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宽阔的青石长街人来人往,虞芳铃满脸糊着泥巴,抱着一个破碗,衣衫褴褛地坐在角落里,抬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三天了,她在这里扮作乞丐,足足望了三日,根本没有等到韩朗的人影。莫说韩朗,就连武林盟的其他人,一个也没瞧见。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韩朗这几日不知遭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把自己关在武林盟的总坛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连自己的妻子百里朝云,连他的面也见不上。
虞芳铃估摸着,韩朗已经收到别院焚毁,陆曼青已死的消息,大受打击,才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这一关,也不知道会把自己关多久。任务是有时限的,如果超过规定的时间没有获得目标物品,即视为任务失败。
虞芳铃决定主动出击。
韩朗的面是见不着了,但是她可以从别处着手。
就在虞芳铃沉思的时候,咣当一声轻响,一枚铜板被丢进她抱着的碗里。
虞芳铃的神思被这响声拉回,她看了一眼这枚铜板,拿起铜板,合在掌心里,咬了下嘴唇。
长街的另一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而来。当先一人身着如雪薄衫,腰间悬着一把铁剑,眉目间堆霜砌雪,泛着冷意,偏偏右眼下方缀着一颗朱红色的泪痣,为他添上三分艳色,七分温柔。
少年握着缰绳,双腿夹紧马腹,神色专注地看着前方。他的胯`下是一匹通体纯黑的神驹,四蹄犹如腾云驾雾,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虞芳铃眼珠子转了转,松开了手中的铜板,铜板骨碌碌滚了出去,一下子滚到了路中央。
虞芳铃追着铜板,也追到了路中央,她弯身去捡地上的铜板,一副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降临的模样。
少年的马疾驰而来,一跃而起,眼看着就要踩上虞芳铃的脑袋。
“朝华兄,小心——”身后传来同伴的惊呼声。
坐在马背上的白衣少年,不慌不忙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生生地止住了奔腾之势,向后仰去。
少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走到虞芳铃跟前。
小乞丐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双眼瞪大,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地看着少年,似乎已经吓傻了。
少年眉头蹙得更紧,眼睛下方的泪痣被水浸过一般清艳,显得多情又温柔。他微微俯身,一点儿也不嫌弃小乞丐身上的污垢和气味,朝她伸出手,彬彬有礼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朝华兄!朝华兄!刚才好险。”几个同伴追了上来,纷纷翻身下马,走到百里朝华身边,查探百里朝华的情况,发现百里朝华并无损伤,俱松了口气。
“你这个小乞丐怎么回事,不要命了是吧!”他们见百里朝华无事,转过头来责怪虞芳铃。
方才那一幕惊险至极,若不是为了救她,百里朝华也不会强行停下来,要知道,方才那种情况下,稍有不慎,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被自己的马踩得粉身碎骨。
“好了,我无事。”百里朝华打断了他们的话,收回自己的手,缓步走到虞芳铃身边,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朝华兄,别碰,脏。”几个同伴见他如此举动,大惊失色。
百里朝华毫不理会,他半蹲在虞芳铃面前,用手撩起覆在她面颊上的发丝,将自己的声音放柔了些:“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
虞芳铃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伸出手,扯住了百里朝华的袖子。她的手上都是污泥,这一下拉扯,立时在百里朝华雪白的袖摆上印下一个乌黑的手印。
“臭乞丐,别乱摸,朝华兄岂是你能摸的。”百里朝华身边这几个同伴,都是其他家族的子弟,这次出来,好不容易结交上百里朝华,自然处处都在讨好他。
百里朝华清冽的眉眼间堆上几分不悦之色,那几人以为他是厌恶乞丐,更加起劲,上手推了一把虞芳铃。
虞芳铃顺势就倒在了百里朝华的怀中,合起双眼,昏了过去。
那人吓了一跳,辩解道:“我没用多大的力气。”
百里朝华抿了一下唇角,这通常是他不高兴的表现,那人还想再辩解几句,见他如此,连忙将话咽了回去。
百里朝华将虞芳铃抱在怀里,翻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其他人见他离开,也赶紧上马跟着离开。
虞芳铃被百里朝华紧紧圈在怀中,少年身上独有的香气钻入她的鼻端,这香气像是山间的那种草木气息,十分好闻,虞芳铃忍不住偷偷吸了几口。
她是故意的。
故意扔出那枚铜钱,故意走到路中央,故意晕倒在百里朝华的怀中。
刚被百里朝华一剑穿心,说实话,看到百里朝华的那一瞬间,她的腿还是软的。
但百里朝华是她接触韩朗最好的机会。
百里家与韩家是结了姻亲的关系,百里朝华是百里朝云的弟弟,只要她留在百里朝华的身边,一定有机会能接触到韩朗。
少年的怀抱不似他的表情总是冷的,相反,少年的怀抱是温热的。扣着她腰身的力道不轻不重,既不叫她难受,也不会叫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少年只有十六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年纪,怀抱没有成年男人广阔,却意外给人安全感。
少年骑着马,似乎是考虑到怀中人的身体,慢吞吞地从长街走过。虞芳铃原是装睡,就这样倚在他怀中,竟也真的睡过去了。
百里朝华驱马在百里山庄前停下,抱着虞芳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站在门前的侍从连忙过来帮忙。百里朝华并未松手,淡淡吩咐了一句:“去请大夫。”
吩咐完这句后,他抱着虞芳铃入府。府中不少人远远就见他抱了个乞丐,有意避让开来,百里朝华浑不在意,抱着虞芳铃,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里放着一张软榻,供他平时读书累了休息用的。
过了一会儿,大夫也过来了,替虞芳铃看了诊。
“七公子勿要担心,这位姑娘只是受了惊,不妨事,老朽开副安神的药,睡一觉就好。”大夫留下一张药方,就走了。
百里朝华唤道:“芍药。”
一名黄衣侍女走进屋内,冲他福了福身:“七公子有何吩咐?”
“照着方子抓一副药,煎好送过来。”百里朝华将药方递给芍药。
虞芳铃还昏着,确切地来说,假装昏着。她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死人,只要她不乱动,安安静静的,跟昏过去没什么区别。
她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着,仔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百里朝华似乎在写字,她听到了研墨的声音。她在脑海里勾勒着,百里朝华左手握着袖摆,右手握着笔,认真在纸上笔走龙蛇的模样。
虞芳铃听着听着,又觉得有些困了。
百里朝华的床榻,熏着和他身上一样的香气。床上铺着很柔软的被褥,软得像云。虞芳铃现在浑身脏兮兮的,躺在这么香软的床榻上,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
她怀着几分过意不去,意识逐渐混沌。
待她的意识再回来时,耳畔有了说话声。那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
“七公子,仵作那边结果出来了,刘婶她的确死了已有好几日,七公子那一剑不是致命伤,刘婶她……是死于暴毙。刘家那边属下也去问过,大概在六日前,刘婶过世后,尸体不见了。刘家以为撞了邪,这才隐瞒了下来。”
“好了,我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声张。”百里朝华道。
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应该是禀报的人出去了。虞芳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静静地想,百里朝华沉默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百里朝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虞芳铃,拿起桌子上的纸,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灯烛前,点亮烛火,将纸放在火苗上。
白纸上画着一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和那日百里朝华在刘婶眉心见到的那朵曼珠沙华一模一样。金色的火焰吞噬着白纸,很快的,画上的曼珠沙华被火焰吞没,化为灰烬。
虞芳铃鼻端闻到烧焦的味道,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百里朝华转头,温声道:“你醒了?”
虞芳铃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周。
白衣少年立于灯柱前,神色称得上温柔,只是他冷漠惯了,做出这样温柔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别扭,倒是他眼下的那颗朱红色泪痣,鲜妍明媚,为他添上几分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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