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终章(真相大白+金陵城变+喜讯)

    薛啸云眼里划过一丝沉痛, 弯身捡起那封信,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信上的字迹片刻,恢复正色道:“这是大姐姐走后我在她房里找到的,她的笔迹我认得,可以确认是她的没有任何疑问,至于上面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点我没有完全断定。今日过来找你们, 就是想问一下你们的看法, 你们觉得, 这会是真的吗?”

    室内阖然一静, 从头到尾, 薛玉娇俨然无法相信的样子,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依对薛玉娥的了解, 萧湛对此也是半信半疑,暂时无法给出回复。

    至此, 三人的神情一个复杂, 一个充满了疑虑, 另外一个面露纠结和痛苦。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我是真的没有主意了才跑来找你们的。如果连你们也无法判断, 我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了。”薛啸云不由急声问道。

    萧湛神色愈发凝重了几分, 沉吟半晌, 这时关上门,回过身,琐起眉道:“事关重大, 上面所说若是真的,须知,这事不止关乎你父亲的旧案,还关乎整个社稷朝纲,这些人所作所为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一旦丑闻公布于世,有可能连你们忠武侯府也难逃受牵连的厄运,你确定要追查到底吗?”说罢为难的看着他,转眼,又看向心魂不定的薛玉娇。

    他知道,薛玉娇为了查薛义的案子付出了很多努力和心血,此时突然有了线索,难保她不会失去理智不惜一切代价的彻查下去。

    薛啸云听后瞬间面如土色,旋即换上一脸的不甘心:“难道就这么不管了?任由那些人为所欲为?我父亲白白含冤枉死?”

    听他这一席话,萧湛轻声一叹:“自然不是,”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和玉娇一直都在查找戕害薛侯爷的证据,虽然尚无结果,但目前手上也掌握了谢家父子□□以及手上所犯命案大过三人的证据,只要将这些罪证上交给朝廷,足够抄家治以死罪。”

    薛啸云登时惊了一下,不由问了一句:“你们居然早就怀疑他们了?”

    萧湛道:“不错,原本我们准备今日出发前往范阳,查找谢家父子谋害薛侯爷的罪证,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你这封信来的非常及时,实话说,本王可能需要和王妃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件事接下来要如何开展下去。”

    时间凝滞了一瞬。

    “我明白了……”

    薛啸云倏然开口道。

    他深深看两人一眼,拱了拱手,“那一切,就都拜托给你们了。无论你们的决定是什么,我们忠武侯府都必定支持到底。”

    换作以前,萧湛从没想过会从薛啸云嘴里听到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此刻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了一眼。

    萧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此事我们定会做出一个妥善的处理,给薛家乃至那些拥戴薛侯爷的人们一个交代。”

    薛啸云再次向他郑重的拜了一拜。临走时,想到什么,略一沉吟,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道:“我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能够答应。你们也知道,我已经失去母亲和姐姐了,不想再让玉芳因此受到波及,倘若谢家倒了,希望你们到时候能保我妹妹一命。”

    久久没有说话的薛玉娇,此刻胸中涌起已久的火辣辣的感觉稳了好久,这才出声答应道:“虽然我和二姐姐之间有些怨结,不过,说到底她也是薛家人,我也不想看到她真的出事,到时候,我们尽力保她性命就是。”

    薛啸云心中感激,言谢过后,告辞离去。

    薛啸云一走,萧湛回过身,目色担忧的看着薛玉娇道:“如今,事情有些棘手了。”

    薛玉娇何尝不知道此事的复杂程度,她细细想了半天,陷入了沉思之中,忽然,她道:“仅凭这一封信还很难断定是她所为,我们能力有限,想要弄清楚真相,眼下唯有两条路可选。”

    萧湛不大确定的问道:“你指的是......”

    “一条是威逼利诱使谢家父子说出真相,另一条是,当面与她对质,”薛玉娇解释,“妾身知道这两条都是下下策,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藏的太深了,不这样做,只怕永远也别想让真相大白。”

    萧湛微怔过后,有所顾虑道:“你说的我都理解,可是,他们会告诉我们真相吗?再者,即便真是那人主使的这一切,我们又该如何解决?毕竟,她权利遮天,万一逼急了她,我担心......”

    担心她狗急跳墙会对薛家下黑手,届时冲在前面的薛玉娇必定成为头一个被灭口的人。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薛玉娇轻轻靠在他的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语气轻柔的道,“只是您明白的,父亲的死,一直来都是我的心结,我没有办法忽视,为他沉冤昭雪是我这辈子的心愿,所以,”

    说到此,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透着一股子坚定道,“对质一事,就让妾身去做吧。”

    萧湛当即果断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了,若非要有一个人去做的话,那也是我......”

    “您不用和我争了,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心里必然是有把握的,”

    薛玉娇及时打消他的顾虑,仰起头,看着他道,“您想想看,我们手上有他们的罪证,只要将这些罪证呈报朝廷,届时谢氏父子二人被绳之于法,便可探出她究竟有没有与他们互相勾结在一起。而在此期间,我们只需对谢家暗中严加监视,让她无从下手为他们开脱,她一旦产生怀疑,我相信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萧湛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她半晌,终于语气一松,凝重的点头答应下来:“好,就照你说的去做,至于其中细节,就由我来安排吧。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届时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你放心,倘若你有半点闪失,为夫也绝不会独自苟活。”

    ......

    谢氏父子二人□□和故意杀人这两桩案子,几乎是同一天由萧湛呈报到朝廷的,接案的刑部迅速完成了勘察,集证,审讯,判案,上报核准等一系列流程。谢卓和谢尹安虽抵死不认,但无奈罪证确凿,铁证如山,很快两人被停职收监,只待圣上朱笔盖印,风光显赫的谢国公府就会彻底从朝中陨落。

    而关于杀害薛侯爷一案,因只有薛玉娥临终前遗留的这封书信,且上面牵扯到太多人,遂无法呈报上去,只得暂且压下来,等谢国公府定罪以后,薛玉娇再打算出面解决此事。

    短短一个月,案件已经基本审结,谢卓携其子及亲朋主犯共计十余人,全部被判死刑,家产悉数没收,男丁女眷流放的流放,发配的发配。

    在谢尹安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萧湛私下见了他最后一面。

    是夜刚刚下过一场秋雨,两个狱卒在前面提灯带路,萧湛走在后。到了天牢门口,萧湛命孟霖帆在外面等候。

    天牢这个地方虽然算不上是世上最阴森恐怖之地,但却绝对是让世人,尤其是锦衣玉食的贵人们感觉落差最大的地方。

    这里所囚禁的每一个人,先前无不是声名赫赫,体面尊贵的人。从云端瞬间跌落谷底,转眼沦为阶下囚,滋味可想而知。

    进入天牢,甬道两侧的牢房中形形色色表情的囚犯被沉重的铁链锁着,这些人里面有刚进来不久的,也有被关了几十年的。门一开,牢头听闻是宁王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连忙迎了出去。

    谢尹安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除了四壁如洗,地上连张像样的床也没有,只有用几块石板堆砌出来勉强躺下一个人的破旧之地,上面胡乱铺着些杂草。这里异常的阴冷潮湿,尤其是下过雨后,更加的寒气逼人。

    谢尹安身穿一件单薄的囚服,颓然坐在一个角落,原本洁净精神奕奕的一张脸上,此时嘴角生出了许多胡茬,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落魄。

    见到萧湛来,原本心如死灰宛如一潭死水的眼里,顿时生出一股怨毒的波涛。谢尹安冲上去,一把抓住牢门,咬牙切齿的瞪着他道:“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说罢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双目喷火般怒道,“萧湛!我们谢家与你到底何怨何仇,你要逼我们到如此境地?”

    放眼整个金陵城,哪个世家贵胄手上没有背负几条人命,亦或是做点不大光彩的生意,偏偏萧湛抓住他们谢家不放,怎能不让他恨之入骨。

    萧湛看到他满身血污,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毫无波澜地道:“何怨?何仇?”说到这里冷笑一声,“当年,薛侯爷被你们父子二人害死的时候,我也想知道,你们之间究竟何怨何仇?你们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

    谢尹安听到这里面上明显大惊失色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以防外面有人监听被人抓到把柄,当即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薛侯爷的死早已经定案了,为北夷人所为。”

    即便他努力掩饰强装镇定,可依然没有逃过萧湛那双犀利的眼睛。

    萧湛心里早已确定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面不改色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带任何人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你明天就要被处决了,难道,一点也不想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吗?那个人到现在也没有救你们的意思,值得你们为她这样拼命吗?”

    谢尹安面色惨白的看着他,从进来到现在,心中不知道绝望了多少次。那个人,确实到现在为止也没有露过面,更没有表示过会保他们性命,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此地脏臭,恐怕污了您的鞋子,宁王还是请回吧。”

    谢尹安背过身去,语气并不友好的下了逐客令。哪怕是大难临头,也要为自己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真的不说?”

    萧湛一步一步引诱道,“只要你愿意配合,或许,本王可以保你一命。”

    一时之间,谢尹安心跳渐渐加速,心里做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知为什么,比起那个人,他突然有一点相信眼前这个他仇视嫉妒了多年的男人,下意识觉得萧湛不会骗他。

    他了解他的为人。

    可是......

    “哼!”谢尹安冷哼一声,“保我命?说的好听,如今造成这一切,害我沦落此境地的人到底是谁!还不是你?”

    “拜你所赐!你抢了我的女人,又拔掉了我们整个谢家,现在还有脸来和我提要求。我告诉你,我纵然死了,关于薛侯爷的死因,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

    萧湛听到这里,神情恍惚了一下。从谢尹安的这些话里,他基本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封信上所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已经无需从他这里得到原因,淡漠的看了谢尹安最后一眼,临走时,神色微厉道:“在你死之前,我也送你一句话吧。玉娇,永远都是本王的女人。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根本不配拥有!”

    在萧湛渐行渐远中,身后,平生一向矜持稳重精于算计的男人,此刻突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但所有的不甘和怨气,都只能随着明日奔赴刑场之后烟消云散了。

    谢卓和谢尹安等人被处以死刑后,薛玉娇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日,一向在朝中保持中立的萧湛突然秘密着人送话到信王府,次日,天色黑尽,信王低调出门,前往宁王府中。萧湛邀信王萧启元于房中密谈了一个晚上,直到灯尽油枯,第二日早上,趁着天还没亮,信王方悄悄告辞离去。

    除了约见信王外,萧湛携薛玉娇还见了沈老夫人,此中经过暂且不提。

    半个月后,薛玉娇淡施朱粉,携谨娘盛装进宫。临出发前,萧湛抱着她亲昵许久,直到最后仍然目露不忍,依依不舍的目送她离开。

    马车缓缓行驶在金陵城的主街,谨娘全程紧紧握着薛玉娇的手,仔细嘱咐了一番,薛玉娇回握住她的手,为让她安心,一一应下。

    二人于宫门外下车,除谨娘陪随在侧外,其余人在外面等候。

    这一刻,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可以面见那个高高在上了多年的女人了。与此同时,萧湛召集数百名亲兵家将待命在府中,外面有信王的兵马互相接应,一旦她有任何闪失,做好了同那人鱼死网破的准备。

    和往常一样,薛玉娇借送香之名入宫,由內侍领入后宫宫殿。见到盘香环绕,半卧在软榻之上雍容华贵的妇人后,恭敬的朝她躬腰施礼。

    在距离她十来丈远的地方,榻上低眉垂目的贵妇由身边的嬷嬷搀扶坐起,和颜悦色的让她平身。

    薛玉娇直起腰身,一派温婉地立在室内,衣裙如雪,目光澄澈宁静,表情一如平常的朝着对面之人注视过去。

    薛太后看着她,微微慈笑道:“上次送来的香料哀家甚是满意,我们薛家出了你这么一个擅香之人,实在是让哀家倍感欣慰。对了,一直也没好好问过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但凡哀家有的,必然能够满足你。”

    薛玉娇看着对面之人,嘴角微扬,眸色幽幽道:“侄女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不过今日来,除了送香以外,倒是有一件事想和您细细询问一番。”

    薛太后俨然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生着浅浅皱纹的眼角都流露出丝丝笑意道:“什么事?且说无妨。”

    薛玉娇目色沉定,须臾,她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努力平复下心来,凝视着薛太后,缓缓道:“是为了一桩旧案。有关我父亲的。”

    霎时间,这句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劈进薛太后的脑海。

    薛太后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之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眼里浮出淡淡的哀伤,看着她,努力装作一副不明白的模样问道:“他已经去世三年了,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来?”

    薛玉娇暗有所指道:“只因最近,我看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我父亲的死因为何。”

    话音犹落,薛太后心中咯噔了一下。

    话到此处,薛玉娇语气略显沉重地道,“皇姑母,可想私下与侄女儿好好聊聊?”

    薛太后淡定自若地理了理金色薄衫地袖口,面容苍白,但却眸色沉凝,在与薛玉娇地目光暗暗交汇后不久,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太后!”

    从刚刚到现在,旁边贴身侍候的徐嬷嬷一直察言观色,此刻见状,突然惊异的低声叫道。

    但薛太后恍若未闻,她缓步走到殿中锦毯之上,盈盈而立。随即,将屋内一干人等全部支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两人对视而立,乍一看下,眉眼间甚至有几分相似。

    “你且说,那封信上,都写了什么?”

    薛太后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的笑意,语气维持平和的问道,只是眼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既然您这么问,那么侄女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薛玉娇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了下巴道,“那信上写着,是您指使谢家父子谋害我的父亲,所有事情的经过,都是您一手策划的。”

    她说话间,全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薛太后的眼睛。

    话音刚落,只听对面登时传来一声拍案之音:“放肆!这简直是无中生有,蓄意栽赃!这封信究竟从何而来,哀家一定要亲自审问写信之人不可!”

    可以看出来,薛太后情绪十分激动,至于激动的原因,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被人陷害污蔑气的发抖,一种是秘密外漏心惊胆战。

    料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薛玉娇据理力争,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再次提气道:“侄女儿所求的,无外乎真相和公道,还请皇姑母成全,告知侄女儿一切。”

    “你不信我?”

    薛太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呼吸加快,双目深深地注视着她。

    “并非不信,而是人证物证确凿,不得不让人产生质疑,”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薛玉娇索性一鼓作气,扑通一声跪下,再次施压道,“侄女斗胆,还望皇姑母明示。今日前来,只是想弄明白我父亲的死因,若有得罪皇姑母之处,还望皇姑母恕罪。可怜侄女求真相心切,不甘父亲枉死,地下不能闭目。望皇姑母成全侄女,让侄女明白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姐姐她所留遗书,是否是真?”

    薛玉娇眸中珠泪滚下,展袖拜倒,以额触地。这个缓缓磕下的头,如同重重一记闷锤,击打在薛太后的心口。

    薛太后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薛玉娥那丫头干的“好事”。真是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薛太后整个身子有些站立不住,气息微喘的为自己强行辩解道:“哀家不知道她为何要栽赃污蔑,怕是生前觉得哀家没有为她谋到一门好的亲事,所以记恨在心,临死也要抹黑哀家。”说罢一道冰冷的目光向她扫去。

    面对薛太后阴沉沉射过来的目光,薛玉娇一咬牙,胸中的怯意反而淡了些,语音也更加清亮:“我已经私下问过了我祖母,多年前,您还未入宫前的所有事情。”

    就这样一句话,薛太后的脸色刷得变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还有,谢尹安临刑前,宁王曾见过他一面,他已经将你们之间的丑事全部都说出来了,您还要继续遮掩下去吗?”

    这句话落地有声,瞬间压垮了薛太后最后地防守与坚持。

    此刻面对着薛玉娇烈烈目光,她开始有些心神慌乱,两颊潮红,手足冰凉。很快,闭上了眼睛,紧紧咬着鲜红色的下唇,深而急促地呼吸着。

    “那封信在哪?”薛太后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压低了声音问道。

    “看来,您这是承认了。”

    薛玉娇心中感到一片黑暗和迷茫,语气无比凄凉的道。

    她倏然睁开双眼,语声寒冽:“哀家问你,信在哪里?”

    “您不用知道在哪儿,”

    薛玉娇的唇边勾起了一丝淡然的笑意,安之若素地回道,面上丝毫不慌。

    薛太后一时被她气势所迫,暗暗咬了咬牙,心里愈发沉重倍感压力。

    她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无论再僵持多久,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抵死不认,任由那封信公布于世,第二种则是承认一切,更新朝堂,以求息事宁人。

    “好,很好。”

    薛太后虚弱地吐出了这几个字,脊冒冷汗,背心寒栗直滚。

    薛玉娇依旧保持着沉默,她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样。不过只要认真观察,就可以看出她那双黑幽幽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帘帐下那张略显沧桑的面容,仿佛想要穿透那华丽虚弱地外壳,刺入她强势狠毒,唯我独尊的过去……

    薛义一案是横亘在她心里最大的一个心结,她原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中,但没有想到的是,竟疏忽了薛玉娥。

    事隔薛义去世三年后,这一切竟然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就好象薛义亡灵的怨念,坚持着不肯归于平静和安息。

    想到兄长那死不瞑目的脸,薛太后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下心态,终于肯讲出罪逆深重的往事:“你既然那么想听,哀家便通通告诉你好了。”

    薛玉娇的心头顿时一阵激荡,等着她接下来的供述。

    原来,这事的起因还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薛太后,闺名薛姝,出生于忠武侯府,为薛崇瑞的妾室杨氏所生。当年,薛崇瑞偏宠出身并不高但风情万种的杨氏,以至于经常忽略沈老夫人的感受,杨氏与沈老夫人两人因为争风吃醋,家里每天弄得是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最后一次,杨氏与沈老夫人发生争执,两人拉扯中,沈老夫人不小心从石阶摔了下去,当时,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的沈老夫人因此流了产,且再也无法生育,薛崇瑞固然愤怒,但也舍不得真的对杨氏痛下狠手,最后,碍于沈老夫人娘家的势力,以及顾及薛沈两家的颜面,薛崇瑞没有办法只得命人将杨氏发卖到外地,以息沈家之怒。

    殊不知,所有的一切都为将来埋下了隐患。当年年仅五岁的薛姝目睹了杨氏被强行带走的整个经过,然后懵懵懂懂的她记住了这一切,她曾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然后凭能力救回母亲。

    杨氏一走,薛姝被过继到了正室沈老夫人膝下,她在沈老夫人身边长大,对沈老夫人言听计从,无不谨慎。她从来没有忘记仇恨,也没有忘记找回母亲,就这样,一直到了十六岁那年,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一切开始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薛姝爱上了明国侯之子赫连平,也就是薛玉娇的舅舅,两人当年情投意合,且门当户对,敢爱敢恨的薛姝心中早已将赫连平认定为自己一辈子的良人。岂料,薛姝被皇帝看上,不顾她的感受,执意纳她进宫为妃。

    那段时日,正值天花肆虐,薛姝借机故意泡冷水让自己发烧,以此想要吓退皇帝,使其收回成命。可是皇帝没有收回旨意,而是将她收入后宫后,安全隔离起来,并每日有专门的太医负责复诊。

    就这样,薛姝一次又一次的想尽办法生病,断断续续的烧热和风寒持续了一个月左右,躲了这段时间侍寝,直到天花得到有效控制,总算不再大肆传播,皇帝设立国宴邀请百官一同庆祝,除了后宫皇后以及几位名分靠前的妃嫔外,作为纯妃的薛姝也在受邀之列。

    中途,心事重重的薛姝借身体不适为由回去休息,早就听闻薛姝自入宫以来烧热不退的赫连平对她始终十分牵挂,此时见机,趁皇帝不注意悄悄跟了出去。

    不出意外,薛姝被他拦下后,二人支开身边的下人,于假山后面悄悄私会,互相倾诉这些天来的相思之苦,一时间,情至深处,又是干柴烈火,于是很快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当时,两人苟且之事恰好被出来透气的薛义和薛玉娥撞了个正着。要知道,这可是欺君大罪,论罪当诛,可以想象薛义当时有多么震惊和愤怒!

    薛姝敢作敢当,倒不怕死,可是,想到要连累赫连平和她一起死,她于心不忍,于是只好恳求兄长薛义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一个是异母同父的妹妹,一个是小舅子,这件事只要随便说出去,后果可想而知。

    薛义又气又怒后,定下心来想想,纵然他再冷血铁面无私,真的面临这种事情时,也不可能真的揭发二人,于是纠结下,对两人严加叮嘱警告了一顿,同时保证自己绝不会透露出去半分,但此外他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自今日起以后两人再也不许有任何往来,哪怕是互通书信也不行。

    为了保全赫连平性命,薛姝忍痛答应。

    果然,至此以后薛姝再也没有私下见过赫连平,两人苟合过的事情便一直深埋在薛义的心里,直到薛姝怀孕,孩子早产一个多月,备受煎熬的他也不曾开口向薛姝问过关于混淆皇室血统的一个字。

    不过,关于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在薛义心里始终是一个心结。他基本已经猜到了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早产,而是薛姝与赫连平的骨肉。

    这件事被隐瞒了二十年,直到皇帝病逝,薛义得知已经身为皇后的薛姝准备要扶持萧启荀继承皇位,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藏在心里多年的心结此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铜鼎一样重重的压着他,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进宫找到薛姝,屏退所有宫人,力劝她不要乱了朝纲,这是大逆不道。

    这二十年来,历经坎坷是是非非之后,薛姝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薛姝。她表面假装答应,等他大胜而归后,便拥信王萧启元为帝。事已至此,薛义只得暂且信她。

    薛姝了解她这个兄长的为人,刚正不阿,大公无私。唯恐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是以,勾结谢家父子,安排了一场近乎□□无缝的好戏,找机会暗中将他永远从世上除去。

    薛玉娥虽然从没有参与过薛义的事,甚至当年无意与父亲撞破那件事时还为她求过情,可薛姝事后想起来依然不能对她完全放心,于是借叙旧和婚配之名时常招她入宫,同时随便送了她两个下人,以此在她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为的就是震慑住她,让她忌惮自己,好对当年一事守口如瓶。不难推测,近几年来薛玉娥做噩梦除了杀害过未婚夫一案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受制于薛姝,被她掌控和威胁。

    薛义死后,除了一个受她摆布胆小怕事的薛玉娥外,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和萧启荀的地位。原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再被人提起,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疏忽了薛玉娥,死前会给她留下把柄。

    ......

    听到此处,薛玉娇心头不由大怒,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眉头深锁,很快便泪流满面:“他可是您的哥哥啊,您怎么可以下此毒手?弑杀手足,混淆皇室血统,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您就不怕遭天谴吗?”

    薛太后冷哼出声:“天谴?当初,是先帝强行纳我为妃,是他拆散了我和连平,如今走到今日,这一切,也是他造成的,是他逼我的!我既然被迫选择了这条路,那就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即便不择手段,我也要为自己为我的孩子争取最大的利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何错之有!”

    到了后面,语气突然加重。直到这一刻,薛太后都不曾认为自己有错。

    薛玉娇脸上挂着珠泪,想到父亲因此惨遭毒手,愈发悲痛难耐。她轻轻摇了摇头,为她感到痛心道:“您错了,大错特错!”

    薛太后被她这句话微微震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拾信心,抚摸着小指上的金丝护甲,难得耐着性子问她道:“那好,你说说看,哀家究竟哪里错了。”

    “好,我告诉您,”薛玉娇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残泪,昂首挺胸的看着她,语气沉痛的一一列数道,“第一,当年是先帝拆散了您和舅舅,您不该将怨气转移到皇室中来,混淆萧室血统!”

    薛太后继续意兴阑珊的摸着手上护甲,整个人看起来无动于衷。

    “第二,我父亲当年没有选择揭发您和舅舅,您不但不知道感恩,反而恩将仇报!”

    薛太后手上动作微微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但这些细小的动作已经被薛玉娇捕捉收进眼底。

    “第三,您明明有机会全身而退,却依然选择背道而驰,为了权利,为了您的私心,您杀死了您的哥哥,我的父亲,您枉为人!”

    薛太后眼皮猛地一跳,神情恍惚了一瞬。

    “最后,您把持朝政多年,皇上在宫中也不过只是一个摆设,您难道就不在乎满朝文武是如何看待您的吗?”

    话到这里,薛太后两边的嘴角轻轻勾起,语气轻描淡写的回道:“哀家为大魏殚精竭虑,我做的一切无愧于心。摆设又如何,他还在成长,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薛玉娇完全不能苟同她这种想法,更别说理解,苦口婆心道:“您太强势,也太自信了。您不能这样啊!”

    “好了,”薛太后没什么耐心继续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了,“你既然全知道了,今日之后,哀家全当不知道此事,你也应当明白如何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她目光咄咄逼人的注视着她,想要让她知难而退。

    “不,”

    “不?那你到底想怎样?还想逼宫不成?”

    “侄女儿觉得您毫无悔过之心,且没有做出最明智的选择。首先,您应该向我死去的父亲道歉,其次,”她目光一瞬不动的盯着她,“让皇上退位。”

    “什么?!让荀儿退位?不可能!哀家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你们休想!”

    “徐嬷嬷,”

    话音一落,徐嬷嬷闻令进屋,薛玉娇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只觉面前寒光一闪,雪亮剑尖直指胸前。

    ......

    宫墙外几条深长的甬巷里,密密麻麻的步弓马弓手,除了宫外,宫内诸多地方亦是安插了数名身手不凡的眼线,似乎只待一声令下,转眼便使整个王宫身陷重围。

    信王一身蛟龙紫袍,端坐于一方棋盘前,对面是年过半百的太师高远,一个传信兵往这边走来,附到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信王微微点头:“继续盯着。”

    传信兵闻令离开,高远落下手上一枚白色棋子,道:“信王如何能够确信宁王是真心想要帮你?你就不怕万一事后之后他反咬你一口?别忘了,他不光是宁王,身上和你一样同样流着萧家的血,更重要的是,他可是我们大魏一品大将军,手上握有大魏近乎一半的兵马。你就不担心我们这样做,是养虎为患?”

    信王轻轻摩沙着掌心那枚黑棋,神情泰然的沉吟片刻,随即道:“本王信他。”

    天下皆知宁王手握重兵但忠心耿耿,几年前自己曾出兵西北时,曾数次被他救于危难,如今,为了让自己放心,还答应事成之后,待自己登基之日,便主动交出他手上的兵权,不仅如此,他还愿意举家迁出京城,打消自己的疑虑。想想也是,他若是要反,早就可以反了,何必等到现在?

    信王虽然没有说这些,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他和本王的其他兄弟不一样。”

    闻言,高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希望是老夫多虑了。”

    另一边,萧湛按照往常一样练兵,一行人当日停于城门外十几里地,与信王的人里呼外应,等待出兵的信号。

    萧湛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数百亲随以及两万薛家军,两万多人之后,还有五万人马驻扎在军营随时等候号令。

    见久久没有回音,又渐留意到城头门卒情状似乎有异,出于一种经由百战历练出来的敏锐直觉,命亲兵后退。不过转眼,发现原是信王的人,立时松出一口气。

    对方传出一个暗号,萧湛一看暗号,得知宫中依然没有动静,心中一时急躁不安起来,蓦然就想起了上一次薛玉娇为他进宫,而他为她在宫外担惊受怕。

    这一次,莫名比上一次还要紧张。

    不一会儿,一个乔装打扮的亲信赶回来禀报:“王爷,人已经安排进宫了,按时间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萧湛点了点头,问道:“宫内情况怎么样,还是没有动静吗?”

    亲信回禀道:“没有。”

    孟霖帆见状打马上前:“王爷先别急,我们还是再等等看吧。”

    萧湛哪能不着急,想到薛太后心机深重,手段狠辣,心中就如同一万只蚂蚁在撕咬,思绪烦乱了片刻,斩钉截铁道:“不行,本王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你再去打探一下,看薛太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行动!”

    “是,王爷。”亲信领命而去。

    ......

    回过头来,那把长剑逼到薛玉娇的胸口,她先是心脏猛的一跳,然后很快又镇定下来:“您以为,您今日杀我灭口就能高枕无忧了吗?您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吧。我们手上有大姐姐的那封手书,上面可是清清楚楚的陈述着您的罪行。况且,我的死讯一旦从这里散布出去,您就那么有把握外面的人会放过您?曾经被您打压过的那些朝廷大臣又会善罢甘休?”

    “什么意思?”

    薛太后忽然对她质问道,转念一想,立时惊骇出声,“你们竟敢......”

    薛玉娇没有正面回答,但薛太后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外面此时此刻恐怕已经布满了宁王的人马,除了宁王以外,怕是还有其他人的兵马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薛太后心中顿时失了分寸,大声呵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公然造反!”

    薛玉娇平声回道:“皇姑母千万别这么说,若论胆子大小,我们永远也比不上您。”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由变得棘手起来。倘若外面真的有千军万马,机关重重,纵使她全力以赴与对方弄得鱼死网破最后结果也不一定会对自己有利。

    想到此,薛太后不得不顾全大局,有些犹豫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薛太后冷声问道。

    “您可愿以您的孩子之命为誓,重立君王,并且保证再不会妄想谋朝篡位,不得对我们薛家和宁王府有任何不利的行动,否则,人神共弃!”

    起初薛太后沉默,忽然,嘴角轻轻一扯,笑容有些寒凉,她几步走过去拨开徐嬷嬷手中的长剑,重新注视着她,笑出声:“你在威胁哀家?真是让哀家刮目相看,似乎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哀家很佩服你的勇气,你不愧是薛家将门之后。比起你那两个不成事的姐姐,你要优秀很多,哀家不得不对你另眼相待。可是,”

    说到这里,她目光徒然变得森冷,“可惜的是,哀家却不能再留着你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徐嬷嬷,动手!”

    话音一落,刹那间,薛玉娇双目圆睁,受惊出声:“皇姑母!”

    与此同时,有人急忙推门而入,急声喊了一声,“姝儿住手!”

    就在凌利的剑锋即将划过薛玉娇纤细的玉颈,眼看生出一道血线时,在这声急促的劝阻声中猛然又及时停了下来。徐嬷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门口。

    一个身着素色丝绵长袍的男人从门外闯了进来,紧接着外面涌进两列带刀兵卫严阵以待。

    当薛太后抬眼见到来人时,脸上的表情凝滞了许久,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姝儿,放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男人缓缓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双肩,一双温和饱含辛酸的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深情劝道。

    薛太后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任由他握上自己的肩膀,半天才嗡声说了一句:“你怎么......”

    她想说,“你怎么会来”,可是话到嘴边什么也没说出来。

    “姝儿,别再滥杀无辜了。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然后宁静的生活,厮守到老好不好?”

    “连平,我......”

    薛太后无语凝噎,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前的男人比起二十年前黑瘦了很多,眼睛多了几条细纹,除此外五官没有什么太多变化,整个人看起来一如当年一样温和文雅。

    赫连平继续道:“她是我姐姐生前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放过她吧。也当放过你自己,好吗?”

    突然——

    “不好!”

    薛太后眼睛红了一下,一时间似有薄薄一层水雾笼罩在眼前,猛然间挣脱开了他的手。

    “姝儿!”

    赫连平拉住她的手,艰涩的问出口:“你对我当真没有半点感情了吗?”

    薛太后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杀伐果断多年,会遇到今日这般令自己优柔寡断的处境。

    赫连平,这个深藏在她心里二十多年的男人,与此同时,这个躲了她二十多年的男人,她没想到过还会在有生之年见到他。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了你这个侄女,终于破例肯出来见我了。”

    薛太后忍不住苦笑道。

    赫连平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他纠结了一下,“其实我早就想见你了,只是......”

    薛太后替他说了出来:“只是你不敢是不是?我如今贵为太后,你我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们之间永远都有一道越不过去的鸿沟。”

    赫连平叹出口气,点点头:“不错。”

    不知何故,薛太后忽然痛哭出声:“你是个懦夫!是个骗子!当初我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你却躲起来不肯见我!你个骗子!你还回来做什么!”一边哭着一边捶他肩膀,捶累了,颓然滑坐在地,喃喃念道,“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有多么想你?”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躲着你。”赫连平蹲下去一把将她抱住,举起三指对天发誓,“我赫连平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必定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倘若违背此誓,不得好死。”

    薛太后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咽咽的埋在他怀里,偌大的宫室内只闻低低的抽泣声。

    赫连平不住的抚她背心,对看愣了的一干众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陪她待会儿。”

    话落,薛玉娇默默带着一干兵将带上门出去,等候在外。

    忽然想起什么,薛玉娇胡乱抓过身边赫连平的一名亲随,问道:“宁王呢?”

    那名亲随道:“在城外等信号呢。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马上放信号出去等人来支援?”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略一沉吟:“先不用。”

    这一等便是很久,久到日落西山天色渐黑,门终于开了。众人齐刷刷打起精神,个个神情戒备的望向室内。

    开门的是赫连平,他把门打开后,只唤薛玉娇一个人进去。

    薛玉娇并不知道接下来会要面临什么,但照目前形势来看,薛太后不会再杀她了。

    薛玉娇随赫连平进屋,两人走至薛太后跟前,薛玉娇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静下心来等她开口。

    因为刚刚哭过,薛太后的眼睛略显红肿,但眉宇间明显少了很多戾气,多了些许女人该有的似水柔情。

    “如你所愿,哀家答应你的要求。”

    薛太后终于松了口。而说出口的这一刻,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听她答应了自己,薛玉娇如释重负,转眼想到什么,直视着她的眼睛,想起她那含恨而死的父亲,声音哽咽了一下,含泪问道:“那您可悔悟?可有过对我父亲半点的内疚?”

    她回视着薛玉娇,仿佛触动了感伤,眼中闪动着微小的光。须臾,徐徐说道:“对于你的父亲,哀家深感抱歉。若能重回当年,哀家不会再选择这条路。这件事,是哀家糊涂。你恨我也无可厚非。等哀家入了黄土,再去向他谢罪吧。”说到这里轻声一叹,神色落寞下来,眸中一片凄凉迷离,“哀家会让荀儿退位让贤,而哀家往后余生,再不会踏进宫门半步。”

    不管她是诚心悔改也好,敷衍也罢,但现在看来,她同意了自己的条件。

    薛玉娇凝望着她,再没什么可说的,过了稍许,定下心来,和赫连平颔了颔首,表示感谢,旋即转身离开了。

    事情总算得以妥善解决,之后的三个月内,萧启荀主动让位给信王萧启元,随薛太后迁出金陵,而薛太后身边只带了两个服侍多年的嬷嬷,退到了远在西南的永安宫,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堂。早已不问世事多年的赫连平安顿好家中一切,也随薛太后悄然离去。

    此时此刻,萧湛搂着薛玉娇坐在腿上,正喂她吃早上新摘的梅子。薛玉娇启齿咬了一口,一双薄唇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酸吗?”

    薛玉娇点点头:“有一点,不过还好,能够接受。”

    萧湛唔了一声,道:“我尝尝。”说完便直直的凝视着她的眼睛。

    一时间,空气凝固下来。被他盯的有些别扭,薛玉娇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要尝一下吗?您这么看我做什么?”

    萧湛强忍住笑意,旋即在她一副猝不及防的表情中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唇。

    薛玉娇只觉一只柔舌在自己口中前后左右的翻搅,无意瞥到屋门并没有关严,不由含羞低头,双手轻轻抵开他:“你干什么?”

    萧湛若有其事地评价道:“嗯,果然不是很酸,还有些甜。”

    薛玉娇顿时明白其意,含羞一笑,语气并没有恼,只是有点奇怪道:“和谁学的,怎么突然变得油嘴滑舌的。”

    和他平日稳重的形象不大相同,少不了让薛玉娇好奇。

    萧湛只是偷着笑笑,才不会说是孟霖帆在身边给他灌输的,孟霖帆觉得他平日太过严肃正经了,好心建议他在夫妻之间加点“调料”,完了还专门给他举了几个例子,说是这样可以增进夫妻感情,增加两个人的亲密度。萧湛起初还不屑一顾,如今便半信半疑的用了。

    不过现在看来,女人果然受用。再想想,偶尔调调情,也没什么不好。

    嗯,只要她开心就好。

    “难道不甜吗?要不为夫再尝一次。”说罢就要去亲她的嘴。

    薛玉娇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羞得脸颊粉红忙躲开他。

    萧湛故意调侃道:“为夫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甜不甜,给我尝一口。”

    “不要。”

    恰时两人你追我赶,黏在一起有说有笑,正玩的不亦说乎间,忽闻一阵敲门声,薛玉娇吓得连忙分开身来。

    突然被人打断,萧湛立时沉了脸,略显不耐烦的看着门口问道:“谁啊,没什么要紧事一会儿再说。”

    门口之人似乎顿了片刻,少顷,谨娘的声音隔着房门恭谨传来:“是这样的,上次大人打了一只鹿回来,鹿肉已经腌制起来了,现在还剩了鹿尾,老婢担心放的时间久了会坏掉,准备浸成酒,这样有滋阴壮阳的功效。想问一下您的意见。”

    萧湛一愣。

    薛玉娇脸微微一红,想到每天因为那事都累的直不起腰,不禁嗔怪了一句道:“你不知道,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哎呀,总之他根本用不着这东西。”

    门口,谨娘掩嘴一笑,回道:“王妃误会了,壮阳只是补阳气而已,不一定是......那个方面。”

    薛玉娇尴尬了一下,也不好再接。萧湛吩咐道:“去吧,就按你说的浸成酒吧。”

    说话间眉飞色舞,心情转眼又愉悦了起来。

    谨娘应声告退,临走将虚掩的门仔细关好,方才离去。

    见人走了,萧湛展颜一笑,整个人竟带有一种朗月清风般的气质,转过头来开玩笑道:“夫人什么时候思想也变得这么邪恶了。”

    薛玉娇红着脸背过身去,声音低低地,毫无底气的解释:“我哪有。”

    萧湛被她一脸娇羞地模样很快挑起了内心深处的欲 | 望,从后面抱过她,含住她耳尖,吐气如丝道:“玉娇,给我生个孩子吧。”

    身体被他完全蛊惑住,薛玉娇根本来不及回答他,轻喘间,下一刻,只觉胸前一凉,前襟已经被扯落一片。

    层层绮罗绡帐,将夏日的光线挡在了屋外。

    香帐内,锦衾璀璨,美人头上双插珠钗不知何时已经东一支西一支地零落掉在云枕,乌鬓垂散,玉肌雪肤。

    “……玉娇,你可真迷人……”

    萧湛一面吻着她闭着的眼皮,一面哼哼着赞美对方道。

    身下玉人儿两颊粉红,羽睫微颤,咬着下唇,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动情之声,声声酥骨。

    两人临入夜时前后醒来,薛玉娇醒来靠在床头,似乎在想什么,望着窗外一副入定的样子。

    萧湛拿起枕头放到腰后,跟着靠在旁边,见她粉颊上沾了几绺发丝,又美又俏皮,忍不住伸手拨拉了一下,问道:“在想什么?”

    薛玉娇回过目光,两人深情对视起来。萧湛欲再接着问,恰时听她说道:“那日,倘若我没有活着走出去,你会怎样?”

    萧湛愣了一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薛玉娇只是看着他,等他回答。

    萧湛定定望了看了片刻,手指伸过去,帮她拿掉沾脸上的发丝儿,道:“玉娇,当日真的是把为夫吓坏了,倘若你不在人世了,为夫也绝不苟活,”说到这里,两只黑漆漆的的眼珠子笃定般凝视着她,“并非虚言。”

    “我也是。”薛玉娇将头埋在他怀里。

    萧湛道:“那日之凶险,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吧?我当时见迟迟没有动静,险些失了方寸,带兵冲进去要人。幸好你没有事,否则就算杀了那些人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薛玉娇并不否认:“当时只差一点,那把剑就在我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线,幸好舅舅明国侯赶来的及时,这才让我逃过一劫。现在想想,依然后怕不已。”

    萧湛心中一揪,竟然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些细节,不禁心疼的搂紧她道:“不怕不怕,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两人又亲热了片刻后,萧湛想起一事,道:“对了,军中临时有点事,明日我过去一趟,可能要忙一阵子,我回来晚,晚上不用等我吃饭,有什么事让人通传我一声就行。”

    自萧启荀让位萧启元登基后,按照之前萧湛对萧启元的口头约定,萧启元并没有让他离开。萧启元认为萧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先前在主张革新朝堂,和发展农业科技上面,都取得了很多不错的成果,于是便努力挽留他。

    其实,萧启元当初也只是想考验他一下,看他到底有没有野心,可是,直到自己顺利登基,他手里的兵符如约上交到自己手里之后,他发现,可能确实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将兵符又归还回去,继续让他任职。

    “好。”薛玉娇答应道,“你安心忙你的就好,家里有我,有什么事,我会着人去和你说。”

    萧湛轻轻吻上她额头:“此生能够拥有你,实属萧某之幸。”

    接下来,萧湛每天在外奔波,每天处理完外面的公务时都是深夜而归。好不容易忙完了这阵子,得以清闲几日,却发现,薛玉娇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变得情绪不高,每天恹恹的。而每次想要她时,见她兴头似乎并不高,于是这几个晚上,萧湛只抱着她睡觉,不再勉强她。

    此刻,两人沐浴后合衣上床,薛玉娇在他的目光里,仿佛读出了点什么。

    她凝视他,须臾,两只雪白藕臂环上他的脖颈,唇贴到耳畔,吐气如兰道:“夫君,别忍着了。”话落,两瓣柔软香唇亲了亲他的面颊。

    萧湛闭目,深深呼吸了一口她的香气,一个翻身压下来吻住她的唇。

    顷刻间,薛玉娇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胸口立时传来一阵恶心。

    萧湛今日见客喝了酒,虽然刚刚喝了解酒汤已经冲淡许多,但依然可以闻到。

    忍了片刻,薛玉娇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爬起来趴到床边,猛烈吐了一口秽物。饶是如此,胃里此时依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萧湛大惊,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凑近前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我没事,”薛玉娇摇了摇头,“应该是方才闻到了你身上的酒气,有些不适。”

    萧湛一怔,旋即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是我不该贪杯的,我等下就去书房睡。你现在感觉如何?我让人去请太医来。”二话不说,起身就要出去喊人。

    不过刚提衣服起身,薛玉娇胃里又是一阵抽搐难受,但因为方才已经吐出许多,这会儿便干呕了起来。

    她干呕的厉害,萧湛脸色大变,一边抚她后背,一边直着脖子朝外喊谨娘。声音极高,短短一会儿功夫,几乎把整个院里的家仆丫鬟都给招来了。

    谨娘大惊,慌忙一把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薛玉娇虚弱地趴在床沿边,地上一滩呕物。萧湛在旁,急得手忙脚乱。

    “快去传太医!”萧湛急急忙忙催促道,完了又低头焦急问询。

    谨娘闻声立时反应过来,赶紧着人去请太医来。之后进屋,惊慌未定的走过去,看薛玉娇吐完了,只是脸色看着很差,于是关心询问了几句,得知她除了恶心之外,并无其它不适之处,立时微松口气。

    忽然有个念头腾然冒了出来,紧跟着,一颗心也跟着砰砰地跳了起来。

    难道是......

    她目放异样,想起了薛玉娇的月事似乎有所推迟。

    虽然以前也有过推迟,但这次症状明显像极了怀孕。

    再说薛玉娇,自成婚以来,每次和萧湛房事后都会喝避子汤避孕,而就在近期,似乎也有一段时间了,突然再没有与她要过。

    她正准备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还没完全确定,唯恐自己猜错叫萧湛空欢喜,尤其萧湛,担心让他失望。

    迟疑了一下,强行忍住这个念头,转头对萧湛道:“王爷不必过于惊慌,以老婢判断,王妃应是无碍。”

    萧湛脸色依旧凝重,一言未发的朝床边走来,谨娘起身让出位置。

    她其实心中也着急,站了片刻,转身出去等太医来。

    萧湛坐在床沿边,握住薛玉娇的手问道:“还是不舒服吗?”

    薛玉娇轻轻摇了摇头,整个人看起来软绵无力,十分虚脱的样子。

    萧湛心疼死了,恨不得替她受这份罪才好。

    “太医很快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说完转头又朝外面喊道,“赶紧去催一下!”

    ......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正当萧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医匆匆赶来,谨娘迎上去,一边引他朝屋里走来,一边低声述说方才王妃的症状。

    当太医听到月事推迟以及方才呕吐,当即便往那方面想了。

    两人匆匆入内,太医见到萧湛,忙向他见礼。

    萧湛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忙催他进去道:“你快看看她怎么样。”

    太医连声应是,旋即随萧湛转入内室。

    层层帏帐内,一个娇美的年轻女子合衣靠在床头,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他不敢多看,坐在几凳上,双指轻搭于从帘帐中伸出来的那只玉腕上,萧湛站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盯着。

    不过片刻,太医便放松下来浮出笑容,站起身,转身作揖恭喜道:“恭喜王爷,此乃喜脉。”

    萧湛呼吸一滞,一时没回过神来。

    片刻后,脸慢慢地转向床上的薛玉娇。

    薛玉娇听到“喜脉”两个字时,也惊呆了。下一刻,心里生出一种茫然无措之感。

    两道目光相接,室内静默了一瞬。

    谨娘当先满面笑容的贺喜道:“恭喜王爷王妃!”

    话音刚落,紧接着,屋内跪了一片,入耳皆是竞相恭贺和道喜的嘈杂之声。

    太医道:“王妃现在身子弱,需得下官去开些药方来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萧湛终于有所反应了,整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喜悦无比的心情,只连声催促道:“快去快去!”

    谨娘见两人似有话要说,将众人支了出去,随太医去开药方。

    这一刻,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薛玉娇终于从起初的茫然里,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怀孕了。

    这一刻,心忽然狂跳不已。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欢喜,但好像除了欢喜以外,还有一丝紧张。

    还没平定下来,只觉眼前床帏一掀,肩膀被人搂了过去。

    萧湛几乎是扑上去一般将她紧紧抱住,紧到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脸颊严严实实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心脏飞快有力的跳动,也仿佛听到了他全身血液涌流而过的声音。

    “夫君,您抱的太紧了,先松开一些。”薛玉娇忍不住推了推道。

    萧湛闻声连忙将她放开,又笑又自责的连忙抱歉道:“瞧我,我一时高兴差点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内心一阵狂喜。

    “真好,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玉娇,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他已经激动的险些说不出话了。

    薛玉娇微笑着点头。

    想起什么,萧湛抬起头,目光转眼蒙上一丝忧虑,凝视着着她:“你愿意为我生孩子?”

    毕竟之前,她还是排斥生孩子这件事的。

    “老实说,刚刚听到我怀孕的时候,除了欢喜外,是有一丝不安的,”薛玉娇迎着他的目光道,顿了顿,扬起笑容又道,“可是现在,我发现我的不安是多余的。”

    萧湛目露疑问的看着她,耐心等她说完。

    “您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摇头。

    “因为是您啊。孩子的父亲是您。”

    “从方才您脸上的喜悦妾身可以看出来,您会对我和孩子好,不会辜负我的。”

    萧湛心中感动,紧握着她的手,语气十分肯定道:“如你所见,为夫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罢,一个又一个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上。

    在唇上辗转了片刻,忽地想起来什么,立时停下,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方才你便是闻了我嘴里的酒气才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的。”

    他忙将她松开,屏息小心翼翼地放她躺回到枕上。

    薛玉娇躺在枕上,抬手搭在方才被他抚触过的小腹上。小腹还很平坦,但这种感觉总觉得格外奇妙。

    这是一个新的生命,是她和萧湛爱情的结合所孕育而生的。

    她抬起眼眸,目色柔和的望着萧湛,从他的眼里,她看到了和她一样蕴藏着初为父母的温柔与喜悦,原本心底里仅剩的一丝紧张不安,在这一刻也被更加清晰的欢喜之情,彻底填满了。

    接下来,她只需安心养胎,等待这个孩子平安降临,然后与萧湛一起将她(他)抚养成人。

    她想过来了,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都一样会爱若珍宝。

    她想,萧湛应该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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