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大家都慢慢穿上了厚衣服，各宫也开始添火盆。
和春宫。
林充容精心梳妆一番，朝铜镜里端详着，一边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宫女答：“这会儿才是巳时末，娘娘去接十九皇子还早呢。”宫女说着一边递了件厚的披风过来。
林充容一看，皱眉：“这个穿着太臃肿了，颜色也太暗，拿那件薄些豆绿缎面的。”
宫女有些担忧：“娘娘，外面冷着呢……”见娘娘不悦，只好拿了娘娘心仪的衣服过来。
林充容穿戴好，又检查了一遍给长凌公主的礼，这才出门。刚出门口就觉着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到底还是穿得单薄了些，于是又揣了个手炉，这才往学闻所而去。
到了地方，果然还早，皇子们还没下学。
林充容有些不耐烦，要不是怕迟了接不到人，她才不来这么早，她把那群缩手缩脚等在外面的小太监扫了一圈。其中两个连忙过来行礼，惊讶地问：“娘娘怎么来了？”
这是伺候在十九皇子身边的禄宽、禄广，都才十岁。他们跟在十九皇子的两个月里，还是第一次见娘娘来接十九皇子呢。
林充容嗯了一声，随便问了两声十九皇子今儿个穿得如何，便不说话了。好在没等多久，就到了皇子下学的时候。
天冷，别的皇子好奇地看一眼林充容，就在在各自奴才的簇拥下匆匆回去。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十九皇子才慢慢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稍厚的靛蓝棉袍，不显臃肿，反衬得他更加瘦弱，好在衣服到底是暖和的，他气色还好。
两个小太监一见他，赶紧殷勤地迎上去接过他手上的书册笔纸等物，又说娘娘来接了。
他已经看见林充容，有些意外，而后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一声充容娘娘。看到她身后宫女捧着礼盒，他猜到了什么，立刻抿紧了唇。
林充容已经不耐烦在这里吹冷风了，直接到：“走罢，随我一道去拜见长凌公主。”
十九皇子对此并不意外。见她已经转身往长凌宫去了，他皱着眉顿了片刻，到底还是默默跟上。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讨好长凌宫，尤其是那些地位低不受宠的，更是想尽办法要入长凌公主的眼，借此达到某些目的。
毕竟有他这个例子在前。
他原本是日子过得最艰难的一个，就因为得了长凌公主的另眼相看，那些人受罚过后再不敢欺辱他了，就连身边原本对他不上心的太监宫女，也开始对他毕恭毕敬。林充容更不敢在他的衣食上苛待。
他的处境明显好了起来。
更别说还能托长凌公主的福，他还频频在父皇面前露脸。
其他人嫉妒地眼睛发红，不好再对付他，于是纷纷往长凌宫凑，希望也能入了她的法眼，跟得得宠翻身。就连林充容都动了这个心思。
林充容位列九嫔，地位也不低了，只是她没有宠爱，她最近见到皇上，还是中秋宫宴和之前被骂的那次。后宫的女人没有不想往上的，她想见到皇上，想侍寝，想有亲生的皇子……如今要借着养子的名头去讨好一位公主，以期望引起皇上的注意，她心中憋屈，又无可奈何。
十九皇子不傻，相反他十分聪明而且敏锐，当然知道林充容的目的。林充容要去讨好皇姐，他不管，可是要借着他去，他心里很讨厌这样的。
但林充容已经下定了决心，才不会管他愿不愿意。毕竟是住在和春宫，如果公然反抗她，他也不会好过。而且，十九皇子也是想去见见皇姐的……
这么纠结了一路，到底是走到了恢宏大气的长凌宫门前。
守宫门的太监进去禀报之后，林充容就勉强露出笑脸对养子叮嘱道：“等会见了公主，记得多说些好听的话，让她把咱们留下用午膳。”
十九皇子闻言抿着唇，不说话。
林充容对他的态度很不满，还要多说两句，守门太监已经去而复返：“公主请充容娘娘和十九殿下进去。”
于是林充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带着他和礼物走进长凌宫。
天冷之后，长凌宫的碳火自然是不缺的，不仅不缺，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银丝碳。他们一进来，就感觉到一阵暖意，驱散了手脚的冷意。
常令并不畏寒，要不是顾及到宫女们，她甚至不想要火盆。点了火盆之后，她嫌热就穿得少了。
今日不过是一袭单薄柔软的襦裙，颜色淡雅，纤腰素束，一改盛装时的高贵明艳，显出另一种柔和娇嫩的美来，宛如枝头将将要开的粉白花苞。
她正靠在贵妃椅上，纤细玉白的手拿着一卷书，垂眸静静看着。
林充容一瞬间有些怅然，自己怎么打扮终究是老了，这公主之娇嫩鲜妍，多叫人羡慕啊。
她收敛心思，露出笑脸来：“今日闲来无事，来公主这里串串门，不扰公主看书了。”
常令嗯了一声，头也不抬。林充容一时僵住脸。
直到看完了那一页，折了页角放下，常令抬起一双秋水明眸扫了她一眼，又看见后面低着头的小十九，道：“坐下吧。青芸奉茶。”
等他们坐下喝茶，常令才说：“怠慢了。实在是这些天来串门的人太多了，本宫都打不起精神了。”说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林充容笑容讪讪，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又听她问：“充容娘娘来长凌宫有事吗？”
林充容连忙让宫女呈上礼盒，笑说：“也没有什么，就是之前十九皇子承蒙公主多番相助，我作为他的养母，还没当面谢过公主。遂今日带他一起来给公主道谢。”
常令看了眼礼盒，语气有些惫懒，困倦似的，“娘娘早几日前就派人来送过礼了。”
林充容当然派人送过。她也想跟长凌宫搞好关系，不过她八月里在这里被皇上训斥过，还是当着长凌公主的面，她一时拉不下面子。后来看别人都那么积极，她才忍不住了。
她就笑道：“还是要当面谢过的。”
常令最后让青芸收下。又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林充容脸色又是一僵，然后偷偷瞪了一眼十九皇子。十九皇子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
林充容气得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又听那公主冷冷淡淡地开口：“十九皇子刚下学就跟着充容娘娘过来了吧？他尚且年弱，天冷，走过来想必又冷又饿，就让他在这里用午膳吧。”她闻言一喜。
但是常令马上泼她一盆冷水，“至于充容娘娘，无事请回吧。”
最后林充容当然是白跑一趟，脸色难看地回自己的和春宫了。
林充容走后，常令让青芸备午膳，把其他人也打发去忙活。
才看向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孩子，问他：“怎么不说话？”
十九皇子低垂着头，有些沮丧的模样，声音都低低的：“皇姐不高兴。”
常令又无奈又好笑，道：“傻皇弟，那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耐烦应付林充容。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明白呢？”
他这才抬起头来，见她神色柔和，带着淡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忐忑：“可是，她是借着我的由头来的……”
他生怕她因此嫌他麻烦，往后也厌恶了他。
常令又说：“你是你，她是她。你这么乖巧可爱，我怎么会迁怒你呢。”
他这才真的放松下来，眼眸也清亮清亮的，透着欢喜。
午膳准备得差不多，常令站起来，“去吃饭吧，吃了饭在这里做你的功课。”
长凌宫的伙食比和春宫精致得多，十九皇子不挑食，他在这里吃过几次，都挺好的。但他发现皇姐每次都吃得很少。
饭后，两人到书房去，一个看书，一个练习。
今日大风，天空阴沉沉的，不是个好天气，不过书房里放了一个火盆，也暖暖的。屋里只有偶尔纸张翻页和笔尖在纸上勾画的声音，静谧安宁。
常令看完一篇，抬头揉了揉脖子，看到挺直腰板认真练字的小皇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正好看到他练完一篇重新铺纸，于是问：“说起来，我只知道你排行十九，你的名字叫什么？”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过了一会儿才念出两个字：“燕默。”
常令一皱眉，站起来，“是哪两个字？写给我瞧瞧。”
他于是提笔蘸墨，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常令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他虽然年纪不大，字已经写得初见风骨，不由暗暗点头。再看他这个名字，不由得又皱了眉。
康乾帝给他取这个“默”字，难道是要叫他安安静静，不要添麻烦么。跟姓氏连在一起，更是泯然众人的意思了。皇帝对这个儿子的不喜，表露无遗。
她正出神，突听他问：“皇姐呢？”
“嗯？”她莫名地看向她。
“皇姐的名字。”他仰头看着她，乌黑明亮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又有一点忐忑。
那日出宫，秦王问过的，但是皇姐没有说。这次自己问她，她会说么。
也许他不该问的，他又有些懊恼。
常令歪头看着他，想了想，突然一笑，而后提笔，在他的纸上写了两个字。
写完，她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说：“皇姐是真心把你当成皇弟，才告诉你的，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许跟别人说。”
他因为这话而高兴，好像跟皇姐有了一个秘密似的，心底隐秘地雀跃起来，点头应诺：“嗯。”
常令拍了拍他的头，去书架找别的书看。这里有一个小型的书架，都是皇上派人送过来给她的。
十九皇子看着她走开，然后低头，认真看着纸上的两个字。
跟自己稚嫩的字体相比，她的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锋芒暗藏。这字写得极好，先生都未必有这份功力。
先生说女子手腕柔弱，故而写字娟秀，而这两个字却好似出自男子之手。
都说字如其人，皇姐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何况，令者，命法也，上施下效，君言民从……皇姐的名字，都这样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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