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薛湛沉稳磁性的声音响起:“事已至此,徒悲无益。屋外凉,两位还是先进去说话吧,请。”
话音一落,来客步入堂中。首当进来的,是大魏谢国公谢卓。
谢卓虽年近四十,但身形依然魁梧,面庞端正,隐隐看得出来年轻时的俊朗,多年行兵打仗,武力锻炼,使他体型保持得也很好,一看便知骨健筋强。
他面色沉肃,眉如刷漆,一双深目射寒星,隐含一缕道不出来的悲痛。胸膛横阔,恍若看到沙场上万夫莫敌之威风。
随在他身后的那位年轻贵公子,不用说,自然就是谢尹安了。
谢尹安今日一身服丧,外披貂皮翻领的大毛披风,同薛湛一样,身躯十分的精壮,容貌极具阳刚之气,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却又精锐内敛。两人都是长身玉立,五官立体,只是相比于薛湛,眼神中时不时散发着一种狠戾和精明算计。
就是这个男人,前世将自己逼入绝境。
薛玉娇抬眼看去的那一刻,眸中闪过一抹阴云。心底的愤恨如波涛一样汹涌,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暗暗蜷起掌心。
彼时,同排而跪的薛玉娥悄然抹泪,薛玉芳当着前来拜祭的宾客的面,则哭的是一副梨花带雨,好不悲痛的样子。
谨娘在旁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事后还忍不住跟薛玉娇提了一嘴:这小妮子什么本事都没有,装模作样倒是一套套的,昨晚明明还在侯爷的遗体面前说三道四,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快就摆出一副大孝女的样子,真是好不虚伪!
谢家父子二人到了近前,谢尹安似是被身旁什么吸引住目光,侧目看来。
当看向众多家眷中,其中一名女子娇艳夺目的跪坐在中间时,很快,目中隐隐露出一抹惊艳之色。
薛玉娇生的娇美,在京城也颇有名气,少不了被人注目。可是,谢尹安看着她的目光除了惊艳外,似乎还隐含了一种探究的意味。
薛玉娇平素并不怎么出门,即便出门也是乘车出行,所以两人碰面机会少之又少。而在此之前,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七八年之久,薛玉娇知道谢尹安并没有能确认出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
她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假装擦拭眼角,但还是知道,他并没有移开视线。被头顶那束目光盯得浑然不自在起来,忍不住蹙了蹙眉,再次思及前尘两人之间的种种,不由令她感到大为不快。
与此同时,原本还提帕抹泪的薛玉芳,再见到谢尹安英俊倜傥的外表那一刻时,突然眼睛再也移不开了。芳心暗许的同时,只觉薛玉娇也忒好的命,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摊上了。
想到谢小公爷这么年轻高位,将来世袭公爵的男子,竟白让她这妹妹捡了去,心里一时嫉妒得发狂。
正郁郁不乐时,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嘴角微提,一双杏目骤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笑。
……
薛义的丧事早已在大魏上下传开,下葬这日,金陵城盛况空前,国人空巷而出,不少百姓自发为他送行,把送葬队列的主路挤得满满的,险些难行。幸而薛湛领兵带队久了,很快想办法疏散路中人群。
彼时,白幡在洌洌冷风中飞扬,呼呼作响,旌铭鲜明而凝重,灵柩缓缓置入深穴之中,周围一片呜呜咽咽声。
祭奠完毕,填完土,人们陆续散去。薛玉娇静静地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从头到尾,她没有流过一滴泪,但现在……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自脸上滑下,打湿了两颊,风吹干了些,又淌下来。
一块雪白的帕子递到她眼前。回头看,是薛湛。
薛义的小殓和大殓都是薛湛亲力而为,从薛义遇害当日起,他就没有好好歇息过。所有的事务都堆到了他的身上,如今数日过去,一连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已是憔悴不堪,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礼成了,回去吧。”薛湛道。
薛玉娇轻轻点头。
薛湛没再说什么,自然流露出一副关怀的神色,转身往回走。
美人如玉,即便是潸然落泪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不由看得几米之外的谢尹安心头一荡。此刻见她身边除了两个贴身奴婢再无别人,略作迟疑,走了上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薛玉娇微微侧目,余光扫到他向自己走来,心中生厌,不加多想,即刻起步离开。身后谨娘和珍儿见她突然动身,连忙跟上。
他在身后追出两步,见人转身走开,想要开口喊她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合适。
薛玉娇逃的匆忙,只顾着躲开他,连自己帕子掉地上都浑然不觉。谢尹安眼尖瞅到,上前捡起帕子,刚要追过去还她,忽然又停下来。
略一迟疑,他将那触感柔软的手帕不经意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只觉上面萦绕着清清淡淡的香气,让他浑身感到一阵愉悦和惬意,眼中流出一些柔色。
谢尹安目送她背影,又远远望着她登上了停在林中的那辆香车宝马,微微出神时,谢卓走过来,在旁道:“安儿觉得,你这位未婚妻如何?”
他面露讶色,道:“孩儿刚刚虽不大确定她是薛家的哪位姑娘,但早就听闻薛家三姑娘天生丽质,貌若天仙。没曾想,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话落,一时恍然如梦,难掩脸上喜色。旋即想起什么,又心生忧虑起来。
谢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遂道:“其它不要多想,等丧期过了,安心迎她过门就好。”
他迟疑了下,应声:“是,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谢卓不再多言,面色沉郁地转身上了仆从牵过来的棕毛大马,脚下一蹬,打马离开。
薛玉娥方才先行和薛啸云走了,本来是喊薛玉芳一道离开的,谁知薛玉芳借口丢了东西要找,晚走一会儿。于是,接下来薛玉芳一直寻找机会接近谢尹安。
现在看到他身边终于没人了,并准备要走,赶紧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容,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换上一副凄然柔弱之色,上前柔声喊道:“谢小公爷请留步。”声音娇柔,宛若莺啼。
谢尹安闻声停下来,转身见是一位贵家女打扮的姑娘,但并不认得到底是哪家的,于是迟疑问道:“这位小姐是……”
薛玉芳顿感一丝失落,干干扬起一丝笑道:“谢小公爷不记得了吗?今日在灵堂我们见过。”
谢尹安一时想不起来,对她印象并不深刻,但听她话里的意思,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自然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语气不大确定的道:“你是薛伯父之女?”
薛玉芳见他认出自己,连忙开心的点头,幸而身后的丫鬟红莲赶紧轻咳一声提醒她,这才使她稳住分寸,旋即又恢复一脸悲色,羞羞怯怯地主动自我介绍道;“奴家是薛家次女,闺名‘薛玉芳’。”
谢尹安听后,语带微微地歉意:“原来是薛二姑娘,失礼失礼,以前见过你们薛家姐妹几个,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你们几个还没长开,所以再见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说到这里,又关心问了句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这里不似城里太平,你又是女子,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听他这么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不好亲近,立时间,薛玉芳刚刚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敛声回道:“我刚刚有点事,所以耽搁了。既然谢小公爷也没走呢,可否顺路做个伴,送我们一程?”
其实谢尹安还有别的事,但既然对方开了口,他又不好推拒,于是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应道:“也好吧。”回头喊贴身随从道,“叶澜,你去牵马。”
说完又转过头,“你也上车吧,我骑马在旁边跟着你的车走。”
“好。”
薛玉芳应完,红莲让人将车赶过来,之后扶她上了马车。
两人隔着一道车帘,一道上,薛玉芳几次透过车帘偷偷看他,有一次被他发现,他不失礼貌的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行了一会儿,谢尹安忽然隔窗问道:“对了薛二姑娘,你可知道三姑娘私下可喜爱做些什么?比如烹茶下厨,收藏字画,弄琴下棋?”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她?
薛玉芳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微微郁闷起来。
但对方问了,又不能不答。想了想,这个问题须得谨慎些回答,于是隔着帘子,轻蹙柳眉回道:“三妹妹啊,她一天到晚鲜少出门,也没听说有什么喜欢做的事,与我们几个同辈也不爱说话,似乎即便有话也都爱藏在心里,不善与人讲。我和姐姐怕她憋出病来,每次碰见她,都主动开导她,让她出来多走动走动,奈何她心气高,从不正眼瞧我。哎,”说到这里轻声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比她年长一岁,但到底只是庶女出身,人家瞧不上我,我也不怪她。”
简而概之就是,既无趣的很,又心高气傲。
薛玉芳故意这样说,一来可以诋毁到她,二来为自己的形象加分。
谢尹安略略点头,心生疑窦,又问:“听你的意思,她不爱与人打交道,那她身边,一个好友都没有吗?”
车内,薛玉芳眸色一动,旁边红莲想起什么,附上前,与她悄声说了两句。当听到“萧世子”这个名字时,不由回了一个赞许的眼神给她,适才正了正身子,迟声回道:“这个……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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