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酷暑,气温史无前例地达到近年最高。尽管有郁郁葱葱的绿化植被遮挡了部分热源,路面依旧被晒得滚烫,花坛边灌溉的水汽,瞬间就蒸腾成弥漫的白雾。
许琛嘴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蹲在马路边上,被阳光刺得微微眯眼在看手机。
—— 手机里播的是一段微博视频,“五分钟教会手残如何换轮胎”。
才看了没多久,“嗡嗡嗡”刷出数个信息弹窗,许琛“啧”了一声,倒正手机打开了微信。
[秦二:“老许。”]
[秦二:“琛哥。”]
[秦二:“琛琛琛琛琛琛琛。”]
[秦二:“琛哥,你家房子快塌了。”]
许琛两根手指在屏幕上按得飞快:“滚蛋。有事直说。”
[“今晚赏脸一起吃个饭呗。” ]
聊天界面跳出个贱兮兮的勾引表情。
[Xu:“晚上有局了。”]
[秦二:“靠,你最近也忒忙了,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金屋藏娇呢?”]
[Xu:“甭瞎扯了,金屋和娇都没有。”]
对方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许琛随眼一扫右上角的时间,五点四十五分。
他脸色微变,直接一个电话给对方打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隔着听筒许琛听见那边先嚎了一嗓子:“打手犯规了啊刚才。”
“裁判你会不会吹啊,黑哨玩球呢!艹,老子他妈坐场外还能领个技犯,你等着,散场别走!”
这一连串大嗓门的骂骂咧咧差点把许琛的手机吓掉。他笑着骂了句:“嘴里放喇叭了这是?”
对面沉默一瞬,再说话时语调放缓,和刚才比起来简直犹如春风拂面:“嘛呢,反悔了?”
“不是。” 许琛肩膀夹着电话,把扳手和千斤顶收回工具箱,“我这车开半道上胎爆了,你找个人帮我拖回去,我六点半还有事,来不及弄。”
“啊,我这打比赛呢,马上就上场了。”
“你喊别人打电话也成。” 蹲着的时间太长,许琛一站起来,腿麻得一个趔趄,“只要能把我车弄回去。”
“谢了啊,改明儿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他“嘭”地一声关上后备箱,转头招手去拦出租车。
五点快六点的华城,正是下班高峰期,亮蓝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车海。许琛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皱了皱眉头。
催促的电话声再次响起,这已经是十五分钟内的第三个了。
“王哥。”
许琛按下心底的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一些。
王文是签进冠影娱乐之后负责带他的经纪人,手里还有两个上升势头良好的小鲜肉,因此很是瞧不上许琛这种大龄十八线,平时没少给他脸色看。
果然,王经纪人一开口就是一串连珠炮的质问:“许琛,你现在到哪了?今晚这么重要的饭局你要是敢给我出岔子,惹了投资人不开心,影响到我年终的评级,你未来一年就别接戏了!”
“我......”
回答他的是一串电话忙音。
冷静,冷静。
许琛捏着手机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反手从裤兜里摸出皮夹,抽了一百块给司机:“师傅,我就在这下,多的不用找了。”
七怪八绕跑下马路,他从街边小铺前扫了一辆掉漆的小黄车。一路嘎吱嘎吱,踏板踩得起飞,总算是按时赶到了约定的晚饭地点。
天边有橙色的晚霞,街道两边陆续亮起路灯。
这里算是华城里数一数二的饭店,古色古香的装潢,灯光也是暖黄色的,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加了些噪点处理的古画。
从电梯里出来,许琛正有些懵圈地纠结是该往左还是该往右,下一秒,动作却有些顿住了。
长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里,站着一个人。
暗一调的灯光投下,那人隐在暮色中,留着一个高大的模糊背影。
许琛个头184,身高在人群中已经算得上很优越。可是这样瞧过去,面前的年轻男人居然比他还要高出不少。更吸引人的是那股气质,冷静沉稳,分明是久居上位之人才能积淀出来的气场。
他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是这两眼让别人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西装帅哥微微偏头,侧脸凌厉,指尖星火忽明忽灭,瞧上去精英又危险。
“.......”
相逢即是有缘,被抓包的许琛决定用友好的问好化解尴尬:“嗨。”
说着又朝包厢方向扬了扬下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路过,先走了。”
男人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神情忽地微变。
半晌,他收回目光,指尖轻轻点了点烟卷,面容隐藏在缭绕的烟雾后。
—
许琛到的比较晚,一推门进去,包厢里两张大桌子都坐满了人。陈柏导演站在饭厅中央,正细致地同一旁的酒店经理交代着等会的上菜顺序和注意事项,看起来对今天的饭局是千百倍的重视。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要上赶着抱大腿,而是因为这位投资人,真的是救陈导于水火之中。
陈柏是拍小众电影起家的,早些年间还得过几个有分量的大奖。这回是他第一次试水电视圈,自然是格外期待,甚至还赌上了自己大半身家——
主角阵容和相关配角,请的都是颇有分量的咖位。
可没想到,在距离开机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几家投资商突然无理由的连续撤资,同时放了陈导的鸽子。
这一下实在是措手不及。
那几天人心惶惶的,大家都觉得这部电视剧随时会因为经费的问题夭折。
不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
三天之后,竟然让他们等来了一位新的投资商。
这位投资人出手相当阔绰,一口气补上之前的窟窿不说,甚至还比预计的超出了近三千万。
因此今天这场开机宴,除了预祝电视剧红红火火之外,更主要的是为了要感谢这位金主爸爸。
许琛在次宾席靠窗的空位坐下。
这桌坐的基本上也都是些炮灰路人小角色,有几个甚至还是和许琛同期签进来的新人。他一边挽着衬衫袖子,一边听他们东拉西扯。
“我可太难了,打听了一下午,连点边角料都没打听出来,人生的重大挫折。”
“你这挫折也太随便了,论斤卖的么?”
“兄弟姐妹们,一口气投了九千万的大佬呐!听说半小时就筹齐了首款,这么壕气冲天的手笔,除了煤老板,我想不到别人了。”
有人顺势调侃:“那完蛋了,今天我们全得喝趴下。”
“没事儿,我琛哥喝酒贼牛批。”
右手边的娃娃脸关寒圈了圈许琛的肩膀:“他高三的时候冲关一怒为红颜,直接把对头喝进了医院,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
“哟——”
桌上顿时响起一片八卦的起哄声。
许琛哭笑不得:“这种鬼话你也信?”
他头发往后梳着,额角处随意散落一两缕,微扬的桃花眼看人,不羁又迷人。
关寒一针见血,反驳得干脆:“当时你的贴吧盖图楼简直疯了好吗!现在去翻还能找着证据。”
许琛愣了一秒:“真夸张了,而且......”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也不是红颜。”
这句话轻飘飘地出口,很快就被淹没在门口的骚动中。有人跑来通知,说是投资人到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视线,齐齐地“哗啦啦”站起身。一瞬间,像是那种慢放过的文艺电影,昏黄的画面一帧一帧,被拉得很长。
灰衣侍者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男人。
海军蓝双排扣条纹西装,胸前口袋白色方巾。身姿挺拔,鼻梁高挺,下颌流畅,一双眼睛尤其的黑,是深不可测的幽邃。
照理说这种五官很显风流,但偏偏男人表情极冷,反倒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凛冽之感。
像一柄收在剑鞘中的利剑。
怎么看怎么眼熟。
“刚才那位西装?” 许琛粗粗扫了一眼,却难以忽视心底那抹若有似无的怪异之感。
四周响起一阵拼命压制的惊呼声,就连在圈内见识过各类出色长相的陈柏,都忍不住愣了几秒才想起走上去握手:“您好您好,季总。我是陈柏。”
“......?”
许琛脑子里“啪嗒”一声,一排“卧槽”密密麻麻刷过,整个人都蒙了。
他觉得自己手脚有些不听使唤,直到身边的关寒偷偷拉自己,才反应过来该轮到他上前打招呼。
陈导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季总,这是组里的新人,许琛。试镜时候表现的很好,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呐。”
“小许,这位是季总,我们最大的投资人。”
当事人小许现在依旧是蒙,非常蒙。
不过再怎么拉格朗日泰勒高斯懵比,他也知道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很快就回过神来,摆出了招牌露齿笑:“季总你好。”
“你好。”
季斐朝他点点头,声音不高不低,平淡冷静,让许琛产生了一种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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