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城中,只见雕塑林立,许多沙兽睡得四仰八叉,走路经过都要小心翼翼。
沙兽大多睡在沙中,他们不需要房屋,不需要任何外物,因此这里除了极为高大的雕像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只在尽头伫立了一座坑坑洼洼的庙。
这庙极小,也是用沙子堆起来的,四方形的构造,正中的土台上供奉着一张水墨画,画的是谁却是看不出来。里面堪堪能容纳两个人,阎长星弯着腰巡视了一圈,直接坐到了土台前的蒲团上。
还敲了敲地上的木鱼。
巫马元翰跟着走进去,坐在他身边,仅仅是这样就有些挤了,两人胳膊挨着胳膊,分不开一丝距离。
木鱼的声音规律而清脆,阎长星敲了几下没了兴趣,伸手摸了摸台子,上面满是灰尘,被他摸出好几个手掌印,倒是露出了一点花纹。
两人不约而同凑近,发现上面刻着一行又一行的文字,笔画繁复字形怪异,不像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族的字体。
阎长星施了个清洁术,瞬时一阵风裹挟着满屋子尘土飘去了外头,庙里一下子亮堂了不少,他们这才发现连墙壁上也刻满了字符,天花板中央还嵌着一块巨大的灵石,散发着幽幽蓝光。
“这难道是独孤遇生说的灵核?”阎长星仰望着这颗灵石眨了眨眼。
“或许。”
“拿来供奉先知?”
巫马元翰沉吟片刻,道:“这座庙,更像定风石。在次神界,修士以灵力抵御混沌,而他们被放逐在混沌之中,自然也需要保证此城的稳定。”
“有道理。”阎长星环顾四周,赞同道“以符文结阵,倒是颇为玄妙。仅仅用一座庙,便保下了整座城,上古神明果真各有神通。”
幼崽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口,圆溜溜的脑袋伸进来顶阎长星的背:“啾啾。”
“帮我问问,它有没有名字?”阎长星忍不住转身又抱着它蹭了蹭。
巫马元翰只得再次用神识与它交流,几息后回道:“它说智者叫它小圆。祂认为圆是一切的起始与终点。”
“圆圆。”阎长星摸着它冰凉润泽的角,哄道“那智者一般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呀?”
“啾?”小圆想了一会儿,沮丧摇头“啾啾啾。”
巫马元翰:“它不知道。只是父母告诉它,它们要每隔一百年到这里祭祀,智者会在庙里保佑它们。”
“……也是,它还是个幼崽呢。”阎长星不舍地掐掐它弹性极好的脸,在袖子里翻翻找找,拿出几颗平时喂狮子的妖丹“给,拿回去玩吧。”
小圆好奇地嗅了嗅妖丹,随即高亢地叫了起来,直接将这几颗妖丹一股脑全装在了嘴里,然后低头舔了舔阎长星的手:“啾。”
大抵是在道谢。
告别后,它一步三回头地缓缓离开,直到看不见庙了才急匆匆跑走。
它的球球还埋在沙子里呢。
阎长星的目光温柔得像要化成水:“想养。”
还没等巫马元翰说他可以去捉一只,他又迅速嫌弃:“算了,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巫马元翰:“……”
幼崽走后,两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阎长星蓦地道:“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接受。至少我们先见一面,好吗?”
顿了顿,他又道:“沙城难得回来,下次混沌将你们送到混沌海尽头会是什么时候?被放逐这么多年,你真的没有想要的么?”
话音落下,庙内只余沉寂。
阎长星眉心跳了跳。
庙前的门突然轻晃了一下。
“大荒从不属于人皇。”巫马元翰适时沉声道“你若也这样认为,露面是最好的选择。”
“你既为先知,应当敢赌才是,这对你来说无本万利。”
门猛地合上了。
许多沙子从门缝里流进来,在他们面前的地上汇聚成一行文字。
“你是菩萨的人。”
阎长星讽道:“祂是祂,我是我,就是大罗神仙在此,也没法儿让我做他的人。”
沙粒静了片刻,再次流动起来:“你先出去。”
“……”阎长星微眯着眸子,盯了这沙子好一会儿,扬起半边唇角“行。”
他洒然出了门,还贴心地把门又合上。
巫马元翰静静坐着,只见沙子如被风吹起,打成了一个旋,渐渐在他眼前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这个人形只有孩童般大小,披着沙做的斗篷,看不清面目,如同人间庙宇前的土地神像。
祂手里还拿着一根和祂差不多高的手杖。
“你来自大荒。”祂指间漏下沙砾,在地板上组合成一句话。
“是。”
“你的命格奇异,我从未见过。”
“你看见了什么?”
智者的手杖在他面前画了个圆:“万物相生相克,互为起始。沙兽为天地造物,无坚不摧,因此灵智半开,且多爱沉睡。又因其习性,才有我来保障他们不致灭绝。世间无数种族,都是如此。”
巫马元翰静静等祂说完。
此时半空中的圆漏出一个缺口,紧接着如被引燃般从两头往中间缓缓消失。
“平衡一旦被打破,一切都将开始失常。”
巫马元翰眸光一凝:“巫马族的消失也是……失常造成的?”
“大荒不属于人皇。”
祂身形微晃,不答他的问题,却连文字都显出一丝愉悦:“我好久……没听到过这么合心意的话了。你和他,”他的手杖指了指门外“你们的命格可以把圆填补回来。”
“现在,你想知道什么?”祂盘坐在空中,沙子落在祂面前,摆成一副卦象。
门外,阎长星放出一张软塌,半躺在上面打呵欠,心中暗暗后悔,还是失算了,该把涂兔抓过来解闷的。
巫马元翰问完问题来唤他进去的时候,他已睡过一觉,此时正在堆沙子,巫马元翰走近了对着那团扭曲的作品观察一会儿,犹豫道:“是小圆?”
“是你。”
阎长星揶揄一笑,拍拍手上的沙子,进去前还不忘嘱咐:“别让风吹跑了。”
徒留下他一个人盯着那团东西怀疑人生。
他几时头上长了角,又几时嘴歪眼斜到这个程度?仔细一看,阎长星居然还在那东西的背上刻了巫马两个字,但想象一下他蹲在这细细雕琢的模样,男人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得想办法把这东西保存下来才行。
*
“我想知道我的毒是谁下的。”阎长星开门见山。
沙随着手杖轻舞,不断推演过去与未来,一卜就是一个时辰。
明明祂没有面容,但阎长星却依旧能感受到祂的恐惧,这意味着祂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来卜算的沙堆满了高台,直到最后一副卦也落了下来,他竟听见一声悠远的长叹。
先知在颤抖。
祂的手杖轻轻抵住了阎长星的额头。
良久,祂拿起手杖,用静默的姿态,缓缓朝天一指。
阎长星一怔,跟着往上望去。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你是说……我的毒,是上界之人所下?它来自还梦乡?”
但祂已不愿多言。
“你不能说是谁吗?”阎长星紧盯着祂的空无五官的脸“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沙聚成字。
“我不敢算。”
连算都不敢。
“但你知道答案。”阎长星笃定道。
先知的手又一抖,祂背过身去,竟口吐人言,只是这声音极其苍老嘶哑,如被沙砾磨过:“沙宰投靠人皇后,我用尽此生所有才保住沙族传承。我活不了多久了,但至少……得撑到下一任先知觉醒。若再泄露天机,必将前功尽弃。他……会发现的。”
阎长星意识到了什么:“下一任先知,是小圆?”
“不然它为何突然苏醒,又恰巧令你遇见?”谈到幼崽,祂身上的气势总算柔和了许多“它的潜意识在引导着它接近你。小圆比我更有天赋,如果不是它,我不会来看你们的命格,更不会来见你们。”
阎长星想问“他”是谁,但也知道再得不到答案。
只能退一步问道:“我该如何做?”
“我看不透。”
祂语带失落。
“但我看到你会需要一样东西。”
先知飘落到地上,沙化作的手覆到了阎长星手上,冰凉的触感下是波涛汹涌的灵力。
刹那间阎长星看见了高耸的峡谷,连天的山脉,还有绝壁前的一把妖刀。
“那是……”
“拿到它,它会指引你。”
语毕,祂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亦开始若隐若现。
“你走吧,我没有可以告诉你的了。”
“今日之恩,他日我必当涌泉相报。”
阎长星起身行礼。
先知笑着摇头,边咳嗽边喘道:“只要你能走到最后,就已是在助我。如今是我在拜托你。”
阎长星定定地与祂对视,片刻后再度拱手,然后离开。
出了门,他瞥了眼地上,刚堆的小人不见了。
巫马元翰面不改色:“风吹跑了。”
“你没拦?”
“拦不住。”
“……这都拦不住?”
巫马元翰轻笑:“我赔你。”
“改天吧。”阎长星懒得和他计较,心里琢磨着那刀的方位,径自往前走去。
“你知道了?”巫马元翰追上去问。
“祂不敢说。”阎长星面色不明,随手拍了拍他的肩“但祂让我去妖谷找刀。这件事,还得等回去从长计议。”
闻言,巫马元翰步子一顿,随即竭力镇定下来。
上一世阎长星就是在妖谷为他涂的药,从此令他一发不可收拾。
这世竟提前了这么多年。难道这也是重生造成的影响?
他想着,回头望了眼这狭小的庙宇,仿佛还能看见先知在向他挥手。
“小黑马,我累了,背我。”
阎长星伸出手。
被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巫马元翰依言弯下了腰:“去哪?”
阎长星只是第二次被背,却已经熟练又自然地趴上了他的背:“随便你。”
把人稳稳背起,巫马元翰控制不住地翘起了唇。
“那就到处走走。”
这次想背多久背多久。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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