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 时汲离开不久,陆见烨就听到了外面的警报声。
他出了病房却没看到时汲的人,拨打通讯也无法接通, 只好试图定位时汲的位置。
万万没想到,等他来到了医院花园,只看到了被低级虫类淹没的通讯器。
陆见烨立即入侵网络寻找、定位,却很快发现沿途一路的监控都被某个匿名者提前破坏了, 病毒在内网扩散, 整个集训营的网络瘫痪了50。
那一刻,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恐惧。
整个流霜星已经戒严, 他不顾阻拦强闯出来, 可遍地都是低级虫类几乎寸步难行, 就在无望时刻,他竟然看到了一台x59从楼群中向他走来。
这台x59驱逐了低级虫类,并让他登上了机甲, 通过nivea的交流,他得知了这台机甲名为“鸣琴”。鸣琴的智能化高得不可思议, 甚至在nivea之上。
据它所说, 它在上次时清宁意外分化的时候就已经“认可”了时汲, 并能与对方形成一定的精神网络共鸣。它感知到了时汲的危险,但找不到具体位置, 只能借助陆见烨的技术。
一人一机甲一路狂奔, 终于, 陆见烨看到了被虫王压制的时汲还有, 即将被星舰释放的腐蚀性麻醉烟胶囊。
千钧一发之际,他和鸣琴突破进入包围圈,从烟雾下抢走了时汲。
这就是陆见烨之前的行程了。时间回到现在
流霜星医院总部。
“哔哔”
“病人生命体征微弱,脉搏45次分,心跳”
“让开”
“急救机器人编号a103开始工作”
时汲思维时断时续,黑暗与光怪陆离交替呈现。他模糊之中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被救了。
他浑身都很冷,唯一的热源在手边。那似乎是一个人的手。
是陆见烨吗
“陆”时汲发不出声音,本能地去够那热源。
然后,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不知怎地,他就突然没那么难受了,放心地让自己的思维沉入了黑暗。
“脉搏心跳”
“虫毒与血液结合度74,病人生命体征维持住了,但仍然很低”
“流霜星医疗设备条件不够”
一个少年的声音怒道:“那就把蛋形维持舱拿来,我要去首都星”
“但是现在外面情况还不明”
“啊ai怎么失控了蛋形舱”
“滴滴蛋形舱准备倒计时,3、2”
“您不能这样做,劫持ai是犯法的”
“滚”
金发少年操控着蛋形舱后在长廊里疾奔,身边跟着球形的小机器人。
就像奇幻电影里的场景一般,所到之处,莹绿莹蓝的光屏依次黯淡下去,保卫机器人把警卫全部拦截在后,甚至沿途门全部自动关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他转眼来到门外。
而后,门外有一只金属的巨手从天而降。那金属的色泽迷离梦幻,再往上,是一尊人形机甲的模样。
陆见烨攀上机械巨手,机甲鸣琴将蛋形舱收拢进机甲舱内。
“你们不能开门现在外面有虫”
“轰”
机甲抬起枪,成群的虫尸炸开,医院大门险险关上,鸣琴一掠冲进了虫群
机甲舱内。
鸣琴的隔音效果堪称完美,如果不看外面,舱内就像一个宁静安稳的小空间。
“提醒,您的衣物不符合清洁标准,请勿接近操作台。”
陆见烨从救下时汲后脑内完全是空白的,仿佛是凭借本能行事,直到这一刻电子女声唤回了他的神志,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半身都是飞溅的虫族血迹,黏稠而恶臭。
那是在路上斩杀了一名高级虫族时沾上的。
“好,抱歉。我不会进操作舱的。”陆见烨的手指有点抖,他捂住脸深吸了口气,压抑道,“鸣琴,去坐标35,49。”
那是星舰停靠点坐标,他要搭乘星舰去首都星。
鸣琴无声地向坐标点前进,陆见烨看着透明舱外无数颜色各异的血迹,思维又开始混乱起来。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下方舱内的时汲,各种想象的恶果快要把他逼得崩溃。
以这样的心情,他登上了陆无澈的私人星舰。
使用军用跃迁通道,从流霜星到首都星的路程会被压缩成三个小时。
他必须冷静,必须争分夺秒。
十个半小时后,a1星系,首都星,第一医院。
首都星正值凌晨4点,01号手术室亮着红色的“手术中”的灯,手术室内的一切声音都被过滤了。
走廊窗外视野良好,天际即将日出。这一层独属于富豪和权贵阶层,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整洁、冷漠、高雅。
但此刻的走廊里却有一个与洁白格格不入的人。陆见烨蜷缩坐在手术室外,身上都是凝固的血液,看起来十分之骇人。
他已经整整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就像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强撑着不愿意闭上眼睛。
忽然,一阵通讯铃音响了起来,上面是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
在看到这串号码的时候,陆见烨神情一寒,眼中幽深。
他点下了接通。一道男声在安静中响起“小烨,好久不见。”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将通讯两边进行对比,会发现这两个金发金眼的男性在这一刻神情是如此相似,充满冷意。
陆见烨声线似冰“陆无澈。”
到现在,他再蠢也猜到时汲是怎么说服陆无澈让他参加集训的了。时汲通讯屏的最后一个指令是给陆无澈发送定位,也说明了他们提前就知道会有这场虫袭。
他之前追查监控的过程里,也发现了陆无澈的团队在做和他同样的事。
虽然陆无澈人在首都星,但属于他的舰队依旧烙满了他的个人特色。捕获王虫的过程,先观察猎物再等待时机,抓准机会启动麻醉烟和包围圈,张开捕获网。
那种麻醉烟雾克制虫族最有效,但对人体腐蚀性极大。
如果不是鸣琴先一步把时汲救了上来,那么他就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腐蚀得只剩骸骨。
在捕获虫王的诱惑之下,陆无澈根本不会在乎一个人的死亡。
他只差一点点就要见不到时汲了。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暴怒得几乎无法思考。
“小烨在生爸爸的气吗”陆无澈轻笑了一声,“也是我的不对,我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只有捕获虫王,所以他们才没顾得上你那位老师。”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嗯我会让他们接你搭载星舰,除此之外,你要什么补偿才能原谅爸爸呢”
陆见烨几乎感到好笑,不耐地想挂断通讯。
在陆无澈的指令里,甚至都没有“保全时汲”这一项。他可以避免时汲中毒,但却吝啬地只想求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居然还有脸提原谅
“不不,别挂。”陆无澈的笑意一如既往地虚伪、凉薄,“你就不想听听补偿是什么吗”
“我觉得你一定会心动的。我向外界宣布你成为储君,继承帝国,这个补偿如何”
储君
“砰”
陆见烨直接把通讯器往墙上一砸,四分五裂,“疯子。”
“那个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似乎是动静太大,一位穿纯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询问。
陆见烨抬头看了他一眼,工作人员为他阴冷的神情一慑惊。
“不、不需要的话,就打扰了”工作人员有点抖。
正巧在这时,手术室门打开了。
一个黑发的青年被推了出来,他身上连接着很多医疗设备,昏迷不醒,显然是刚刚才手术完毕。仪器显示,他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青年很苍白,但也很漂亮,经过的时候,工作人员目光被吸引,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陆见烨在他被推出来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看到那体征正常的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紧接着疲惫就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现在,需要了。”
工作人员忽然听到了少年沙哑的声音,他一怔,还没开口问,就看到金发少年直接栽倒了下来,陷入了过度疲劳后的昏睡。
四天后。
这次虫袭震惊了帝国上下,在这一天得到了详尽报道,一跃登上了头条。
但人们震惊的并不是它造成了多少伤亡事实上,这一次的损失少得令人吃惊。
流霜星的军方有伤亡,平民伤亡数字在100以下,占大头的是大量设备被破坏造成的价值损失。由于虫袭发生在夜间,警戒及时,学生多在严封的宿舍楼内,只有20以内的死亡人数。
官方对外说法是,帝国政府早在虫袭的一个月前就已探查到了消息,反应及时。
帝国主要震惊的是,这次居然捕获了一个ss级的高级虫族而且保密等级很高,身份一丝一毫对没有对外公布。它被关在了a1星系的囚犯之星普塔克星狱里。
ss级只有虫族王室的中心成员以及虫族军队将军以上级别才能使用,一时间民众都在津津乐道猜测这个虫族到底是谁。
只带了三艘桑克就敢袭击的ss级虫族,简直像是段子的产物,到底是谁这么又蠢又胆大
和虫袭同时引爆的还有一个话题,那就是皇帝陆无澈宣布,正式封太子陆见烨为储君。太子将中途结束集训,受封仪式后就开始参政。
这可就有意思了,短短一句话,里面有好几个爆点。
首先,“太子陆见烨”
外界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一个大皇子居然还是伊芙霖琼将军这个女性aha生的。
其次,这么快就授封
一个隐形太子,十七年都没有一点消息,甚至官网上都没有这个人,却一出现就被封为了继承者。
最后,报道称这位帝国太子在流霜星斩杀了一只高级虫族。虽然有机甲辅助,但也足以记上二等功了。既然太子这么牛,为何之前都毫无姓名
热议之中,原本被默认为太子的陆竞一下子地位尴尬起来。众人吃瓜吃得很快乐,都在讨论这陆见烨是有多厉害,以及陆竞是有多倒霉。
讨论着讨论着,当夜就有一条话题被刷上了热搜帝国太子到底长什么样
众人深八之后惊觉,这个太子竟然没有一张照片流传在外,唯一一张还是他婴儿时期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伊芙霖琼抱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婴儿,以往大家都以为那是陆竞,据此还唏嘘说皇室水深,任你知道是小三私生子还要温温柔柔抱着拍照。
而到如今消息出来,众人才知道,那个小孩是陆见烨
有黑客好奇心作祟,调了皇宫周围的监控后被惊呆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十七年生活在一个地方却不留下一点痕迹这还是人吗
除非他也是黑客,精通这方面的技术。“最好的黑客是默默无名的黑客”,看来帝国太子把这句话贯彻得无比完美。
围绕这条热搜网民们发散思维,有人结合“斩杀高级虫族” “黑客”这两点,猜测此人是个高大壮,还是那种眼镜宅a,说不定年纪轻轻就秃了顶;隐姓埋名17年,还可能是个社恐;要么就是心机深沉
总而言之,现在这个太子逼格度不是很高的样子。
皇室成员一般都不会出现在热搜上,外界的印象是古老、神秘、低调。经常挂热搜的皇室某公爵,时不时就因为热爱猎艳娱乐圈和纨绔作风被挂起来嘲,是皇室逼格下限代表。
而现在这个是被猜测很丑上了星网热搜
黄的瓜v我代表广大网民请愿,快点举行授封仪式吧。帝国太子到底长什么样
转发1003万
这,就是现在的舆论焦点了。
然而,三天、五天十天。
一直到了第十四天,别的热搜都沉下去了,这一条还孜孜不倦地挂在上面。
因为受封仪式仍旧没有举行。
所有人都好奇心爆炸,帝国的受封仪式并不繁琐也并不特别讲究,为什么还不快点举行呢
第十四天,第一医院,a001病房内。
舆论焦点里的某个人,正坐在病床前修剪一束玫瑰,似乎外界的声音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陆见烨修剪得很仔细,他手指白皙修长,玫瑰殷红,映衬十分好看。
这是这些天心理医师给他的建议,让他找点事做,尽量转移注意力。
蛋形维持舱让时汲的毒素没有继续蔓延,又就医及时,虫毒已经被压制住了。但眼下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已经昏迷了十四天了。
很多患者都是像他这样,清除不掉的毒素弥漫在脑内,再也醒不过来。
医生们给出的意见是“保守治疗”,大约已经默认会是这个结果。
“咔嚓”。
陆见烨剪掉了多余的茎,一旁的心理医师见他表情冷郁,轻叹了口气。
他对床上的这个青年态度近乎偏执,所有数据、疗程都要过目,甚至医生们还知道他黑进了医院的系统,就为了第一时间掌握信息。
系统内数据随时有被盗窃、甚至篡改的危险,但没人敢管他。
前四天的时候,陆见烨的状况比现在还要差百倍,显示出多种tsd的症状,还被强制带出过病房。
但到了第四天,他突然就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外界报道了本次虫袭,陆无澈宣布关于帝国太子的事宜。
现在的帝国,满世界都是他的名字。
于是太子殿下要进入病房别人也不敢阻拦,只好专门请了心理医师随时看着。
他们都觉得那转变是陆见烨心理问题更严重的标志。
但其实,陆见烨自己知道,他转变的原因是
陆无澈在第四天告诉他,时汲有救。
在事发当天,陆无澈说的那句“我向外界宣布你是继承人”根本被陆见烨当成了疯话,可第四天陆无澈又找了他,这一次他带来的消息是,医疗团队用伽德蒙的毒素做出了解毒剂。
他的虫毒可以治愈,同理,时汲的毒也可以用他体内的虫毒解。
陆无澈告诉他,这是时汲先前和他谈的条件之一。时汲坚持要用伽德蒙的毒素研制解毒剂,并要求如果解药研制成功,就向外界宣布陆见烨才是太子。
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提案,但到了第四天,陆无澈安排的医疗团队真的成功研制出了解毒剂。于是,陆无澈就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还额外附加了一个补偿直接封他为储君。
医疗团队也提取了陆见烨体内残余的虫毒,开始研制时汲的解药,只不过要耗时久一点。
幽灵一样缠绕了陆见烨十七年的虫毒,就这么解了。陆见烨从前也幻想过如果有这么一天,他会是什么心情。
可这一天真到了,他却没什么感觉,唯一想法只是庆幸。
庆幸,时汲还有希望醒来。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了这个念头撑着,他才迅速恢复了正常。至少是表面上的正常。
陆见烨修剪完玫瑰,又削了一个梨子。不想吃,于是丢给了心理医师。
“出去。”他说。
心理医师欲言又止,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陆见烨看着病床上的人,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青年纤细的脖颈上还留着虫毒的印记,一圈细细的、红色的规则斑痕。斑痕向下蔓延进领口,陆见烨知道这道伤痕会爬过脊背的蝴蝶骨,最后在腰肢上缠绕。
时汲的皮肤很白,衬得这红痕像切碎放在牛奶里的草莓。
陆见烨曾经见过一只东方的瓷白色梅瓶,艺术家在它躯体上缠绕了红色的血线。
现在的时汲让他想起了那种令人怦然心动又眩晕的美感。
陆见烨看了很久,道“nivea。”
“主,主人”nivea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tt要nivea讲个笑话吗”
陆见烨皱眉“你是不是又自作主张下载了什么笑话大全”
“可是,可是主人你已经好多天没有笑过了。”nivea失落地,“那主人喊我是做什么”
“我”陆见烨话说一半,忽然反应过来。
他是想让nivea把时汲拍下来,收进日记里。
但是,这个想法好像不太正常。
nivea还待再问,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陆无澈:“小烨准备什么时候参加受封仪式”
“我已经说过了,等他醒来后。”陆见烨漠然。
“也行,让他们等上一等,有利于抬高对你的期待。”陆无澈把一个袋子放到了他面前,“不过,也快了。”
陆见烨心一颤,盯住了袋子。陆无澈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取出了装着解毒剂的注射液。
解毒剂颜色清透微红,如玫瑰的提取液。陆见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狂喜迟钝地席卷上心脏,竟有种心脏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真正跳动的错觉。
陆无澈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师生重逢了。”
“陆无澈。”
在他临走前,陆见烨开口。
“我会杀了你。”
这并不是威胁,而是告知。
在以后、在未来,在他登上皇位之后。
那双年轻的金眸里,笼罩多日的阴云已经散去,露出了更多锋锐如剑的东西,寒芒闪烁。
陆无澈侧了侧头,他的眼睛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
“那么,”他勾起一个俊美而又刻薄的笑,说,“我期待着成为帝国养分的那一天。”
他离开后,医疗人员鱼贯而入。
淡红的药液被推入皮肤,医生“这解毒剂可以消解他的毒素,但要让他醒来,还需要一点精神刺激。”
陆见烨“你直接说要怎么做。”
医生指了指旁边的一台仪器“你应该知道匹配度吧人和人的匹配度、人和机甲的匹配度,都是通过精神力链接实现的。植物人状态就是精神链接断了。”
“这有点抽象,但是换个说法就是让你们精神结合,把链接修复起来。嗯说起来,ao在结合时也会出现精神力结合。”
陆见烨眉头微皱,医生笑了起来“不过你们两个都是a,这样听起来是有点怪怪的。之所以选你,是因为根据描述你和他关系最亲密,成功几率也最大。一般都是亲人或者爱人来做这项工作的,但他和家人关系似乎不怎么样,也没有爱人。”
听到“关系最亲密”,陆见烨没有否认,只低眸注视时汲。
医生拍拍他,“其实就是做一场梦啦,在结合过程中,你们心中的所想会凝聚为各种实体的意象,会暴露出最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记忆。很多人都很难克服这一步,我们可以慢慢来。”
医生走了,房间内只剩二人。
陆见烨在时汲手腕上连上仪器,目光又怔怔看了许久,那种战栗的、失而复得的喜悦终于平复,回归期待和温柔。
时汲手背的皮肤白到近于透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上面的针孔已经愈合。
“老师。”
少年淡金的睫毛低垂,俯身在那针孔下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他的长发拂落下来,在光下绒绒的。这幅场景几乎像一张构图完美的油画。
“晚安。”
时汲感到自己沉在黑暗里,时间都没有了界限。
不知道沉浮了多久,他眼前忽然明亮起来。白色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了一大片雪原。
雪,积雪一望无际。
远处有灰绿色的松林,铁灰色的天穹上无声落下羽绒似的雪花。
“咦”
时汲愣了下,这是梦吗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头还点痛。
他低下头,看到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脚踝已经被冻得通红。
这梦还挺真实好冷。时汲裹紧围巾,原地想了想,决定走走看。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雪原深处走去。
时汲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浑身都冻得快没知觉了,才终于来到了一片松林前。
“暴风雪就要来了。”忽然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时汲环顾一圈,发觉这声音是从地面传来的,只见雪堆里钻出一只灰兔子。
时汲“。”
这梦是个童话故事
那小灰兔子长得很萌“暴风雪就要来了,森林里的动物们都回家了。你不回家吗”
时汲“我也想的,但我不知道家在哪里。”
灰兔“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有想见的人吗”
这里的雪松气味,和陆见烨的信息素一模一样。时汲心念微动,蹲下来问灰兔“你听说过一个叫陆见烨的人吗”
灰兔吃惊地说“你怎么能直接称呼国王的名讳被他知道了,你要被他吃掉的”
时汲“”
嗯
男主,暴君人设不崩。
“你想要找国王,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灰兔小爪子比了比,“国王的城堡在山那边的松林深处,修在一座悬崖边上。勇敢的旅人啊,我先请你喝一碗蘑菇汤吧”
“勇敢的旅人”时汲“咳,那谢谢了。”
他跟着灰兔走进了松林里。这座松林里生长的全是参天的雪松,林外风雪肆虐,但这片林子就像一个保护罩,里面很多小动物探头出来好奇地看他。
灰兔的家是一个蘑菇木屋。虽然时汲不知道为什么兔子的家会这么大,但他还是坐了下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蘑菇汤。梦异常真实,时汲心想自己醒来后一定也要喝蘑菇汤。
灰兔搭话“勇敢的旅人啊,我给你讲讲国王的故事吧。”
时汲“好。”
不知道会是什么无厘头的童话,如果好笑他一定要拿去揶揄陆见烨。
灰兔很老成地叹了口气,严肃道“从前,有一个凶残的老国王。他有一双金子打造的眼睛,谁直视他,就会被太阳的热度烧穿。但是老国王有一颗石头打造的心,谁都捂不热。”
灰兔“有一天,老国王打劫了邻国的女王,生下一个公主,取名叫陆见烨。”
时汲“”
时汲一口蘑菇汤呛在喉咙里。
灰兔“女王爱上了老国王,可是老国王的石头心是不会改变的,他不会爱任何人。如果谁爱上老国王,谁就会受到诅咒。女王已经很努力,但诅咒的力量还是延续到了小公主身上。”
时汲非常想笑,他从灰兔的话里判断出了人物的对应关系。
老国王是陆无澈,女王是伊芙霖琼。
时汲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了陆见烨穿着公主裙的样子。
“你不要笑。”灰兔认真地说,“国王会把你抓起来吃掉的。”
时汲正了正表情,它才继续讲,“诅咒的力量让公主只能活十八年,之后他就会陷入永远的沉睡。”
时汲“只有真爱之吻可以把他唤醒”
灰兔不讲了,盯着他,时汲抿唇双手合十“您继续,您继续。”
灰兔沉重地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唤醒。沉睡就是永远的沉睡。”
它从窗台上鞠了一捧雪,很平静地说,“等到那时,整个王国就会崩塌。所有的动物都会死去。就像这样。”
那两个小小的爪子松开,雪崩裂纷飞,落进了熊熊篝火里。
时汲怔了怔。
“公主他有金子一样的眼睛,金子一样的头发,连太阳和月亮都要为他停留。”
“但是诅咒的力量是不可改变的。公主五岁那年,女王死去了。从此公主的心变得和他的父亲一样,石头一般冰冷。”
兔子说,“再后来,他杀死了老国王,戴上了皇冠,成为了新的国王。他把城堡冰封起来,谁也不见,等待着那场死亡的永眠。”
这个故事很短,也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童话故事。
就像是只开了一个头,剩下的就匆匆烂尾,显出一种荒诞的滑稽来。
时汲喝掉最后一口蘑菇汤,沉默了一下,问“城堡在哪里”
就算是梦,那烨公主也太倒霉了。他就顺手去拯救一下吧。
“在森林深处,开启城堡的信物需要您用一样东西来交换,”兔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您能把围巾给我吗”
时汲把那条红色围巾留下了,得到了一把骑士剑。
他出门之前说“你们的国王不会沉睡的。他会好好的,然后成为一个很好的国王。”
没有了围巾,时汲更冷了。积雪越来越深,他走得万分艰难。
他翻过了一座山,松木不再形态优美,而是如鬼怪一样纠缠着,阴森森地警示着来人。动物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寒鸦凄厉鸣叫。
终于,悬崖边冰封的城堡出现了。
时汲对比了一下城堡大门的锁孔和骑士剑,把剑插了进去。
咔哒。门开了,泻出了冰雪和灰尘的味道。他适应了一下黑暗,便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上走。
扶手和阶梯上都覆着冰霜,所有的门都关闭着,他拾级而上,最后来到了顶楼的房间。那是唯一开着门的房间。
那个房间很新,颜色也很温暖,就像一个被冰封的虚假回忆。
但里面的人却不是“国王”,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子。
他穿着白衬衫和背带短裤,短袜和小皮鞋,领结中央有一颗金色的宝石,和他的眼睛、头发是同样颜色。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
这真的是梦吗
时汲开始怀疑了,他没有见过陆见烨的小时候,但不知为何,他觉得陆见烨幼年真的是这个模样。
小王子面前茶几上的牛奶和咬过一口的面包早已不冒热气。
时汲问“小朋友,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陆见烨好像才看见他,没有回答,时汲自作主张地坐在了他旁边。
小小的陆见烨非常可爱,浅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颊像雪捏的团子。
他问“你是谁”
时汲“我是你的老师。”
陆见烨“老师是什么”
“是教你知识和道理的人。虽然你问的我不一定都会,但我所有知道的东西,都会尽力告诉你。”时汲摸了摸他的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陆见烨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的妈妈生病了。你能教我怎么治好她吗”
时汲愣了一下,而后道“很抱歉,不能。我能做的只有和你一起,陪着妈妈。”
时汲看到了伊芙霖琼。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或者说曾经是。
虫毒摧残了她的身体,她闭着眼睛,躺在洁白无垢的病床上,被子下的体型细弱如骷髅。
而伸出被子的一只手臂,小臂以下已经变得焦黑,长出了像虫族外骨骼一样的甲壳。
除此之外,她的肩膀往上连同面容都还是洁白细腻的,睫毛纤长,嘴唇甚至还带着健康的红润。
这种死亡的方式太骇人,就像一朵玫瑰花越过了衰弱的过程,直接从花瓣的边缘开始枯黑。
从一个人,逐渐变成一只虫。
陆见烨长得很像她,时汲垂睫想。
他能在梦里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人的脸吗
“老师我害怕。”陆见烨握紧了时汲的手,“妈妈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时汲弯腰把女人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半蹲下来看着陆见烨的眼睛,轻声道“妈妈并是不不想见你了,她只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要变成一只蝴蝶回去,回到她来时的地方。”
陆见烨大大的眼睛里掉出几颗眼泪“他们都说我和妈妈一样,我也会变成这样吗我不想。”
“我看到你在外面拿着的骑士剑了。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的身体在颤抖,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子的身躯里可以承载这么多恐惧和悲伤。
他其实有预感母亲的离开就在这几天,他知道“死亡”不是一个温暖的词汇。
时汲喉结动了动,感觉堵得厉害。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无法把这一切当做一个单纯的梦了。
“不对,”他轻轻说,“我是来救你的。”
那些关于死亡的问题,十年前的陆见烨会不会也问过
但是那时候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他只能一个人看着琼将军渐渐死去,在那个年纪就惊惧于自己也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时汲说“你不会变成妈妈那样,会好好地留在这里,至少要两百年、三百年,变成老头子之后才可以去见妈妈。她很想你,但是这里还有喜欢你的人,她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去找她。”
陆见烨用一只手擦掉眼泪,低声说“你骗我,我也被诅咒了。没有人喜欢我。”
时汲说:“会有人愿意为你除去诅咒的。”
“那个人是你吗”陆见烨偷偷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他话的真伪。
“嗯。”时汲用力点头。
他擦掉了陆见烨的眼泪,“长大之后,你会遇到我,会遇到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所有的国民都会喜欢你。”
小小的少年抽噎了一声,然后哭声越来越大、再也控制不住。时汲把他抱进怀里,看到病床上的女人身上开始飘散出光点。
“妈、妈妈”
陆见烨似乎是感觉到了,紧紧攥住时汲的衣服,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时汲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怕。”
伊芙霖琼被光托了起来,金色的长卷发像在水波里飘扬。她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海洋一般的湛蓝眼眸。
她终于全身都暴露在了时汲面前,那具身躯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黑色的甲壳在光海里泛着蓝紫色的光,有一种邪恶的圣洁。
“唰啦”一声,一对翅膀从她的脊背上挣脱出来。它们蜷缩着、湿漉漉的,一点点干燥起来,最后变成了展开的巨大宝蓝色蝶翼。
那蓝色瑰丽得刺目,微微闪动着。伊芙霖伸出手,想碰一碰陆见烨,但最后还是收回了。她微笑了一下,口型说着什么。
“请照顾好他。”
时汲点点头,女人的微笑就更深了。下一秒,她的脸庞瞬间被甲壳覆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巨型的蝴蝶,挥动双翼向穹顶飞去。
“妈妈”
陆见烨撕心裂肺地喊出来,伸手去够伊芙霖的衣角,却只抓到了一把翠蓝的碎鳞粉。
哗啦啦,穹顶被蝴蝶撞碎了,蓝、紫的玻璃碎了一地,蝴蝶消失在风雪中。
随即,整座城堡也都颤抖起来,悬崖崩塌陷落,脚下的地板龟裂开来,缝隙里涌出了白光。
时汲头脑中一阵刺痛,他闷哼一声,只来得及抱住陆见烨,两个人一同往下坠去
一段信息和模糊的对话被灌进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中了虫毒,而陆见烨从战场上救下了他。他陷入了昏迷,差一点就要变成植物人。
而他之所以会做这个梦,也是因为陆见烨在尝试救他。
白雪、松林、城堡,全部粉碎消融,周围成了虚无的光海,他和陆见烨在无尽之中坠落。
正这样想着,怀中的小男孩似乎有了变化,时汲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十七岁的陆见烨。
还挺逼真时汲愣了一下,这个十七岁的陆见烨一身国王的服冕。
紧接着,就他被陆见烨反抱住,一把拢进了披风里。
“陆见烨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像冬天暖呼呼毛茸茸的大猫,时汲被他捂得慢慢暖和起来,小心地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还好”陆见烨抱紧他,下巴埋进他的肩窝,语调有细微的颤抖,“还好你没有事。”
他用力到时汲都有点痛了,时汲笑了:“我当然不会有事,不然我家小朋友可怎么办”
时汲看到他微红的眼角“你哭了吗”
“没有”陆见烨煽情不到一秒就红着脸反驳,他盯着时汲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微妙,“说好的双方都会暴露回忆的呢”怎么只有他
时汲偏了偏头。
陆见烨轻哼“不管了,能醒就行。”
披风像一只红色的茧,包裹着两个人消融在光海里。
在此时,在梦境之外的病床上。
时汲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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