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百里朝华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他拄着拐杖缓缓走到院子里。

    木架子上挂着两盏灯笼, 虞芳铃将剑匣搁在大腿上, 坐在院子里的水井上,翘着一条腿,拿着买来的酒, 对着一丛血色蔷薇,一杯又一杯小酌着。

    她酒量很好,有戏拍,需要喝酒应酬,没戏拍,就借酒浇愁, 时日一久,酒量就练出来了。

    夜风从远处拂来,带来丝丝缕缕的香气, 虞芳铃醉眼朦胧, 望着满天的星子。

    她打算待天亮后与百里朝华辞行,并且将灵犀剑亲手交给他。

    没想到百里朝华提前醒了过来。

    他拄着拐杖, 慢吞吞地走到星光下, 垂眸看着虞芳铃。

    虞芳铃放下酒壶, 将面具扶正了一些,放下翘起的那条腿,端端正正地坐好。

    百里朝华唇畔隐约划过一丝笑意。

    虞芳铃轻咳一声,将酒壶推得远了些,解释道:“七公子, 我平时不这样的。我平时滴酒不沾,真的。”

    “别乱动。”百里朝华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过来,那里危险。”

    “没关系,我瞧过了,井是枯的,而且我平衡感很好。”

    百里朝华勉强信了她的说辞,目光一转,落在她抱着的剑匣子上。

    虞芳铃的酒意被夜风一吹,散去不少,她想起自己的正事,举起剑匣,递给百里朝华:“七公子,给你的。”

    百里朝华没接,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临别礼物。”

    百里朝华抿了抿唇角:“你要走?”

    “是啊,我该走了,七公子有碧山派庇护,我就放心了。”虞芳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忽然又记起自己戴着面具,笑得再好看,百里朝华也看不见,索性敛起笑容,“七公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七公子的伤势痊愈后,才能打开这个匣子。”

    “好。”百里朝华抬手,终于将木匣子接到手中。这个木匣子沉甸甸的,百里朝华勉强才能握住。

    有了百里朝华的承诺,虞芳铃放心下来,百里朝华是君子,君子一诺,重于九鼎。

    “天亮就离开了吗?”百里朝华的眼眸一片漆黑,幽深得看不到底。

    虞芳铃点点头:“天亮就走。”

    百里朝华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没吐出。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他甚至分不清心底那隐隐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虞芳铃将他面上的黯然之色收入眼底,以为他是为自己的手脚残废担心,不由得安慰道:“此去碧山派,定可寻到名医,为七公子医治好身上的伤。假以时日,七公子便可重新握剑,所向披靡。”

    百里朝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眼底透出一丝茫然:“我真的能重新握剑吗?”

    “能!”虞芳铃点头,“七公子将来还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名气比剑神还要大。”

    百里朝华一愣,猛地看向虞芳铃。

    虞芳铃以为他不信,连忙道:“七公子,相信我,你一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如果我说谎,就罚我堕入阿鼻地狱!”

    “休要胡言。”百里朝华厉声打断她的话,“毒誓岂是能乱发的。”

    “如果是别人,我自然不敢乱说,是七公子的话,我不怕。”

    百里朝华失笑:“曾经有一个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她说,我将来会是剑道第一。”

    虞芳铃一噎,马上反应过来,百里朝华口中的那个人也是她,她曾经的旧马甲“青儿”。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那英雄还真是所见略同啊。”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虞芳铃就收拾收拾,离开了客栈。离开前,她悄然走到百里朝华的屋外,从窗户的缝隙往里面望了一眼。

    百里朝华还睡着,床帐半垂下来,掩去他的面容。

    虞芳铃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一别,下次再见面,不知又是哪个年纪的他。

    虞芳铃前脚刚走,躺在床上的百里朝华睁开眼睛,拿起床头的拐杖,一瘸一拐走到窗边,看着虞芳铃的背影。

    虞芳铃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走着,好一会儿背影才消失在拐弯处。

    虞芳铃离开客栈后,并未立刻注销此次任务,反正还剩下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当然是吃够玩够才离开,要不然等她一回去,又要马不停蹄地进行新任务。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不大放心百里朝华,万一扶鸾的人很快追查到这里,又或者碧山派的人,没那么仔细照顾他。毕竟他是百里山庄的七公子,并非碧山派的七公子。

    虞芳铃在这个镇上逗留了三日。

    三日后,她决定去看一眼百里朝华,只要确认百里朝华过得好,她就放弃任务,回到自己的身体。

    碧山派是在虞芳铃离开的第二日启程走的,他们走的不远,以虞芳铃的脚力追上很容易。

    虞芳铃追上他们的时候,是在傍晚。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一点点沉下来,铺满整个天际。

    碧山派包下了一个客栈,看样子是打算在此休整几日。

    虞芳铃不想和秦浩然周旋,秦浩然这个人看似满身正气,刚正不阿,实则十分圆滑,与虞芳铃说话时,句句都在套她的话。

    若非他给人这般不舒服的感觉,虞芳铃也不会想着回来看一眼百里朝华有没有受委屈。

    待天色完全黑沉下来,虞芳铃运起轻功,潜入客栈内。

    客栈里里外外都有碧山派的弟子守着,虞芳铃要避着他们,又要找百里朝华的屋子,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她伏在一棵树上,打算歇口气。

    两名年轻的碧山派女弟子捧着托盘自树下走过,一边走一边道:“今日送去的饭也一口没动,倒是酒喝了半壶,再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两日,就会折损在大师兄手中。”

    “大师兄出手如此狠辣,就不怕到时候掌门问责吗?”

    “嘘,小声点,这件事可是掌门的意思。”

    两名女弟子逐渐走远,虞芳铃回味着她们的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的心脏忽然砰砰乱跳起来,纵身一掠,没入夜色中。

    黑夜中,秦浩然身披月色,阴沉着一张脸,急匆匆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虞芳铃想起方才那两名女弟子的话,估摸着跟上秦浩然,就能找到百里朝华的住处。

    她借着夜色遮掩,远远跟在秦浩然身后。

    秦浩然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甚是偏僻,如果不是秦浩然带路,虞芳铃一时半会可能还找不到。

    秦浩然踏进屋子后,就抬手将屋门关上了。

    虞芳铃悄然走到屋外,从窗户的缝隙中望进去,这一望,叫她吃了一惊。

    百里朝华就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左腕锁着一根铁链,链子的另一头扣在床头,竟是阶下囚的模样。

    他的身形本就单薄,全身上下又只着了一件薄衫,薄衫上染着暗红的血迹。

    白日天气已经初显燥热,晚上却还有些寒凉,他就坐在寒凉的地面上,脑袋低垂着。

    散落下来的长发,掩去他的半张面颊,一眼望去,透着病恹恹的颓废。

    在他身前的不远处,是一口都没有动过的饭菜。饭是剩饭,米粒已经发黄,上面堆着几片炒烂的青菜叶子。饭菜旁搁着酒壶,饭菜犹如此,酒水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壶口倾斜,酒水缓缓流淌到地上,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的酒气。

    乍一见到百里朝华这副模样,虞芳铃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才与他分别三日,他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又急速消瘦下去,可见他在这里受了多少折磨。

    虞芳铃总算明白过来,那两名女弟子所说的那句“折损”是何意。

    一股子火气直冲着头顶而去,虞芳铃的眼睛瞬间就被这股怒火烧红了。

    好在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里都是碧山派的弟子,她贸贸然冲进去,不仅救不了百里朝华,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都怪她轻信于人,江湖险恶,名门正派又如何,这个世界多的是秦浩然这样的伪君子。

    虞芳铃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着秦浩然的身影,准备等待一个最佳的机会再出手。

    只见屋内的秦浩然走到百里朝华面前,抬起一只脚,踏在百里朝华的右手上,用力地碾了一下。

    虞芳铃不由得攥紧了双拳。

    百里朝华在剧痛之下,意识缓缓醒转过来,他抬起脑袋,虚弱地看了一眼秦浩然。

    秦浩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畔扬起得意的弧度:“三天了,还没考虑好吗?”

    百里朝华冷漠地看着他。

    秦浩然收回腿,自百里朝华面前蹲下,揪住他的衣襟:“你如今已经成了废人,就算留着《无双剑谱》也没什么用,不如交给我们碧山派,兴许掌门师尊一高兴,就顺手替百里山庄报了仇。”

    百里朝华冷笑:“就凭你们也配习我们百里家的无双剑。”

    “你得意什么!”秦浩然额上青筋直冒,一张脸变得极为难看。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充满恶意的笑容,“是,你百里朝华曾经是天之骄子,四年前的试剑大会上,你只用了三招,就将我踢下台去,害我丢尽碧山派的脸面,因此被掌门师尊重重责罚了一顿。而你呢?你年纪轻轻,年少有为,众人无不称赞你,可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你手脚俱残,成了一个废人,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我的脚边,我只要动一根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

    “你不敢要我的命。”百里朝华对于他的嘲讽无动于衷,哪怕秦浩然骂他是狗时,他也是一脸平静的表情,语气里含着一丝讥诮。

    “你别以为我不敢!”秦浩然被他激怒,抽出一把匕首,刺向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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