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子屏幕的数字跳到22层。
才刚从电梯里出来，许琛就被人急匆匆地拉过去，按在经纪人办公室的沙发上。
王文将他上下打量一圈，脸色有些微妙：“小祖宗，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许琛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方面有些不适应王文不对他冷眼相对，一方面又确实觉得摸不着头脑：“我一直这样啊......”
他的穿着简单到有点单调。
白T就是最基本的款式，什么图案LOGO都没有，不过好在许琛底子实在优越，牛仔裤裹着的腿又长又直，硬生生地穿出了几分自己的味道。
王文“啧”了一声，心想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人果然就是不知道打扮自己，白瞎这张脸。
但是他手底下还没冒头的新面孔就这么一个，要是发挥的好，说不定就有机会成为公司主推。王文喉咙动了动，习惯性想讽刺的话到嘴边，假笑着变成了：“算了算了，现在也来不及再折腾了。”
一副“亲亲好经纪人”的体贴模样。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公司安排了一场即兴试镜，赵总黄总都会在，综合表现最好的三人会进入公司下个季度主推名单。”
许琛：“是因为沈一鑫的事？”
“哎呀呀。”王文笑道：“咱先不管因为什么事，等会哥希望你好好表现，你有实力，要是能拿下这个机会，以后就不会一直接不到戏了。”
许琛膝盖中箭：“.......”
“好了好了，我说完了。”王文看了看手中的表，催促着许琛起身：“该走了，十五层练习室，没叫到你名字的话就乖乖在外面等着。”
许琛点点头，起身走了。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王文挂在嘴边的笑瞬间消失，眼底现出几分寒意与不满。
他之所以不太喜欢许琛，归根结底就在于这人实在太聪明太有主见，就算不给他接剧本，他也会自己一个接一个争取试镜机会。
根本不是个可以任人随意揉捏的无脑软货。
若是这次真的走运了.......
自己以前又对他如此不上心......
不行，以后得想个办法，把这人捏在手里，让他火了也不能踹开自己。
—
试镜的地点在冠影大楼十五层，整个楼层有三间大的练习室，此刻正中间的那扇棕色大门紧闭，影影绰绰的身影从另外两间的磨砂玻璃里透出来，或站或坐，已经来满了人。
许琛在登记处写下自己的名字，跟着带胸牌的工作人员走进了其中一间练习室。
“许琛是吧，到时候叫到你名字就出来。”
“好，谢谢你。” 许琛微微躬身道谢，抬眼打量四周，想找个空位坐下。
整间休息室里都是刻意压低的议论声，有些人三两成群地站着聊天，有些人对着手机镜头整理行头，有些人背着手来回地走来走去，但脸上基本都是一个表情——紧张。
冠影的策略是练习生制度，集体栽培，谁冒头了就捧谁，资源也就相应的倾向谁，像这种大范围公开试镜，还是许琛进公司之后第一次。
大概是被这种氛围所影响，他的心跳也有些快，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收紧，微微渗出细汗。
“这！琛哥，嘿，这里！嘿嘿！”
关寒坐在角落里，一只手压在嘴边作喇叭状，另一手兴奋地挥舞着，身子还左摇右摆地从人缝中漏出来，生怕许琛看不见他。
许琛忍不住笑了一下。
关寒长着张娃娃脸，性格也还像个小孩，可怎么比他还小一点的季斐就气场那么足呢。
“坐坐坐，我特意给你留着位。” 关寒把放在身侧占座的书包拿起来，再抬头时，视线落到许琛的手上，不由一愣：“欸？琛哥你手怎么了？前天在组里还没这玩意儿呢。”
许琛的手上贴着一块方形的膏药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天晚上季斐在灯下给他上药的片段，掌心顿时有些微微发热。
“.........”
操，魔怔了么。
怎么又想到他。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许琛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个身影摇出脑袋。他在关寒身边坐下，手心朝下地搭在大腿上：“没什么，就不小心蹭到了。”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九点十五，工作人员拿着表格推开门，一次性喊了五个名字。
休息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关寒紧张得疯狂抖腿，拼命摇着许琛的肩膀：“绝了绝了，实在太遭罪了，就跟拿把大刀凌迟似的，念一个名字我这心就揪起来一次，早晚得吓撅过去。”
许琛被他摇得头昏脑胀眼珠乱晃：“得，你再这么摇下去，到时候救护车下来两个担架，一个抬你，一个抬我。”
这哪行啊。
关寒是个非常够意思的迷弟，两只手当即“噌”的一下高高举起：“不摇了不摇了，我这不是有点紧张吗？”
“哥你都不紧张的么？” 关寒看着面前耐心又平静的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紧张啊。”
许琛嘴角勾着，偏头无奈地笑了一下：“可光紧张又没什么用。还不如就把这当成一堂普通的表演课，演就完事了。”
这话他不仅是在对关寒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过了高中那段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年岁，奋不顾身不留退路地闯进这个圈子，他也迷茫过，也彷徨过，却始终舍不得放弃。而如今真的有这么个机会摆在面前，说他能全然淡定面对，是不可能的。
话音未落，玻璃门“啪嗒”一声被推开，接着是一道洪亮的点名声：“许琛？”
许琛“啊”了一声回神，忙站起来示意。
五个人的名字全部念完，工作人员将花名册夹到手臂：“跟我来吧。”
单侧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风浪夹杂着淡淡的凉意扑面而来。
许琛呼了口气，稳步迈进去。
“赵总，人都到了。”
闻言，长桌正中央的男人微微点头。
许琛动作微滞，说起来，这还是他进公司近一年后第一次见到这位“赵总”。
他真人比新闻照片中看起来要高大不少，瘦而窄的脸型，看起来精明又儒雅。而他旁边坐着的那位长发女人，许琛听见身旁传来小小的讨论声：“那个就是黄瑜黄姐，平时很少见她露面的......”
“那就按姓氏顺序，每人拿个号吧。” 冠影二号人物黄瑜取下眼镜，抱臂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视线在一行人身上逡巡着。
而她的面前，一字排开摆着五张卡片。
许某人太阳穴“突”地一跳——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一批试镜的人里，压根没有比他还靠后的姓了。
靠，出师不利。
试镜这东西吧，虽说落到最后是看表演功力，但多多少少，还是受出场顺序影响的。
第一个表演者容易让人眼前一亮，但对他表演的印象也很容易被后来者分散。而等到最后一个时，长时间的评审再加上表演内容的重复，如果拿不出有新意的表演，则基本直接宣告失败。
所以，中间位置才是相对最好最稳妥的。
当然了，这等好事和许琛没什么关系。
—— 他毫不意外地领到了剩下的那张5号牌。
“试镜的内容，心仪的人说分手，明明不愿意最后却还是答应。”黄瑜声音不紧不慢：“时长控制在一到两分钟之内，其他的都不作要求。”
“第一个准备好就开始吧。”
和黄瑜轻飘飘的语气不同的是，这道题目其实并不算容易。
对于试镜者来说，最喜欢的题目其实是重复表演一段经典影片中有过的场景。这类题目有剧情有内容有对话，甚至还可以通过直接模仿前辈们的细节来展现演技。
可这道题的角度却很刁钻。
场景不限，但情绪却给得很细。
要演被分手，却连个对戏的人都没有。
现场安静了一阵后，第一个表演者上场了。
他选择的是用相对激烈的演绎方式来展现情绪—— 从最开始的震惊，到中间的挽留，再到最后哽咽着说再见，都配合着相对夸张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演风格，同时也因着个人经历，年龄阅历等关系，每个人对题目的理解其实也会不同，但由于这道试镜题目实在太细太具体，发挥的空间到底有限。
于是等到第四位上场时，场面上几乎只剩下了大片的表演重复。
“5号，许琛。” 黄瑜调出他的简历。
许琛低呼出一口气，站定到长桌面前。他没注意到的是，原本沉浸在沉闷气氛中的四位评审，这会儿忽然躁动起来，有擦眼镜的，有翻档案的，有喝茶的，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赵奕暗暗有些惊讶。
《十年》的原片片段中，许琛饰演的贺飞浑身都散发着混不吝的气息。他原以为这是因为演员本身贴近人物性格才能发挥出的结果，可今天一看，面前这人五官精致，眼睫眉目颜色都很深，仍保留着少年人的意气与神采......
分明与镜头下的阴沉痞戾截然不同。
难道说，对方的演技也许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好一些？
在娱乐圈里纵横多年，亲手将冠影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赵奕最是清楚该怎么运作资源打造新人，只要有一张好看的脸，再加上综艺网剧营销通稿，臭的都能吹成香的。
可若想真正走的长远成为顶流不翻车，演技才是安生立命的根本。
他虽然不想自己的判断受到黄瑜的影响，却也不希望自己会矫枉过正，作出错误的决定。
这个叫许琛的新人，说不定真的会是一张好牌。只要他听话。
想到这里，赵奕铆足精神，轻轻敲响桌面示意：“开始吧。”
许琛半转过身体，表情倏忽间就变得不一样了。他侧了侧头，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前方，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甚至唇边只是浅淡的笑意，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觉得他目之所及处，真的有那么个他心爱之人，满腔柔情爱意满得几乎要漫出。
“你来了？”
他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乍一出声，本来就得天独厚的嗓音有点哑，带着奇异的质感，轻缓地钻进耳朵里，顿时酥麻半边身体。
还没等众人从这种恋慕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许琛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声调里满是讶异和困惑：“你说什么？”
赵奕不由自主放慢呼吸。
前四位表演者都是直接从听见分手这一消息的节点入手，但许琛却另辟蹊径地将时间点往前移了移——这一微小的调整让情绪的变化更具有冲击性，几乎让人感同身受。
这样的演绎，源于演员自身对情景的体会和对全局的把握性，实在是有点超出他的期待了。
赵奕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许琛。只见对方垂着眼，脸上表情仍然内敛温和，半晌，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就......没了？
在场的人大多都有点懵逼，有一个试镜者甚至幸灾乐祸地弯了嘴角。
这么急转直下的失败表演，能选他就有鬼了。
可长桌一侧的评审却齐齐两眼冒光。由于站位原因，他们清晰地看见了许琛垂在身侧的左手。
—— 微微颤抖着的，慌乱着的，甚至连续几次想把手放进口袋都找不准位置。
如果注意到这个细节，一切观感都变得不一样了。没有多余的言语挽留，却又完美切题，仅仅靠手部的动作来传递内心的纠结震动。
这无疑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但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成功的办到了。
表演可以大开大合，亦可以于无声处动人。
......
所有人试镜结束，大门缓缓在身后合上，走廊里的温度有些偏高。
可许琛浑身却有些冰凉。
他被落在后头，前方的伙伴们兴致勃勃地交流着什么，听上去却像空气一般毫无意义。
在刚才的短短一分钟里，他脑子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表演的技巧，莫名其妙的，有的只是八年前那张俊逸稚气的脸。
冬天的寒夜里，少年人原本闪着亮光的眸子变得黑沉沉，抿着嘴沉默半晌，最后哑着嗓子对他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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