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张起灵番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张起灵在蛇沼中那块陨石里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

    这个少年似乎是他认识的人,少年脸上有着悲伤和焦急相夹杂的情绪。

    他内心对这个少年有着自然而然的信任感,他们一起走出了陨石,回到了等在陨石下的同伴身边。

    他的同伴告诉了他以前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这个少年的名字,南星。

    他从第一眼见到南星,就觉得南星应该是个女人,并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虽然审美向来被认为是很主观的一件事,但在张起灵这里,却是有一套科学的理论的。他对她漂亮的判断,也仅仅是基于这套科学审美观得出的一个客观结论,与主观感受无关。

    头身比例,头肩比例,头骨形状,决定了一个人的大轮廓是否具备美的条件。

    细化到脸的话,又分为骨相和皮相。

    好的骨相,应该具备饱满的额头和面中部,以及正确的颌面,这决定了脸的大轮廓是否立体。而后,眉骨、眼窝、颧骨这些细节轮廓进一步决定着整张脸的立体度。

    一个好的骨相,就算五官随便长长,也不会难看。因为骨相好,才能保证脸上的皮肉状态干净,不会有多余的线条,同时三庭五眼比例协调。

    好的皮相,包括细嫩光洁的皮肤,高挺精致的鼻子,线条流畅的双眼,和饱满的唇。

    南星,刚好属于比例、骨相和皮相俱佳的类型。

    张起灵对于南星女扮男装的怀疑,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他在南星家住了几天,第一天晚上他洗完澡后,在一个阴差阳错的拥抱里,他通过她身体的触感,确认了她身为女性的事实。

    他不想去探究她女扮男装的原因,也许因为他其实也没在乎过她的性别,也许因为他一开始就是把她视作女性。

    几天的生活倒是让他开始摸清了南星的性格,甚至还记住了有些细节,比如她喜欢的书,她喜欢的音乐。

    和她相处很轻松,她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不会闷,也不会吵。她会主动和他探讨一些事情,但当他想安静独处的时侯,她又会回到自己的空间里不再打扰他。

    这种分寸感也有失控的时候,那就是她喝醉了的时候。

    那天在巴乃,她因为错喝了一杯烧刀子,醉的倒地不起。房间不够,只好他和她共一间。这是最能减少麻烦的方式了,她要是和吴邪一个房间,指不定闹出什么状况来。

    没想到她居然有裸睡的习惯,他正准备搬被褥打个地铺,却被醉酒的她光着身子搂住了脖子。

    他们当时的距离大约只有五厘米,近得他整个感官都只剩下眼前她波光粼粼的双眸,以及鼻息间她淡淡的佛手柑香味。

    他想推开她,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令他有些出乎意料。

    她知道他过去的很多事情,却一直没有告诉他。

    也许是因为醉酒,她以为只是梦,所以她最终还是把心里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这一晚后,他的脑子里也开始时不时会想起一些记忆的片段,也开始慢慢回想起一些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也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样子的过去,我宁愿你忘记。”

    第二天他一如往常醒的很早,她在他身边睡得像是要入土为安一样,非常安静,只听得到细微均匀的呼吸声。窗外透进来的几缕光线,在她的脸上洒下细碎的光影,令她原本立体深邃的轮廓多了几分柔和。

    这样一张脸,也不知道吴邪他们是怎么把她看成一个男人,并且还深信不疑的。

    他起床出去,和吴邪胖子吃完早餐后,便出发继续去观察早些年他居住过的那栋吊脚楼。就在他们等待的时间里,吊脚楼却失火了。他冒着火势冲了进去,试图找回里面的照片和资料。

    过去他在巴乃的这段经历,是南星告诉他的内容里面所不涉及的,他的脑海中也始终没有想起任何有关这个地方的记忆。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个至关重要的地点,而这个纵火的人明显想刻意隐藏某些信息。

    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烧没了,他在房子烧塌的前一刻从火场中跑了出来。南星在这个时候突然窜了出来,手里拎着从附近打来的一大桶水,径直往他身上泼,浇灭了他身上的浓烟。

    她至始至终没有过问任何关于这次起火的事情,就只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他身上的烧伤。

    她这样认真处理他的伤口的样子,竟令他脑海中生出恍惚的记忆来。记忆里,她也是这样果断镇静地帮他处理腕口一道被蛇咬伤的伤口。

    她毫无犹豫的处理方式,干净利落的包扎动作,都看起来像是一个外科医生在给一个毫不相干的病人做手术,只有始终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唇透露着她强忍着的担忧情绪。

    她也终究是一个被迫坚强的柔女子,她的柔,似乎都只在他面前不经意间流露。而他,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彼时的他,只当这是同伴之间的信赖与关怀。

    这一天之后,事情的进展变得顺利起来。他们很快找到了湖底的古寨,在探索的过程中无一例外毫无征兆地在一个全封闭的石洞中醒来。

    而后他们在一片黑暗中迎来了一场漫长的与密洛陀之间的恶战,恶战结束后,他第一时间拧亮了探灯,看到了缩在角落血泊里的她。

    他无暇顾及身上的重伤,只一步一步来到她身边。她的状况,无论从哪方面判断,都撑不了多久了。

    他见证过很多人的死亡,可这一次,却是如此深刻地让他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一切都是如此仓促,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流逝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她的脉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至少,他还来得及跟她道别。

    他想跟她说点什么,可到最后却只剩下沉默的四目相对。但她却读懂了他的心思,她最后一句话依然是一句温柔的安慰。

    她是微笑着离开的。

    这种沉重钝痛的感觉,就是悲伤吗?

    他也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在向吴邪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他失去了意识。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当他再次醒来,居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吴邪把他们三个都带了出来。

    他和胖子在同一间病房,南星在另外一间。

    他能下床活动后,便第一时间赶到了她的病房。

    她还在昏迷中,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是沉浸在一个漫长的睡梦中。

    监护仪上稳定的心电图,让他感受到了安心。

    她女性的身份已然被吴邪和胖子知晓,他猜都能猜的到她必定会千方百计躲着不敢见他们两个。

    可他没猜到的是,她居然因为这个闹出了一场假怀孕的乌龙,还连带着把他也拖下水了,令人哭笑不得。

    他们出院后,吴邪在查找张起灵的相关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张家古楼的图纸,但只有一张。有个买家听到消息后出高价买这张图纸,他们决定去北京会会这个买家。

    会面的地点是新月饭店,要求全部穿正装。

    南星第一次以女装出现在他们面前,张起灵远远地就注意到她了,她有着出类拔萃的气质感,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但他见到她的时候却并不惊讶,她今天的这个状态,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看得出来,她举手投足的挺拔端庄来源于她从小训练的肌肉控制力和健康的身体,所以一切才会看起来如此轻松自然。

    去饭店的路途中,她和他一起坐在后排。上车不久她便睡着了,估计是早上为了做准备起的很早。

    她的头因为找不到支撑,伴随着车子的颠簸左右晃动,看得他很是别扭,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轻轻在她肩膀上一带,她便躺在了他的肩头,终于安分了下来。

    她即使睡着了也没有放松体态,身上的肌肉似乎是习惯性地保持发力,维持着优雅的坐姿,所以她即使头靠在他的肩膀,却并没有将身体的重心倾到他身上,他一路上几乎感觉不到肩膀上的压力。

    新月饭店之行最终以拿走鬼玺后落荒而逃收场,虽然他目前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但他知道鬼玺会是他完成某件事情至关重要的物件。

    南星的高性能SUV在这个时候体现出了优势,加速、刹车和操控都非常出色,张起灵很快便甩开了追踪他们的车辆。

    不久后却出现了另外一批追踪而来的车,张起灵最终为了甩开他们把车开进了一幢地上停车楼。

    他进入停车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楼下一段未完成的向上翘起的车道,如果控制得好,可以从顶层冲出来,在这段车道进行缓冲,从而逃脱。

    冲出停车楼幕墙前,需要急转弯,他需要有人帮忙。他在那一刻下意识喊出了南星的名字,他事先并没有跟她说过他的打算,可这一刻,他相信她。

    而她,也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迅速果断帮他控制了变速杆。

    他们最终安全甩开了第二批追踪的车辆,后来遇到了霍秀秀,带着他们去了大院。

    做完打扫工作后,南星独自出去买衣服去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回来。

    来的路上张起灵都看过了,明明商场就在很近的地方,她又不是那种喜欢逛街的人,按理来说早就该回来了。

    她的身手,虽然不算特别好,但好在速度和反应能力都不错,不至于会有大危险。但他还是决定出去看看,也顺便买点接下来需要用到的材料。

    他刚到楼下,就注意到地上的新鲜血迹。

    她的聪明冷静只在危险模式下显现,一转到普通模式,她就跟个白.痴一样,居然会大意到被人下药。

    好在她的身手底子在那里,倒也没出事,安全无恙回来了。

    但是这个白.痴居然宁愿放血来保持镇定也不愿意上楼寻找他们的帮助,差点失血过多而死。

    他把她从浴缸捞了出来,抱上了二楼,打算帮她包扎手腕,注射镇定剂。

    就在到了门口打算开门的时候,她却突然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柔软的触感令他刹那僵住,其他所有的感官都自动减弱,唯有唇上的香软被无限加深。从来没有女子对他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一向冷静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身上的血液似乎也开始上涌。

    胖子开门的声音令他瞬间回归冷静,他迅速将南星按进怀里,免得让胖子看到她意乱情迷的模样。

    她在他怀里也丝毫安分不下来,他需要尽快给她注射镇定剂。胖子和吴邪跑得比谁都快,不过这样也省心了,免得她神智不清逮着谁都往上扑。

    他刚把她放下,却猝不及防又被挣脱束缚后的她吻住了双唇。这让他有些迷惑,他对周围事物的感知是非常细微而敏感的,他完全可以在她的突袭之前将她捏晕,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她现在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所以不在意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举动吗?还是仅仅因为,做出这样举动的人是她?

    她对他的探索还在继续,生涩而轻柔,又带着天生的魅惑。

    必须阻止她了。

    她的身体此刻绵软无比,他稍一用力就已将她从身上推开。为了防止她再次贴上来,影响他注射镇定剂,他还是抬手将她捏晕了过去。

    他在她沉睡期间确认了她为张家人的事实,虽然他早就有所察觉,但是真正确认的那一刻,心中还是泛起了波澜。

    她将因为这个姓氏锁住命运,幸运的是,她过去有着常人一般的生活,有一颗常人的心。

    为了确保她不会在半夜因为镇定剂注射量不够醒过来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晚上他选择了睡在她旁边,只要她有什么动静,他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她果然在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他闭着眼都能感觉到她正盯着他的脸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了有十多分钟那么久。但是她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大概是药效已经解了。

    她最后悄悄把自己的床垫往外移了移,远远地背对着他窝在了角落里。大概她是觉得明天醒来见面会尴尬,所以干脆逃得远一点。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本来也是特殊情况,并且他们之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麒麟血,麒麟血的伤口很难愈合,如果她以后也这样没有任何分寸地放血,总有一天会有性命之忧。

    解语花来送装备了,顺便问了南星的打算,她最后选择了去四川,这也是他希望她做的选择。张家古楼以及接下来的事情,他打算自己独自来完成,而她,也可以从此继续过着常人的生活。

    几天后,他和霍老太的队伍出发广西,根据吴邪他们破解的密码进入古楼。发现密码错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他还是找到了进入古楼的方法,将胖子留在了外面,带着其他人进入了古楼。

    他们遭遇了古楼的强碱清洗,他带着队伍中剩余的人找到了一间存放字画的密室,将所有的缝隙都填塞起来,有效减缓了强碱的侵入。

    他看着队伍中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意识的崩溃,但他却异常冷静。他将自己的身体降至最低消耗状态,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鼻息间熟悉的佛手柑香味令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没想到她会孤身一人来寻找他,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这一路上她克服了多少艰险可想而知,可她最后还是赶来了。

    他有些恼她这样冲动不顾性命,但看到她的时候内心又转而淡淡的欣慰和怜惜。

    尽管他们不能马上离开,但他不会再让她冒险了。

    吴邪和胖子在大约一个星期后也到了。

    他们在出古楼的过程中遇到了南星的父亲,她因为先后经历失去父母的悲痛而陷入昏迷,直到出了古楼,他已经完全康复,她也没有醒过来。

    他在她身边守了良久,细细地将她的模样刻入脑海中。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却不得不离开。

    他终究放心不下,临出发前嘱托吴邪照顾好她,踏上了他独自一人的旅程。

    一年后,他在最终的时间节点来临前,完成了所有需要完成的事情。

    他找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和她做最后的道别。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比脑海中的模样清瘦了不少。这大概将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于是他把来晨检的护士支了出去,不浪费一分一秒地静静看着她。

    而后,他背上背包出了病房,没有再回头。

    他在青铜门内通过数水滴计算着时间,同时,也隐约感觉到了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

    十年后,吴邪和胖子赴约而至。

    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她……依然在沉睡中么?

    裂谷中细微的动静传入他耳中,时隔这么多年,依然能找到这处捷径机关的,基本能确定就是她了。

    他静默地望着裂谷,当那个模糊的身影远远出现,他就已经确定那是她到了。

    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的模样依旧清晰地刻在脑海中,与她终于出现在篝火光亮中的面孔相融合。

    她长发墨染,清颜素衫,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一样。

    她依旧如他最后一次见她时那样清瘦,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的眼泪从刚刚开始就没停过,如同是积攒了多年的泪水在今天统一开闸泄洪。

    见惯了她的笑容,她一哭,他心里有些无措。

    她拥抱过来的时候,他心底升腾起一丝温暖。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接触了,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因为醉酒、被下药或者生死关头这种特殊原因亲近他。

    所以他没有拒绝,反而轻轻回抱了她。他很有分寸,这个回抱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既不显得生分,也不过于热烈。

    毕竟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共生死的同伴,和吴邪胖子他们一样,却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关系。

    她口中唤出的那句“族长”令他相当在意,她失忆了,忘记了所有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

    他面临着重新和她认识的问题,首先就是称呼。

    她想了半天后憋出一个“宝贝”的称呼,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她白.痴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失忆连着脑子也丢掉了?

    他最终接受了“族长”这个称呼,两个都令人别扭的称呼中,他选择了相对没那么别扭的那一个,也许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令人尴尬的事情并没有停止,反而一次一次刷新着尴尬的底线。

    那天早上,她根本不确认浴室里有没有人就闯了进来,正在洗澡的他只好第一时间围上了浴巾。

    可她却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寸丝不挂,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

    远远听到卫生间门口走廊的脚步声,他只好将她拉入了浴室,捂住她的嘴巴,禁锢住她的身体。

    她光洁细嫩的背部贴在他的胸口,他的手臂在紧紧箍住她身体的同时也压在了她胸前的柔软上,眼前是她平直优雅的肩颈曲线,呼吸间是她身上久违的佛手柑淡香。

    五感里的触觉、视觉、嗅觉都被她完全侵占,而她却似乎游刃有余地还想着试探他的心跳和瞳孔变化。

    真是失忆了以后胆子也肥了。

    不过他总有快速有效的制服她的方法。

    她身上那道贯穿伤疤痕刺目地映入眼帘,他抚摸上去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她命悬一线时的窒息感,他突然想抱抱她。

    她的一句让他帮忙拿浴巾瞬间熄灭了那一瞬间闪现在脑中的想法,怜惜是一种能让人内心界限混淆的情愫。

    这种混淆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蔓延,让每一次和她的相处都置身一种微妙的边界上,维持着一个内心博弈的平衡。

    他不知道这个边界被越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也不清楚这种平衡被打破后会是什么样的新的关系,对于这种状况,他也是漫长生命以来第一次遇到。

    吴邪的身体状况所勾起的全新线索,让他的注意力得以从这种混淆感中暂时脱离。

    但是当他再次看到她受伤,内心的怜惜感却有增无减,甚至随时要穿越边界,打破维持已久的平衡。

    她时而害羞脸红,时而又泰然自若,这样收放自如的态度和表现,似乎是故意掩饰对他的那份异样情愫,又似乎完全没有这些想法。

    不过,眼前最紧急的,是吴邪的事情。

    他和她之间这件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他和她都还有几百年的时光来弄清楚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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