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已经开始, 在不远处的跑道上不知哪个年纪的男生们排成一排, 在发令枪响之后,如搭在弦上的箭, 猛地向前冲去。
围栏外有不少人进不去场地, 站在边缘靠近的地方,举着手扒着栏杆嗷嗷交换的为里面的人加油打气,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迟穗说的意思。
小怂货们本来就不太开心,见状,各个耷拉着脑袋, 像是霜打茄子一般打不起精神。
迟穗原本没多在意,那话也是随口一说, 压根没过脑子, 但此刻看到这群人精神越发萎靡,她也下意识的意识到了点儿什么。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习惯性的转头看向沈燃, 他正倚着椅背向里张望, 侧头瞥了自己一眼, 末了淡淡的来了一句:“我倒是觉得, 我们才应该是来围观大猩猩的游客。”
“怎么说?”
“他们被围在里面,行动范围只有那么大, 而我们只不过是不能进去而已,再者里面那不是还在给我们表演节目吗, 你看,那边马上就要开始表演杂技了。”
正起身准备参加跳远的周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片刻脸一黑。“沈燃, 没你说话这么埋汰人的吧。你要是这么说,那你去年还是杂技表演第一名呢。”
身边转来一阵笑,沈燃侧头瞧了一眼纠正道:“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跳高,是铅球。”
捂着嘴正在憋笑的迟穗:“……”
行吧,这下笑不出来了。
……
运动会紧锣密鼓的进行了一天,一切均无异样,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到了第二天上午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看台上问题不大,有半包围的屋顶遮着,就算有风,雨也吹不进来多少。与此相对,围栏外的高三就痛苦许多了。
已经入秋的天气,气温本就忽高忽低,昨天夜里猛然降温,就算此刻只是毛毛小雨却也冷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由此,学校也不再做硬性要求,打开广播临时通知,如有不能在外继续观看比赛的高三同学可以允许回班自习。
此话一出,大半的人抱着椅子就往回跑,没一会儿,原本水泄不通的围栏外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举着雨伞坚守在阵地。
但说是自习,在这种氛围下其实没多少人真的愿意翻出卷子来继续复习。
放下凳子,除了个别几人,大部分都回宿舍的回宿舍,出门玩的出门玩,就连沈燃也难得的没再摁着迟穗的脑袋说“做题。”
喧闹过后,教学楼继续重回原有的安静。
迟穗趴在桌上有些犯困的盯着窗外的小雨,一抬头,就见张泽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什么,荣光满面的走了进来。
挨个敲了边赵树鑫王雯他们的桌子,末了反坐在言铃的位置上,瞧着迟穗的桌子问:“来玩牌啊。”
他这一敲声音不响,但桌面贴着迟穗的耳朵,多少还是让她脑子清醒了起来。
“你怎么天天往我们班跑?你们班人呢?”看了一眼他摆在桌面的卡牌,迟穗奇怪的睨了他两眼,“你什么时候成玩牌一党了,之前不是说电子竞技最刺激。”
“害,刺激那肯定是刺激,可现在问题不是我被换成老人机了嘛。”
提到这个,张泽就是满心的委屈。“高三怎么了,高三我就不配拥有智能手机了吗?高三我就不是智能人了吗?高三我就不能和同学一起畅游刺激战场了吗?”
迟穗斜眼看他没说话。
倒是赵树鑫搬着椅子过来补刀:“是的,你不配,你不是,你不能。”
张泽:“……”
损友,都是损友。
经过张泽刚才敲了那么一圈,这会儿他们都自发的挪了过来,拆开包装就打算开始。
迟穗还记得张泽一个月了还没背下《蜀道难》这件事,发牌之前故意逗他:“要是没点儿惩罚玩起来也没意思,这样吧,谁输了谁当场背一遍《蜀道难》,背不下来的抄十遍或者做一份数学卷,怎么样?”
张泽听得出来这是在针对他,当即苦了脸,“有必要吗有必要吗?玩个牌而已,要这么狠吗?”
但再一想这下终于有人陪他玩了,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行吧,罚抄就罚抄。”
他买那么多复印纸可不是当做摆设的。
张泽带来的是UNO牌,正适合人多的时候一起玩。
沈燃没做题,迟穗发牌时正准备问他要不要一起玩,就见他握着手机起身,说了句“我出去接个电话。”抬步向外走去。
“铃姐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出去集训小半个月了吧?”
玩到一半,张泽开口问道。
“嗯。”迟穗摸了张牌,跟着上家走了张红三,“不过集训是半封闭式的,我和她联系也不多,只记得上次她说还有半个月才能回来。”
“那这回来之后是不是就该去艺考了啊?”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
“那学校呢?学校她想好了吗?”
“应该是北城舞蹈学院,我记得她之前和我哥聊过这件事。”
猛然听到言铃的名字,李林自上次文艺汇演过后,头一次内心没再涌起心酸的感觉。
虽已过去半年之久,可他在此刻还能清楚的记得言铃在那时和他所说的话。
“我很感谢你喜欢我,但是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我知道这事听起来有些残忍,但我只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只在你生命中占很小的部分,你不该因为这件事就如此荒废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李林,你值得更好的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拒绝人时的经典语录,可看着言铃的眼睛,由她亲口说出来,李林就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在祝福自己。
她亦犹自己当初喜欢她时那样耀眼又真诚,内敛又诚恳,就算已然被她拒绝了的此刻,他还是忍不住由衷的感叹。
“她很棒,她一定能考上北舞。”
他这话听起来有些突兀,众人茫然的顿了两秒有些不明所以。
只有迟穗笑了笑道:“那是当然,灵灵可是最棒的。”
一局玩完,被众人针对了许久的张泽毫无疑问成为最后一名,被胁迫着背了两段,最后憋得脸红,无奈放弃选择罚抄。
沈燃出门打电话许久还没回来,迟穗有些担心,在他们起哄让张泽选择做数学卷的声音里,起身跟着他之前的脚步出了门。
沈燃离得不远,在楼梯的拐角处,捏着手机不说话,只时不时的“嗯”两声,见到迟穗走上来,侧过身对着听筒语气无奈的说了一句:“就这样吧,到时候再说。”便挂断了电话。
“你爸爸?”迟穗走过去,伸手搭在栏杆上,看样子有些不太适应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我不是故意偷看,只是看到你刚才你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瞥到有一个沈字,所以……”
“嗯,我爸。”沈燃同迟穗一样倚在栏杆边,点点头,样子看起来并不在意,甚是还往下解释了两句,“他问我这次家长会的时间,说会提前腾出时间来参加。”
“但是你不想让他来?”迟穗仰头问。
沈燃摸了摸下巴,“唔……算是吧。”
自他初中开始,他就再没父母参加过他的家长会。
倒也不是说他们忙,只是那时的姜帆和姜若还处于剑拔弩张的阶段,沈致远略有知情,算是为了不再刺激姜帆,他从那时起便从没提过这件事情。
他大概是想着姜帆好歹也是新一的校长,参加儿子家长会这件事情理应方便,却不知道姜帆在这一天其实格外的忙,忙到根本没有机会露一面。
所以几年下来,沈燃他其实很习惯只有自己一人的家长会。
他不是不想让沈致远来,他只是不习惯有人来的家长会。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走廊上的窗户不知被谁打开,裹挟着秋雨的寒气,阵阵吹来。
迟穗侧目看着沈燃垂眸落寞的样子,一瞬间有些理解了上个学期,他为什么那么坚定的拒绝方覃要来帮他参加家长会这件事情。
她想他当时的心情,大概与此时无异。
该是困顿而又迷茫。
迟穗不会劝人,若是换成以往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必备的东西,可在此刻,她却由衷的恨自己嘴笨,不能为他开解一丝一毫的难过。
教学楼外的广播传来项目检录的播报,沈燃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迟穗的肩膀,说自己已经没事,喊她一起回班。
说罢,走下两阶台阶,他的手臂就自身后被拉住,一转头,是迟穗低着头,双手拉着他的样子。“等一下。”
“嗯?”沈燃不太明白,蹙眉疑惑的哼了一声,仰头的瞬间双颊就贴上了一双略有些冰凉的小手,隔着额间的碎发,他感受到迟穗踮起脚尖闭着眼,温热唇瓣轻轻吻在他额头的柔软触感。
二班玩牌的声音又从台阶下穿了过来,大概是张泽又输了,一群人折腾着他换另一篇古文背诵,他不满,吵吵嚷嚷着在耍赖。
在这吵闹声里,沈燃看着迟穗收回手,站在原地,双颊似有些脸红的问他:“沈燃,现在你好点儿了吗?”
迟穗的这个动作其实别无他意,只是在他刚才转身的一刻想起,自己之前因他这个动作而感到内心平静,脑子一热学着他的样子吻了回去。可等到现在冷静下来,看着沈燃微滞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有些莽撞。
视线落在脚尖,她舔了下唇,梗着脖子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没有别的意思。”
“嗯。”沈燃已经回过神来,看着在衣袖两边无处安放的小手,想起刚刚它贴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触感,无声的笑了,“我知道。”
知道什么呢,沈燃没说,但迟穗迷迷糊糊的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他说的知道大概和自己认为的不太一样。
伴随着这场秋雨,运动会也渐渐的落下了帷幕。
雨水洗刷过地面,高三教学楼重归繁忙的复习日常,一切照旧,有时他们在做题中恍然抬头,感觉那场短暂的运动会似乎只是梦一场。
但仔细寻找,到底还是有过一些痕迹的。
比如钟耀跳远得了冠军,拿着新得的奖品,气的周琦牙痒痒。
比如张泽在这两天的时间里输了十几把牌,罚抄《蜀道难》20便,《逍遥游》10遍,《阿房宫赋》5遍,《赤壁赋》5遍,最后为了均衡发展,还被硬塞了两份数学卷子当做调剂,整整两周的时间,每晚都在和这些折磨做斗争。
再比如迟穗复习之余还是会想起那一天,整颗心因此而砰砰乱跳个不停。
她偶尔在晚间接到言铃电话时提起过这事,言铃还在集训,弯腰拉伸之时,原本平稳的呼吸在此刻因吃惊瞬间顿住。
“灵灵?你怎么不说话了?”迟穗坐起身,语气里满是慌张,“你说我这不会真是有了心脏病吧?
“因为个高考我就得了心脏病我也太惨了吧,事后别人问起来,我这怎么说出口。”
“不过仔细想起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最近睡晚起得早,我连头发都跟着掉了好及时根。”
“说起这个头发我可就太惨了……”
迟穗还在那头说个不停,言铃的思绪倒是因她第一句的疑问越飘越远。
她还记得大概是在去年的时候,迟理偶然间和她说起迟穗,给她的评价是没心没肺,思维大条,若是她真喜欢上某人,没准会把这种心动说成是得了心脏病,没个人指点,她只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也是会喜欢人的。
她那时还和迟理争执,说迟穗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迟钝成这个样子,可事实证明,她对于迟穗的预期还是太高了。
直起身子来,言铃按了按因为憋笑而有些酸痛的肚子,俯身席地而坐,在她声音间歇的途中开口问她,“小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这样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
“喜欢?”迟穗一滞。
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该说,这个可能性压根就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存在过。
盘腿坐在床上,迟穗单手托腮,语气问的诚恳:“灵灵,什么是喜欢啊。”
言铃没想到迟穗会反问她这个问题。
隔着练习室的窗户,她抬头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在这个空旷安静的教室里,她的声音尤为温柔。
她说:“喜欢一个人啊就是你想不断的靠近他,会不自觉的维护他,不论那个人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
十一月刚过,家长会便如期而至。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紧张氛围还没过中午就在所有人中弥漫开来。
“妈呀,怎么这么快就到家长会了,我这次那个分我都没敢和我妈说。”
“我也是,那天被我妈从书包里翻到卷子就已经被教训了一顿了。”
“你们快算了,我倒是希望我爸妈打我呢。两人自高三以来就再没对我说过重话,成天只笑嘻嘻说让我放轻松,那样看起来简直是比骂我更恐怖。”
话说至此,所有人不免叹着气,异口同声道:“害,别说了,这都是苦与泪啊。”
这群人说话时里的最后一排很近,沈燃低着头,看样子是在做题,但手中久未落下的笔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上课铃适时的响起,围在过道上的人纷纷散开,在老师扬声喊着“拿出昨天的模拟卷。”时快步走回座位。
周围悉悉索索的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沈燃低头拿卷,视线之中推来那个久未用过的本子,空白的纸页上只有一句短短的话。
“别紧张,有穗姐在呢。”
看那略带潦草的字迹,不用想沈燃就知道是迟穗的手笔。捏起笔来,他微微一笑,紧跟在后面回了一句“好。”
他手掌抵在桌边,字还未写完,左手掌心便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那丝触感逐渐扩大,沿着指缝慢慢包裹住他整个手掌,继而扯着它缓缓向下挪去
沈燃转头,视线中迟穗一如平常的抬头听课,左手握着笔,在低头写字时因不习惯微微皱了下眉头,视线没往自己的方向转来丝毫,已经变温的小手却一刻也不松的握着他的手。
指尖用力,沈燃反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在这节漫长的政治课上,两人就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在无人能够看到的地反,十指紧紧的交叉在一起。
……
时间一转眼到了下午。这次换了教学楼,方覃不认识路,来之前打电话让迟穗一下课就去门口接她。
迟穗不敢怠慢,提前和沈燃打好招呼帮忙收拾书包,在廖婧安排结束之后,抬腿就向外跑去。
门外聚集着大批的家长,迟穗出门出的早,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笑的最欢的方覃。
大概是因为迟穗这次考得不错,方覃这次听到开家长会这事再没板着脸,提前几天就不给迟穗好脸色,也再没整理那一大堆成绩单。
相反将这些无用功的时间安排起来,好好的捯饬了一下自己,清清爽爽的只拎着一个包,赶在人流最密集的时候得意的站在人群中央,见一个人就开口问:“你们家孩子几年级了啊?现在成绩怎么样啊?”
末了又故作遗憾的说。“哎呀我们家孩子不行,脑子笨,努力了这么久也才刚压一本线,能不能考上重点还两说呢,实在不行,我们家还考虑让她复读一年。”可她的表情却一点儿不像是准备安排孩子复读的样。
迟穗听着有点儿头疼。
她记着方覃之前最讨厌这样的家长了,偶尔遇到了,回家之后能吐槽两个小时都不带停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被现实刺激打压的太过,物极必反,成了自己原本最讨厌的人?
抬手揉了揉被吵嚷的有些发蒙的耳朵,迟穗实在看不下去,扯了扯方覃的衣角,小声的提醒她:“妈你收敛点儿,你这样也太做作了吧。”
方覃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了你妈我做作过几回?好不容易现在有个机会了,你还不让抓紧一把体验一下这是什么滋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
“嘶……”迟穗被堵得倒吸一口冷气。“行吧行吧,随你去吧。”
方覃得意的哼了一声,手挎包包,站在二班门口侧目继续张望起了炫耀的对象。
恰好此时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停在方覃旁边向班里张望,方覃见样开口问道:“你们家孩子也是这个班里的?成绩怎么样啊?”
男人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好像是第一吧,我平日里也没有多问,他的事情一向都是他自己做主。”
男人的声音很淡,这种听起来才是正经的陈述事实,而不带丝毫炫耀的成分。
话落,男人礼貌性的反问一句:“您呢,您家孩子成绩怎么样?应该也不错吧。”
方覃抽搐嘴角“呵呵”了两声,脑子一懵,一句简单的话说的结结巴巴的:“也……也就那样,还行吧,算不上好。”
迟穗站在方覃身后,听着对话低着头捂嘴憋笑。开心的那样像是对话里对比输的那一方不是她本人一样。
嘿嘿,玩砸了吧,就你那样学什么别人充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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