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演武场之内, 一个身姿矫健的少年人正在演练剑法招式。
最后一套动作完成,李渊璟收剑回撤,抹了抹头上的汗,转身冲坐在一边的两人笑, 露出了一点白白的牙齿, “哥,太子殿下, 我刚刚这招游龙在天耍得怎么样”
定北候的长子李渊睿抬头冲他招招手,笑着说“很好,过来休息一下。”
“你根本就没看。” 李渊璟不开心了,他几步下台阶跑过去坐在李渊睿和李渊启中间, 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样子”
李渊睿在三人之中最年长, 已经开始跟着定北候接触朝中事务,李渊启则是在楚帝的强硬要求下必须要学着处理政事, 而这些对李渊璟来说还为时过早。
李渊启没太多想, 站起身来又坐到了李渊睿身边, 随口就说“说了你也不会懂。”
说者无心, 听者却有意。
李渊璟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他觉得自己被隔离在了两人之外,黑润的眸子被长睫遮了大半,看不清情绪。
“卡”
导演在监视器后把刚才的部分回放了两遍,确认好画面和情绪都没什么问题,就让大家原地休整十五分钟, 等会再拍下一幕。
下一场还是三人戏份, 只不过时间往后走了数月, 情绪冲突比刚才那一场外露得多。
徐晓东担心他们之间磨合得还不够,感觉出不来,便让他们趁这个空档再看看剧本,或者直接对对戏也可以。
裴清和李昱宁之前有过其他的合作,两人对视一眼,自然而然地就拿着剧本聊了起来,聊分镜、走位和台词,以及一些能表现情绪的微表情和细节动作设计。
身后有几个助理在帮他们整理发型和服装。
也不知道是受人物情绪影响还是怎么的,许琛这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入。
现如今正是文娱产业的鼎盛时期,进入娱乐圈的门槛很低,只要在网络上有了点名气,拍过戏,谁都能说自己是个演员。
但总会有什么东西在悄悄丈量,然后很微妙地将他们分隔开来。
就好比他们三个人分明离得很近,他们也确实是在聊和剧本相关的专业内容,但自己那种不和谐感却还是异常明显。有点多余。
许琛边听他们说话,边记下了一些他自己临场时需要对应的细节点,然后又默默地顺了好几遍台词,等到梳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离开拍还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他拿起脚边的水杯喝了点水,又弯下身子,从包里翻出手机想看看时间。
下午4点36分,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
x“照片收到了。”
x“刚开完会。”
这种一本正经报备行程的语气让许琛勾了勾嘴角,他抬了抬眼皮,视线落在还没被聊天记录刷上去的那张照片上。
他们站在福利院前那棵枝蔓开阔的大树下,季斐的脸冷清又深邃。
看了一会儿,许琛站起身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没有回消息,而是直接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甚至是为了防止微信语音有时候会听不见的情况,他退回到主屏幕,特意调出了手机号码。
按下拨号键的一瞬间,听筒里的“嘟”的缓慢提示音开始响起。
意识回笼,许琛盯着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想,怎么就突然给季斐打电话了呢。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一点,电话就被接通了。
许琛先是听见了季斐很轻的呼吸声,然后是贴在耳边的低沉的嗓音“喂。”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看见脸,也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仅仅只是听见这么一个简单,甚至语气淡淡的“喂”字,许琛却没来由的心安,同时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
“你现在还在星城么”他问。
“嗯。现在在回酒店的路上,明早九点的飞机回来。” 季斐问,“怎么了”
“没啊”
许琛撇了撇嘴,“就想打电话啊,不行么。”
要是秦骁在这,一定会大声感概一声“我艹,老许你这语气特别像刚嫁出去的小媳妇在求抱抱”,但这会知根知底的发小他人不在,于是许琛就迷之觉得自己特别义正言辞铁面无私朋友嘛,打个电话又有什么问题。
“行。” 手机那头的季斐似乎卡了一下,而后低着声音道,“我也想打电话。”
“”
许琛眼皮一跳,第一反应是朝左右飞快地看了两眼。他手指扣着面前的墙砖砖缝,干巴巴“哈哈”两声说“那还真是巧诶。”
艹。
许琛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一紧张就开始说无意义烂话的毛病又跑出来了。
不过季斐大概是习惯了他这种时不时的无厘头回答,很浅地笑了一下,问“今天拍戏开心么”
许琛愣了愣,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今天拍戏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最后依旧习惯性地说了句“挺开心的。”
“今天拍得都是小时候的戏,前期一起读书上学堂之类的,你有印象么”
“嗯。” 季斐应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小侯爷当真天资过人,是不是”
这是剧本里的一句台词,是太傅夸奖李渊璟时说的,原本是一句特别慈爱正经饱含赞赏的夸奖,结果被季斐这么重复一遍说出来,怎么好像哪哪都有点不对劲。
许琛强行忽略掉心底那点别扭和不自然,讪讪道“是啊。”
“想来现场看看。”季斐忽然说,“你肯定演得很好。”
许琛身子一僵,扣着墙面的手指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屈了起来。
他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句话让他五味杂陈,由早上的“陪睡”开始,积攒了大半天的情绪似乎有了一个宣泄口。
“季斐。”
“嗯”
许琛视线对着虚空中茫然的一点,声音很轻,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瞬间,像只第一次偷偷伸出触角的小蜗牛,他把一直极力抑制着的情绪暴露了出来,那是一种来自父母,来自自己,来自其他各方面重压之下的不自信,一种许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
他到底是骄傲又心气高的。
这么多年来,在需要做决定的每条岔路口上,许琛都主动或被动地做下了选择。他从未后悔过那些决定,人生就像一支离弦之箭,只能一直往前,往前看,往前走,而每条路上也会有有独特的景色风采。你有幸经历过了,又何来后悔之说。
让他越来越感到害怕的是他自己。
对自己的不确定与不自信。
时间的洪流里,他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若是演戏出不了头,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真的能一辈子把梦想坚持下去么
他已经想象不到自己不演戏的样子,可是直到今天,都好像没有很好的适应娱乐圈的规则。
这种不适应是对的吗是合理的吗
如果不对,到底又该怎么做
这句话一出口,手机两端的人都近乎默契地安静了一会儿。
“你” 季斐的声音响起。
许琛抿了抿嘴“我什么”
听筒里有电流的沙沙声,季斐像是轻声说了什么,可是还没等许琛听清楚,额头上突然猛得落上一大滴水,“啪”得一声,有一部分沾到了睫毛上。
几步是同一瞬间,片场开始喧闹起来。
“下雨了”
“好大的雨”
“快把东西收拾好进里面”
“哎哟祖宗,机器设备小心点,别给我摔了。”
许小蜗牛伸出的小小触角就被这场突如起来的雨又打了回去,他猛地转身,懊恼地皱了皱眉这是在干什么找认同感找到季斐身上去了么。
而且万一,对方觉得自己不怎么样怎么办
怎么问了个这么傻x的问题。
许琛简直想拿头撞地。
“哎哎哎你不用认真想回答啊哈哈,我刚是入戏找感觉呢,瞎几把问的。” 他把手机听筒对着前面忙作一团的片场,收了会音才又拿到耳边,“我这边突然下雨了,不说了啊。拜拜。”
许琛挂了电话急匆匆跑过去把剧本水杯塞进书包,又帮场记拎了一些东西,两手提得满满得跟着人群往一间宫殿里跑。
不过瞬息之间,瓢泼大雨就伴着萧萧风声从天际倾泻下来,落在地面上,劈劈啪啪地溅起水花。
一场秋天暴雨毫无预兆地来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这场雨虽然突然了点,但却正好有它的用处。
徐晓东盯着外面暗沉的天色看了会,转头宣布“看样子这场雨要下一会,机会难得,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先拍后面的雨夜外景”
“许琛,你觉得可以么”
第一场雨夜外景戏是许琛的。
“没问题。” 许琛点点头。
徐晓东笑了一下,“行,那就去跟化妆师换衣服,所有人,一个小时之后外景地集合”
晚上七点,雨势还没有任何减缓的样子。
距离开拍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徐导在雨棚里给许琛讲戏,讲镜头等会如何推进,什么时候应该有什么情绪出现,事无巨细,掰开了揉碎了都讲得很清楚。
并非他不相信许琛的业务能力,这个年轻人试镜那天的表现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出人意料的惊喜,可这才是进组的第一天,直接上来就遇到一个情绪的爆发点,还涉及到雨中的马上动作戏,实在是容不得大意。
这场戏是人物性出现变化的一个小重头。
自从发现自己身份之后,李渊璟的心态开始变得很微妙,而最后击溃他心里防线的,是在有一次去园子里找定北候夫人的时候。
他骤然听见自己最敬爱亲近的母亲对身旁的侍女说,“要是当初老爷没把璟儿抱回来”这样的话,一时间又惊又怒的李渊璟骑着马跑出王府,在山林里策马扬鞭,满心愤懑不解委屈不堪。
若说前十八年的人生在之前还能勉力支撑,在这一刻却已经尽数崩塌了。
李渊璟扬鞭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是偏逢大雨,马一时受惊,心神不稳的他直接被甩下马背,在林子里滚了好几圈后摔进了泥潭里
还剩十分钟。动作指导老师走过来问“会不会紧张到时候看我们这边的手势示意,摔马的一瞬间,威亚会把你吊起来,做好动作扑到垫子上,应该不会受伤的。”
许琛笑了笑“嗯,大家都是专业的,我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好样的。” 动作指导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护具都带好了吗”
许琛点点头,这种时候还不忘开玩笑,指着膝盖说“看来我的腿确实在太瘦了,带了居然连老师都没看出来。”
动作指导佯装怒意地瞪他一眼,嘴上却是笑着“来来来,手伸出来,我再替你检查一下。”
工作人员全部到位,徐晓东在监视器后坐下,对着喇叭大喊一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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