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凌,朕来看你了!”
人还未到,康乾帝爽朗又中气十足声音已先传进来了。
常令只好放下书本,迎出去福身请安,“父皇回来了。”在她身后,除她之外包括十九皇子在内所有人一并下跪行礼。
康乾帝随手挥起旁人,扶住盈盈下拜的少女,一边关怀地看着她,道:“朕刚回到宫中,先过来瞧瞧你。怎么样,昨日匆匆忙忙来回奔波,累着了没有?”
“前后这么多人伺候着,哪能累着。”常令笑道。
“朕不是担心你伤还没好嘛,你这样娇弱。”
“儿臣的伤也痊愈了,不然哪能出门呢。父皇不必再挂心了。”
康乾帝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明白她确实伤势痊愈健康无虞,遂放了心。转而无奈地数落她:“你呀你呀,以前还看不出来你风风火火的,昨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常令道:“儿臣只想去看看秋猎的热闹,看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谁知道热闹都没见着,白跑一趟。
两人说着相携往回走。
康乾帝一转身才看见还有个半人高的男孩,不由得愣住,疑惑地看向常令:“这是……?”
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么,常令惊了,面色却不变地道:“父皇糊涂了,这不是十九皇子么。”
十九皇子倒是没有因为父皇的遗忘而露出伤心失落的神情,只是低头恭敬地喊了一声“父皇”。
康乾帝这才想起这是养在和春宫林充容身旁的十九儿子,脸上就有些不自然。虽说他儿子多,不常见的确容易忽略,但被人知道自己儿子都认不出还是有些不像话了,尤其还被这个儿子和长凌当面知道了。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儿子脸上带伤,满身狼狈,顿时那种不自然的尴尬变成了不悦,皱起了浓眉问道:“怎么回事,一个皇子竟然弄得头破血流?”
十九皇子立刻跪下了,没有说怎么弄的,只是低着头愧疚地说:“儿臣狼狈,有碍父皇之眼。”
康乾帝一看他这样的神态,以为是他自己调皮捣蛋弄的,语气便有些不悦:“早听林充容说你到了叛逆的时候,不服管教,不守规矩,整天上窜下跳,怕不是爬树掏鸟窝把自己摔伤的?!”
心中到底是对这儿子的不喜占了上风,他立刻想起来林充容偶尔报告的情况。于是继续训道:“你的几位皇兄都是龙章凤姿,举手投足尽显皇室风范,昨日秋猎你秦王兄还得了头筹。而你,你都……”
皇帝一皱眉,竟然想不起来儿子几岁,顿了顿只好改口道:“你也不小了,怎么连半点皇子气度都无!”
才八岁的皇子面对父皇指责,也不辩解,只是低头静静跪着。
康乾帝看他不声不响,以为是心虚默认,心中不悦变成了怒气:“没有规矩也就罢了,竟然闹到长凌宫来,还让朕见着了,你可知御前失仪之罪!”说到最后声音一扬,威严立显。
“儿臣知罪。”在父皇的威严和怒气之下,那孩子瘦弱的身躯更伏低了一些,声音尚且稚嫩,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小脸看上去更加可怜。
常令看不下去了。
康乾帝未免对儿子太冷淡,儿子受伤他第一时间不是心疼也不是追查原因,而是怪罪?何况这孩子才几岁大啊。
或许也是因为他这样的态度,那孩子才不解释,想来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漠视和无端责备中对这个父亲失去了信心了吧。
“父皇怎么一下子说这么重的话。”她语气平和地开了口,“十九皇子摔跤就算摔破了头、摔脏了衣裳,又怎么能摔出脸上的淤青呢?”一边说着,一边把怒气中的康乾帝往上座引。
她一开口,康乾帝就不自觉地收敛了怒气,再看看那孩子的模样,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暂且收了怒气,在厅堂上首坐下。常令又吩咐青芸奉茶。
康乾帝喝了茶,再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十九皇子,目光还是不太好,但总算没有怒容,皱眉道:“说罢,是怎么闹成的。”
“禀父皇……”十九皇子低声说了几个字就顿住,微微皱着眉毛,像是不习惯诉苦,瞧着有几分无措。
常令暗叹了一口气,朝青芸使了个脸色。
青芸便出来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十九殿下这伤,其实是被人打的……”遂仔细地把公主偶遇十九殿下被人打骂、又带回长凌宫治伤的事情说了一遍。
康乾帝听着,脸色就变了,而且越听脸色越难看。
常令只在最后补充道:“儿臣到的时候,只看见十九皇子头破血流倒在墙边,身边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实在担心,这才带回来包扎伤口。”
康乾帝压抑不住内心的怒气了,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震了一震,怒声喝道:
“来人,去把林充容带过来!”
和春宫内,林充容见今日天气不错,原本正在喝茶赏菊,十分惬意。她保养得不错,三十岁了仍是风韵动人,可惜家势平平,多年来又并无所出,渐渐失了宠,恐怕充容份位就到头了。
突然宫女禀,皇上身边的福寿海来传唤,林充容又惊又喜,连忙迎出去。却见福寿海脸色不对,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小心打探:“福寿海公公,皇上突然传唤,是为了何事?”
福寿海哪里敢说,只躬身引手道:“您去了就知道了——请吧。”
林充容只能匆匆收拾一番,惴惴地跟着走。
走了一段路,林充容发现这路线不对,“福寿海公公,这是去……”
福寿海笑道:“没错,皇上在长凌殿下那儿,请吧。”
林充容一怔,就是说,她今天要见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凌公主了?顿时她又好奇又忐忑又兴奋,连皇上为何会在长凌宫召见她的疑惑和忐忑都暂时压下去了。
不过等去到长凌宫,林充容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因为她一眼看到皇上坐在上首,面沉如水;而旁边,是她的养子十九皇子,竟然受了伤!
糟了!林充容脸色一白。
在宫中生活多年的敏锐直觉,让她立刻明白了今儿个皇上为何传唤她了。
她勉强镇定,低着头上前跪下:“臣妾给皇上请安……”
康乾帝冷哼一声,不叫起就让她跪着,冷冷地问:“你可知,朕今日召见你的缘故?”
林充容冷汗直流,不敢抬头,只道:“臣妾不知……臣妾原本在和春宫等待十九皇子归来……”
“你还知道十九皇子!”康乾帝猛地扬高声音,吓得她肩膀一缩。
康乾帝继续疾言厉色,“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死哪里去了?!枉你为人养母,竟连他受了伤半日未回去都不知!倘若不是长凌发现及时将他救回来,说不定好好的一个皇子就被你养没了!”
天威之下,林充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哭喊道:“皇上冤枉!臣妾并不知十九皇子受伤了啊……皆因往日也有学闻所先生留下考校功课回迟的,臣妾以为今日也是这个缘故……”
“你还敢狡辩!”康乾帝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她面前一摔。
“啪”地一声,上好的瓷器四分五裂,茶水四溅,还好这茶奉了有一刻多钟了,才没有把林充容烫着,只是弄脏了她的衣裙。
不过这也足以把林充容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也管不得地上脏污,忙不迭哭喊求饶,“臣妾一时疏忽,还请皇上饶命,往后再不敢了……”
“你一时疏忽,朕的一个皇子就快要被搓磨死了!原来往日便是这样推卸责任的,辜负朕对你的信任!果真不是亲生的,没有一点尽心尽力的地方!”
一时,长凌宫里外的宫女太监都是心惊胆颤,大气不敢出。
十九皇子坐在一旁,垂眸听着康乾帝愤怒的训斥和林充容惶恐的求饶声,静静出神。
他年纪虽小,却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被父皇丢给林充容照顾时,已经五岁多,可以记事,也能看懂别人的脸色了。两年来林充容对他只有忽视和不耐,从不要他请安,甚至偶尔见到也是一脸厌恶,只把他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她怎么可能会等他从学问所回来?就算他几天不回去,她也不会过问,更不会派人找他,甚至不会注意到。就算哪一天他死了,林充容也会乐得轻松罢。她只是没想到会被父皇知道。
而父皇如此动怒,也并非因为他受伤,只是见不得林充容阳奉阴违罢了。原本就是因为他的不喜,自己才会落入如此境地——他都不在乎的皇子,又有谁会在乎呢?
他知道自己出身低贱,又有克星的名头,没有人喜欢他,自生自灭这么多年也没有死掉,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如今他能引起父皇动怒、林充容惶恐,全因……
想到这里,十九皇子悄悄抬眸,往俏生生立在父皇身后的纤细身形望了一眼。
不料她刚好也看过来,他便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眼眸——虽波澜不惊,却如天山冰雪般清透明亮。一时他脑海中浮现书中词汇:明眸皓齿……
他慌忙收回了视线,为自己偷看皇姐而不好意思,低头正襟危坐,再不敢乱看乱想了。
常令看小孩紧张的样子,以为是康乾帝龙颜大怒吓到了他,加上她也感觉吵得差不多了,就转回视线,开口劝道:
“父皇,儿臣也相信充容娘娘只是一时疏忽、照看不周,往后会加倍用心照顾十九皇子的,您就息怒罢。”
正哭喊求饶的林充容突然听到一道清丽的声音,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抬头,这才发现皇上左后方站了一位少女,十三四岁的年华,纤细如柳,肌肤似雪,一张小脸玉蕊娇花似的,端的是容色照人,看得她一个妇人都是愣眼发直。
康乾帝怒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见常令开口,就和缓了语气,但仍是沉声道:“既有长凌公主为你求情,朕便饶过你一回,下次再有怠慢皇子的过错,朕便收回你的封号,降为贵人!”
林充容这才回神,心中后怕,连忙磕头谢恩:“是,谢皇上不罚之恩。”
心中思绪却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心道这少女便是长凌公主么,这容貌不得了,皇上可不是清心寡欲之辈,当初怎么没把她收入后宫而是封了公主?难不成……这真是皇上遗落民间的血脉?
这么想着,林充容借着起身的功夫,抬头往那长凌公主面上又看了一眼,不想还没看出什么来,那公主便仿佛察觉到自己的打量似的,也转眸往自己看来。
那双眼眸极美,却不知怎的透着一股子冷意,看得林充容心中一凛,忙不迭收回了视线,再不敢看,带着十九皇子匆匆忙忙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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