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霎时变得波涛汹涌,从底下足足涌出上百条巨大的坚硬触手,如凭空长出一片黑压压的山脉,再大的船在如此攻势下也不值一提。
人类在这头上古神兽面前不过蝼蚁。
认识到这一点,众人都已心生绝望,无数艘船妄图逃离,却皆被堵了回来。阎长星咽了一下口水,他再想不到有什么好计策,甚至在他还想起剑拼死杀出一条生路时,数根触手就已向着他的位置袭来,仰头望去就如同天穹陷落,无处可躲。
“主上!”醉紫的声音撕心裂肺,她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就在她冲出阵法的瞬间,她看见属于阎长星的光温柔洒落,将她与众人轻轻托起——
船几近毁裂。
值得庆幸的是,触手竟刚好打到了船的两侧,借着这巨大的推力,海水直接将他们掀到了百里之外。
直到一群人下饺子一样咕噜噜滚到黄沙上,才面面相觑地反应过来。
阎长星独自悠然落下,他抬起醉紫的下巴看了看她的伤势,叹道:“何必逞强。”
“我……”
“阿裴,你帮她处理一下伤。”
裴秀峰现在也正处于缓慢理解现状的状态,好半天才应了一声,茫然地拉过醉紫给她止血。
长老们虽然无法得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也只能得出大抵是他们运气好的缘故,互相讨论了一番就喜滋滋地开始检查行李了。
“域主,这船都破成这样了,还要吗?”木长老问。
“你收起来,找时间去拜托鲤鱼族的人。”
“鲤鱼族?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远处鱼燃领着族人以同样的方式被投掷了过来。
轰然一声便零零散散摔了一地。
鱼燃缓缓走上岸,回首望了一眼,柳眉微拧:“太奇怪。”
“它愿意发此善心,又何必多想。”阎长星笑道“他们也来了。”
紧接着被扔过来的是独孤遇生,而他血淋淋的哥哥却是被稳妥地轻轻放下的,应是有灵力在保驾护航。
果然,他刚一落地,天际便响起一阵苍老难辨的声音,如上古的语言,无论如何都听不真切。
“他说,他欣赏你的剑。”巫马元翰蓦地开口。
独孤观生一愣,随即执着剑朝来的方向恭谨拱手。
“你懂兽语?”独孤遇生问。
“略懂一些。”
这却不是谎话,巫马族的人大多都懂些兽语,这也是他们天生就精通狩猎的原因之一。
劫后逢生,人们的心安定了大半,除去域主之外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的船坏得面目全非,把鲤鱼族的人心疼得够呛。
在原地休整了许久,阎长星本以为无人再有这份幸运,就见罗甘山等人也姗姗来迟。他狼狈得不像话,浑身像浸过血池,身后两柄巨斧也满是缺口,船上的人更是仅余几个。
但他收获颇丰,船后竟还拖着数条被砍断的触手,像炫耀功勋一般生生给挂了起来,拖行至此。
看来他真是凭自己本事强行逃脱的。
涂兔又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这关山天尊竟如此厉害。
邀青忙趁机教育:“所以你以后必须谨言慎行,听到没有。别仗着域主在就乱说话,都是给你惯的。凡是能在菩萨那排上号的,再如何也有自己的本领,万万不是能被你看轻的存在。”
变成兔子的少年连连点头,钻进她掌心:“我知道了。”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阎长星拍了拍巫马元翰的肩,适时道:“时间紧迫,我们便分头行动。我和小黑马一起去寻宝,你们余下的人相互照应,历练完后在这等我回来。”
“您就带他?”醉紫本来被迫躺着在上药,闻言迅速爬了起来“不行,太危险了。”
“再多带几个就不累赘了?”阎长星笑着点点她额头“过了混沌海,就该是你们自己走了。若真有危险,长老们也能应付。特别是涂兔,我带你来便是想让你学着长大,本尊没办法护你一辈子。至于我这边你们不用担心,我保证能完完整整回来。”
涂兔缩成一团,抽了抽鼻子,没敢吱声。
他知道域主说的是对的。
“遇剑天尊,你们往哪走?”阎长星安排完他们,又扬声问道。
独孤遇剑正仔仔细细检查他哥哥身上还有哪处受了伤,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自是去寻带有灵核的沙矿。”
“若需要帮忙,飞符联络。”
“这是自然。”
“小黑马,我们往没人的方向走吧,想图个清静。”阎长星伸了个懒腰,拉着巫马元翰,随意挑了个方向便闷头走了起来。
离海岸线越远,天空便越明朗,有一种拨云见日的爽快感。混沌都被隔绝在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不尽的黄沙。
路上连沙兽都遇不到一个。
等走了没几步,刚刚把人们甩得看不见了,阎长星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骄矜道:“背本尊。”
顿了顿,他又补充:“困了。”
守了一路,他也的确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巫马元翰不禁一笑,背对着他半跪下来:“上来。”
“那你千万背稳了,别把我摔下去。”阎长星犹犹豫豫地趴上了他的背,男人握着他的腿轻松地站了起来,他微微弓着的背脊宽而厚实,阎长星双手搭在他肩上,只感到温暖与安全。
两人漫无目的地行进在沙漠中,巫马元翰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阎长星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颠簸。他把下巴抵在男人肩窝里,长睫敛下,呼吸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平静。落日的光辉燃透了云层,如纱一般垂落在广袤大地上,于是漫天遍地都是温柔的颜色,连风也寂静无声,他不出一刻便沉沉睡了过去。
巫马元翰感受到阎长星轻轻的呼吸拂在自己颈间,他整个人挂在他背上,是如此全心全意信任与依赖着他,如一只寻到窝的猫,与他在混沌海一剑抗住万顷威压时的洒然姿态截然不同。
他强大且任性。
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乖得随便哄哄就兴高采烈,好像一颗糖,一个拥抱就能把他融化。
从上一世起就是这样,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守护他人给予他的真心,就算是命也万死不辞。
阎长星从前常说“我绝不辜负任何人”,他也的确做到了。所以就连疯了也可以自己逃去魔渊,只为了不再耽误其他人——也就是巫马元翰。
“你应该再依赖我一点的,长星。”巫马元翰将他往上送了送,令他趴得更稳“这么多事,一个人能扛到何时?”
阎长星睡得正熟,颤着睫毛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嘴里嘟嘟囔囔,一副令他不要再打扰睡眠的模样。
“……”巫马元翰无奈一笑,恨不能立即转过身去拥抱他。
*
阎长星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铺了毯子的沙地上,身上盖着一层厚毛毯,一旁的篝火燃得老高,枯木在火星迸溅中噼啪作响。
万里无云,银河当空。
他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发了好一会儿呆,阎长星慢吞吞坐起来,他这才发现巫马元翰就坐在离他不远处一截横着的死树上,高大的男人手里捏着两片不知道什么叶子,抵在唇边,吹出他从未听过的旋律。
这曲调悠长而疏朗,如由清风明月,草原湖泊谱就而成,配上他腿边名为大荒之音的长剑,再合适不过。
待一曲吹完,阎长星轻声问:“是你们部落的曲子?”
“嗯。”巫马元翰坐得近了些“饿不饿?”
“都是辟谷之人,谈什么饿不饿。”阎长星不屑地撇撇嘴,但眼睛止不住往他身上瞟“……你有吃的?”
“我长在大荒,每日狩猎,学会觅食是基本的生存之道。”巫马元翰说着拿出一个不久前从地下刨出来的圆球“开了壳就可以吃。”
他自然也不是让阎长星动手,大手轻轻一掰,这灰色的硬壳便应声而裂,露出里面满满的白色果肉,一团又一团,圆润可爱,清香扑鼻。
像在里面放了数十个小雪球。
阎长星眸子一亮,伸出双手去接,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巫马元翰心头一片酥软,如愿放到他手上,就见阎长星捧着壳开开心心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小幅度跺脚:“真的好甜,里面全是汁水,你从哪找到的?”
“这是沙漠果,灵气浓郁的地方时有生长。”巫马元翰笑着又开了一个“慢慢吃,还有很多。”
“幸好是带了你来。”阎长星吃得满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道“你们部落住在草原上?”
“整片草原有二十多个部族,后来只剩我们了。”
“因为人皇?”
巫马元翰颔首,“战争一日未停。草原沦陷后,大荒已有七成疆土属于人皇。”
说到这里,阎长星也觉得气氛沉重,抿了抿唇,转而道:“大荒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听闻京都极其繁华,可惜我进不去。”巫马元翰又坐得近了些,两人就隔了半臂的距离“在人皇管辖范围之外,东有巨人谷,西有象塔,北边有千里雪海,南边……我只去过飞鸟城。”
阎长星难得听大荒的人讲故事,忙催他再讲详细些,眼睛牢牢定在他脸上。
听着听着,却不受控制地走了神。
他的目光在巫马元翰的面容上缓缓描摹,男人的眉毛浓密,形状漂亮,如两把羽箭飞入鬓中。他的睫毛也很长,较常人更粗,却不多,但也把一双眼睛装点得颇具魅力。他的鼻子像高耸的山,饱满的弓,阎长星很少见到这么挺的鼻梁。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男人面颊上有许多不易察觉的细小伤痕。
他的手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男人扎起来的马尾,看着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莫名觉得他像一头年轻的雄狮。
稳重,充满力量,英俊且炙热——他的血,他的手,他的目光,都是热的。
他突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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