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直以为当他知道廖星河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他可以压住惊慌和廖星河并肩同行。
不过,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宿舍距新生领取床上用品处并不远,林宇直却将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走出了万里长征的效果,一路上步履维艰,全程高度警惕随时应对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廖星河的一举一动。
就是在这种高强度的紧张备战状态中,林宇直取缔程一心“指南针”位置,带着廖星河去领取床上用品,领完东西后,又去小卖部买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
趁着廖星河买东西的空暇时间,林宇直戴着渔夫帽蹲在阴凉地儿一边等人一边和高小庄发消息。
他把昵称改成了「先帝」。
大意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猝。
先帝:
军师,他虽然没认出我来,但我仍然心虚的很啊。
你不知道,廖星河有多高。
林宇直边打着字边偷看挤在一群新生里鹤立鸡群的男生,据他目测,廖星河起码一八五,手腕过跨,双腿占比将近一二零,让挤在商店里的女生频频行侧目礼,甚至还有胆子小大的,拿出手机悄悄拍照。
林宇直收回视线,继续打字:一八五啊,比我高整整十厘米,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我从他嘴里套出了什么话么,他说找到当初骗他的人,就满足我当女人的梦想「//惊恐」「//惊慌」。
高小贱:
艹,这人是不是变态了啊?
先帝:
可是我带着他出来买东西的时候,他也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人,但就在那件事上有点变态。
高小贱:
不管怎么讲,他没有认出你就好,你申请换宿舍吧,咱惹不是还躲不起吗。
先帝:
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以后能躲多远有多远,我真的快崩溃了。
高小贱:
唉,这经历和他乡遇故知,结果是债主没区别。
林宇直纤细手指在屏上翻飞:这不是要钱,这是要我的命,要钱我还能给,要命我真给不起。
——刚打到这儿还没发送,身边响起一道轻缓低沉的嗓音:“走了。”
这声音很熟,林宇直连忙将手机关了,抬头。
——腿,是腿,还是腿,依旧是腿,终于到了胯,腰,然后是脸。
廖星河站在他面前,几绺黑发垂下,轻轻压住眉梢和眼角,树叶把阳光割成零星洒下来,他右手提着一个白色袋子,里面装着日用品,左手拿着冰水,瓶身上那层冰雾在手指间一点一点化开。廖星河天生冷白皮,水顺着手指滴下时,像冬日的雪在眼前融化。
说实话,林宇直没胆子和廖星河对视超过十秒钟,这几秒都是硬着头皮上的,虽然那双眼里没有之前的漠然,但好歹是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却在这人的使用下,变得有几分扎人。
廖星河把袋子放在地上,将矿泉水瓶盖拧松,递给林宇直:“诺。”
“给我的?”林宇直简直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惶恐:“谢谢。”
廖星河重新拧起袋子:“应该是我说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林宇直握着水小心翼翼走在廖星河五米开外,道:“一点儿都不麻烦。”
廖星河想起来:“对了,你家是哪儿的?”
林宇直眉头一抽,缓缓道:“我是,平市。”
“真的。”廖星河意外,声音都扬了一下:“我也是平市的。”
林宇直流着冷汗,扯扯嘴角道:“巧了啊。”
廖星河点头默认,继续问:“那你是平市哪所学校读书?”
“…………”艹!
林宇直感觉拿在手里的水都烫手了,仿佛刚刚喝进肚子里的不是水,而是一整瓶敌敌畏。
廖星河没听见回答,偏头看了一眼,只见室友神色茫然木讷且嘴角微微在抽搐:“是不方便说吗?”
“啊?不是,我……”林宇直回神,对上廖星河的脸,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林宇直眉头一皱,然后漆黑空白的眼底渐渐浮上悲伤、挣扎、痛苦、无奈等多种情绪,紧接着无声地张了张嘴。
“……”廖星河莫名有种这一幕好像在哪儿发生过的熟悉感。
果然,只见林宇直五官痉挛了一下:“我,我刚又想起我的母校了,我从三岁到高中都在。”说着压抑着喉咙呜咽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廖星河忙道:“我不知道,抱歉。”
林宇直手并拢三指掩住嘴鼻,声音顿挫道:“这都不怪你,怪我太不够坚强。”
见到室友如此伤心欲绝,廖星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了。
这副模样既然有点像见到当年初恋告终时的自己,那时候发小们一提到和恋情相关的事,他也是这般痛苦难捱。
廖星河心头不禁浮出一丝愧意和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之情。
接下来两人没再说话,默默地走着,快到宿舍楼下时,廖星河见身边的小室友焉焉的,垂着脖颈,圆领T恤领口下滑,露出截长年不见天日的雪白后颈,一颗小脑袋摇摇晃晃的。
廖星河略带歉意的试探:“你是不是还在想小时候的事?”
林宇直藏在渔夫帽下的眼睛动了动。
廖星河幽幽叹口气:“我能理解你,有些事一旦发生过,便怎么也忘不掉了。”
林宇直已经弱不禁风:“你不理解。”
你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怎么能理解我作为一只小草履虫的处境呢!
廖星河却是一脸感同身受。
“其实。”他缓缓道:“我没说实话,那个朋友……”顿了顿,算是安慰,也算是倾吐,他苦笑道:“是我自己,所以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林宇直小声:“我的命是和你相连。”
廖星河没听清:“什么?”
林宇直忙在心里扇自己两耳光:“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抬起头,表情无缝切换,声线孱弱:“那可真是太没想到了。”
廖星河神色苦涩:“我也没想到你会有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所以这算不算是缘分?”
林宇直想笑,但根本笑不出来。
不过,突然,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和廖星河的共性。
——同为两个被小裙子所伤的男人。
“那、”林宇直小心翼翼地问:“我想知道你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骗你的人呢?你会放弃吗?”
一提到那个骗子,廖星河声音都沉了几分:“一定会找到的。”
林宇直心不死:“可,天大地大,你都不认识他了,怎么找他?”
廖星河想了想:“我虽然不记得他的脸,但我记得他……”
林宇直瞬间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敛气屏息:“你记得他什么啊?”
廖星河眨眨眼:“唉,告诉你也没什么,那个骗子大腿前侧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轰——”
林宇直脑海瞬间分崩离析,一手掐住大腿。
怪、不得怪不得啊。
让他试穿裙子。
裙子不是主要目的。
原来他离去世只差一颗痣的距离。
“不过说起来。”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廖星河打量了他一眼:“他和你的名字还有点像呢!”
林宇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吓得眼睛都瞪圆了:“什、什么像啊,怎么可能。”
廖星河笑笑,补充道:“不过你们的确不一样。
心又重新落回肚子里,林宇直抬手擦了擦汗。
讲真,他怀疑廖星河上辈子肯定是个哪吒,这么能闹海。
再这样被他闹下去,且不说廖星河能不能认出他,估计他也会主动负荆请罪跪在廖星河面前求他给个痛快。
“而且。”廖星河迷之自信:“我观察了,你看到小裙子浮现出的恐惧,旁人演都演不出来。”
擦汗的手一顿,敢信?
听见廖星河这么胜券在握的语气,林宇直生出一种想要告诉他事情真相的冲动。
廖星河眼里浮现笑意:“怎么,我说错了吗?”
林宇直嘴角慢慢抿直,眼睫颤颤,不惜用上敬语:“没,我就觉得,您是包拯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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