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谢皇姐

    常令左右看看，这会儿怕是上午的学课刚刚结束，人走了干净，学闻所的后院静悄悄的。

    她再次看向墙边漂亮却惨兮兮的十九皇子，问：“你身边的人呢？”既然是皇子身份，再不受宠，也不可能没一个人伺候。

    十九皇子仰头盯着她，好似有些呆滞，头上的伤口都忘记捂了，一滴鲜血顺着他白嫩漂亮的脸蛋往下流，看着凄惨极了。

    常令忍不住走近，用手帕帮他捂住额上的伤口，一边纳闷地问他：“你不疼吗？”

    一般的小孩磕着碰着就嚎啕大哭了，他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跟个被人丢弃的漂亮木偶似的。

    额上轻柔的触感令人微微恍惚，眼前的脸庞美得不真实，十九皇子仿佛见到了梦中的神女菩萨。片刻后，疼痛感才又重新回来，疼得他皱起了眉毛。

    他清澈明亮的黑眸透着好奇和惊叹，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嗓音倒是十分清亮：“你是谁？”

    常令还没回答，身后的宫女连忙上前来恭声答道：“这是陛下新封的长凌公主。十九殿下，奴婢扶您起来吧。”

    宫里面明争暗斗，最好的活法便是一心侍奉主子不管他人闲事。这会儿公主突然关心起十九皇子，虽然令她们这些下人意外，但总不能让公主做这些事情的。

    常令见她们接过自己的帕子，也顺势退开。见都这会儿了，这个小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来找他，顿时明白那些不上心的人估计偷懒去了。这样的话，就算送他回去也得不到好好照顾。这么漂亮的小孩，要是不小心得了破伤风发炎什么的就可惜了。

    于是难得起了恻隐之心，看他呆呆愣愣的模样也不问他的意见了，直接吩咐宫女道：“瞧着怪凄惨的，先带回长凌宫治伤吧。”

    宫女们更加惊讶，但还是听从了命令。

    两名宫女原本见十九皇子受伤，想抱他回去。但是他挣开了，不要人抱，自己接过了帕子捂住伤口，直接走到了常令身旁。

    就这样，常令出门一趟，带回来一个头破血流的“小尾巴”。

    青芸问是否要请太医。常令道：“皮肉伤罢了，用不着太医。你们看看他头上止血没有，清洗包扎一下，记得先用酒精消毒，然后把淤青……”

    说着见侍女一脸茫然，她转口道：“算了，我自己来吧。”又叫她们拿酒、温开水和干净的布匹来。

    常令把孩子拎到一边坐着，自己则蹲在他面前打量了又打量，越看越觉得好看，怎么就一股呆呆傻傻的劲儿呢？

    很快侍女端来了东西，常令对他道：“抬头。”

    他听话地仰起脸，微微歪头露出额上的伤口，十分乖巧的模样。

    常令开始帮他处理额上的伤口、脸上的淤青，又撸起他的袖子，果然细瘦的手肘也有擦伤，也一并消毒上药。这种事情她并不陌生，做起来手法熟稔，干脆利落。

    倒是看得旁边宫女一愣一愣的，平日里冷清清的公主竟也有这样一面，她们恍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九皇子瞧着眼前的人，也微微恍惚，思绪跑远。

    谁都知道，月前突然新封的长凌公主没有母妃，不与宫中排序，却是父皇如今疼如眼珠子的人，别人冲撞不得，打探不得。这已成为宫里最近私下议论最多的话题，就连他也听说过几回。

    他早已开蒙，到学闻所听先生讲课也有两年多了，早已能识字释义。

    常持恒远、久永不变曰长，超常突显、高升显越曰凌……即是许她凌驾于他人的地位尊荣，一生显赫，富贵在身，从今往后再没人能越过她去。这两个字已明明白白传达出她超脱的地位和父皇的宠爱了。

    这样的宠爱和尊荣，在宫里是独一份的。是他这样的底层皇子可望不可即的。

    偶尔听到别人议论的时候，他也曾猜测过，这位神秘的长凌公主，应是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见到他这种不被在乎的人，应是一副嫌弃神情，不屑一顾……不曾想，她是这样好看，还愿意带他来她的寝宫，亲自为他治伤。

    他眨了眨眼，继续盯着她看，只是心中又泛起一丝疑惑和苦恼。

    ——她怎么会是长凌公主呢？

    她这么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得多，她应该是天上下来的神女吧？只有神女才会对他这么好。毕竟这宫里，从来没有人会愿意脏了帕子替他捂伤口，也没有人会替他治伤呢。

    “弄疼你了吗？”常令看他眉头皱起一个小疙瘩，问了一句。

    他摇摇头，这才想起来要道谢：“多谢长凌殿下。”

    常令给他拉好衣袖，捏了一把他没伤的脸，“叫皇姐。”

    他惊讶地捂住脸，瞪大眼睛看她半晌，才乖乖喊道，“……皇姐。”

    常令很满意，让青芸带他去梳洗了。

    吩咐完，正好另一名叫青岚的宫女也回来了。

    “禀公主，皇子们每日只有早上到学闻所上课，午后各自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就好。此外，明日正是八月上旬的休沐日，皇子们不必去上课。”也就是说，十九皇子今天下午和明天一天都不用去上课了。

    常令了解地点点头。怪不得，那些人敢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她转而问道：“十九皇子目前是养在哪位娘娘宫里？”

    青岚答道：“十九皇子如今养在和春宫的林充容娘娘膝下，不过……”她欲言又止。

    常令一皱眉，“不过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青岚见公主不悦，忙跪下了，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

    原来这位十九皇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孩子。

    他出生之后生母就亡了，到底是一位皇子，康乾帝再不喜欢也不能不管他，就随手指了一个进宫多年没有生养的妃子养孩子。那妃子无所倚靠，一开始十分高兴，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从小养着也能养亲近，往后也能有所依傍。没想到养着养着，那妃子身体每况愈下，两年多便病逝了。

    此时两岁多的十九皇子仍然缺不了人照顾，康乾帝没法，随手又指了一个妃子。说也奇怪，第二位妃嫔将十九皇子养到五六岁正是开蒙的时候，那妃子又一场大病就去了。十九皇子第三次变成没人照顾的小可怜。

    这时候宫中私底下就有些流言，说十九皇子小小年纪就接连克死了生母和两个养母，是天生命硬，命带不详。

    一时这个小可怜真是叫人又嫌弃又害怕，后宫妃嫔避之唯恐不及。

    康乾帝虽然不信这些，但架不住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于是看着懵懵懂懂的十九皇子，原本对这个儿子可有可无的心理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不喜，但这孩子毕竟还小不足以自立门户，于是又一道圣旨丢给了第三个妃子养。

    林充容就是这个倒霉妃子。她想着这十九皇子前两个养母好好的就没了，心里自然是拒绝的，无奈圣旨已下，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都不能改变结果，只能自认倒霉。把十九皇子接进了和春宫丢在离自己最远的一个角落房间里，生活起居上饿不死冻不死就是了，多的再不肯管，生怕接触多了自己也一命呜呼。

    十九皇子这几位养母，第一个对他还算尽心尽责，第二个平平，到了林充容这里就是漠视和厌恶了。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捧高踩低惯了，于是在他身边照顾的人也跟林充容一般偷懒打混，哪管他被其他皇子欺凌打骂，只要没死就好。

    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常令听完虽然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相当惊讶，没想到那孩子小小年纪经历了那么多。

    她就说他手臂怎么新伤叠旧伤，看来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人为他出头，他又没有力量反抗，只会让那些人继续欺负罢了。

    ……造孽，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然而宫女青岚说这些，显然不是让公主同情，她小声道：“公主，传闻十九皇子命带不详，咱们还是不要多管……”

    常令一皱眉，打断道：“住嘴。”

    青岚立刻匍匐在地，再不敢言。

    常令淡淡地说：“他再不受宠也是天家皇子，龙气在身，什么邪崇入侵、命中不详的，简直荒诞。往后不要再说了。”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

    虽然公主没有发怒，甚至声音都不曾扬高半分，但青岚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点头：“是，奴婢知错了。”

    常令把她挥退。

    没多久，打理过的十九皇子被青芸带出来，看起来清爽了些，不过长凌宫没有适合他穿的衣服，衣服仍是脏兮兮的。

    这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了，常令看他瘦苦伶仃的样子，猜测他平时或许还吃不饱，干脆好人做到底，道：“在这里用午膳吧。”

    又补充一句：“你的书册笔墨我已让人帮你拾回来了，你用了午膳，可以在这里做功课。”

    十九皇子眼眸亮了亮，没有推辞，十分礼貌地朝她作揖：“多谢皇姐。”

    就这样，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安安静静地吃了午饭，然后到跟常令到她专门开辟的书房，伏在康乾帝特地赐给她看书的檀木桌案上认认真真地练字。

    常令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的椅子，一边看书一边想和春宫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找这小家伙。

    突然，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转头问他：“你昨晚躲在御花园干什么？”

    十九皇子从桌案抬头看她，怔了怔，不知道是为她突然发问而愣住，还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半晌，他脸庞不知道怎么悄悄红了。

    常令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他的反应倒是让她觉得饶有兴趣，“怎么不回答。”

    小皇子看着她，脸庞微红，不好意思似的有些支吾，“我、我去求菩萨。”

    常令更觉有趣，追问道：“求菩萨做什么？”

    他低下头，声音也小小的，“嗯，求菩萨下凡来……帮帮我……”哪知道真就求来了一个女菩萨，貌美又善良。

    常令没听清，还要追问，突然外边传来一句高亢悠长的：

    “皇上驾到——”

    得，没等到和春宫的充容娘娘，等到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