱的一些书籍,笑了:“原来你一直在这儿读书听音乐,不错的消遣。”
“等你的时候太无聊了,也太难熬,你说得对,我确实该多读点书,事实上今天我开始对麻瓜改观了不少,我翻了翻书,觉得有些东西写得还算凑合。”
今天的德拉科总能说出些让我意外的话,我挑起眉,稍稍离开些他的怀抱,戏谑地反问:“比如?”
他缓缓松开怀抱着我的手,稍稍向后退了步。
“比如……”
他从书桌上疑似男士钱包的小皮夹变魔术般地抽出一个扁扁的方盒子,背对着我,悄悄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重新转回来。
他轻咳了两声,尽力摆出严肃的样子,在我疑惑的注视中红了耳根。
“比如有这样一条公认的真理,那就是腰缠万贯的单身汉都想要娶位太太。”
“什么?”
我皱起眉,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也皱起了眉,且看起来比我还要迷惑和为难。他张张口,本想要说什么,却被后来居上的蔓延开来的脖颈和侧脸的红潮遏制住,又闭上了嘴,选择打开方盒子,直接揭晓答案。
我很确定这就是一切的答案,那些未说出口的,那些和未来相关的,那些可以用“我们”开头的奢侈的话语,都藏在这条极其华丽又端庄的老款式祖母绿项链中。大块大块繁重的绿宝石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房间,充斥着华美与富贵,垂坠在镶嵌着钻石的银链的四周,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奢靡到普通场合根本戴不出去。它就像是娇气矜贵的少小姐,需要鎏金的耳饰和戒指来配,需要华丽的束腰拖地长裙和一场盛大的茶会做衬,需要一个响当当的名头来让人喊出去,需要一位拿得出手的绅士挽着她才完美。
这个名头自然叫做马尔福,这位绅士是个金发蓝眼的马尔福,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属于我。
第一眼的惊艳带来的紧接着是不知所措。
而后,就变成了恐惧。
邓布利多教授当时在校长室与我的谈话诡异地萦绕在耳边,那么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到凯蒂·贝尔和那条差点要了她的命的蛋白石项链,德拉科·马尔福的,蛋白石项链。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这么快就做出了选择吗?
我望着这条漂亮到绝无仅有的项链,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崩溃。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我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年纪说这种疯话,但面对你,我得承认,我想结婚了。”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眶瞬间湿润了。
“什么?”
我知道我该多说些什么而不只是愚蠢地重复询问,可我……我说不出话来,我的喉咙很酸,很痛,我现在收到了巨大的冲击,这简直像做梦一样。我以为……他是要对我……
“在我想象中,此时此刻你看到的应该是一对继承人的对戒,不过它现在还在我父母亲手上,按照家族传统必须要等到结婚的时候再交给新人戴上,所以……没办法,果然我不适合计划这种东西,一开始规划总会出偏差。”
似乎想到什么,他无奈地摇摇头。却又很快地正色道。
“可我不认输,绝不。”
我的心跳随着他铿锵有力的这句不服输的宣言失控到快要挣脱束缚与他私奔。他现在这种义正言辞又坚定的模样实在要多迷人有多迷人,就好像有扭转乾坤摆脱一切,任由自己掌控的决心,且志在必得——对他想要的一切,对这个世界,对我。
在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我爱的那个德拉科他又回来了,不,他始终都在。
而他上前一步,以便我能更仔细地端详马尔福家的宝物,而我,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是他现在望着我的眼神,那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和笃定,如同海中漩涡,将我吸引,使我沉溺。
我觉得我不能呼吸了。
“这是我曾、曾、曾祖父留下来的。”
他刻意分隔和加重读音而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没有逗笑我,却把他自己给逗笑了。
“当年他和未婚妻,也就是后来我的曾曾祖母,在古灵阁附近的一家现在已经被拆除的拍卖行里见到它,一见倾心,就高价拍了回去,据说还是奥地利麻瓜皇室失落的古董什么的,我听我母亲说过一回不过我忘了,总之是会让女人高兴的东西,”他耸耸肩,“而后这就成了我们马尔福家族传承下来的见证物,和给继承人夫妇的对戒一起,将会交给下一任继承人。”
下一任继承人夫妇。
我心里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感受,又酸又甜又疼,特别疼,疼得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要送给我?”
“不然呢?还有其他更好的女孩可送吗?”
他的调侃语气一如既往地不正经,这次我却沉默了。
我垂下眼帘,犹豫着反问:“万一有呢?”
他的笑声更清朗了:“达灵,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想我自证观点吗?如果你想听我确实可以。”
“不我是在说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吧。那个因为一篇四页纸的论文拿了个E就写了篇六页纸的论文解释她为什么足够优秀到可以拿O的女孩到哪儿去了?”
是啊,到哪里去了呢。我垂下眼帘,视线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泪如雨下。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没那么少女,事情进展到这步田地,我早已不会联想到结婚,只会下意识觉得我们绝对不可能。
【让我称呼你为甜心吧,我已经为你沉迷,让我听你在我耳边低语吧,告诉我你也如此爱我③……】
留声机仍然在唱,甜腻的女声不断渴盼着,渴盼着,但我却觉得德拉科和我之间的空间和隔阂已经无法用音乐用浪漫用各种东西去填满了。
“达灵。”
打破这深渊一般沉默的是德拉科,他呼唤我的声音无比严肃,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好盯着地板。
“达灵,看着我,”他却还是不放过我,上前几步,攥住我的双肩,执着地寻找我的眼睛,“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达灵!很早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我不需要什么更好的人,我只要眼前这个人,我只要你!如果你一直把它当成戏言从未认真听进去,那么今天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谢丽尔·温德米尔·达灵——”
他从未如此郑重地叫过我的名字,他向来只简单而草率地叫我的姓,叫我达灵,或者其他简单而草率的他擅长的绰号,而不是我出生证明上冗长又严肃的全名。每次德拉科严肃认真的时候总有一种令我难以抗拒的魔力,这次也不例外,我情不自禁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德拉科的轮廓不甚清晰,我只能依照他的轮廓分辨他是他而不是别人。但我又清楚地知晓,哪怕他已经不是他,我还是能从万万千个(llions of)背景墙一样的男女中分辨出他是谁。因为我像知晓我自己的姓名那样知晓他,像爱我自己那样地爱他,所以他就是和万万千个人不一样。
他是特别的那一个。
他是我的万中选一。(He's one-in-a-llion.)
而在他的眼里好像我也是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这样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令我不禁又悲又喜,无声地落下泪来。
“——你就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因为在我眼里这世界上不会存在任何一个比你更好的女孩。这条项链代表我对你的承诺,就像宝石,永远不变,也只有你配得上这条项链。你是它唯一的主人,也是马尔福家未来的女主人。不管谁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父母也好,家族也好,邪恶也好……你担心的一切全都不会发生,因为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不会放弃我想要共度余生的这个唯一的心爱的人!”
他深深地望着我,灰蓝色的眼里剧烈的情绪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浪,淹没了他也没有放过我,即使我早已沉溺于汪洋之中几近窒息,它也仍未放过我一丝一毫。
“真的吗?你真的不会放手吗?”
“永远不会。”
笃定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像是敲开我脑海中宫殿的钥匙,一瞬间让所有情绪都倾轧而出。
和不断为德拉科考量,帮他构思未来,斟酌每一步相反,我从不敢构想我自己的未来。
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恐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但是现在我清楚了。因为我怕我只要一想到那个属于我自己的未来就再也无法逃避一个真理,那就是从被德拉科吸引的那一秒起,我脑海中未来所有的一切就全部都是他。
可我同时又想到了无数种我们分别的方式,无数种离别后各自的可能性,我想得实在是太周密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离开的场景是我没想到的。渐渐地我不敢去想未来了。
我知道现在他所说的一切全都不会发生但是……
但是……
我抱住他泣不成声。
他微微和我分开了些距离,腾出手帮我拭去眼泪,动作笨拙粗鲁没有耐心,弄得我的皮肤有些痛,痛得我眼泪刹不住车。我估计他耐心用光之后开始嫌我麻烦了,于是咂咂舌,捧着我的脸直接上了袖子,抹布似的胡乱蹭着。我更难受了。
“德拉科我快要呼吸不上来了!”我抱怨着推开他的胳膊。
他从喉间发出恶作剧得逞的呜咽声,再次迅速地捧起我的脸,在我的唇上用力啄了一口,发出啵地一声响。
“那就不许再哭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不客气,“你如果不笑我就吻你。”
说着他顺势又堵住我的嘴,狠狠吻了一下。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他亲了。
“笑不笑,恩?”
一个又一个声音响亮的吻。
我感觉我的嘴唇有点麻,他吻得很用力,还顺带着每次都要吮一下。
眼见他还要继续,我连忙求饶:“我笑,我笑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这个赖皮鬼嘴上明明说着要收手的话,动作可一点没这个意思,又捧着我的脸连续吻了两下,一下比一下重,这才觉得满意,“好了,那我帮你戴上。”
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我听到这句话倏地醒了,而相信我,现实中的那些声音和画面绝对没有刚刚堪比我梦中那么可爱的德拉科要美好。很多很多苍老的、尖刻的声音梦魇般缠绕着我,它们又开始了。
“不……不……不用了。”我推开德拉科那双重新想要打开首饰盒的手,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他好似全无察觉——他当然毫无察觉了,他对我现在心里活动一无所知,正如曾经被他蒙在鼓里的我,只是对我而言这滋味并不好受,至于对他,那就不好说了。我只知道他现在对于让我的脖子上套上这条项链无比执着,我每后退一步他便拿着项链想要追上一步,可我又不能逃走,这样暴露得太彻底。
退后了两步,又眼睁睁见着这些空间被对方主动填满,我内心有多复杂他根本无法想象。
“达灵?不能为我戴上看看吗?”
我紧盯着项链,喉咙艰涩:“一定要这么做吗?”
他缓缓眯起眼,眉间的阴影无以复加,声音的颓唐一如他无力垂下的那双拿着珍贵项链的手。
“你……”他的眼睫颤抖着,扑扇着,在灯光下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样美丽又易碎,“你现在是……在拒绝我吗?”
“不我愿意!”
过于迫切和渴盼,连带声音都变得不再像我自己,当我脱口而出的时候德拉科的眼睛仿佛是深夜里被渔火点亮的远海,那些缥缈无依的遐想和可以以一个崭新开头开篇的故事好像又回来了,海上的人又找到了回家的路。
至于我……我现在感觉自己糟透了。
“我就是……”在他过于炙热的眼神中,我的心更为忐忑,“它实在意义非凡。”
鬼使神差地,《傲慢与偏见》中的旁白浮现心头——“伊丽莎白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为难,心里想的是一套,表面上却要装作另一套。”
“奢华要有奢华配,可我现在没化妆也没穿礼服,形象实在太糟,而且我……我想等到我们订婚的那天再戴给你看,给所有不看好我们两个的人看。不过在那之前可能……你需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点心理准备,可以吗?我总得习惯该怎么做一个马尔福的未婚妻。”
我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也逐渐消失,最后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好继续盯着地板,双手汗涔涔地纠结睡裙的衣摆。
对面德拉科的呼吸一滞,令我越发越紧张。
“好!没……没关系!很快,是的,你说得对!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直接跳到那一天了!梅林!我们的订婚宴,还有结婚典礼,你能想象到吗?”
他释然地笑出了声,像是个得到奖励的孩子。
在他彻底从我模糊的视线中消融得一丝不剩之前,我含着泪点了点头,过于用力,泪珠甩了出来,砸在柏木地板上,销声匿迹。
他抱得我那么紧,就好像下一秒我就要从他身边跑掉一样。他抱着我兴奋地转了个圈,我的整个世界也因为他而天旋地转。双脚离地的感觉令我更为依赖他的怀抱,我将他的脖颈搂得死死的,反倒惹他更恶劣地笑起来。
他将我重新放回地面,心里踏实许多我才敢睁眼。
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此闪烁的灰蓝色的眼睛,其中映照着一个不知所措的眸光痴痴然的我,只有我。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那些曾经被锁好的情绪今天被释放得淋漓尽致后再也不甘于妥协,它们现在又开始恣意在我身体游走,给我的大脑发号施令又妄想控制我的心。
它们成功了。
“闭上眼睛。”我红着脸,小声命令德拉科道。
我鼓足勇气好久,终于准备凑上去吻他,谁知道他却忽然睁开灰蓝色的眼睛,目光闪烁。
我一个急刹车,停在一半,完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我窘迫得推开他,却推不动分毫,反而被他凑过来的鼻尖和侧脸磨蹭得睁不开眼。我更加恼羞成怒,大喊道:“我们说好的!你怎么能忽然睁开眼睛呢?!德拉科你不守规则!”
“噢梅林呐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遵守过规则?布丁脑袋,”他挑眉,邪气地笑了,还用力地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把我弄得更窘迫了,“我就是你的规则,你遵守我的规则就好了。”
我浑身发烫不敢看他,只能胡乱点头:“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他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眉毛又吊起来了。
“是‘好’的意思。”
我怯生生地回答,脸上烧得更厉害了,只想在他怀里找个地方鸵鸟一样窝起来逃避现实。
“达灵。”
不知就这样无声地过了多久,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只能抬起眼再次看向他:“恩?”
“复活节快乐。”
书桌上的电子闹钟恰巧在此刻发出一声整点清脆的报时,楼下,公馆客厅那座立式摆钟也缓缓开始敲响厚重的钟罄,一下,两下……十二下。我怔怔地凝望着他的眼眸,他的鼻梁,他浓密的金色的眉,他的一切,原本已经刹住车的眼泪再次汹涌。
我害怕他看见我的眼泪,连忙转身,胡乱摇了摇头,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逃也似地离开书房,到隔壁屋里将自己关起来。我蹲坐在门边,用力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内心的所有。这太难了,我快要崩溃了……太难了。
但我又很清醒地知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应该还有一些时间——哪怕只剩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我都不想任由这最后一点点时间从指尖流走。时间于我本该是永生都不会发愁的课题,可跟德拉科在一起的每天我都在抱怨着它如此残忍和不公。
对此我毫无办法,只能被时间的洪流推着继续向前走。
我抱着首饰盒,心情渐渐平复,却又忍不住想要打开它,再看一眼,没什么,反正这不属于我,我也不太敢真的戴上以身犯险,我只是……随便欣赏欣赏,瞧一瞧马尔福家老祖宗的审美。
和第一眼见到它一样,我再次被它奢华的美貌惊艳到,尽管我并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迷恋大块的宝石和首饰,尽管奢华和我的穿搭风格截然不符,我也依旧情不自禁为它而动心。
这种深邃而通透的绿和我深色长发非常相配,我一直都知晓这一点。
然后我便忍不住想象着它戴在我身上时候的样子。
真的很漂亮。
即使置身于彻头彻尾的黑暗中,它依旧闪烁着迷人的微光。
“达灵?好了达灵,你今天害羞的反应太大了点吧?别跟学校里那些恶心的女孩学得那么做作,差不多就行了别胡闹,快点回到我身边来。明天什么时候出发,我们来过一遍你最爱的计划表,卧室等你,你快一点。”德拉科一边敲门一边不耐烦地催促着走远。
我深吸口气,以最快速度整理好心情,合上首饰盒,擦了擦眼泪。
德拉科需要我,我得快点到他身边去。用跑的才行。
“来了!马上来!”
*
我说过,德拉科是个典型的乐过天的人,而且,“天是最好的天”。
对于天气,他也始终坚信这点。他相信既然天气预报对伦敦的雨雪阴霾从来都不那么精准无误,也一定会偶尔失误将难得的晴天就这么错漏。也许明天并不一定会像天气预报说得那样仍然暴雨连绵,亦或只是一时光景,总会放晴。毕竟,伦敦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他这样理直气壮地认为道。
我看是像你的脸才对吧。我在心里这样说道,也只敢在心里说。
我摇摇头,不想暴露出我真实的情绪,但已经在内心思索万一海滩计划泡汤后的备用方案,提前做准备总是好的,尽管,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在此时达成德拉科的愿望,并同样想以任何方式留下我们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于是我暗暗地在心中祈求上帝,祈求现在下个不停的雨水能稍稍宽容一些,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如果明天放晴,我们便可以正常去海滩。之前有读过一本小说,男女主角一起去看海上日出,那种壮观和浪漫让人浮想联翩,是语言文字所不能及,我想德拉科一定会喜欢的。
哪知德拉科的抵触反应出乎意料的大。
“为什么要闲得没事看什么日出?不要,不去!你知道加上消耗在路上的时间我们得起得多早吗!发什么疯,不去!”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并没有特别早,但他已经瞪起眼睛来准备和我以吼叫的状态理论一番,我只好作罢。
已经将近一点半,实在太晚,可我们又在睡觉的事情上发生了分歧。老样子,德拉科根本就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和我同床共枕的机会,我甚至将公馆里最大的卧房让给他住,他都不买账,死活赖在我的床上不走,拖不动也说不得他。
德拉科懒趴趴地从枕头上翻了个身,面向我,露出了招牌的狡黠的笑容,活像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幼稚得很。
我只能放弃,敷衍地不断点头,认命地听着他用十分做作又夸张的语调老生常谈般地将所有能用来发誓的上帝、天使、神明,以及家族中最有名望的几位先人的名号都拿来发誓了一通,催促我快点熄灯上床睡觉。
“你先睡吧,我还要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带的东西,别等我了,”我头也不抬,调拨闹钟,“说吧懒汉,你几点钟能睁眼?”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事实上你有,我们最好八点左右起床,最晚不超八点半,不然可能会很赶时间。”
“那就八点半。”
果不其然,他接话接得极为流利,还带着喉间窃喜的感叹。
受不了,老天,我翻了个白眼。
还好我没告诉他最晚的时间其实是九点。摊上个德拉科当我男朋友我真是操碎了心。
*
其实准备的东西并不算特别多,泳装和换洗的衣服可以现买,至于食物冰箱里的存货除了零食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我只准备了个小背包,放了些瓶装水和防晒乳这样手边可以准备的。当然,我并没忘记将那条暂时属于我的项链也好好地放进背包最里层,就好像精心掩埋一个秘密。
全过程没费太多时间,不过确实已经过了一点半。当我回到卧室时,除了床边的落地灯还柔柔地散发着暖橘色的光,房间的大多地方都被黑暗所笼罩。
德拉科侧卧在背对着门的方向,用不太舒展的睡姿蜷在深蓝色的被子里,金发凌乱而黯淡,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月光,融融恰恰地含在被风吹皱的深蓝色的夜空中。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关上落地灯,尽可能不吵醒他,可他还是在我靠近床的另一侧时睁开眼,单手单手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这么慢,我都快睡着了,哪有什么东西需要整理,你总是瞎忙碌。”
“还是有必要装包的,万一用上了呢?你可以先睡的。”
我刚在他身边躺下,便被他大手一揽,直接紧贴到他的胸膛。他的体温依旧比正常人要稍微低一点点,也依旧让我浑身抑制不住地发烫。
“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他贴近我的耳边,低沉的声音顺着我的耳廓痒酥酥地往我身上爬,往我耳朵眼和心里钻。我更害羞了,他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候撩拨我,觉得很有意思吗?我宁愿他平时少发些脾气,情绪管理更好些,这样才对他的以后更好。
看到我直往他胸口里窝,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揉着我的肩,在我头顶吻了一下。
我向来恐惧黑夜,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德拉科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暗无天日从未动摇过我的心神,只会让我抱他抱得更紧。他强有力的心跳频率快得像是窗外的骤雨,而我恐惧的心却反而在聆听雨声中获得平静。
可能是一时情绪,可能又远非一时之功,我不由自主地开口唤他的名字,抬头去寻他的眼睛。
“德拉科。”
“恩?”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我们不在一起过。”
笃定而理所应当的答复,带来毫无预兆的怦然心动。可与此同时我也觉得无比悲伤,悲伤到我特别,特别想哭。
我又不能。
我只能忍住所有悲伤和眼泪,装作被冒犯的样子,毫不客气地用手指在他胸膛戳着:“得了吧,撒谎精,有人可是甩过我呢,还弄得全校皆知。”
“那只是走个形式,男人的尊严,懂吗?而且当时我还在生气呢,跟你低头算怎么回事?”他哼了一声。
“什么男人,还没成年你就开始得意了,实话实说吧你心理年龄根本只有六岁而不是十六岁,你真当你自己是小孩子吗?”
他垂眼望着我,撇撇嘴,抱怨道:“就算真是如此,那你就不能纵容一下身为小孩子的我吗!”
“不能,”我被他感染,同样拔高音调,回答得斩钉截铁,“纵容和溺爱会毁了你的,我不能宠坏你,再说你自己就够溺爱你自己的了哪用得着我代劳?”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瘪着嘴,一副对我无话可说的模样。巧了,我也这么这么想的。
“你,谢丽尔·达灵你——”
他抬起抚着我后背的手,直接掐上我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朝我示威,眉毛眼睛都吊了起来。
"我看你这个人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好像恨不得在我脸上咬下块肉来,“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每天每夜霸占着我的脑海,片刻都不休息,你想要对我做什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恩?上帝派你来做间谍的吗?时时刻刻让我想你,从我本该做的事情上各种分心各种精神涣散,搞得我整个人都不像我自己了。你以后禁止在我脑子里撒野,我可是以后要当学生会会长、走上社会之后站在巫师界的顶端做大事的人你知不知道?所以安分点,别让我总想你。”
德拉科的口吻随着停顿而缓和,变得出奇的平静和温柔,往日少见的那种温柔,就像伦敦雨后放晴的天空又突然多了一道让人欣喜的彩虹。
“别再回到以前那样了,见不到你又说不上话,只能在脑里胡乱想一想,那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你无法想象,”他深深地、仿佛从心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要是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我……”
我眼眶温热,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一如既往,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手中力道减轻,转而抚上我的脸,垂眸静静地望着我。
“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哽咽着主动去握他的手,贪恋地感受着他的手所带给我的触感,闭上了眼睛,“我保证。”
他呼吸一滞。
“达灵。”
炙热的呼吸朝我靠近,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捏住我的下颌,我以为他要吻我,于是没有拒绝,也没有睁开眼。但那股炙热的呼吸却喷在我的颈间,接着由脖颈到肩头便是一阵湿滑的触觉,而原本那只手也转而下移,描摹我锁骨的轮廓。
我喘息着,轻声说:“你不……不是……说睡觉吗?”
德拉科听到我的话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而冰冷的唇也依然留恋在我的肩头上。
我见他不答,只好又问了一遍。
这次他说话了,同样夹杂着紊乱的气息:“你在我怀里……我哪有那么轻易入睡?”说话的同时薄唇已吻向我的耳廓,并伸出温热湿滑的舌一遍遍的描绘著我耳朵的轮廓,我被这舒服的触觉刺激的身上一阵哆嗦。
【差那么一丁丁丁……点变成巨轮的大快艇——】
*
难得的好眠。
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超过三小时的睡眠时间了。不过我本以为我凌晨六点睡到自然醒已经相当早,没想到德拉科比我还早,睡梦中我下意识就想往熟悉的怀抱里钻,拥抱我的却只有空气。这种虚无的不真实感令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张地寻找德拉科的身影。
好在他还在我身边,好在他从来没离开过我哪怕一点点。
我望着站在卧室大落地窗前,近在咫尺的我的男孩,竟然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间产生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幸运感。
“该死的天气预报,预测晴天的时候向来不准,但预测雨雪恶劣天气灵验得诡异,简直比魔法还魔法,”德拉科正一边喝咖啡一边聆听雨声,似乎察觉到刚刚的骚动,这样说,“这下好了,我期待已久的海滩度假被淋成落汤鸡。”
我叹了口气:“我真讨厌我是对的。”
“有时候我挺高兴你是对的,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他转身朝床边走来,“能用上备用计划才是对你这种慢郎中计划狂的最高奖励,我猜你今天心情一定会超级好,对吧?”
倒也没那么夸张,不过我确实会因此而感到骄傲就是了。我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将并不凌乱的耳边碎发挽好,没有答言:“可你期待的行程泡汤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你知道的,我只跟院长请了两天的假。我……我宁可我们互换,也不想让你不高兴。”说着,我想起了更多东西,越来越沮丧。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出声:“布丁脑袋,想什么呢,这次去不成又不是永远都去不了了,大不了暑假再来。”
“暑假?”
“没错,风景也是最佳季节,到时候我们直接玩它三天再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从我家这边出发,麻瓜世界那时候放暑假的孩子太多了,人挤人还玩什么。”他厌恶地皱起鼻子,仿佛嗅到了什么带着臭味的脏东西。
我有些怅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校长如果想让我呆满一年就不会在期末的时候跟我说这些了。到时候……
德拉科还在兴奋地向我介绍着从魔法界出发该如何屏蔽麻瓜,清净自在地到一些旅游景点游玩而不被发现,还在跟我炫耀他以前的旅行经历,希望等我成年的时候我能跟他一起去法国订婚,说那里有多浪漫多好玩,就好像不记得之前已经跟我说过无数遍了似的。
脱口秀般讲了好久,他才意识到我也随之沉默好久。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你以前也在法国没玩够吗?现在变卦了?”
“不,我也很喜欢那里,你喜欢的话一切都随你,我就是……刚刚在担心你跟我来到你讨厌的地方过假期,愿望也没被满足……”
“你还在担心我不高兴?”他拔高了些音调,听着好像挺不耐烦的。
我为难地点点头。尽管知道可能会让他更嫌弃我磨叽不爽快,我也还是想真实地对他表达出我的心情,这也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又开始瞎操心假客气了,我可真是受不了你。”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终于表露出对我的嫌弃和不耐烦了。我就知道,他早就对我感到不耐烦了,只是出于礼节还是什么的没有说。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和他相互满足对方的情感需求,就像我不那么浪漫和高调,他不那么实际和理智。
“刚起床的时候确实不太开心,实话实说,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能让我开心起来的东西,”他挑起眉,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想看吗?”
“什么?”
他从房内的茶几上抓起相机……等等,相机什么时候在这屋里的我怎么不知道?
但我发现我显然惊讶得过于早了,拍立得相机下面还压着好几张相片,被他递到我的手里。我简单翻看了一下,果然都是昨天和今天刚拍的。
德拉科真的很有艺术天赋,不仅限于他最擅长的绘画,哪怕是最简单最普通的傻瓜相机都能用得如此顺手,无论是屋檐下透明的即将滴落的雨滴,光线昏暗的、空荡荡的双层公馆,还是昏黄灯光勾勒的女孩窈窕瘦削的墨色剪影,都是能让人感受到技术的作品。只是我这个还无意中闯入他镜头过的人,竟然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从房里翻出来相机开始摆弄开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开始遗憾没能去成海滩了。我昨晚还将单反相机和胶卷都塞进包里预备好了呢,如果有那么好的景色,德拉科一定能拍出更棒的相片,一展才华。
“达灵,别着急啊,后面还有呢,”他从喉间按捺不住地发出恶劣的笑声,“我最喜欢是最后那张。”
擅专始终是德拉科的风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变。不等我欣赏完,他便将最后一张从我手中抽出,强行加塞,迫使我面对它,或者说是照片中的那个我,双手合十乖巧地放在脸侧,又长又软的睫毛塌下来,嘴唇微张,上唇上翘,显得有些丰盈,我严重怀疑那些晶晶亮的东西是我的口水……天呐我的形象!我……我……
我惊得简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只能从喉中发出破碎的音节,用眼神质问他。
“我……呃……这个……”
“瞧你,醒着的时候傻乎乎的也就算了,睡着的时候还跟死猪一样,嘴还是撅起来的,像直哼哼的小胖猪仔,你见过吗,漫画里那种?噢我忘了,全优生没时间看漫画,她只看低龄化的动画片,还会嘤嘤嘤地哭,哈哈哈哈哈!”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戏谑的声音,还不忘发挥擅长的模仿技,夸张地撅起嘴,将照片里的我夸张了一百倍那种,又发出相当难耐的笑声,旨在逼我羞臊,而他也成功了。我被他逼得语言功能又恢复了。
“我没有!”
“撒谎精!你对着你的照片再说一次,嘴撅得这么高你想干嘛,向我索吻吗?做梦也想吻我,这么迷恋我吗?”他凑近,用那种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特别定格在脖颈之间,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被黑暗隐藏的秘密一丝不少全都显现在光亮的白天里。
我更恼羞成怒了:“胡说八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梦到你了!给我!把照片给我!我要没收!”
“噢,这么说在这之前你一直每天都梦见跟我索吻咯?”
“德拉科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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